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猫记

2018-04-02 10:57柳笛
延安文学 2018年3期
关键词:台步老太儿媳

柳笛,本名张孝军,河南杞县人。作品散见于《佛山文艺》《小说月刊》《小小说月报》等。

星期天或节假日,大儿和媳妇带着孙女来孙老太这儿。有时候留下来吃饭,有时候只把孙女扔在这儿,小两口却走了。如果儿子媳妇留下吃饭,来时手里掂的是鱼虾肉青菜。不吃饭时是水果。即使留下来吃饭,在厨房里忙活的是孙老太。儿媳在厨房跟着打下手,却帮不上什么忙。谁都能看得出来,儿媳不像是经常下厨房的女人。家里平常做饭的肯定是儿子。孙老太在心里叹了口气。

但孙老太对儿媳还是满意的,看看同一楼门洞的老卢家老汤家老王家,哪家不是有儿有女的,而且儿女都成了家,只有几个大的节日才能看见他们的儿女,平时儿女们根本不登他们的门。老卢有些眼红地问孙老太,星期天他们到你这儿过,你身体吃得消吗。孙老太心想你想忙着给儿女们张罗饭还没有机会呢。老卢的儿媳和老卢的女儿关系不和,所以当儿子的当女儿的能不来就不来,只有春节中秋才在老卢这儿吃顿饭。整个楼门洞儿女成家的五六户老人中,只有孙老太的儿子媳妇经常带孩子来。如果不是这样,五六户老人中最可怜的是孙老太,那几户还是成双成对的,只有孙老太老伴走了多年。孩子们要不来,不得孤零零一个人吗。

至少在表面上看来,儿子是能收拾得住媳妇的,或者是媳妇愿意陪儿子回来。不管事实怎么样,儿子媳妇会给孙老太的小儿子当个榜样。小儿子三十岁了还不说结婚的事,女朋友倒是换了不少。前几年孙老太絮絮叨叨要他赶快结婚,急了时候也骂过。那小子干脆不在家里住了,弄得孙老太整天见不着他的影子。时间长了,孙老太心里也想开了,儿大不由娘,随他胡混去吧。

有时候孙老太见儿子媳妇把孩子扔在这儿,他们跑了,心里倒是很高兴。大多时候两口子并没有什么正经事,回来时候有时提件衣服化妆品什么的,明显去逛街撒欢去了。孩子都这么大了,难得他们还有那个心情。早几年孙老太还替儿子感到委屈,媳妇长得不怎么样,可现在看来儿子过得还算不错。娶个漂亮媳妇不也是为了开心吗,只要日子过得开心,媳妇漂亮不漂亮不那么重要了。

上个星期儿子一家是星期五晚上来的,提了水果青菜。他们三口报了周末两日游,爬山看水。报团前打过电话,孙老太不去,说体力跟不上,去了拖年轻人的后腿。转眼又是星期六,儿子媳妇打电话说到楼下了,孙老太急急忙忙赶回来。

儿媳手里提的是鲈鱼鸡翅鲜虾还有几样青菜,儿子手里提了几样山货,明显是景区门口买的。孙老太问孙女玩得怎么样。孙女说很好玩,山也清水也绿。儿媳却说哪有旅游公司夸的那么好,真是看景不如听景。

儿媳提着东西直接进了厨房,儿子歪到沙发上打开了电视,摆开吃现成的样。孙老太一路上匆匆忙忙往回赶,进了家门脚步不停进了卫生间。出了卫生间才换了拖鞋,准备进厨房。孙女在厨房里喊,奶奶怎么不把水果放冰箱里,都不能吃了,青菜都烂了。孙女话音未落,厨房里想起抽油烟机的声音,还有推拉玻璃的声音。

孙老太一看,可不嘛,上星期五提过来的水果青菜原封不动地扔在厨房那儿,连塑料袋都没有打开,苹果像揉过的绸子那样皱巴巴的,一副万分委屈无处诉说的样子。青菜呢,叶子全烂了,茎啊杆啊又黄又软。腐烂的青菜叶子发出难闻的气味。儿媳又是推开窗玻璃又是开抽油烟机的,就是要换空气,好让那股腐烂的青菜叶子气息赶快从厨房散发出去。

哎呀!孙老太不由自主叫一聲。儿媳却手脚麻利地把那袋青菜摁进了脚下的垃圾桶里,直起身又要拿起那袋苹果。孙老太抢先一步拿到手里说,只放了几天,干瘪了点,放水里泡一小会儿还能吃。

