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略与方法:整理国故与新国学的几个问题*①

2018-04-03 23:27周海波
关键词:新文化运动胡适国学

周海波

( 青岛大学 文学院,山东 青岛,266071 )

1926年,整理国故的讨论已近尾声,各种观点和言论都已渐渐平息的时候,《现代评论》第4卷第106期突然发表了浩徐的《主客答问》,提出在这辞旧迎新的时节,“希望大家别忙着整顿国故”,认为“整顿国故的工作,真是白费劲儿”,“那些优秀的知识分子的有为的光阴,去认真输入西洋的各种科学艺术,那是多么有益”,而把功夫都用在了整理国故上面,“想起来真是可惜”。这篇文章发表后,作为整理国故学术运动的倡导者和实践者的胡适,马上给浩徐写信,并由陈西滢作“跋语”后发表在1927年3月19日出版的《现代评论》第5卷第119期,这就是作为具有总结意义的《整理国故与打鬼》。从浩徐、胡适和陈西滢三人对整理国故的讨论来看,主要围绕着“应该不应该整理国故”和中国文化是向着传统文化复归还是向西洋寻求新道德、新知识、新艺术两个问题,在并没有充分展开的讨论中,表达了各自不同的简单的观点。

这场讨论并没有引起后世足够的重视。原因很简单,浩徐和陈西滢所关注的问题,几乎在此之前的有关整理国故的讨论中,都已经有所涉及,这就是晚清民初以来知识界一直关心的“国学”或是“西学”的问题,而胡适在他的通信中,认为“‘整理国故’的事业还在刚开始,决不能说已到了‘最后一刀’”,同时主要提出:“输入新知识与新思想固是要紧,然而‘打鬼’更是要紧”,“据款结案,即是‘打鬼’,打出有形,即是‘捉妖’”。在胡适看来,“这是整理国故的目的与功用。这是整理国故的好结果”。胡适所阐述的“打鬼”显然与陈西滢、浩徐所说的输入西洋文明有本质的差别,或者说在对整理国故与中国文化的内在关系的理解上,他们之间存在明显的不同,而这也恰恰是对整理国故作为一场文化运动的学术理解关键。

一、国故与整理国故

人们一般都会注意到,毛子水于1919年提出整理国故的时候,已经意识到近世以来的新文化运动出现了问题,并以整理国故作为一种补充与扭转方向的努力。“‘五四’新文化运动狂飙突起,西方思潮铺天盖地,激进者难免对传统文化有些偏激之词,甚至在语言上有丑化和暴力的色彩,一时间大有横扫国故之概”,在这一背景下,整理国故作为“文化转型过程中对外来影响与民族传统关系的自行调整”,有“其历史必然性”[注]秦弓:《整理国故的动因、视野与方法》,《天津社会科学》2007年第3期。。也就是说,整理国故是作为“五四”新文化运动自身存在和发展过程中出现的问题的修复与调整。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说,整理国故被视为“五四”新文化运动的产物,是“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延续与深化。[注]卢毅:《整理国故与五四新文化运动》,《北京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5年第2期。发现这一点是非常重要的,这一观点至少说明胡适等人提倡整理国故是从一个新的层面上推动新文化的发展,在积极引入新潮的同时,又努力向传统文化寻找思想资源,看到了新文化与传统文化之间的密切关系,看到了传统文化在新文化建设中的现实意义。

不过,这里存在着一个对“五四”新文化运动的认识与评价的问题。当我们提出整理国故是对“五四”新文化运动的补正与调整的观点时,实际上从某个方面认同了新文化运动对传统的反叛,补正是对偏向西洋文明的补正,调整是对“五四”式反传统的方向性调整。这一思想认识显然带上了海外汉学家学术思想的影响,把整理国故视为向传统的回归,以国故整理的方式寻找传统文化的精神,回归中国传统的光华。20世纪90年代以来,以林毓生等为代表的海外汉学家,展开对“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反思与批判,形成了一股强劲的文化批判思潮。林毓生在有关著作中,直指“五四”新文化运动反传统与中国意识的危机。他认为:“在二十世纪中国史中,一个显著而奇特的事是:彻底否定传统文化的思想与态度之出现与持续。……我们可以肯定地说,整体性或全盘式的反传统思想在五四时代占有极大的优势是一项明显的事实。”[注]林毓生:《中国传统的创造性转化》,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8年,第150-151页。他进一步认为,“陈独秀的反对中国传统的态度是简单而确定的,而且是众所周知的”,“他反礼教迫使他不仅攻击礼教本身,而且也要攻击礼教的泉源——即:孔子的原始思想”,因此,陈独秀对以儒家为代表的传统文化进行了彻底否定。林毓生同样认为胡适也是一位反传统文化者,胡适“一方面致力于对中国传统的渐进改革,一方面却对中国传统做整体性的反抗”,他以“渐进与改革的手段来实现一个极为激进的目的”,“他所计划做的是以杜威的科学方法为模范,来改造中国传统的科学方法。胡适相信如此不但未舍弃中国传统文化的成分,而且使它成为现代特质的一部分”[注]林毓生:《中国传统的创造性转化》,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8年,第181-185页。。尽管林毓生的学术思想有些水土不服,并且受到严家炎等国内学者的抵抗,但不可否认的是,相当长一个时期内,林毓生的观点在学术界产生强烈的反响,并在某些方面制约了人们对“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基本认识。

