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践模式的哲学内涵和理论价值
——兼论中国模式研究的意义

2018-08-01 11:23王宏波
关键词:规律哲学理论

王宏波

(西安交通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 陕西 西安 710049)

2018年,中国迎来改革开放40年。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实践和中国经验的哲学贡献是什么?马克思主义哲学从这一段丰富的历史实践应当汲取的哲学营养是什么?这是哲学领域纪念改革开放40年应当反思的重要问题。思想界、理论界在总结中国改革与发展的丰富经验时已经形成了一种话语方式,这就是“中国经验”“中国方案”“中国模式”等语词的广泛运用。而且,关于中国模式的讨论已经成为国际间交流讨论中国经验的一种主要的话语方式。习近平总书记曾多次谈到关于社会治理模式、政治制度模式问题。2017年12月1日他在出席中国共产党与世界政党高层对话会的开幕式上,就明确提出了“中国模式”和“模式”这样的概念。这就给哲学反思提供了明确的思想前提与理论指导。所以,从“模式”或者“中国模式”的概念出发,重新反思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一些重要学理性问题,是新时代习近平思想对马克思主义哲学创新发展的理论贡献,也是为深刻理解中国道路与中国模式的内在联系所提供的新的理论视角,更可以深刻揭示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中所内涵的哲学方法论原则。为了阐述这一理解,需要首先从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基本理论观点的深化发展入手。

一、马克思的哲学实践观,开辟了哲学研究的新转向,实现了哲学的革命性变革

马克思主义哲学最核心的特征,是把全部哲学问题放在实践的基础上重新解释,使哲学发生了革命性变化。马克思的著作,特别是《关于费而巴哈提纲》《德意志意识形态》均写作于1845年前后,也就是说在19世纪中叶提出了实践论问题,开启了哲学发展的实践论转向。这时候哲学研究的主题、基础、方法论取向都发生了重大变化,一直到今天都具有重大意义和现实作用。因此从时间上来说,这是继休谟、康德、黑格尔等之后,即在认识论研究的巅峰状态之后的新的哲学发展状态。所以,如果把认识论研究作为哲学发展的近代特征的话,新的时代特征和哲学转向应当是马克思恩格斯的哲学实践论。人们常说,从古代到现代,哲学发展经历了三次重大转向,第一次是古代的本体论研究转向,这一阶段哲学研究的重点是本体论问题,探讨世界万物的本源问题;第二次是近代发生的认识论研究转向,哲学研究的重点是认识论问题;第三次即时间到了现代以后,关于哲学研究的路向问题,就有不同的说法,其中有一个广泛影响的说法是在现代以后,哲学研究的重点由认识论哲学转向了语言哲学。

说到语言哲学,确实是20世纪以后具有广泛影响的哲学现象。以罗素、维特根斯坦以及卡尔纳普、塔尔斯基等为代表的语言哲学家,确实影响了这一时期的哲学研究,也确实从一个侧面反映了20世纪以后科学、技术和文化发展的状况。但从本质上来说,他是近代以来认识论转向的哲学研究路径在20世纪的延伸和反映。不管语言哲学的分支和流派有多少差别,但都认为哲学的本质是语言,都把语言分析当作哲学的首要任务,特别重视逻辑分析的方法。由于语言是认识的工具、思维的外壳、表达的方式,从语言入手透视世界,反思主体自身,研究认识、思维的意义和边界,无疑是认识论研究的深层推进,但它并没有超出认识论问题的论域。而且仅从语言出发,也仅是从认识的形式出发,把语言作为反思人与世界关系的一个新的起点和基础,它是把哲学的研究局限于主体特征的范围内的。正因为如此,维特根斯坦才说:“凡是能够说清楚的事情,都能说清楚,凡事不能说的事情,就应该沉默。”但是,维特根斯坦忘记了人类智慧的使命是随着时代的进步和社会的发展,能够说清楚的事情是越来越多,而不是停在原地、止步不前,更不是越来越少!如果说语言哲学的基本特征是在认识论的领域内,以语言形式为介体研究认识问题和哲学问题,实际上是近代的认识论转向的哲学研究在20世纪的延伸。