儿媳说好几天了,没水果的新鲜味了。却并不从孙老太手里夺,任婆婆处理。

因为赶回来得晚,孙老太自己收拾鱼虾,让儿媳择青菜。孙女洗了手跑客厅看电视去了。孙老太说我们跳广场舞的一群老太太去了趟白云寺,玩了几天,我也是今天才回来。

儿媳不说话,只挑起嘴角笑笑,看一眼婆婆。

孙老太觉得儿媳那一眼简直就是拷问自己的鞭子。白云寺才一百多公里,怎么能玩好几天。即使去白云寺玩了好几天,去白云寺前几天就没进厨房吗。那青菜水果可是上周五送来的。孙老太越来越觉得儿媳那微微一笑很厉害:再怎么掩饰,婆婆整整一星期没进厨房已是事实。

孙老太没话找话问儿媳前些日子给老小介绍那个女孩怎么样,两人相处了没有。儿媳说你那小儿子比他哥会玩,跟那女孩只见一面再也没有联系过,怕是掉进女孩堆里看花眼了,娶哪个都觉得自己吃亏,能见见那个女孩已经算给我当嫂子的面子了。

吃饭时候孙女砸巴下小嘴说,奶奶炒鸡蛋怎么还放姜丝啊。孙老太一怔,说我最近听说炒鸡蛋放姜丝是个保健吃法。

儿媳不看她的女儿,低头吃饭的工夫,贼眉贼眼看坐在对面的老公。

都六十岁的人了,怎么还像小孙女那样放纵自己,难道六十岁的老太婆还要有人看管吗。而且一旦在看管视线之外必定要撒撒欢?儿子一家走了之后,孙老太有点怪自己,怎么能忘了星期六小孙女要过来呢。

鲁老头有点急不可待,星期一就打电话。孙老太说等两三天再去。鲁老头语气有点急切,问是不是不舒服,去医院了吗,打不打点滴。孙老太说好好地去医院干什么。鲁老头说你跟我说实话行不行,星期六接小孙女的电话后你走得那么急风暴雨,又不是年轻人了,怎么受得了,孩子们都上班,肯定没人照顾你,说吧在哪家医院,等孩子们下班时间我再走。

一直以来,孙老太在心里拿鲁老头和已去世多年的老伴作比较,尽管知道这种比较有点荒唐得不可理喻,总觉得鲁老头比老伴少了些什么,时间越长那种感觉越强烈。像品尝没有吃过而且味道不明显的食物,直到把那种似有似无的味道品出来:鲁老头没有老伴心细。

老伴那个人,有时候心细得超过女人。孙老太被老伴细心照顾了几十年。遇到老伴,孙老太觉得自己这辈子当女人当得值。夸张地说被老伴放在蜜罐里泡了几十年,只是甜得太久最后变成苦味,老伴去世后,还不像老太的孙老太就变成了老太样。提前办了退休,赶上大儿子结婚,给大儿子带孩子,心里的没着没落总算减轻了许多。原想着小孙女上学了,不用当奶奶的带了,刚好小儿子结婚,再给小儿子带几年孩子,可小儿子不但不急着结婚,干脆不陪老娘在家住了,只管一个人逍遥去了。

鲁老头怎么能跟老伴比呢,姓鲁的算哪根葱呢,再说自己也算不上鲁老头的哪根葱。每想到这一层,孙老太就伤感起来。这次不知道怎么回事,鲁老头也心细起来,也能想起来星期六自己走得匆忙,孙老太心里流淌着一丝欣慰,想了个让鲁老头放下心的说法。孙老太对鲁老头说有人给老小介绍女朋友,可老小像个抓不住的滑泥鳅,自己得亲自抓住老小跟人家姑娘见个面。

鲁老头果然松了口气说这样啊,你那个老小不是找不着,他是找一个处一段放跑一个,你也不用太替他操心,碰上哪个女孩能制服他,结婚成家也是马上的事儿。你这儿是枪杆子扭断枪头不动,放开手让他游荡去吧。我家二姑娘三十岁才结婚,何况你那个小子呢。

闲的时候,孙老太会给鲁老头说自己的两个孩子。女人说闲话哪能离得开孩子。

鲁老头也说他的三个女儿:大女儿女婿有个男孩,正读中学。二女儿和女婿跑到上海工作,总想在那儿买房落户,为了攒够买房落户的积分,结婚好几年了又是工作又是读研,连孩子都不准备要。小女儿也上了大学,只是一般的大学,一毕业就跑到深圳去了,只有过年回来几天。鲁老头说起孩子要简单些,重复过来重复過去都是那几句话。

男人看孩子绝不同于女人看孩子。

孙老太想说不是你的儿子你当然不着急,可鲁老头的孩子不是也没结婚吗,何况人家的是女孩子,并且已经结婚的还没有要孩子。想一下鲁老头几个孩子的情况,孙老太把涌到喉咙口的话又生生咽了下去。

鲁老头说孙老太小儿子找一个处一段放跑一个,说得很准确,用三个一把那臭小子这几年忙活的事儿全说完了。孙老太不禁莞尔,心想你鲁老头不也是这个样子吗,说我的儿子说到你自己头上了。但孙老太也不敢轻易开这个玩笑,发散性的思索让对话出现了短暂的停顿。