当我们把“五四”新文化运动定位于反传统时,也就认可了整理国故是对新文化运动进行纠正与补正的观点。如此以来,虽然认同了整理国故的意义,但在实际上并没有真正认识整理国故与“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内在关系。

毛子水于1919年发表《国故和科学精神》一文时,显然受到胡适、傅斯年等新文化倡导者的影响,传达了《新青年》《新潮》等新文化刊物的基本思想。从这个角度说,整理国故是对《新青年》提倡新文化运动的延续与深化,在某些方面进一步丰富了新文化运动的思想。《青年杂志》创刊号就发表《社告》,明确表达过发扬学术、济世救国的思想:

一 国势陵夷,道衰学弊,后来责任端在青年。本志之作,盖欲与青年诸君商榷将来所以修身治国之道。

二 今后时会,一举一措,皆有世界关系。我国青年,虽处蛰伏研求之时,然不可不放眼以观世界。本志于各国事情、学术、思潮尽心灌输,可备攻错。

三 本志以平易之文,说高尚之理。凡学术事情足以发扬青年志趣者,竭力阐述,冀青年诸君于研习科学之余,得精神上之援助。[注]《社告》,《青年杂志》1915年第1卷第2期。

从《青年杂志》创刊后所发表的文章来看,显露出向西方文化倾斜的趋向,第1卷第1号到第6号,几乎清一色的是有关欧西文化的输入,向中国青年介绍法兰西、德意志、美国等西方国家的思想学术。因为在主办者陈独秀看来,要想真正地改变青年人的人生观,启发国人“最后之觉悟”,只有输入欧洲文化这一条路:“其足使吾人生活状态变迁,而日趋觉悟之途者,其欧化之输入乎?欧洲输入之文化,与吾华固有之文化,其根本性质极端相反。数百年来,吾国扰攘不安之象,其由此两种文化相触接相冲突者,盖十居八九。心经一次冲突,国民即受一次觉悟。”[注]陈独秀:《吾人最后之觉悟》,《青年杂志》1916年第1卷第6期。这种思想认识几乎贯穿了新文化运动初期的全部过程。不过,在铺天盖地的西洋文明占据了《青年杂志》版面的同时,也不时出现不同的声音,尽管这种声音微乎其微,甚至有些羞涩,但还是冲破主流话语而显露出一丝微弱呼叫。《青年杂志》第1卷第2号就刊载了易白沙的《述墨》,第1卷第4号发表了“读者”张永言的来信,针对陈独秀对欧洲文艺的论述提出了不同的意见:“我国数千年文学娄有变迁。不知于此四主义中已居其几。而今后之自然主义。当以何法提倡之。贵杂志亦有意提倡此种否?”随后出版的第1卷第6号和第2卷第1号连续两期发表易白沙的《孔子平议》,表明《青年杂志》作为一份思想文化综合性刊物的编辑思路有所变化。此后,《新青年》不时刊载相关传统文化的论文,这些文章对传统文化无论肯定还是批判,大多仍坚持学术立场,在分析辨识中“竭力阐述”,以寻求新文化的发展之路。1919年1月,作为《新青年》的战略合作伙伴的北京大学同人刊物《新潮》创刊,该刊以“唤起国人对于本国学术之自觉心”[注]新潮社:《新潮发刊旨趣书》,《新潮》1919年第1卷第1期。为旨趣,介绍西洋文明与介绍国故或国故研究并重,不断推出研究国学的论著。从这些现象来看,“五四”新文化运动在否定传统文化的同时,也在努力研究传统文化。人们往往以《新青年》《新潮》发表研究国学的论著,或者诸如胡适、鲁迅等作家从事古代文学的整理与研究,说明“五四”新文化运动及其倡导者与传统文化的密切关系。这种以此证彼的方法,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胡适、鲁迅等人的具体工作,虽然能从某个特定的角度表现出他们对传统的态度,但却不能从宏观上完全说明“五四”新文化运动与传统文化的关系。无论胡适还是鲁迅,他们的古典文学研究和考证,大多局限在小说等通俗文体,与人们所说的“国学”还有一定距离。从这个意义上说,“五四”新文化运动在反对甚至否定传统文化的同时,同样致力于古代文学研究,致力于传统文化的发掘与整理,只不过他们否定了一种文化传统,同时也发掘并发扬了另一种文化传统。因此,整理国故并非简单地提出是否整理国故和如何整理国故的问题,也不仅仅是对传统文化的认同,而是在更具文化建设意义的层面上超越了《新青年》《新潮》的文化诉求,在发现其问题的同时,提出了具有文化战略意义的建设措施。