为什么说语言哲学的研究是沿着认识论研究路线深入的呢?这里简单说明一下。大家都知道古代哲学的研究主题是本体论。可是本体论研究的愈是深入,哲学界的分歧就愈大,对于宇宙本体、世界本体到底是什么,各家有各家的解释,莫衷一是,难以统一。于是,哲学家就开始审问人类自身的认识能力;加之,进入近代以后自然科学和工业技术开始发展显示出人类认识能力的力量,所以哲学的重点就转向认识论研究。从哲学发展的逻辑进程上说,古代哲学,离开了对人类意识的反省、反思,直接从认识的客体出发,去寻求世界的统一本体;当这种思考的进路遇到困难以后,又反过来研究认识自身的哲学问题。但是认识和表达、解释密切地联系在一起,与概念的推演密不可分,与文化背景有着深度的牵连,这些都涉及到语言问题。如果认识和思维没有语言要素,几乎无法进行。所以认识的真理性问题就与语言问题密切地结合在一起,以至于有的语言哲学家认为,虽然世界在人的意识之外,但世界却在人的语言之中。因为,所谓的客观世界,是人们认识到的客观世界,而认识到的客观世界是用语言所表达的客观世界。所以,语言哲学是以语言为中介来研究认识的真理性问题,它是认识论研究在20世纪的深入。

做这样简短的论述以后,如果把语言哲学的研究归入认识论研究的延伸和深入的话,那么,从古代的本体论,到近代的认识论,再到现代的实践论的转变,是哲学史上的三次深刻转向,特别是实践论转向,它标志着哲学发展到一个新的阶段,实现了哲学的革命性变革,即由近代哲学的认识论阶段进到以实践观和物质观相统一的马克思主义哲学阶段。因此真正可称之为哲学的现代研究转向的是马克思恩格斯所开创的实践论研究取向。

二、实践模式是马克思主义哲学实践观的重要问题

当哲学的主题发生了实践论转向以后,实践问题就成为哲学研究的中心问题,也成为哲学思维的方法论指向,从实践出发,以实践为核心范畴重新审视以往的哲学问题就会有新的发现。马克思主义哲学从实践出发,找到了社会历史运动的客观规律,将历史运动的考察和研究奠定在科学的基础之上。这是马克思的重大发现和伟大功绩。但是要将实践观点进一步延伸思考,就必然提出实践模式问题。我们知道,人类社会生活的本质是实践的,人类社会的规律也就是人类实践的规律。然而必须清楚,这是实践的时间维度的性质和特点。如果从实践的空间维度考察,就提出实践的结构或者模式问题,可以简洁地表述为实践模式问题。实践模式是实践中的问题解决方式,是社会规律的实现方式。

实践模式概念的提出是对马克思主义哲学实践观的新发展。马克思的哲学贡献是以实践概念为基础,引发了哲学发展的革命性变革;而且从实践出发研究人类社会发展规律,实现了社会历史观的变革。中国的革命与建设,特别是改革开放的实践,使中国的马克思主义者,提出了发展道路与发展模式的问题。毛泽东从实践出发研究中国社会的特殊规律,寻找中国革命的独特道路和模式。邓小平则明确提出社会发展模式问题,他说“社会主义可以有不同模式”,从建设模式提出对社会主义再认识的问题,引出了发展规律和实践模式的关系问题。习近平总书记则更进一步论述了中国模式的特殊性问题。由此可见,原苏联的革命和建设模式,中国革命实践和中国建设与发展实践等国际经验和中国经验是实践模式范畴提出的实践基础。

实践模式的提出,丰富和深化了人类认识的基本类型。一般来说,人们熟知真理性认识、价值性认识,现在提出一种关于实践模式的认识。作为真理性认识,可以称之为第一种类型,它是对事物本质与客观规律的反应,其研究过程主要运用因果推理、假说、猜想等思维方法;价值性认识是第二种类型,它表现为评价准则与评价性论断,认识过程主要运用比较、权衡等方法;第三种类型是关于实践模式的认识,也就是关于行动方案等的知识,形成一个实践模式,其研究与思维的主导方法是综合集成等方法。人们改革实践中关于各种行动方案的设计和论证过程主要产生这种类型的认识成果。

