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丝扇贝

2018-04-02 10:57王延昌
延安文学 2018年3期
关键词:阿成扇贝科长

王延昌,吉林临江人。吉林通化市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延安文学》《散文选刊》《文学月刊》《星星》《绿风》等。获第三届中国冶金文学奖。

下属请领导吃饭是个很需要些艺术的事情,邀请要看火候,理由要得当,地点要合适,由谁来作陪要考虑到各种复杂的人际关系。你要把那种刻意的尊敬和讨好隐藏在随意当中,要让领导把饭吃得酒喝得人情味十足才好。其实领导从来就不缺少觥筹交错吃吃喝喝的场合,领导能应约下属的盛情邀请前来赴宴,那绝对是对你的一种别样的肯定,换句话说,那是给你面子。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领导也是需要下属的尊敬和讨好的,那也是他某种价值的一种体现吧。你想,作为一个领导,连他的下属都不尊敬不讨好他了,这个领导当得也就太无趣了,太失败了。

我是个知道尊敬领导但不刻意讨好领导的下属,我不是个讨领导喜欢的下属,这个我自己心里很有数。对这我是明明白白糊涂着呢,不用哪个朋友、同事,再或者是领导来点拨我。

封书记是我领导的领导,大领导。他主管我们部门,我是一个小干事,按理说,我们小干事就由我们科长管着就行了,但封书记在管我们科长的同时有些时候也直接管我们,我们这几个小干事就被双管着。被双管着的感觉就好比科长的一只手能从上面伸下来抓着你,但封书记还有一只比科长还长的手能从科长的上面伸下来抓着你。这样,就和大领导封书记有了一些工作上的接触,时常要直接听他安排工作,要直接向他汇报工作,送审些起草的文件材料等。封书记是个老政工,很有领导艺术,管理上张弛有度,看问题入木三分,但从不一针见血地指出来以显示他的独到,会将他的真实想法慢悠悠地把玩着,在适当的时候以一种绵柔的方式水到渠成般地去实现。

我们科长那只短一点的手有一次把我抓疼了,抓得我有些要窒息了,我就没忍住,就暴躁地狠狠地挣扎了,结果把科长那只手给弄疼了,他就要让我滚出这个部门。我的犟劲也上来了。我认为,单位也好,部门也好,总得有个说了算的。但是,说了算的那个人不要混淆一个事实,就是把你说了算的那个单位或部门当成你的私有资产。这些年来,我在与领导的接触当中发现了这种不曾被人注意到的现象,这种现象只发生在说了算的领导身上,尤其在一个单位或部门当说的算的领导时间越长,这种情况就越为严重。权利确实可以使人膨胀,可以膨胀到公即私也,私即公也。

这不是奴隶社会,下属也不是任你处置的奴隶。结果我和科长就弄得挺僵的,都没法下台了。这时候封书记那只长手伸出来了,把我和科长都给抓住了,他说,对不好管理的下属动用惩罚是一种手段,但是,不用惩罚手段却让不好管理的下属好管理了,那才是真正的管理。这样,我就没有滚出这个部门。我觉得,这封书记不仅仅是个深谙人心的老政工,还是个经验丰富的老特工呢。在救你的同时,也温柔地抓紧了你。我当然要识时务,要审时度势,要顺势而为,不但不能和科长继续治气,还要埋头勤恳工作。毕竟在我要被滚出去的时候,封书记保了我,我总要识个好歹吧。