鲁老头说该画那群蝴蝶了,颜色得调得很艳,等你家老小见过人家姑娘再调色吧。

孙老太明白鲁老头这是没话找话了,说好的两人一块儿调色,这会儿又重复了一遍。就对鲁老头说两三天吧,我要是抓不住那小子也不张罗了,随他瞎胡混去吧。

孙老太没事的时候爱逛公园,散散步跳跳广场舞。散了步跳了广场舞还会在老年模特队那儿站一会,边看走台步边玩手机。小孙女教会她玩微信。模特队里也都是退休的老太太老头们。老太太多,像粥中的白米。老头少,像粥中的红枣桂圆。经常跟着老太太们走台步的老头就那么三四个,特别显眼。老太太们的服装都是统一的,红的黄的大朵鲜花的。老头们的服装却从来没有统一过,虽说都是衬衫长裤黑皮鞋,只有鞋子统一过。衬衫有时也都穿了白色的,可长裤颜色版式从来没有统一过。旁观者能看出来几个跟着走台步的老头没有被纳入过模特队的正规编制。

看得时间久了,模特队队长对孙老太说,老妹跟着走吧,我给你说个地方买几套衣服,比咱们日常穿的衣服还便宜,我们还有微信群,大风雨雪雾霾都有通知。孙老太摇摇头说,我步行三十分钟到公园,再跳广场舞,没体力走你们的台步了。听孙老太说跳广场舞,模特队长也不再劝说。都是锻炼身体的,都是老年人,体力精力相差很大,每个老年人都会选择适合自己的锻炼方法。模特队长总不能说跳广场舞不好吧。

几个老头中最精瘦的那个走到孙老太跟前问,大妹子,队长邀请你了,你愿不愿来呀。孙老太想这精瘦的还挺有眼色,会巴结队长,并不看精瘦老头,很干脆地摇摇头。

走台步跟散步差不多,但是得跟着音乐做简单动作,不像散步那样单调容易疲劳,要不怎么模特队的锻炼时间怎么会最长。

孙老太心说散步疲劳那是你不会散步,嘴上却说我步行三十分钟来公园,再跳广场舞,看你们走台步也就是歇会儿喘口气,再说我也不会转圈儿。孙老太说着抬手做了个转圈的动作,还忍不住笑起来。因为转圈儿三个字是完全模仿着模特队长的口音语气。

精瘦个子说我知道了,大妹子也不是嫌走台步的运动强度低,而是根本看不上模特队,最主要的是看不上我们队长。

孙老太想你还算是个明白事理的人,那怎么能叫转圈呢,再不怎么着也得喊个转身的口令。而且队长那股粗俗劲儿也常让旁观的孙老太偷笑,每次笑过之后都会想好几十个老太太中就没有比队长更拿得上台面的吗?模特队里那七八个刚挨上五十岁边的媳妇哪个不比模特队长更有模有样,要是在这个队里跟着走台步,光队长一张嘴一个转圈儿就会让自己笑得连正常步子都走不成。

精瘦个子说其实不用较真,又不去参加比赛不去参加商户开业庆典,百分之百的自娱自乐,只要锻炼身体又心情愉快就行。老妹你说步行三十分钟到这儿,还要再跳广场舞,身体可以呀,你是住百花路跟翠柳巷交叉口那一带吧。

孙老太不由得转过脸认真看看精瘦个子。按老年人步行三十分钟的路程为半径,以公园为圆心画圆,得有多少个地方能步行三十分钟到公园啊。这个精瘦个子怎么一下子就说出了自己的住址呢。

精瘦个子说你别吃惊,我住团结路跟建设路交叉口,来公园也是拐到了欢乐大道一直走过来。我见过你好几次,你走路那轻快劲儿比我利索多了。我走过来得十七八分钟,离公园比你近点,见你沿欢乐大道走过来,我就猜你可能住那片。再说那片也都是三四十年以上的老家属区,不跟着孩子住的老年人不都住着当年自己在单位分的房子吗。

精瘦老头这么一说,孙老太觉得十分有道理,想不到这个走台步的老男人走得思维也敏捷起来,或者一直都是个思维敏捷的人。精瘦老头姓鲁,也是模特队里的老队员,比孙老太大五岁,到年龄后才办的正式退休手续,每月比孙老太多拿千把块钱的工资。孙老太早退了几年,工资上吃了大亏。其实孙老太从来没有为少拿千把块的工资痛心疾首过。少拿就少拿,还比别人少干几年工作呢,能亏到哪儿去。

