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国民主教授费巩烈士

2018-09-10 19:59王林弟
档案与建设 2018年9期
关键词:浙大教授学生

王林弟

在浙江大学,每年的新生开学典礼上,新同学都会庄重地从老师手上接过一盏费巩灯。这件浓缩着师生深情的物品,象征着不畏艰难、勇于探索的求是魂。在浙江大学,以费巩名字命名的不仅仅是一盏费巩灯,还有费巩壁报、费巩亭、费巩铜像和费巩纪念碑。

费巩是谁?他究竟做了什么让浙大师生70多年来一直在深深懷念?

一、名门望族的身世

费巩1905年9月16日出生于苏州长庆里,祖籍吴江同里。费家为吴江望族。祖父费延厘,同治四年(1865)进士,翰林院编修,历任福建乡试副考官,河南学政、詹事府右中允等职。1882年,其兄费延庆病故,从此退出官场。费延厘擅长书法,现仍有作品留世。费巩的父亲费树蔚(1883—1935),年少时就有远大志向,不喜欢八股文,爱读近代名人传记,过目不忘,少年英俊,称为奇才。19岁中秀才,后在河南担任地方大员。吴中名士吴大澂非常欣赏他的才华,将最小的七女儿吴本静嫁给费树蔚,而吴本静的六姐吴本娴则嫁给了袁世凯的长子袁克定。这吴大澂也是大名鼎鼎,是个有学问的官员,历任广东巡抚、湖南巡抚,在河道治理、巩固边防上卓有成效。费树蔚在同乡张一麐的举荐下,进入袁世凯幕府,深得袁的信任。1910年,费树蔚母亲去世,他离开北京回到苏州,与张一麐等热心从事地方公益事业,并经商办企业。费树蔚曾任苏州总商会特别会董、信孚银行董事长、吴江红十字会首任会长。费树蔚育有三男一女,老二费福熊,字香曾,后改名费巩。

二、轰动苏城的婚礼

费巩自幼受到家庭熏陶,聪明好学,13岁时和他的哥哥费福焘一起到上海,进了南洋模范小学读书,后进复旦大学附属中学,1923年进入复旦大学政治系。在复旦求学期间,费巩是一位品学兼优的学生。1924年复旦学生自治会推举他为学生会评议委员会主席,他积极宣传校长李登辉政治民主、学术独立的主张,鼓励同学们自由发表言论、反对当局的独裁统治。他还办壁报、校刊、义务学校等。学生自治会还推举他为义务学校董事长。

费巩出色的才华不仅赢得了同学的钦佩,更深得大姨吴本娴的喜爱。吴本娴就向妹妹也就是费巩的母亲吴本静提出,想把自己唯一的女儿袁慧泉许配给外甥费巩。吴本静也很喜欢自己的外甥女,于是一拍即合。袁慧泉长费巩两岁,表姐弟俩从小一起玩,两小无猜,大人们一说合,他们也不反对,于是袁慧泉的小姨转眼变成了婆婆,费巩的大姨变成了岳母,这亲上加亲的婚事让两家人非常满意。费巩的父亲费树蔚和袁世凯的长子袁克定是连襟,到了费巩这一辈,费家和袁家的关系更加亲密,费巩迎娶了袁世凯的孙女。

1925年冬,费巩与袁慧泉举行了婚礼。虽然袁世凯在袁慧泉14岁的时候已经去世,但是费家娶袁世凯孙女还是轰动了姑苏城:他们的婚房是当年唐伯虎的老宅子桃花坞大街76号的大宅院,“嫁妆陈满五间屋,中西绫罗,珠翠炫目”,从北京运至苏州火车站的嫁妆多得让抬嫁妆的队伍浩浩荡荡,从“拙政园一直延绵到桃花坞”,结婚场面空前。

袁慧泉虽然出生于豪贵家庭,但是识大体、有正义感。婚后,夫妻恩爱伉俪情深。袁慧泉支持费巩的学术研究和政治抱负,她在给费巩的一封信中曾说:“邦无道,富且贵,耻也。”费巩很赞赏这句“先有国后有家”的古训。费巩也曾在日记中写道:“驾吾友称道我有一个难得贤惠的夫人。”费巩遇害后,袁慧泉抑制住中年丧夫的悲痛,勇敢地面对现实,表现出了特有的风范,克勤克俭地为老人养老送终,育儿女长大成人。

三、献身民主的志士

费巩从复旦大学毕业后,1928年赴法留学,次年转入英国牛津大学攻读政治经济学,获硕士学位。“九一八”事变后,费巩从牛津大学毕业,转道苏联回国,他看到海面上横行的挂着日本国旗的船只,悲愤至极,将自己惟一的西装抛入大海,并把自己的名字改为费巩,寓意“固我国土”。回国后,他最初在中国公学任教,并兼复旦大学的一些课程。1933年秋,应复旦校友、浙江大学校长郭任远之邀请,费巩受聘于浙江大学,任政治经济学副教授并兼注册课主任,此后一直在浙大任教,直至1945年遇害。

费巩并非一个只在书斋做学问的人,他迫切希望他的有关政治制度和民主思想的言论能影响到当时的中国社会。1931年9月,费巩刚回到国内,上海民智书局就出版了他的第一部著作《英国文官考试制度》。此书提出了“民仆”的主张,即政府工作人员应为人们的仆人,无异于工商各业,都是为人民效劳的。他针对当时中国的实际情况,认为中国的官员们“俨然以民之父母自居,进而剥削之鱼肉之”,“民国以来,号称维新,而政界之恶浊腐败,甚于往昔”,大胆地抨击国内的腐败政制。