过了一段时间,我就找了个适当的时机表达要请封书记坐一坐。结果这老政工兼老特工却反其道而行之,对我说你平时工作干得不错,真正辛苦的是你们这些作具体工作的,当领导的应该请你们才对呀。我就受宠若惊诚恳万分地坚持说还是领导辛苦,平时对我帮助很多,在关键时刻给我很多扶持,让我受益匪浅,还是我请你吧,以表达谢意。封书记就很有身份地笑了,说这段时间我也很忙,还是等过一段时间吧,我也想和你好好聊聊呢。这就算答应了我的邀请,还答应得不失体面。我诺诺地恭敬退下,在心里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当我第二次问他有没有时间的时候,他还说他脱不开身。第三次,他说行,就今晚吧。呵呵,你看,事不过三,既照顾了我的颜面,又矜持得恰到好处。我这么想,是不是有点小人了,领导很忙那是千真万确的,第三次才请成,那是正赶上他不忙了呗。

但是,无论如何,封书记的手向下伸是长手,向上抬那不就是高手嘛。

请封书记吃饭我不想把本来是一件挺簡单的事情弄复杂化了,干脆就是我和妻子请封书记及夫人得了,简单明了,干净利落,操作极其方便。如果你要是请其他人,那可就麻烦了,不是这个有事就是那个脱不开身,搞得你左右为难。一顿饭给你忙得像个小丑似的,用北京话说,也忒孙子了。

那天我和妻子请封书记夫妻二人吃饭,找了个比较可以的酒店,先点了比较可以的六菜一汤,菜量竟还很大。封书记和夫人落座时,我让服务员把菜谱拿来,客气着请封书记和夫人继续点菜。封书记有些生气地说这已经够用了,吃不了,那不是浪费了么。领导夫人也很善解人意地说,你们这样客气就是见外了,年轻人可不要浪费,吃饭是小事,浪费可是大事。我就就坡下驴地说,那先吃着,一会看情况再点。

席间,酒店竟还赠送了两个家常小炒,四个人的餐桌上摆得满满当当,显得挺丰盛的。期间封书记还很家常地问了一些我们生活上工作上的事情,极尽领导之慈祥和关心。当问到孩子多大时,就用很嗔怪的口气埋怨我们为什么不把小家伙带来,说我和你婶就喜欢那么大的小孩子。把我和妻子感动得双手端杯频频敬酒,本来那个漂亮服务员就是在包间里专门为我们服务,倒茶斟酒什么的,妻子竟温柔地把她给请出去了,由她来忙活这些了,那感觉比服务员还服务员。我就在心里发笑,心想,你就忙活吧,忙也是白忙,你所希望的并不是我所追求的。

人生几何,譬如朝露,我看到太多人为了那么个小科长累得早早白了头。

整个过程很顺利,气氛也很融洽,感觉封书记夫妇挺高兴的。宴请领导圆满结束时,领导夫人指点着桌上的菜说有些菜是可以打包的。我就说,只要领导吃好了就行,不打包了。领导却不高兴了,很家长地说,为什么不打包,该打包就得打包嘛,浪费可不应该。

既然领导这样说了,我还真不能拧着来。我想,这也有领导体恤的成份在里面吧,甚至在委婉地表达一种谢意和亲近。你得有所回应才对呀,我马上吩咐服务员取来方便袋打包。其实,确实有些菜是可以打包的,领导夫妇吃饭是很文明很贵族的,陪领导吃饭的我们又是那么小心翼翼的,有的菜就还有模有样的剩在那里。但就是觉得请领导吃饭再打包,提溜摆荡地拎着方便袋有些不妥。到底不妥在哪儿呢,也说不清,是碍于自己的面子?还是有碍领导的面子?但打包和面子又有什么关系呢?有多大关系呢?不过领导就是领导,我们的心理他是了然于心的。