走完台步以后,鲁老头就转身往家里走。他住一楼,刚好楼前是集中供热的热力站的小院子,所以一楼住户商量好了似的都在主卧南墙上打个门,安上防盗门,反而把楼梯间里入户门封上了,不再和楼上的邻居们争用楼梯间。不但在主卧南墙打入户门,还在楼前开辟出三米左右的小院子,用五六十公分高的栅栏围起来,搞成一个个小菜园或小花园。鲁老头是小花园,而且是立体式的小花园,地上种的是花花草草,用钢筋焊好几个半人高的架子上是各种各样的盆景。有好多盆景都是几万元的价格。鲁老头的小花园里至少有几十万元的宝贝。每到夜里或气候异常,鲁老头都要把那十几盆值钱的宝贝搬到屋里去。所以走完台步如果没有熟人聊天,鲁老头都要急着回家。

鲁老头还喜欢画画。既不是书画会员又没举办过画展,纯粹是个爱好。但画得有模有样,还刻了篆字印章,自号东楼山人。东楼是鲁老头农村老家那个县城的古代称呼。有了印章又有了名号,鲁老头的画就送人,市里几个不怎么高档的画廊也会偶尔拿一两幅凑个数,大多是放在画廊不太明显的地方,权当点缀。鲁老头也很知足,又没专门搞过美术,把个爱好弄成个有点专业味,乐在其中。

能写能画又会养花弄草,孙老太再见到鲁老头便有好感。因为西去的老伴也有写写画画的爱好,以至于孙老太也会当真不当假地涂上几笔。所以鲁老头请孙老太去家里看看花草看看书画时,孙老太答应了。楼前果真是小花园,架子上几十盆盆景,孙老太对花草盆景没有太多爱好,只听鲁老头一一介绍。进了屋发现打了入户门的主卧室当成了客厅兼画室,靠窗位置摆放了一张作画用的大案台,靠墙放了好多装裱好的字画。房子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跟孙老太的房子差不多。鲁老头这套是八十多平米的三房,仍旧是老式设计,主卧很大客厅很小,并且没有餐厅。孙老太看了说,你还真是个能折腾的人。

看了魯老头的画,孙老太也没保留自己对画画的喜爱,竟也指出一两点建议。鲁老头惊讶道,看不出你也是内行呀。孙老太说什么内行不内行的,闲时候瞎涂几笔解解闷而已,也有好多年没碰过画笔了。孙老太没有对鲁老头说自己在原单位工会就是搞文艺的,说好多年没有碰过画笔是真的,老伴走了多少年,就有多少年没有碰过画笔。

有了共同话题,来鲁老头这儿的次数就多了。秋冬季节风大时候,怕得呼吸道疾病,孙老太也不再去公园,戴了墨镜口罩直接到鲁老头这儿。有次孙老太来后便开始下雨,到孙老太要走时候变成了大雨,天黑下许久雨势仍然不减弱。鲁老头戏谑道下雨天留客天,天留我也留,睡我小姑娘的房间吧。孙老太想人家姑娘一年就回来那么几天,再收拾房间肯定麻烦,执意不睡小女儿的闺房。最后是孙老太睡鲁老头的房间,鲁老头把自己的床上用品搬到了客厅沙发上。说是留宿了,其实两个人伴着雨声说了一夜的闲话。有了彻夜长谈,孙老太经不住鲁老头的劝说,也开始拿起了画笔,以至于鲁老头再次留宿时,孙老太并没有觉得多么难为情。

好多闲暇时光间隙里,孙老太也会问自己,为什么呢。

鲁老头的画作虽然多,内容却都是花草树木,山水不多,更不用说人物了。养花画花,简直是个护花使者,要不为什么一口气养了三个女儿呢。孙老太虽然能画山水人物,画得极其平常,平常到拿不出手那个水准。孙老太擅长的是昆虫,画出来栩栩如生。鲁老头激动得要找几个画廊推销出去。孙老太不让,本来就没一直画下来,也没有出现过技痒难忍的时候,画那些昆虫能好到哪儿去。只不过鲁老头平时没怎么见过她的画作罢了。

前几天鲁老头忽然有个想法,说我们在一起也几年了,共同创作一幅作品怎么样,就画一大幅闹春图,百花盛开百蝶闹春,刚好我平时画花草有点写意风格,你的昆虫是工笔风格。我说百蝶不准确,除蝴蝶外,还有蜜蜂啊小青虫啊之类的,只要你拿手,只管往上画。

孙老太也有了作画的冲动,两人用大幅宣纸先用铅笔勾出了草稿,构图布局用色题款等作了标注。鲁老头不声不响地依着自己印章样式给孙老太刻了枚蝴蝶夫人的小篆阴刻印章。孙老太笑道你这是赶鸭子上架啊。鲁老头说成品以后是收藏是送人还是卖出,都由你蝴蝶夫人说了算。孙老太说还是随你处置吧,只有一点,别人问蝴蝶夫人时绝对不能说出我,你明白我的意思。

开始作画时孙老太想这闹春图有点意思,自己和鲁老头到底谁是鲜花谁是蝴蝶蜜蜂呢。上周五儿子一家旅游,孙老太刚开始画蜜蜂,等到拿起画笔才发现画幅太大了,干脆不再往家跑,竟在鲁老头这儿住了一个星期,甚至没发现又到了周末,得准备儿子媳妇孙女回来吃饭了。