理解实践的结构和过程,一定不能缺少实践模式,它是关于理论转化为物质成果的实践方式。理论命题是抽象的存在,实践结果是具体的物质形态。实践过程需要操作性规定和操作方式,这就是实践模式。如果缺失模式范畴,不是用理论去裁剪现实,从现实中寻找和理论同构的事实,就是把理论原则当成实践模式,这样就会忽略价值前提和地方性知识,犯教条主义错误。如果人们的思维结构中建构了实践模式这个思维范畴的话,处理实践与理论的关系就会增强科学性。因为,一方面,如果你拥有了真理性认识,不一定能保证实践的成功!当实践模式不合理时,就不能保证实践的成功;另一方面,从实践检验的过程看,如果缺失模式范畴,从实践结果直接验证理论前提,就会犯简单性错误。事实是,实践失败未必充分说明理性认识前提之谬误!如果通过模式范畴:实践结果间接指向理论命题,失败的结果首先指向所设计的实践模式,未必能直接否证作为实践前提的理性命题!

三、实践模式是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中介环节

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过程就是理论创新和理论进步的过程,也是社会科学发现的基本形式。理论和实践辩证运动过程也体现着社会科学方法论的基本特征。在理论与实践辩证运动过程中,实践模式是一个重要的逻辑环节,它是理论与实践相互联系、相互转化的中介环节。正是由于这个中介环节的存在,才突出地体现出理论与实践相互转化的复杂特点。

(一)实践模式是理论与实践相互转化的中介形式

在理论与实践的相互运动中,一方面,由理论向实践的转化,及应用理论指导实践并得到实践结果,这是理论指向实践的过程;另一方面,由实践结果总结出经验知识和理论认识,这是由实践结果指向理论的过程(见图1)。两个相向而行的过程构成理论与实践相统一的过程。在这个相向而行的过程中,在实践结果和理论知识之间,有一个实践模式的环节。这个环节是体现理论和实践统一的关键环节。不管是理论向实践转化,还是实践结果向理论转化,都不可能越过这个环节。

图1 理论与实践的互动关系

我们知道,作为理论形态的东西是抽象的东西,而作为实践结果的东西是物质性的存在。我们还知道,实践结果的出现是实践过程的产物,所以理论要发挥作用,首先要应用于实践过程,应用理论原则规范实践过程,生成实践过程,从而形成实践结果。实践模式就是关于实践过程的规定。简单地说,实践模式就是实践方案,就是计划、政策、办法等一系列操作规定、操作原则、行动路线的总称。没有实践模式,就不能生成实践过程,也不会有实践结果出现。因此实践模式是理论与实践相互转化的中介形式。

在由理论形态向实践结果转化的方向上,理论形态的变化是由抽象向具体的转换。这个转换的抽象层级是由高到低的,由最高的抽象层级,经过次一级较低抽象层级,到具体的操作规定,最终形成实践方案以形成实践过程并规范实践过程。理论形态的抽象层次逐步降低,是一个不断地增加环境条件,将一般命题逐步特殊化和具体化的过程。经过一般命题具体化的过程最终形成的实践模式已经与理论形态的前提截然不同,它是包含理论因素的行动方案。只有当理论因素内化于行动方案即实践模式中,理论原则才能发挥作用。对于应用社会科学来说,探寻和创新实践模式是一项重要任务。

在由实践结果向理论形态转化的方向上,仍然不能将实践模式扔在一边。因为正是这个实践模式造就了特定的实践结果。当实践结果中出现了新的现象时,人们据此进行新的概括形成新的结论时,必须联系特定的实践模式的特点进行概括,才能得出科学的结论。20世纪末由于各种因素原苏联解体是一个世界性的事件,这个事件表明原苏联社会主义事业的失败。但是苏联的解体并不证明世界社会主义事业的失败,是原苏联社会主义模式的失败,更不能由此说明马克思主义不正确。世界社会主义的历史进程表明,苏联模式的失败,使人们对马克思主义的理解更加科学,它开辟了马克思主义发展的新的道路。

