论赵树理笔下的农村婚姻问题
——以阐释三仙姑与小飞蛾的异同为例

2018-03-29 07:36翟星宇
长治学院学报 2018年1期
关键词:小二黑仙姑赵树理

翟星宇

(辽宁师范大学 文学院,辽宁 大连 116081)

一、引言

赵树理身为农民作家始终将笔触放置于中国农村,力图把林林总总的农村人物形象展现在读者面前。《小二黑结婚》中的三仙姑和《登记》中的小飞蛾就是赵树理笔下刻画的农村女性人物的典型,虽然她们分别出现在新中国成立的前后,但赵树理却通过对女性典型人物形象的把握显露出对农村包办婚姻问题的看法,以此让更多的人了解农村包办婚姻制度,对农村婚姻的改进具有巨大的推动作用。

二、包办婚姻的毒害到最后消解

“民俗描写往往是赵树理小说中最吸引人的部分,有的显然具有文化人类学的参考价值。”[1]赵树理对封建包办婚姻制度的民俗描写正是吸引读者的地方,他通过三仙姑与小飞蛾形象的典型描绘,表现封建婚姻制度对农村女性的侵蚀,虽有美的外表,却也是同病相怜,都被农村包办婚姻所毒害。

赵树理在《小二黑结婚》中描述三仙姑,“那时‘三仙姑’才十五岁,刚刚嫁给于福,是前后庄上第一个俊俏媳妇。”[2]三仙姑年轻的时候有着十分姣好的外貌,本该是十分漂亮又具有活泼生气的女性,只不过后来都被其夸张的言语和行动遮蔽了,以致于给人们留下“丑陋”的印象。而小飞蛾亦是如此登场,“原来这地方一个梆子戏班里有个有名的武旦……一出场,抬手动作都有戏,眉毛眼睛都会说话。唱《金山寺》她装白娘娘,跑起来白罗裙满台飞,一个人撑满台,好像一只蚕蛾儿,人都叫她‘小飞蛾’。张木匠娶得这个新媳妇就像她……”[2]虽然《登记》中并没有直描小飞蛾的外貌,但却以间接描写的方法将一个美丽的女性浮现在读者眼前。从作者的字里行间可知二人都有着十分漂亮的外貌,只不过因为当时包办婚姻的迫害,一个装神弄鬼、行为夸张,一个失去快乐、很少有笑容,从而让大家忘记了她们原本的样子。外在形象的刻画虽非行文重点,却也是作者想要传达的意图之一,即无论女性好看与否,都避免不了包办婚姻对她们的无情摧残。

三仙姑和小飞蛾都是包办婚姻的受害者,但她们都没有从根本上认识到包办婚姻的危害性,更不明白真正的“婚姻自主”为何物,所以她们起初就同时反对自己的女儿自由恋爱,欲将包办婚姻延续在女儿身上。三仙姑不同意自己的女儿小芹和二诸葛的儿子小二黑结婚,甚至要擅自做主将女儿小芹许配给退职军官吴先生,打着一旦女儿和小二黑结婚,就没了自己的份,以后连和小二黑说笑都不可能的算盘。可见三仙姑在封建礼教的束缚下,心态已经变得扭曲,反对女儿的自由婚姻竟是出于嫉妒,甚至觉得女儿的本事大着呢!让女儿吃一吃亏她很高兴。而小飞蛾开始也不同意自己的女儿艾艾和小晚的婚事,因为她发现了从女儿口袋里掉出的罗汉钱,感觉女儿似乎正在走着当初自己走的那条路,担心女儿像自己一样屈辱一生,觉得找个婆家打发出去就不会生事。因此为求得一时安稳,急于斩断女儿的爱情,进而让五婶保媒,要将女儿嫁给民事主任的外甥。三仙姑和小飞蛾由于本身深陷包办婚姻的泥潭,无法真正看清自由恋爱、婚姻自主的模样,更没有感受过与真正爱的人生活在一起的感觉,便无法理解幸福的真正含义。经过多年封建礼教的浸染的灵魂促使二人像上一辈安排她们一样安排着女儿的婚事,觉得这就是生活的常态,代代相传。