和鲁老头交往了好几年,都是孙老太去鲁老头家,而且从不和鲁老头在家属区附近活动。孙老太几乎没有想过被儿子媳妇发现的情况,但是孙老太明显低估了其貌不扬的儿媳,一袋水果青菜一下子就把自己不守在家里的老底给抖了出来。孙老太推迟两三天去鲁老头那儿,是想看看儿媳的表现,会不会和儿子乱说,或者打破砂锅问到底。孙老太不担心后者,儿媳稍有点心眼,不会和自己弄出尴尬来,倒是担心她和儿子乱说。看两人的热乎劲儿,儿子被媳妇迷得不轻。只要她和儿子说了,儿子的电话会及时打过来,自己养大的儿子还能不知道他那藏不住半句话的脾气吗。

到了周三,仍没有动静。孙老太心里踏实了。看来是儿媳管住了自己的嘴,或者她认为还没有足够的证据说婆婆什么话。想到后一层,孙老太刚刚平复的心情又紧张起来。咬人的狗不叫,并不是狗不想咬人,而是还没有找到下嘴的机会。孙老太想即便儿媳嗅到什么气味,也未必就管闲事,来这家里十几年了,和自己没有什么过节。从平常过日子来看,除了和儿子黏糊点,也不爱惹是非。不像有的当媳妇的,把事情翻烧饼一样翻几个来回。

孙老太心里轻松多了,大早上去公园,跳跳广场舞,等模特队的台步也结束了,对鲁老头说,明天去你那儿调颜色,开始画蝴蝶吧,走完台步你先回去,我去老小的公司一趟,回来再去你那儿。

鲁老头问还没有抓住老小吗,我跟你说,到公司见了他你可不能着急,更不能发脾气,现在的年轻人自尊心强得很,他感觉要丢了面子比要他的命还发狠。鲁老头安排完了孙老太又问,要不我直接准备好午饭吧。孙老太说你该走你的台步还走你的台步,你到家半个小时我也到你家了。我早点走,在他写字楼一楼大厅等,不去他公司。鲁老头信以为真了,一副善于深思熟虑的样子。

第二天孙老太仍旧去了公园,前半程走的原路,后半程绕了路,避免碰见鲁老头。进了公园,孙老太去了公园最南边。公园最南边是年轻人扎堆的地方,跑步的打羽毛球的还有晨读的,老年人一般不往这片来。孙老太找个僻静地方仍按广场舞的节奏锻炼,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从平常不怎么走的小路靠近模特队,远远看着模特队的台步走结束了,鲁老头伸胳膊踢腿做几个放松动作走开了。孙老太又在公园小步幅走了十几分钟,沿着原来的路线向鲁老头家走去。

画好了闹春图,鲁老头让孙老太提笔落款。孙老太说你的花画得又艳又饱满,相比之下我的蝴蝶小昆虫神态不佳,拖了鲜花的后腿。也难怪,我那么长时间没拿画笔了,就不写了吧。再说我的字确实拿不出手,写了字反而影响你那漂亮的颜体,不是有蝴蝶夫人的印章吗,蝴蝶夫人的落款你题,然后盖上印章不就行了。

鲁老头面露难色道,这不合规矩也不合逻辑呀,日后会有人看出来的。孙老太咯咯大笑一阵问,你准备让它上苏富比还是上嘉士德呀,自娱自乐想得多了反倒没趣了。看孙老太没有半点拿笔题款的意思,鲁老头只得提笔替孙老太落了款,然后也不谦让,拿过蝴蝶夫人的印章摁了上去,明显带有情绪。盖了印章,闹春图就算完成了,孙老太让鲁老头收拾了案上的东西,站在椅子上用手机拍图片。拍图片的位置低,虽然把图片拍全了,因为倾角太大,手机屏幕上的闹春图是梯形的。鲁老头出去借了一人高的人字梯,孙老太骑在梯子顶端往下拍。鲁老头紧张得一只手扶住梯子,一只手抱紧了孙老太踏在梯子上的一只脚。换了几个角度以后,终于拍下两张两人都满意的。鲁老头一直绷着的脸终于露出点笑容。

不经常练书法的人看,鲁老头的颜体还算回事。孙老太的笔落在纸上,鲁老头就明白什么是真正的颜体风格了。可孙老太不露墨宝,不只这会儿不露,在鲁老头这儿永远不露。年轻时候孙老太和老伴因为工作两地分居过好几年,恰值新婚燕尔,那几年孙老太把这辈子最有热情最漂亮的颜体字都写进给老伴的书信里了,怎么还会让别的男人留下自己的颜体字。如果不是鲁老头喜欢画画,孙老太怎么会跟他维持这种交往。孙老太无数次梳理和鲁老头的关系后,选择了交往两个字。不论说起什么,两人都习惯用你家我家的前置定语,这个前制定语把两人的一切都固定了,也是这样的固定让两人心里释然。