(二)实践模式的建构逻辑

实践模式是建构性思维的产物。建构思维和抽象总结的思维特点不同。抽象总结思维的前提是有作为抽象总结的原始对象材料存在,例如人们首先是观察或了解到一大堆实际材料,然后从其中抽象概括出一般特征或普遍命题。然而建构性思维与此不同,它只有预设的目标和要解决的问题。它必须构想一个满足目标和解决问题实践方案。这个实践方案是一个全新的东西,在构想它的构想者构想之前是不曾存在的。这是一个从无到有的过程。这个建构性思维过程具有综合集成的特点,它要把能够满足问题解的各种知识综合起来,把满足目标需要的各种要素及其功能集成起来,建构一个实践模式去解决问题、实现目标。

一般来说,参与实践模式建构的有规律维度、价值维度和情境维度三类因素存在,构成了实践模式建构的逻辑空间(见图2)[1]。在这个逻辑空间中,每一个维度都可以有很多选项。例如规律维度可以有经济学规律、社会学规律、政治学规律等,还可以有自然科学规律。总之,涉及到什么领域就会有什么领域的规律被引入。价值维度也不止一个,涉及到多少利益群体,就会考虑多少种价值准则,情境维度自然也有很复杂的因素需要考虑。

首先,社会规律、自然规律限制实践模式设计的可能性空间,这些不同的客观规律就构成了实践模式设计的规律空间,它是模式设计不可违背的边界。实践模式设计是基于整体视角综合处理异质性规律的相互协调的问题。其次,主体的价值目标引领运用规律的类型及其方式的选择。主体价值排序的不同也会引起其实践模式的差异。模式设计的一个极其重要的问题就是处理不同价值准则的整合问题。最后,情境维度是模式生成的约束条件的总称。实践过程中情境是极为复杂的,既包括客观情境,也包括主观情境。客观情境是与问题解决和模式设计相关的物质要素以及社会政策与体制因素;主观因素包括研究者和行动者的知识环境。单就行动者来说,就有“行动者所处的情境,与行动者作为诠释者所理解的情境,以及作为非施动者的诠释者所理解的情境,这是三个不同的情境”[2]7。如此复杂情境都制约着模式、方案抉择,影响着它们起作用的边界和程度。

图2 实践模式建构的三维结构

实践模式是集主体对初始理论的认识的把握(规律)、主体的价值导向和情境三重维度构成的相互联系而形成的一个逻辑空间。不同要素的不同排列、组合及其之间细微的变化都会形成不同类型的实践模式。粗略分析:基于同样规律选择的价值目标,情境相异可以生成不同的实践模式;价值选择相同,但理论依据、情境的相异也会产生不同的实践模式;价值选择、理论依据相同,情境不同,同样也生成不同的实践模式。这只是一般描述,其中对理论依据认识的深浅、价值排序的权重差异、情境的变化等都会引起实践模式的千变万化。由此,从初始理论出发,不同价值导向的具体情境下,事物可能实现的模式是多样的,哪一种模式得以成形,是一个综合权衡的过程。

实践模式的建构逻辑决定了实践模式的特殊性及其意义。由于实践模式是规律、价值、情境三者统一的产物,所以实践模式一定是特殊的、甚至是个别的。习近平总书记结合中国道路和中国模式论述马克思主义对教条主义的批评时说明了实践模式特殊性和实践模式创新的意义,他说,对待马克思主义不能采取教条主义的态度,也不能采取实用主义的态度;研究马克思主义既要有世界视野,也要有中国立场,面向中国实践。习近平总书记强调:“中国的改革实践,既不是简单地延续我国历史文化的母版,也不是简单套用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设想的模板,还不是其他国家社会主义的再版,更不是国外现代化发展的翻版,不可能找到现成的教科书。”[3]习近平总书记还进一步指出,对人类创造的有益的理论观点和学术成果我们应当吸收借鉴,但不能把一种理论观点和学术成果当成唯一准则,不能企图用一种模式来改造整个世界,不能用一种理论观点生套在各国各民族的头上,用它来对人类生活进行格式化,并以此为裁判,这是非常荒谬的!习近平从中国经验与中国发展的实践上揭示了实践模式研究的重要性,我们应从中国模式的角度深刻认识中国成就和中国发展前途。

(三)以实践模式为核心分析理论与实践的辩证关系

实践模式位于理论和实践关系的中介环节上,它是连接理论与实践的逻辑中介,离开了它,理论就无法转化为实践过程,从实践结果上升为理论认识也会走偏方向。因此,分析理论与实践的辩证关系应当以实践模式为核心(见图3)。