也可以说,整理国故是胡适等人寻找到的与“五四”新文化运动相关的另一链条,这就是整理国故中的科学方法与科学精神。整理国故这一端连接着新文化运动,另一端连接着科学的方法和科学的精神。在这一方面,邱焕星触摸到了一些根本性的问题:“将‘整理国故’纳入新文化运动的‘再造文明’的文艺复兴计划,反映了‘国故’由‘思想资源’向‘学术资源’的转化,所以‘整理国故’并非简单的重新肯定传统。”[注]邱焕星:《错位的批判:鲁迅与“青年必读书”论争》,《文学评论》2011年第3期。虽然不能完全将整理国故作为“学术资源”而否定其“思想资源”的价值,但是整理国故的确在新文化运动发展过程中进行战略转移,使之再次回归到《新青年》及其新文化运动的根本命题。

毛子水在其《国故和科学精神》中,特别强调了国故的性质:“研究国故的人又有应该知道的,就是国故的性质。”因此,他批评研究国故的学者“说他们的目的是‘发扬国光’。这个意思,最是误谬。要知道研究国故能够‘发扬国光’,亦能够‘发扬国丑’”。这种鲜明的态度表明整理国故作为一项文化战略,其落脚点并非在传统方面,当然也就不能简单地把整理国故回归传统。在胡适、毛子水看来,“国故就是中国古代的学术思想和中国民族过去的历史”,因此,“国故的一部分是已死的过去的学术思想”[注]毛子水:《国故和科学精神》,《新潮》1919年第1卷第5期。,这也就是胡适反复强调古文是已经“死去的”语言的道理。既然国故是已死的,新与旧是不能并存的,也就不存在对传统的发扬与否的问题。但死去的东西不是不能研究,也不是没有研究的价值,而是仍然可以当作标本进行必要的整理与研究。毛子水以一个形象的事例对此作出说明:“譬如一个得了奇病而死的人,是很没有用处的一个东西,却是经一个学问高深的医生,把他解剖起来,就可以得了病理学上的好材料,就有很大的用处。我们中国的国故,亦同这个死人一样。”可以看到,新文化运动与国学倡导者之间的矛盾并不在于国学是否可以研究,而在于对国学价值的重估。在新文化内部,经过几年的提倡与实践,内部的纷争、目的的不同、认识上的不尽一致,已经显露出某些不可避免的问题。在胡适、毛子水看来,无论是对西方文化的介绍引入,还是对国学的发掘研究,都背离了《新青年》初期就提出的科学精神。毛子水在他的文章中和胡适在阐释新思潮的意义时,特别强调了陈独秀提出的“新思潮的两大罪案,——一是拥护德莫克拉西先生(民治主义),一是拥护赛因斯先生(科学)”。当然,胡适认为,这两个口号过于笼统,不能落到实处。更主要的是,新文化运动以来,提出了诸多口号,而缺少实际的研究工作支撑,不如他所提出的“评判的态度”更能代表新思潮的精神,更具有科学的精神。而要使这种“评判的态度”落到实处,需要研究问题、输入学理作为具体的手段。毛子水和胡适所阐述的不是国故能不能研究,而是如何研究、怎样研究的问题。在毛子水看来,“倘若要研究国故,亦必须具有‘科学的精神’的人,才能和上等医生解剖尸体一样,得了病理学上的好材料。不然,非特没有益处,自己恐怕还要受着传染病而死”。也就是说,毛子水、胡适试图通过提倡整理国故,使新文化运动回到学术的道路上来,通过学术的途径实现新文化的超越。这样,可以一方面解决新文化空洞、空泛的问题,另一方面为新文化运动增添科学的精神,建立起新文化以科学的精神为主导的价值体系。