妻子还是比较聪明的,一边恭顺从命地用拇指和中指卡住扇贝的贝壳边缘一个个小心地放入袋中,一边说这个扇贝做得挺好吃的,把这个打包就可以了,回去给孩子吃,他很喜欢吃这个。食指还乖巧玲珑地翘着,煞有介事地带有那么一丝表演的意味。我在心里就笑了,笑认识她这么多年,竟没看出来,妻子还是一个在人情上很练达的人,尤其在领导面前,这就很不一般了。还笑她自然而巧妙地谎说我儿子喜欢吃扇贝,其实,我们很少吃海鲜,确切地说海鲜还没有成为我们家常饭中的内容。不是不爱吃,是那东西对我们来说有点奢侈。放眼望去,生猛海鲜在类似我等月薪两千有余的百姓餐桌上还是鲜见矣。中学时学《我的叔叔于勒》那篇课文时,我一直纠结于叔叔于勒那满是皱痕的手里托着的牡蛎到底是什么滋味。当然,油焖大虾、水煮大虾是给儿子吃过的,每一次吃大虾,儿子都摇头晃脑地直说好吃。每一次,都是扒出虾仁来儿子享用,剩下的虾头什么的就被我咔嚓咔嚓嚼碎吞掉了,一點也没剩下,据说这也是很补钙的。妻子时不时地会买一些小虾米油炸一下给孩子就饭吃,说这是最有效也是最经济实惠的补钙吃法,还不无满足地说虾米也是海中之物嘛。唉!平凡的世界,我那平凡而可怜的妻子呀。

看着妻子小心地收拢方便袋口,想到儿子也可以托领导的福尝尝这粉丝扇贝了。

打包了四只扇贝,拎到家里,一点没错乱,竟还保持着在盘中的样子。我想可能是妻子拎得格外小心,想给儿子呈现出粉丝扇贝的原貌来吧。这种感觉我能找得到,是那样地小心翼翼,是那样的爱意浓浓。不对,这种感觉的深处怎么还隐藏着另外一些怪怪的东西呢,有些莫名其妙的无奈,有些丝丝缕缕的心疼。他妈的,你说我这人是不是也太敏感了,也太脆弱了。

妻子兴奋地告诉儿子说妈妈给你带回了海鲜,比大虾还要好吃的海鲜,扇贝,粉丝扇贝。就一边快手快脚地忙活着给扇贝重新加热,一边安慰着儿子,乖乖啊,别着急啊,妈妈给你热一下再吃啊,海鲜一定是要热一下再吃的。四岁的儿子就着急了,一定要先看看扇贝是个什么东西,一定要先闻一闻。这一看一闻,不得了了,哇的一声,好香啊。挓挲着两只小手快速地摆动着,妈妈,快快点儿呀,我想吃——山——杯。儿子还不能熟练地将都是仄声发音的“扇贝”两字说清楚,将“扇贝”说成了“山杯”。

儿子一副大饱口福的样子,吃得香喷喷的,嘴角还流着汤汁。一会儿工夫,四只扇贝就给干没了。没过瘾,又笨拙地一个个端着扇贝壳往那小嘴里吸溜吸溜倒汤汁喝。看着儿子那可爱的贪婪的吃相,我鬼使神差地想起了哈尔滨的阿成,在阿成的《火锅》里,某某某,要大大地请一把客了,在定完要邀请的主要客人之后,竟想起了阿成,说(当然是背着阿成说的),我看,就算上阿成一个吧,穷嗖嗖的,平常也吃不着个啥。

儿子可怜巴巴地吸溜完最后一只扇贝壳里的汤汁,就冲着他的妈妈我的妻子说——山——杯——太好吃了,太——少——了,还——要。他的妈妈我的妻子就哄着说,乖啊,山——杯——再好吃也不能多吃的,等妈妈再给你买啊,今天这几只——山——杯——是打包的,就这些了啊。他的妈妈我的妻子这样一说,四岁的儿子就似乎意识到“山——杯”之所以这样好吃是因为打包的,对于“山——杯”的口腹之欲之所以没有得到彻底满足也是因为打包的。就冲他的妈妈我的妻子嚷起来,我就要打包的嘛,我要打包多一点的嘛!

他的妈妈我的妻子就应付着儿子说,好好好,等妈妈再给你打包啊,等妈妈再给你打包多一点的啊!

责任编辑:魏建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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