图3 实践模式的结构与实践结果的关系

实践模式有三个逻辑维度构成,分别是理论维度、价值维度、情境维度,所以理论因素只是实践模式的一个维度。另外,实践模式规定着实践过程而形成实践结果。从这个结构和过程统一的角度看问题,在理论与实践的关系问题上有三个方法论问题。

第一,理论因素只是建构实践模式的一类因素。这一点十分重要。这说明在人们的社会实践中,指导人们的实践行动除了理论因素还有价值因素和实际情境约束。所谓理论联系实际,首先是要与价值准则相结合,找到一个合适的价值定位;价值结构实际上表现的是社会各成员及其群体的需要结构。其次要与情境因素相结合。这三者的结合才能建构一个特定的社会实践模式。

第二,正确的理论前提未必能建构一个合理的实践模式导致实践的成功。这一点揭示了实践结果检验理论的真理性的复杂性。我们常常以为,如果我们的理论前提是正确的,是真理性的认识,就一定会保证实践的成功。其实未必!如果我们的理论前提确实是真理性命题,但是如果价值定位不合理,情境条件判断不准确,就会导致不合理的实践模式,从而决定预期的实践结果难以出现。所以,如果你只拥有一个真理性的前提,未必能够获得实践的成果!

第三,如果实践结果出乎预料,不是理论所预期的实践结果,或者干脆实践失败,也不能绝对地说就证明了实践的理论前提是错误的。一个实践结果不成功,直接追问的第一个问题是实践模式是否合理,万万不可跨越对实践模式的追问直接否定其理论前提的正确。如果说实践模式是不合理的,那么导致其不合理的因素有三个方向,即理论维度、价值维度和情境维度,仅就这一层次而言,各自发生错误的可能性都有,如果从等概率的意义上说,每一个维度发生错误的概率都是1/3,因此不能根据实践结果的不成功就武断地认为所依据的理论前提是错误的。如果夸张一些说,假如实践结果是失败的,不一定其所依据的理论前提不是真理性的!

由于实践模式是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中介环节,因此,实践模式也是检验理论之真理性的必要环节。在实践过程中存在着实践模式的探索,而我们以往的关于实践的理论却忽视了对这种范畴的反思。模式范畴的缺失,会造成诸多的社会科学方法论误区。其一,用理论去裁剪现实。如人们总是要从现实中寻找和理论同构的事实去证明现实的合理性。这种无模式范畴的实践思维就会忽略价值前提和地方性知识,把理论原则当成实践模式,就会犯教条主义错误。其二,从实践结果直接验证理论前提。如果仅仅拥有了真理性认识,就一定能保证实践的成功吗?当然不一定!当实践模式不合理时,就不能保证实践过程和结果的成功!从实践检验的过程看,实践结果的失败首先是实践模式的失败,如果缺失模式范畴反思理论前提就会产生问题。比如,从实践结果直接验证理论前提,会犯简单性错误。如果通过模式范畴检索失败的原因,我们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实践结果是间接指向理论命题的,失败的结果未必能直接否证作为实践前提的真理性命题!

四、研究实践模式可以增强思维的科学性,促进中国道路研究

区分真理、价值和模式三个范畴,深入研究模式范畴。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进程中我们必须区分真理、价值、模式三个范畴。真理范畴体现着实践活动中作为对象的客体性特征;价值范畴体现着实践过程中主体性特征;而模式范畴体现了主体与客体之间,结构与境相统一的特征。它用操作方式、行动框架、制度架构、行动方案等表现形式显现实践特点。从哲学的实践认识论上说,实践模式处于“实践—认识—实践”过程中两个相互衔接阶段的第二个阶段,即从认识到实践阶段上的思维形式和思维结果,作为实践模式,它具体表现为各种各样的具体实践方案。第一个阶段是形成科学认识、发现真理的阶段;第二个阶段是将理论认识转变为实践方案,通过实践方案把理论转化为实践结果。请注意,实践方案虽然也是一种认识和思维的结果,但它不是理论思维的结果,而是理论思维转化的产物。要形成实践方案需要经过模式设计这个思维环节。因此,模式设计不是理论思维,这实际上隐含着社会发展规律与社会发展模式相区别的问题。社会发展规律是社会发展的必然趋势和前进方向,是真理问题;而社会发展模式是社会发展规律的实现形式问题。