以科学的方法和精神研究学问,是“五四”学人在新文化运动发展过程中发现其问题而作出的及时补正。1919年1月,作为北京大学校长的蔡元培,就曾在为《北京大学月刊》所写的发刊词中说:“研究也者,非徒输入欧化,而必于欧化之中为更进之发明;非徒保存国粹,而必以科学方法,揭国粹之真相。”蔡元培在这篇发刊词中虽然没有明确指出“输入欧化”为《新青年》诸公的所作所为,但他暗示“输入欧化”存在的问题,恰恰是《新青年》不可回避的问题。以科学的方法研究国故,“揭国粹之真相”,这正是新文化倡导者需要努力的。蔡元培在同一期刊物上发表了《哲学与科学》,从哲学的层面上阐述科学方法。在第1卷第3号《北京大学月刊》上,朱希祖发表了《整理中国最古书籍之方法论》,从方法论的角度指出研究学问的相关问题:“我们现在讲学问,把古今书籍平等看待,也不是古非今,也不尊今薄古:用治生物学,社会学的方法来治学问。换一句话讲,就是用科学的方法来治学问。譬如治生物学,对于最下等生物之细菌,与最高等生物之猿,一样的重要看待;又如治社会学,对于极下等社会之原人,与最高等社会之文明人,亦一样的重要看待。”朱希祖指出,对于治中国最古书籍,应当“用科学的方法,立于客观地位整理整理,拿来与外国的学问比较比较”。朱希祖的文章从某些方面是对蔡元培发刊词的响应,他从治中国最古书籍的方面论述了“以科学方法”揭示国学真相的问题。作为对整理国故的积极倡导与实践,胡适于1919年11月开始在《北京大学月刊》、随后又在《科学》连载他的《清代汉学家的科学方法》,这是早期提倡整理国故的最重要的文献之一。在这篇文章中,胡适指出:“中国旧有的学术,只有清代的汉学可以当得起‘科学’的名称。”[注]胡适:《清代汉学家的科学精神》,《北京大学月刊》1919年第1卷第5期。胡适所言,不仅抬高了清代汉学家的历史地位,而且为以科学方法整理国故作出了具有方向性意义的探索,进一步明确了要在对国故的解剖中寻找到现代文化的科学精神,为建立新文化的科学精神奠定基础。从提倡“民主”与“科学”到整理国故与科学精神,这里既有精神的延续,也有超越与实现,至此,“五四”新文化运动中的科学精神才有了具体的实践层面的工作。

二、整理国故与新国学

1925年,刘复在为《敦煌掇琐》所写的“叙”中提出了“新国学”的概念,认为整理国故与此前的国学运动相比,已经发生了本质性的变化,超越国学并形成了新国学:“我们只须一看北京大学研究所国学门中所做的工作,就可以断定此后的中国国学界,必定能另辟一新天地,即使一时还不能希望得到多大的成绩,总至少能开出许许多多古人所梦想不到的好法门。……总而言之,我们‘新国学’的目的,乃是要依据了事实,就中国全民族各方面加以精详的观察与推断,而分出个五千年来文明进化的总端与分绪来。”[注]刘复:《〈敦煌掇琐叙目〉叙》,《北大国学门周刊》1925年第3期。很明显,刘复以“新国学”区别于传统意义上的国学,首先是在概念使用上明确其文化地位,为国学作一个总结,为“新国学”的体系构建打下一个基础。

1923年1月,北京大学《国学季刊》创刊时,胡适在为其所作的《发刊宣言》中说:

有些人还以为古文古诗的保存就是古学的保存了;所以他们至今还想压迫语体文字的提倡与传播。至于那些静坐扶乩,逃向迷信里去自寻安慰的,更不用说了。

在我们看起来,这些反动都只是旧式学者破产的铁证;这些行为,不但不能挽救他们所忧虑的国学之沦亡,反可以增加国中少年人对于古学的蔑视。……我们深信,国学的将来,定能远胜国学的过去;过去成绩虽然未可厚非,但将来的成绩一定还要更好无数倍。

1922年11月9日,胡适在自己的日记中记载了以下的内容:“作《〈国学季刊〉序言》,约一万多字,颇费周折;这是代表全体的,不由我自由说话,故笔下颇费商量。我做的文章之中,要算这篇最慢了。”多年后,胡适曾称这篇文章“便是我们新国学的研究大纲;也就是我们北大同人在各方面努力和试验的目标”[注]胡适、唐德刚:《胡适口述自传》,欧阳哲生:《胡适文集》(第1卷),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第376页。。在这篇文章中,胡适已经宣布了旧式国学的破产,也预告了未来的国学更有前途。他虽然没有明确使用“新国学”的概念,但已经在行文中透露出“新国学”的存在,未来的国学也就是新的国学,就是新国学。人们一般认为《〈国学季刊〉发刊宣言》是整理国故的宣言,同时也是“新国学”诞生的宣言。如果说提倡白话文是胡适对新文化运动的一个贡献,由此改变了中国现代文化的发展走向的话,那么,新国学的提出则是胡适对中国文化的又一贡献。这是由整理国故而逐渐升华超越的新的国学,它既丰富了“五四”新文化的内涵,也彰显了现代文化的神韵和魅力。从这个意义上说,整理国故开始之时就是新国学诞生之日。