虽然作品大部分都是表露包办婚姻的弊端,但由于客观因素的影响,赵树理不得不安排大团圆的完美结局,使包办婚姻最后得到消解。所以三仙姑和小飞蛾后来都意识到了自己做法的不妥当,最终同意了各自女儿的婚事。三仙姑将自己的打扮从头到尾换了一番,弄得终于像个长辈的样子,同时把三十年来装神弄鬼的那张香案也悄悄拆去了,小芹和小二黑也成为了村里第一对好夫妻。小飞蛾更是被五婶的话刺激后,不再阻碍女儿的婚姻自由,而是真正希望女儿的婚姻幸福美满,不再重蹈自己覆辙。同时她也从女儿身上找到了一丝精神上的安慰,女儿艾艾和小晚的婚姻也成为了村里的模范婚姻。

三、两者对待包办婚姻态度迥异

三仙姑和小飞蛾虽是几乎处于同一时代背景下,前者出现于建国前的农村,后者出现于建国后,而正是如此,小飞蛾较于三仙姑自然而然地有些许进步,三仙姑是“落后人物”的典型,而小飞蛾则是“中间人物”的代表,赵树理意图通过她们对待包办婚姻方式和心理描写的迥异展现农村婚姻问题。

三仙姑和小飞蛾都是包办婚姻的受害者,二人都对自己的婚姻状况不满,却又无力改变命运,只能屈服于命运的捉弄和安排。但是二人对待命运的态度却有极大不同,前者十分极端,后者则比较温和。三仙姑和于福的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三仙姑自从被于福的爹打了一顿之后,就开始每逢初一、十五摆香案、跳大神,她还把自己打扮得十分鲜艳,使得青年男子们整日围着她团团转,到了四、五十岁也不消停,“偏爱当个老来俏,小鞋上仍要绣花,裤腿上仍要镶边……。”[2]由此可见,在封建礼教的摧残下,三仙姑的心理已经变得十分扭曲、极端,随之而来是生活作风也变得十分畸形,叫人深思。之所以出现这样的境遇,有一部分原因是《小二黑结婚》写于新中国成立之前,当时新的社会秩序还没有完全建立,许多落后的社会风气、思想观念在中国的农村依然根深蒂固。在此社会环境下,三仙姑就成为了其中极具代表性的女性,因而也就成为了赵树理笔下“落后人物”的典型。

小飞蛾与三仙姑相比,则显得要温和许多。不难看出,她的婚姻同样是遵从父母的意愿,她本来心仪于娘家的保安,却无奈因为无法反抗的包办婚姻而嫁给了张木匠。虽然婚后也承受了许多痛苦,但是她没有像三仙姑一样走火入魔,而是恪守自己的本分,同时对着保安给的罗汉钱诉说心事,默默吞咽苦楚。但因为封建制度的浸染,她从没有想过要挣脱,而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愈发麻木,一直维持着当下的生活,甚至在艾艾出生之后,她和张木匠的关系有了缓和,于是更加注定了小飞蛾就这样度过一生。但当她听到五婶无情地揭露自己过去的伤疤,并且看到女儿为了自由恋爱而付出的努力时,心里又不断翻涌,最后终于冲破枷锁,使女儿艾艾收获了属于自己的幸福。《登记》是在新中国成立之后、新的社会秩序正在慢慢建立、新的伦理观念不断形成中诞生的,此时中国农村人们的思想观念也在一点点发生着改变,“小飞蛾”就是这一时期极具代表性的女性,也是赵树理笔下塑造的“中间人物”典型。

四、褒贬中看女性形象的进步

赵树理描绘女性形象不重视人物心理的复杂性,仅以最单纯的姿态展现人物性格,表明自己的褒贬之意。“他是以一个有觉悟、有文化的农民的眼光观照农村、认识农村、评价农村、表现农村的。”[3]他在《小二黑结婚》中,对三仙姑最大的态度就是她代表着中国农村的“落后人物”,言语中多为最简单的批评和嘲讽。对三仙姑的装神弄鬼、嫉妒女儿的自由婚姻等描述中传达了对三仙姑具有的“食人”本质的批判,欲通过这一形象展现中国农村比较阴暗的一面。赵树理创作《小二黑结婚》的目的是为了赞扬年轻一代为自由婚姻所做出的努力,但是当时所处的时代并没有让其新的伦理道德观念达到百分之百的觉醒。他对小芹和小二黑的自由婚姻给予了极大肯定,却对三仙姑因包办婚姻而导致的心理扭曲进行了嘲讽,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作者思想观念的一些矛盾,即传统与进步观念的冲突。