理解实践模式的内涵与外延,必须进一步理解规律与模式的区别。规律是人们对事物之间或事物内部要素之间运动的因果关系的把握,规律揭示了事物发展的趋势,社会发展规律揭示了社会发展的趋势。规律都带有客观性、普遍性,不可更改、不可违背。但是,规律必须要通过一定的具体形式,或者说实现形式表现出来,特别是社会发展规律更是如此。社会模式是人们依据社会发展规律,根据社会主体的价值选择和既有社会条件约束,设计出的一种社会发展的具体形式。规律揭示的是趋势,模式揭示的是这种趋势的具体实现过程和机制,一种社会发展规律可以通过多种社会发展模式来实现。唯物史观揭示了社会发展规律,但唯物史观揭示的社会发展规律在不同国家具有不同的表现形式,集中表现为不同的社会发展道路和发展模式。在马克思恩格斯时代,一些人在理解唯物史观时,简单地将唯物史观理解为“经济决定论”,这种误解在西方流传很广,甚至在今天都还有市场,其症结就在于将社会发展规律与社会模式不加区分、混同起来。实际上,当时恩格斯为了纠正人们对唯物史观作“经济决定论”的错误理解时,提出了著名的社会发展历史“合力”的问题。恩格斯指出:“有无数互相交错的力量,有无数个力的平行四边形,由此就产生出一个合力,即历史结果,而这个结果又可以看作一个作为整体的、不自觉地和不自主地起着作用的力量的产物。”[4]605恩格斯所说的社会发展的历史合力,就是构成社会发展模式的各种因素、力量和条件的综合。因此,社会发展规律与社会模式既相互联系、又相互区别,二者有着各自的问题界域,只有将社会发展规律和社会模式明确区分开来,才能真正地坚持社会发展规律,更好地促进社会发展。

中国道路的探索就是从提出社会主义模式开始的。在中国共产党第十二次全国代表大会开幕词中,邓小平第一次提出了“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这一崭新的命题,并且提出了模式概念。他指出:“我们的现代化建设,必须从中国的实际出发,无论是革命还是建设,都要注意学习和借鉴外国经验。但是,照抄照搬别国经验、别国模式,从来不能得到成功。这方面我们有过不少教训。把马克思主义的普遍真理同我国的具体实际结合起来,走自己的道路,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这就是我们总结长期历史经验得出的基本结论。”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探索在改革开放前遭受挫折的重要原因就在于没有自觉区分社会发展规律和社会模式,将传统社会主义模式等同于社会主义规律。习近平总书记在总结社会主义500年时,明确地提到“苏联模式”的概念。认为列宁逝世以后,苏联模式逐步形成。斯大林在领导苏联社会主义建设中,逐步形成了单一生产资料公有制和自上而下的指令性计划经济体制、权力高度集中的政治体制相统一的苏联模式。苏联模式的提出,明确地区别了社会基本运动规律和社会建设模式的问题。也明确地告诉人们,苏联模式的最终失败是运用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方面的失误,是苏联共产党的最终失败,不是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的失效。如果没有苏联模式的概念,就会直接把苏联模式的失败等同于马克思主义真理的失效,这是极大的理论思维的错误!中国模式的初步形成,表明在社会主义建设上,要高度重视社会主义模式问题,要自觉探索适合于自身发展的社会主义模式,不能因为某种具体社会主义模式的失败或过失而否定社会主义;在对一般的社会发展问题的研究上,也要自觉区分社会发展规律和社会模式,正确处理二者的关系。