《〈国学季刊〉发刊宣言》作为新国学的纲领性文件,不仅宣布了旧国学的破产,而且为新国学规划了发展前景。尽管胡适宣布国学已经破产,但在新国学出现的初期,国学仍有强劲的实力甚至主导着近代中国的学术发展。其主要原因在于国学概念的提出具有独特的时代背景和文化语境。鸦片战争以来,随着封建帝国的被轰毁,一切传统的价值观念被重新估定,民族意识受到空前冲击,国家危机成为知识分子的心结。尤其随着洋务运动遭受到挫折,人们不得不思考外来科技文化与民族文化的关系问题,洋务派代表人物张之洞提出的“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将思路引向学习西方先进的科学技术,以达到富国强兵的目的。但是,中日甲午海战的失败,再一次签订丧权辱国条约的现实,在宣布“体”“用”失败的同时,让部分知识分子感受到民族危机。在这种形势下,人们的现实需求和精神需要,再一次回到民族文化上来,试图在建立一种以传统文化为根基的学术思想,寻找到能够抵抗外来侵略的民族精神,“国学”就是摆在中国知识界面前的一个重要选择。当“国学”被定义为“一国所自有之学也”[注]邓实:《国学讲求习记》,《国粹学报》1906年第19期。“国家所以成立之源泉也”[注]国学讲习会发起人:《国学讲习会序》,《民报》1905年第7期。的时候,国学与救亡发生了密切的关系,它已经逸出学术的范畴而成为特定时代表达民族思想情感的一种方式。因此,在晚清的国粹家看来,“君子生是国,则通是学。知爱其国,无不知爱其学”[注]邓实:《国学讲习记》,《国粹学报》1906年第19期。,“民族独立,先以研求国粹为主,国粹以历史为主”[注]章太炎:《印度人之论国粹》,《章太炎全集·太炎文录初编》,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383页。,爱国就要爱国学,国学不仅仅是学术的事情,而是与国家命运、民族的存亡密切联系在一起。在这种情况下,“国学”无论是作为学术命题还是具有民族情结的文化呈现,都带有在政治与文化之间徘徊的无奈特点。因此,国学家在政治上的激进与在文化上的保守,形成了对立矛盾中的协调,成为晚清民初中国知识界的一道奇观。

当启蒙压倒救亡时,国学在铺天盖地的文化讨论中被边缘化,文化问题被提到一个相对的高度,国语运动与文学革命合流。有意思的是,“五四”时期提倡或参与新文化运动者,大多为当年倡导国学的第一代国学大师的门生,如章太炎门下的钱玄同、周树人、周作人、朱希祖、黄侃等。这些学人旧学功底深厚,而又受到欧风西雨的浸润。他们中的一些人如钱玄同、周作人、黄侃、刘文典等,在蔡元培主掌北京大学后,很快成为北京大学的中坚力量。恰如钱基博所言:“既而民国兴,章炳麟实为革命先觉;又能识别古书真伪,不如桐城派学者之以空文号天下!于是章氏之学兴,而林纾之学熸!纾、其昶、永概咸去大学;而章氏之徒代之。”[注]钱基博:《现代中国文学史》,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2008年,第193页。章氏门生在“五四”时期主要分成两股不同的力量:一是以提倡和参与新文化运动为主的,如钱玄同、鲁迅、周作人等,尽管他们或多或少从事国学研究,出版过一定的国学著作,但他们总的来说走向了创作之路,成为影响后世的文学家;一是沿着章太炎的国学之路,以潜心于学问为主,如黄侃、朱希祖、刘文典等,尽管他们也从某些方面参与了“五四”新文化运动,但总体上来说,他们与新文化有一定的隔膜,主要以大学教授的身份出现在世人面前,其主要成就也在国学研究的著述。而提倡新文化运动的另一部分知识分子如胡适等,则在经历国内的启蒙教育后,完全接受了欧美式的现代大学教育,其知识结构和文化情怀都已经发生了根本的变化。但在中国,恰恰是胡适这批人后来成为提倡整理国故、颠覆传统国学建立新国学的主要力量。由此可以看到,“五四”新文化运动时期,尽管仍然有一批国学研究者,但由于新文化的强大声势,反而是胡适、鲁迅等人成为社会名流,影响着中国现代文化的走向。而正是国学在这时期的式微,给予新国学以滋生的空间,让学贯中西的这批知识分子成为超越国学的新国学的提倡者。

新国学是在整理国故过程中提出并形成的,因而,新国学与“五四”新文化运动既存在着某些关联,又是不同特质的两种文化体系。1919年10月,胡适在《新潮》杂志发表了答毛子水的信。这封信附在毛子水的《驳新潮国故和科学精神篇订误》一文的后面,后来胡适收入《胡适文存》时加了《论国故学》作为正题。这封信中,胡适一方面指出张煊的“大病是不解‘国故学’的性质”,一方面也指出毛子水的主张“也有一点太偏了的地方”,以为“做学问不当先存这个狭义的功利观”,“做学问的人当看自己性之所近,拣选所要做的学问,拣定之后,当存一个‘为真理而求真理’的态度”,因为“学问是平等的。发明一个字的古义,与发现一颗恒星,都是一大功绩”。人们向来认为胡适这层意思是过分夸大了整理国故的作用,夸大了发明一个字的古义的意义。其实,胡适是以这个事例说明“学问是平等的”这层意思,并侧面批评了毛子水所说的“我们把国故整理起来,世界的学术界亦许得着一点益处,不过一定是没有多大的”的观点,告诉做学问的人,既不可妄自尊大,也不可妄自菲薄。在这方面,胡适与国学家表现出完全不同的价值取向。他认为新国学所要做的,“应该尽力指导‘国故家’用科学的研究法去做国学的研究,不当先存一个‘有用无用’的成见”[注]胡适:《答毛子水》,《新潮》1919年第2卷第1号。。