因为鲁老头把楼门洞里的入户门封死,孙老太在鲁老头家能见到的邻居只有一楼几家。开始孙老太走路不敢抬头看人,却发现左邻右舍根本心不在焉,以至后来见面打招呼。时间长了,和一楼的邻居都认识了,大家见怪不怪的样子。孙老太也明白了自己已经成为广场舞姐妹们常谈起的找了玩伴的人。鲁老头就是自己的玩伴。从鲁老头那儿讲,自己也是鲁老头的玩伴。有次碰见同一楼门洞的老两口遛狗遛到鲁老头的小花园前,两人和鲁老头说养狗的话题,牵狗的老太婆问鲁老头贝贝呢,以前那个连贝贝也牵走了。老头说贝贝本来就是那个带过来的,人家还不牵走嘛。隔着窗子,孙老太看见鲁老头往屋里努嘴。那老两口的声音低下来。不过孙老太仍能听见那牵狗老太太的话:这位比养贝贝那位漂亮多了,看着好年轻啊。

屋里的孙老太差点笑岔气:不知道贝贝是条狗的话,原来跟鲁老头那位竟然养贝贝,理解错了还以为给鲁老头生了贝贝呢!可是有一点孙老太再傻也听出来了,鲁老头是个老手,以前不知道招惹多少个玩伴了。

孙老太拍下闹春图,鲁老头就知道闹春图要归他了,闪过一丝失落后又高兴起来,征求孙老太的意见,选个不错的馆子庆贺一下。孙老太可不愿意在大庭广众之下和鲁老头吃饭,说在家里吧,弄丰盛点,还是在家里自己动手更尽兴。

孙老太既然不愿意把颜体字留给鲁老头,也就不愿意把鲁老头的画留在自己家里,不知道鲁老头意识到这一层没有,也可能意识到了,只是更愿意把闹春图留在自己手里。所以即便在家里吃饭,也比刚才替孙老太盖上蝴蝶夫人的印章时高兴多了。

虽然为闹春图做了好多菜庆祝了一番,鲁老头为题款的事还是有点不快。孙老太想玩伴玩得心里不高兴还有什么意思,对鲁老头说你们的队长任你们几个老帅哥自生自灭嘛,穿什么衣服随你们的便,你们几个穿得最起码也要有走台步的味道,哪有穿日常衣服走台步的,我帮你挑一件去。鲁老头心里明白,换了笑脸说行,但得说好你帮我挑,我付钱。孙老太也不多计较,点头应允了。心里想人老了没老成神老成仙,反而老成鬼了,人老了真没意思。

两人一块儿去商场挑了件男款衬衣,孙老太挑好,鲁老头一直没勇气打包。白底蓝花样式,蓝花只在左领角稍偏下的位置,几片竹叶。孙老太催着营业员打包,然后上顶楼美食广场吃了饭。恢复了体力,两人沿着商业街逛起来。

正走的孙老太突然停住脚步,愣愣往前看一眼,急忙转身。同时拉住鲁老头的手说快往回走。鲁老头唬了一下,赶紧跟着孙老太问咋回事。孙老太低声说我儿媳妇,你别回头。

鲁老头却扭回头去看,边看边问哪个。说我看看往咱这边走没有,反正你儿媳妇又不认识我,只要你不回头就行了。孙老太忙说掂紫色包那个。鲁老头说那么远我也看不清掂的什么包啊。孙老太又说穿蓝色连衣裙那个,脖子上有条白色丝巾。鲁老头又扭回头去,停了十几秒才说我看见了,跟在我们后面,你别紧张,还有那么远呢。

孙老太猛然甩掉鲁老头的手说快扭回头来,你这样看,她不认识你也该注意你了,赶快把买的衣服给我。鲁老头迟疑一下,没明白孙老太要新买的衣服干什么。孙老太又说手提袋,把手提袋给我。鲁老头仍没反应过来,但把手里的纸袋递给了孙老太。孙老太接过手提纸袋扬手往肩上一撂,背在了后背上。

衬衣的包装很好,只買一件衬衣也给了个很大的手提纸袋。大大的手提纸袋几乎盖住了孙老太整个后背。鲁老头明白过来,只要纸袋遮住了孙老太的后背,跟在后面的儿媳是不容易从孙老太下半身身姿判断出前面和老头一块走的老太太是自己的婆婆。

孙老太急急的语气说你不能再回头看了,再看就坏事。鲁老头果然不敢扭头看。孙老太佯装往旁边的店里看,同时把手提纸袋略往上举,让手提纸袋遮住了脸。

后面有追兵,孙老太和鲁老头走得并不自然,发现商业街除主街外还有往两边岔出去的街道。孙老太紧绷的弦稍松一点,来不及和鲁老头打招呼就拐进了一条岔街。还好,鲁老头总算有点默契,跟着拐进来。