而小飞蛾同样是包办婚姻的受害者,也屈从了命运的安排,但是在《登记》中,作者却把她塑造得比较温和,她懂得传统的价值观念和伦理观念,为人妻、为人母,她都恪尽职守,没有极端反抗,以求得生活的暂时平静。在被丈夫张木匠狠狠地打了一顿之后,她并没有像三仙姑那样做出不合道德的极端事情,而是默默地吞咽着婚姻的苦果,只对着保安的罗汉钱诉说心事。作者用极细致的心理描写描述了小飞蛾被打之后一系列的心理变化,虽然无力摆脱现有的婚姻状态,但是她也不会放弃对保安的喜欢。赵树理认为小飞蛾是“中间人物”,虽然她并不能挣脱包办婚姻的束缚,思想观念也并不能完全彻底地改变,但是她对女儿自由婚姻的支持,已经标志了其初步觉醒。小飞蛾为女儿争取到了属于她自己的幸福,并且在女儿身上看到了新生活的希望,这就是较之以前很大的进步。《登记》诞生于新中国成立之后,此时期“与赵树理的写作追求存在更多的协调性,留给作家创造的空间,能够有效地容纳他的感性的、民俗文化的艺术想象。”[4]这有助于赵树理对农村传统习俗和观念的更新,所以《登记》的创作目的,不仅仅是为揭露农村包办婚姻的弊病,也是为迎合当下,宣传刚刚颁布的《婚姻法》,展现作者与笔下女性形象的同时进步。几年的时间,新的社会制度建立,新的伦理道德观念也在逐步形成。赵树理给予小飞蛾敢于反抗的态度、思想上的初步觉醒,这也是作者在观念上的进步。他明确地意识到,在中国农村,人们对待婚姻的态度必须转变,新的伦理道德观念必须进入人们的生活,他自己也实现了对传统道德观念的超越。

《登记》与《小二黑结婚》中虽含褒贬之意,但却外俗内雅,一看就明白,引发一系列令读者思考的问题,“《小二黑结婚》是一个很俗的作品,但它是哪个意义上的俗?所以从一个《小二黑结婚》可以引出我们现代文学几乎所有的重要问题。”[5]所以学者才会迫切地关注农村包办婚姻下的自由恋爱。自由恋爱的观念逐渐地渗入中国农村,虽然还不能完全冲破封建枷锁的束缚,但身边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觉醒,小飞蛾相较于三仙姑,无论是对待自身婚姻的态度,还是对下一辈自由追求幸福的想法上,自然就会产生不同,这在一定程度上呈现出转变与进步。作者的笔下,三仙姑是“落后人物”的典型,小飞蛾是“中间人物”的代表,赵树理以此充分展示了中国农村妇女在包办婚姻制度下的艰难困苦。他对作品中人物形象的超越,标志着其在观念和创作上的突破,更代表了整个社会的进步,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五、余论

赵树理的《小二黑结婚》和《登记》是极具代表性地反映农村包办婚姻题材的作品,三仙姑和小飞蛾更是两部作品中具有典型意义的女性人物形象。两人是中国农村包办婚姻制度下的典型,代表了处于当时社会背景下的大部分女性群体。赵树理通过对两人的刻画,展示了在新的历史条件下,中国农村尤其是农村女性在包办婚姻的侵蚀过程中心灵演变的艰难轨迹。两位女性人物形象在中国的文学创作中占有特殊的地位,其特有的意义值得引发学者深刻的思考。

参考文献:

[1]钱理群.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478.

[2]赵树理.赵树理小说散文集[M].山西:北岳文艺出版社,2015:2,100,2.

[3]温儒敏.中国现当代文学专题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210.

[4]洪子诚.中国当代文学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88.

[5]孔庆东.国文国史三十年②[M].北京:中华书局,2012:2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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