1919年12月1日《新青年》第7卷第1号发表了胡适的《新思潮的意义》,这篇文章作为毛水子《国故与科学精神》的补充与新的阐释,具有整理国故的纲领性意义。胡适在文章中梳理了数年来新文化运动的历程,认为“评判的态度”是“新思潮运动的共同精神”,这就是“研究问题”和“输入学理”,其最终目的则是“再造文明”。或者说,新思潮的意义就在于通过研究问题和输入学理的途径,对社会、政治、宗教、文学等领域种种问题研究解决,以评判的态度重新估定一切价值,有针对地输入西洋的种种学理。在此基础上的新思潮的唯一目的就是创造新的文明。在胡适那里,整理国故是与研究问题、输入学理处于同一逻辑层面的,都被纳入到“新思潮”之中,都是对于“旧有的学术思想”的“评判的态度”。但整理国故又包含在研究问题这一具体的手段中,国故既是种种问题中的一种,也是特殊的一个问题。它是与“旧有学术思想”联系在一起的一个问题,而这个问题又是连接“评判的态度”的各个问题的一个问题,同时又是研究问题和输入学理引向再造文明的方法与策略。这也就是胡适特别强调整理国故与再造文明关系的主要目的。

不过,也正如胡适所说,“文明不是拢统造成的,是一点一滴造成的”,整理国故不是空喊口号,空谈主义,而是需要一步一步的一个问题一个问题的去整理,“从乱七八糟里面寻出一个条理脉络来;从无头无脑里面寻出一个前因后果来;从胡说谬解里面寻出一个真意义来;从武断迷信里面寻出一个真价值来”[注]胡适:《新思潮的意义》,欧阳哲生:《胡适文集》(第2卷),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第557-558页。,以科学的方法和精神研究问题,以科学的方法和精神指导整理国故,从而建立新思潮的科学精神。从这种逻辑关系来看,研究问题、输入学理、整理国故,作为再造文明的手段,都是科学方法的积累,体现出现代科学精神。这种科学的方法与科学的精神,是区别国学与新国学的重要标志。章太炎、邓实等提出的传统国学是一个带有政治性的学术概念,以国学激发人们的民族意识,所以,保存国粹成为传统国学的精神之所在。而胡适在这里提出的新国学,则是用评判的态度、科学的精神进行整理国故,既要重新估定一切价值,又要“打鬼”;既要承继民族文化传统,在整理国故中完成新国学的建立,又要输入学理,以西洋新思潮冲击国学的陈腐观念。也就是说,在整理国故基础上所形成的新国学,不再仅仅是一种学术方法、学术思想,而是一套知识系统,以及与此相关的文化观念。对此,有人称之为“科学的国学”[注]林语堂:《科学与经书》,《晨报》(五周年纪念增刊)1923年12月1日。,有人则认为“国学是科学中的一部分”[注]顾颉刚:《一九二六年始刊词》,《国学门周刊》1926年第2卷第13期。,以科学精神作为区别新国学与传统国学的价值标准。

在新国学的建设过程中,学衡派是一支独特的力量。在20世纪20年代的文化发展中,学衡派处于非常尴尬的位置。他们是学贯中西的大学者,具有深厚的国学功底,同时又留学海外,深受西洋现代文明的浸泡,但他们又是在反对新文化运动中登上现代文坛的。他们明确表示反对新文化运动时,新文化运动已经逐渐偃旗息鼓或者已经开始转向整理国故与社会革命的分化;学衡派创办《学衡》杂志“论究学术,阐求真理”时,胡适早就提出了“研究问题,输入学理,整理国故,再造文明”。学衡派似乎每迈出一步都赶不上步点。但总的来说,学衡派的文化努力仍可纳入新国学的范畴。《学衡》杂志创刊后就表达了对待国学与西学的态度,“昌明国粹,融化新知”作为学衡的宗旨,已经具有新国学的基本特征。《学衡》杂志的“衡”带有胡适所说的“重新估定一切价值”的意思,在《学衡杂志简章》所列的“体裁与办法”中,也表达了几乎与整理国故的倡导者们大致相似的意思:“本杂志于国学则主以切实之工夫。为精确之研究。然后整理而条析之。明其源流。著其旨要。以见吾国文化。有可与日月争辉之价值”,“本杂志于西学则主博极群书。深窥底奥。然后明白辨析。审慎取择。庶使吾国学子。潜心研究。兼收并览。不至道听途说。呼号标榜。陷于一偏而昧于大体也”。这种文化态度虽带有某种偏狭和早期国学家的政治取向,在他们的论著甚至有意识地使用文言及其句点,但其中西合璧的文化理念,“既达且雅”的学术风格,已经毫无疑问地融入到新国学的体系之中。《学衡》杂志发表的一系列论文,主要有对新文化运动及其代表作品的批评、各门种类的国学研究以及西洋文化的介绍与研究,在东西文化的研究方面做到了“平衡”。这些论著除了批评新文化的几篇文章往往自觉不自觉地带上些情绪化的因素外,其研究著作诸如国学方面,马承堃的《国学摭谭》、张文澍的《论艺文部署》、柳诒徵的《汉官议史》、钟歆的《老子旧说》,西学方面如徐则陵的《近今西洋史学之发展》、景极昌的《苏格拉底自辩文》、刘伯明的《杜威论中国思想》等,所取的研究态度、研究方法、研究手段,基本能够反映出学衡派的“以中正之眼光,行批评之职事”的宗旨。