走了几步,孙老太又紧张起来。因为离这片商业区比较远,孙老太对这一带根本不熟悉,拐进来才发现这条岔街是个死胡同。如果儿媳也跟到这条岔街上,不是把自己和鲁老头堵死了吗。孙老太的应急能力还可以,跟鲁老头说我先进这家店,你站在门口,要是我儿媳跟到这条街上,你马上往前走。要是等一会儿看不见我儿媳,你先走,到公交站牌那儿打电话,我再过去。

刚进店里,鲁老头示意一下,顺着这条街往前走了。孙老太的心跳又加快了,光想着用纸袋遮挡自己的老脸了,怎么没想到纸袋上是男装标志,如果儿媳沿着这条街追过来,又看到藏在店里的婆婆而且过来和婆婆打招呼,自己这个当婆婆的提着件男衬衫该怎么说。说给儿子买的吗,衣服款式号码也不是儿子穿的呀,不是此地无银越描越黑吗。孙老太此时恨自己鼠目寸光看不到半尺远,刚才把纸袋扔给鲁老头,自己一个人两手空空,即使和儿媳脸对脸也可以想怎么说就怎么说,现在手里有这个累赘,话怎么说都圆不过去呀,这把柄可比青菜水果明显得多。

孙老太只得把纸袋提到肩上挡住脸,同时面向店里面,装作看人家的商品。鲁老头却打过电话来,说你儿媳只沿这条街走几步,又转回身走到主街上去了,可能顺着主街往前走了。孙老太急中生智道,快过来把你的衣服拿走,我拿着就露馅了。店老板本来没怎么注意孙老太,听了孙老太的通话,也挺直身子虎视眈眈地瞅着孙老太。鲁老头走到店门口,孙老太把纸袋递给他,听到店老板不满的声音:搞什么搞。孙老太不接店老板的话,出了店门向鲁老头做了个分开走的手势。

儿媳在银行工作,应该坐在营业厅里,上班时间怎么跑到这商业街上来了。在公交车上,孙老太忐忑不安,儿媳那么好的工作不会丢了吧。儿媳的工作是孙老太在邻居面前的骄傲,儿媳丢了工作,自己还怎么在那几个老邻居面前继续神气。刚才只知道躲儿媳,孙老太这会儿念起儿媳的好来。

隔了天,上午上班时间,孙老太打通儿子的电话说,昨天我在街上碰见你媳妇了,她不是该在营业厅吗,没出什么事吧。儿子说人家高升了,今后不坐营业大厅了,现在调到普惠金融部,就是原来的信贷部,管贷款的。才调动没几天,领导让她先出来跑跑,接触接触贷款客户,算新岗位实习。

孙老太说你们也不说一声,真能藏得住话。儿子说她不让说,想等新岗位稳定了再给你报喜。孙老太叮嘱儿子,既然这样,你也别跟她说我在街上碰见她了。

那件白底蓝花衬衣让鲁老头在模特队神气了好几天,可也惹来了麻烦。

不经常回家的大女儿回家看鲁老头,所幸那天孙老太没去。但是那件白底蓝花的衬衣晾在屋子里,大女儿问谁买的。鲁老头说自己买的。大女儿不相信,继续问你自己能买这样的款式,我们几个给你买衣服也不会买这样的风格。鲁老头的衣服确实都是几个女儿买的,他自己根本没买过衣服。鲁老头只得咬着牙说跟着模特队的几个阿姨买的,模特队长挑的款式。

大女儿不再追问,看见新裱好的闹春图,问怎么跟别人合作作画了,你不是一直都自己画吗,既然跟蝴蝶夫人合作画的,怎么不买件带蝴蝶的新衬衣。

鲁老头说大女儿回家是想跟我说点什么,却说不出来,只能找我这个老爹发泄发泄心里的不顺。大女儿想说什么我也知道,肯定和女婿过不下去了,他们两口子不和睦好多年了,大女儿一直忍着,想把家维持下去,谁知道孩子越来越大,两口子的关系却越来越僵。这回大女儿回来说这些话,肯定是女婿说我什么话刺激着她了。

孙老太心里一沉,等鲁老头平息了点才说,那我不成恶人了。

鲁老头吃惊道,你别误解,原来大女儿一直鼓励我再婚,连二女儿小女儿也支持。可仔细想想,再领张结婚证真不少麻烦,原来两家的孩子可以不见面的,真领证了不把两家孩子都麻烦了?不瞒你,以前有个喜欢养狗的,也交往了好几年,女儿们还都见过,可后来她跟孩子移民新加坡了。真领证了不得再离一次吗?那才真是笑话哩。刚才是我瞎想,女儿的气话也是针对我。你想想原来女儿都支持我,现在就是女儿知道了会怪我吗?我知道,这是大女儿心里苦得没地方发泄了。二女儿呢,我天天见不着她,有时候跟他们小两口视频也都是报喜不报忧,真实情况我也不知道,年龄也不小了连个孩子也不敢要,上海就那么好!小女儿呢,还不知道将来是个什么样子。她们的妈要不先走,姐妹几个肯定围住他们的妈说这说那,我也能知道点情况也能帮着出个主意。可是女孩们结了婚有几个跟老爹说婚姻说家务呢,我现在只可怜我大女儿担心二女儿还想念小女儿,可惜我这当爹的替不了她们的亲妈呀!