区分社会发展规律与社会模式,既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成功探索的思想方法基础,也是中国模式提出的崭新理论问题。改革开放一开始,邓小平就提出“什么是社会主义”的问题。“什么叫社会主义,什么叫马克思主义?我们过去对这个问题的认识不是完全清醒的”[5]63“社会主义是什么,马克思主义是什么,过去我们并没有完全搞清楚”[5]137。之所以长时间没有搞清楚“什么是社会主义”,就在于没有区分社会发展规律与社会模式、没有区分社会主义建设的一般规律和具体模式。邓小平提出“什么是社会主义”,就是要区分社会发展规律与社会模式、区分社会主义发展的一般规律和社会主义建设的具体模式,从传统社会主义模式中抽象提炼出社会主义本质。“社会主义的本质,是解放生产力,发展生产力,消灭剥削,消除两极分化,最终达到共同富裕。”[5]373社会主义本质是从社会发展规律和社会主义价值角度对社会主义的界定。坚持社会主义,关键就是要坚持社会主义本质。社会主义规律和价值追求的具体实现形式,则是社会主义模式问题。尽管社会主义模式是社会主义本质要求与具体实际结合的产物,但社会主义模式具有相对独立的地位。提出社会主义模式的问题,就是要将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与具体实际更好、更有效地结合,自觉探索适合本国的社会主义建设道路。

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的时代价值就是要发展和完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运行和治理模式。习近平在论述全面深化改革的总目标时指出,要推进国家治理体系现代化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笔者认为,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的统一就体现为国家与社会的治理模式。习近平总书记多次讲到社会模式问题。2016年4月19日,习近平在北京主持召开网络安全和信息化工作座谈会上讲到了社会治理模式,他说:“随着互联网特别是移动互联网发展,社会治理模式正在从单向管理转向双向互动,从线下转向线上线下融合,从单纯的政府监管向更加注重社会协同治理转变。”[3]

习近平总书记在十九大报告中讲到政治制度时,就提到政治制度模式这个概念,他指出,世界上没有完全相同的政治制度模式,政治制度不能脱离特定社会政治条件和历史文化传统来抽象评判,不能定于一尊,不能生搬硬套外国政治制度模式。

十九大之后,2017年12月1日习近平总书记出席中国共产党与世界政党高层对话会开幕式,明确提出了中国模式这个概念。他说,我们不“输入”外国模式,也不“输出”中国模式,不会要求别国“复制”中国的做法。习近平总书记在这里还明确地给出了模式的内涵性解释,即“模式”就是“做法”。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道路就是不断探索和完善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模式。

理解道路和模式的关系是理解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的一个重要问题。道路是关于行走的方向和边界的规定,模式就如同道路上行走的车辆。正如路和车是紧密关联的一样,社会主义道路与实现模式也是紧密相连的。道路规定了行车的方式,行车的方式也不断地开辟新的道路。如果离开了社会主义建设的各种模式,我们对社会主义的道路的理解就是空洞的。要理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就得结合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建设模式。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要回答的一个重大时代性课题,就是“坚持和发展什么样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怎样坚持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也就是要在新的时代不断完善和发展并形成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的基本模式。

坚持走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道路是与不断完善中国模式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中国模式构成了中国道路的具体内容。中国社会主义道路推进到一个全新的境界,就是全面推进国家治理体系现代化和治理能力现代化,就是探索和建设马克思主义的国家治理模式,它是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基本制度和具体体制机制的有机统一。改革开放40年来的中国道路就是由不断创设的各种具体改革模式,形成的各种具体的经济体制机制、文化体制机制、社会体制机制、政治体制机制、生态建设体制机制模式所构成。这些具体的体制机制的集合就形成了中国道路的具体内容。如果抽掉了这些具体的社会实践模式的探索、构想、实验、丰富和完善,中国道路将难以理解。

这里应当进一步指出,有人对模式概念存在理解上的误区,把模式等同于工匠操作中的模具或者“模子”。工匠操作中使用的模具,具有固定不变的特性,如果使用这个说法,会把能动的社会发展理解为固定不变的存在。其实,模式作为社会规律的实现形式,它具有能动的、发展变化的特点,它会随着社会的发展不断进行调整。社会规律的能动性质会迫使它的实现形式不断地改变自己的样态,会随着社会规律实现条件的变化决定其本身的改变和存留。还有一种理解,把模式理解为“范型”,一说到模式便含有示范和强迫学习的意义。应当看到,作为模式的根本特点是它的唯一性与独特性,它与具体的时空条件和环境特点密切地结合在一起,它只具有启发意义,不具有“照搬”和要求别人模仿的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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