三、错位的论争

1935年5月,《文化建设》月刊第1卷第8期曾为“五四”17年而出版纪念专刊,并发表了李麦麦的《论“五四”整理国故运动之意义》,对整理国故运动进行了必要的总结,认为在“五四”时期既有德先生和赛先生,也有另一位国故先生,“正因为有了这位国故先生,才把整个五四运动,化为‘介绍新潮,整理国故’的运动”。李麦麦在文章中否认了整理国故运动是复古的反动的运动的观点,他引述欧洲文艺复兴是一场复古的文化运动,却是“近代一切进步运动之母”,认为“五四”整理国故也同样是一场文艺复古而又进步的运动。不过,作者却批评了胡适整理国故的立场和方法:“胡适等整理国故,不是用东方文化派的精神,不是用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精神,而是用的资产阶级的自由精神。至于他所用的方法,虽有时不免犯形而上学错误,但一般的说,仍然是唯物的。”[注]李麦麦:《“五四”整理国故运动之意义》,《文化建设》1935年第1卷第8期。李麦麦的文章虽然在概念使用上存在模糊不清以及教条机械式理解胡适整理国故具体内容的现象,但文章对相关问题的理解及评价基本到位,尤其指出整理国故复古而不反动,说出了整理国故作为一场文化的学术运动的价值所在。

李麦麦文章发表的时候,已经距离提倡整理国故15年。作者已经可以摆脱当时论争的语境,以超越的眼光看待这场运动。而处在论争中的参与者们,却往往会受到种种局限,人们可能更多纠缠于应该不应该整理国故、如何整理国故等问题。毛子水的文章发表后所引起的争论,从一个方面说明“五四”以后中国学界的复杂性,也说明“科学的精神”之于中国学术和现代文化建设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毛子水在《国故和科学精神》中,特别对“近来研究国故的人”提出批评,认为他们“不知道国故的性质。亦没有科学的精神。他们的研究国故就是‘抱残守缺’”。《新潮》杂志的主编傅斯年在为毛子水的文章所作的“附识”中,同样批评了国粹家的“抱残守缺”。傅斯年在“附识”中总结了研究国故的两种手段,指出“整理国故”和“追摹国故”体现了两种不同的价值取向,整理国故作为科学研究的手段,“把我中国已往的学术,政治,社会,等等,做材料研究出些有系统的事物来,不特有益于中国学问,或有补于‘世界的’科学”,而“追摹国故”则往往流于“保存国粹”的“抱残守缺”的狭隘范围,所谓“追慕国故……真所谓‘其遇不可及’了”。傅斯年的“附识”短小但却点中了整理国故的要害。