鲁老头絮絮叨叨碎嘴婆子一样说了一大堆。说得孙老太一愣一愣的,她从来没有感觉出鲁老头的可怜来,走台步画画养花弄草勾搭小老太太,多会玩的一个老男人,怎么会有一坨女人肚子里的东西呢。

这天孙老太跳过广场舞去找鲁老头,瞅来瞅去竟然没瞅见。自从鲁老头絮叨过那些话,孙老太尽量不在鲁老头那儿留宿,怕碰见他大女儿。

打过去电话没人接,正纳闷时鲁老头回过来了,说小女儿回来了,这几天说话说到很晚,早上没起来,明天早上去公园。

第二天鲁老头果然来了公园,孙老太问不年不节的老小怎么突然回来了。鲁老头说小女儿到国外培训了好几个月,刚回国内,有十几天的调休假,回来看看老爹看看大姐,在家呆几天就回去上班,我正好让她问问她大姐的情况。

小女儿在家,孙老太和鲁老头只得漫无目的到处乱逛,反正是消磨时间。孙老太逛得心里不踏实,上次碰见儿媳已经心悸好几天,所以这次逛着玩还是心中不安。女人的直觉真灵验,这天正逛着玩,鲁老头紧张起来,低声对孙老太说麻烦了,后面并排走的是我家老大老小,她们怎么会在这儿,八成发现咱们了。

看鲁老头紧张的神情,孙老太怀疑他说的女儿们支持他的话是不是真实的,就看鲁老头怎么解决。鲁老头说看样子这两个孩子是跟着我的,以前她们都不过问我,这回是咋回事,我们走快点,甩掉她们。

可是甩掉她们谈何容易,到底是年轻人的脚呀,转了几条街又钻几条小巷,姐妹俩仍跟在后面。孙老太明白是甩不掉姐妹俩的,买衬衫碰见儿媳时儿媳并没有发现婆婆,也可能发现了并不诚心追上婆婆,所以很好甩掉。这姐妹俩不同,明明发现了她们的老爹,跟在身后又不追上来,这不成个恶作剧嘛,这不是拿两个老年人开涮吗?

孙老太头也不回跟鲁老头说别走恁快了,我们甩不掉她们,往公园走,到公园只管找个地方坐下,看她姐妹俩跟我见面不见面。

于是又转几条巷子往公园方向走。鲁老头回头看看说她们不追了,走了。孙老太也回身看,果然身后无人,催促着鲁老头只管走。走到大路口,孙老太再回头看,身后仍沒有人,浑身像抽了筋似地瘫软无力,脚也不听使唤,扑通一声摔倒在地。鲁老头面如灰土,试着搀扶孙老太起来。孙老太左脚钻心疼,忍不住低声叫起来。见孙老太这个样子,鲁老头摸出手机打了120。

孙老太只当是崴了脚,片子出来才发现是轻微骨折。医生开出了住院单,先住院观察再决定是不是回家养伤。办完住院手续,进了病房,鲁老头早已累得喘不上气了。孙老太说你赶紧回去,恐怕女儿们跟你还有话说,我也得跟孩子们联系了,就说在公园锻炼不小心弄得。你可别再出面了,能走动时我给你打电话。

孙老太终于见到小儿子了,仍是一个人来的,看样子日子过得还不算糟,就当着大儿子两口的面怒嗔道,不管如何今年过年你得给我领回家个,过年时你还是这样吊儿郎当一个人,你就自己一个人在外面过年吧。

几天后的早上,大儿子两口过来了,一会儿小儿子也过来了。几个人都遛到病房外去了。孙老太正狐疑,医生过来查房,病房门打开了。孙老太听见儿媳的声音:医疗费就不用说了,咱们几个的误工费,对了,还有个精神损失费。

大儿子:说那么好,证据呢。

小儿子:我查过打急救的电话,那个号码就是证据。

孙老太正往下听,门外伸出一只手,把病房门带上了。

责任编辑:惠潮

猜你喜欢
台步老太儿媳
戏曲班的秘密
“前儿媳”也能享有继承权
程砚秋说功名
点赞好儿媳
程砚秋说功名
程砚秋说功名
八旬老太和她的两元“发廊”
放手让儿子儿媳当家
求婚
L 老太再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