1919年1月,《国故》月刊社在刘师培的家中成立。创刊于1919年3月的《国故》是作为《新青年》和《新潮》对立面出现的,它“以昌明中国固有之学术为宗旨”,在追摹国故中对新文化运动及其整理国故表示严重质疑。当毛子水的《国故与科学精神》在《新潮》发表后,《国故》月刊的编辑张煊也发表了《驳〈新潮〉〈国故和科学的精神〉篇》,对毛子水的观点提出了若干质疑。针对毛子水所说的国故是过去的已死亡的东西,张煊认为,“毛君乃谓国故为已死,夫生也死也,果何所准?”在张煊看来,既然现在仍然有众多的研究国故的学者,就不能简单地认为国故已死,虽然现在治国故者“以抱残守缺为已足者固偶有之,而肯精益求精不敢自封固步者,亦未尝无其人”,这能说国故是已死的么?因此,研究国故不是如毛子水所说的解剖尸体那样,而恰恰可以明白过去中国“所以不很发达的缘故”,“知道用什么法子救济他”。毛子水在反驳张煊的《〈驳〈新潮〉〈国故和科学的精神〉篇〉订正》一文中,认为张煊的文章“说来说去,不过要把‘国’和‘故’争一个地位”。这“争一个地位”式的论争几乎涉及到如何对待国故的问题。实际上,在毛子水和胡适那里,并非一定要对国故的长短是非有一个定评,他们更多地强调了要知道什么是国故的性质,胡适在声援毛子水的信中,也一针见血地指出张煊文章的“大病是不解‘国故学’的性质”。有意思的是,提倡整理国故的毛子水却在与张煊的辩论中,认为当前的最迫切的工作是“欧化”即输入学理:“就世界所有的学术看起来,比国故有用的有许多,比国故更要紧的亦有许多……我们的青年学者,自然应以拼命研究现代的科学为最要紧的事情。”在《国故和科学的精神》中,毛子水也认为国故“比较起现在世人所应当研究的科学来,简直是‘九牛一毛’”。毛子水和傅斯年都不认为有发起整理国故运动的必要,而应当更多地介绍西洋文明。对此,胡适在给毛子水的信中提出了不同意见,可以看作整理国故的一种新思路:整理国故有许多必要,“我们应该尽力指导‘国故家’用科学的研究法去做国故的研究”。胡适虽然没有进一步说明整理国故的必要性,但他鼓励整理国故的意思非常明确,他在后来的一系列著作中对此有比较充分的论述。

当论者主要纠结于国故是否可以整理研究,是否需要发起一场整理国故的运动的时候,胡适的眼光已经瞄向了从中国的“文艺复兴”到新国学实施的学术进程。毛子水、傅斯年、胡适等人的文章发表后,尽管有《国故》社张煊的反对声音,但随着《国故》很快停刊,《新潮》的对立势力随之消失。此后,尽管毛子水与张煊的争论被“青年必读书”“一个最低限度的国学书目”“国学入门书要目及其读法”等取代,但作为文化论争却一直持续不断。鲁迅对国粹派的批评中夹杂着对整理国故的批评,文学研究会在整理国故的大讨论中修正了整理国故的意义,创造社在辩驳整理国故中表现出他们本来的逆反心理,各种不同的声音、不同观点相互交锋。整理国故与反整理国故、整理国故与保存国粹等问题,概念与方法、范畴与认识等问题,使本来就容易混淆不清的问题,在反思与转向、辨析与论争中逐渐失去整理国故讨论的意义,国学失去了应有的逻辑,不同的概念、不同的论辩方法,修正着整理国故的意义,新国学也在各种声音的湮没中不了了之。

至此,我们需要重新回到胡适在《整理国故与“打鬼”》一文的论述。胡适在回答浩徐关于“国故整理的运动总算有功劳,因为国故学者判断旧文化无用的结论可以使少年人一心一意地去寻求新知识与新道德”的观点时,这样表述了他对整理国故的基本评价:“我披肝沥胆地奉告人们:只为了我十分相信‘烂纸堆’里有无数无数的老鬼,能吃人,能迷人,害人的厉害胜过柏斯德(Pasteur)发见的种种病菌。只为了我自己自信,虽然不能杀菌,却颇能‘捉妖’‘打鬼’。”“这是整理国故的目的与功用。这是整理国故的好结果。”[注]胡适:《整理国故与“打鬼”》,《现代评论》1927年第5卷第119期。胡适的论述已经回答了整理国故讨论中出现的某些误解与错位,整理国故既要跑到“烂纸堆里”,因为在这里可以寻找做学问的材料,又不能拘泥于“烂纸堆”。陷在“烂纸堆”里则不仅失去做学问的方向,被妖魔迷住、吃掉,而且容易迷恋于国学的所谓荣光,从而使整理国故与国粹派混为一谈,成为保存国粹、宣扬国粹的力量。所以,胡适对社会上将整理国故理解为回到古代、回到传统、回到所谓种种国学书目之中的做法表示不满,并劝告青年不要跟着国粹家们钻进古纸堆里:“所以我们要希望一班有志做学问的青年及早回头想想。单学得一个方法是不够的;最要紧的关头是你用什么材料。现在一班少年人跟着我们向古纸堆里乱钻,这是最可悲的现状。我们希望他们及时回头,多学一点自然科学知识与技术:那条路是活路,这条故纸的路是死路。三百年的第一流聪明才智销磨在这故纸堆里,还没有什么好成绩。我们应该换条路走了。等你们在科学实验室里有了好成绩,然后拿出你的余力,回来整理我们的国故,那时候,一拳打倒顾亭林,两脚踢翻钱竹汀,有何难哉!”[注]胡适:《治学的方法与材料》,《新月》1928年第1卷第9期。可见,胡适对种种国学书目让青年人回到四书五经、读线装书的泥古中的做法甚为不满,这种泥古做法歪曲了整理国故的目的,当然更不消说妨碍新国学的建立,甚至连国学也根本谈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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