1932年,生活书店出版他的《英国的政治组织》一书。1933年,世界法政学社出版“世界法学丛书”,收入了他23万字的新著《比较宪法》,“既欲取法异国,以制吾宪,所谓取人之长,去人之短,取其精华,弃其糟粕,则于其典章制度,当先下评估,乃能知其利弊,衡其优劣。”这本书的特点一是着重比较,二是着重批评。《比较宪法》出版后引起了学术界的注意。当时他只有28岁,回国不过三年,已连续出版了三本有价值的学术专著,迅速成为政治学领域有影响的年轻教授。

费巩不仅著书立说宣传民主思想,而且在三尺讲台向学生们宣传他的政治主张和教育理念。“一二·九”运动时,在浙江大学任教的费巩积极支持学生参加抗日救国示威游行,多次保护爱国学生。他支持学生创办了生气勃勃的《生活壁报》,批评时弊,关心国事,被称为浙大的“民主墙”。

1943年,以蒋介石名义出版的《中国之命运》,核心是宣传只有国民党救中国、只有三民主义救中国。费巩写了一篇文章,名为《容忍敌党与开放舆论》,予以回击:“宪法颁布后,中国仍未踏入宪政时期。名为宪政,实为独裁。”蒋介石和国民党当局对费巩十分忌恨。

1944年2月起,费巩连续发表文章猛烈抨击国民党腐败统治,要求废止国民党一党专政,此外还多次公开演讲,申明自己的政治主张。

1945年2月,他在由郭沫若起草的,有张申府、马寅初、柳亚子等312位文化名人参与的《重庆文化界对时局进言》上签名,呼吁抗战民主,反对独裁专制,《新华日报》等报刊发表以后,在国内外产生巨大影响。国民党采取报复行动,劝阻其中一部分人声明退出这个签名。费巩发表文章,痛骂其是怕死鬼,他的言行引起国民党当局的极度恐慌。3月5日凌晨,费巩在去讲学的途中,在重庆千厮门码头遭国民党特务秘密绑架,后被关进渣滓洞惨遭杀害。为了毁尸灭迹,竟把费巩尸体投入硝镪池。

四、爱生如子的教授

费巩不只是一位学识渊博的教授,更是爱生如子的师长。

1939年春,他在《施行导师制之商榷》中率先提出以启发思想、陶冶人格为核心的导师制构想。他认为当今教育教法呆板,老师讲堂传授,很少有学生质疑,这是灌输知识,而非启发思想。他形容师生关系,教师像小贩,学生如购货者,交易结束,师生缘分也到尽头。他强调,教师不能只管学生学业成绩,更要重视品性德行的培养。

1940年7月,他在《浙大校刊》发表的《施行导师制之我见》中说:“吾们求学,要同时学做人,学做大人。大学者,大人之学也。大人者,不自私自利之人也。否则学养不足,即使在校时是志趣高尚的,一入社会,经不起恶势力之诱导,便给同化了。必须学校造就出来的人才,个个有品德,品学兼优,将来能改变社会风气,不与恶势力同流合污,中国才有希望,教育才有成就。”

在浙大西迁的日子里,他最关心的是学生的生活。1937年卢沟桥事变发生后,日本全面侵华。8月,日军进攻上海,逼近杭州。9月,浙江大学校长竺可桢带领师生离开杭州,横穿浙江、江西、广东、湖南,1938年10月到达广西宜山县。宜山是个“蛮烟瘴雨”之乡,浙大迁到宜山后,费巩看到学生们生活十分艰苦,有的学生患了病,由于缺医少药而不治身亡,心情很是沉痛。为此,他给竺可桢写了一封信,提出了被称为“香公奏议”的五点建议,分别是:关心健康、宽大贷金、行政改进、减轻功课、言论自由,并提出推行工读之主张。竺校长一一采纳,深得学生爱戴。浙江大学再次西迁,前往贵州办学。

在遵义,浙大师生在极端困难的条件下坚持上课,积极开展爱国活动。而学校里的姜姓训导长却始终站在进步学生的对立面。1940年8月,愤怒的学生们将姜训导长赶下了台,还把他的铺盖扔到了校外。这样,浙大一时间就没有了训导长。这时,竺可桢想到费巩是最合适的人选。他当即提着灯笼,来到遵义老城山坡上的石家堡费巩的住地,进行了一场校长与教授之间的倾心交谈。费巩为竺可桢三顾茅庐的精神所感动,但他也如实讲述了思想顧虑:“一不是国民党员,通常是不能担任这个职务的;二前任的训导长作恶多端,声名狼藉,在学生心目中,训导长是与学生作对的‘警察厅长,如果我做了训导长,会受到学生的忌恨,到时岂非冤枉。”仔细听着费巩的心里话,竺可桢越加感到费巩的真实坦率,更加坚信费巩是位训导长的合适人选,在浙大可以说是非费巩莫属了。竺可桢从学生的利益出发,恳切地说:“现在学生的生活太苦了,我们总不能忍心一直无人去关心他们吧?”竺校长的一番言辞,终于深深感动了费巩。这时爱生如子的费巩,几乎已是没有任何理由不接受竺校长的诚请了,他决定出任训导长一职。费巩就职典礼的这天,浙大的师生几乎倾巢而出。费巩发表了他的就职宣言,向师生们作了四点施政方针的说明,并表示了自己的态度。“出来做事,是为发展抱负,施行政策,是为学生做事,不是为了私利。”“吾愿意做你们的顾问、做你们的保姆,以全体同学的幸福为己任。”“现在既然担任这个职务,最愿意晓得同学的痛苦,希望能够常常与同学接触。训导处从今天起改走前门,不走后门,大门洞开。你们有事尽可进来谈话……”发自肺腑的言语赢得了同学们雷鸣般的掌声。

遵义湄潭办学期间条件艰苦,学生用的是桐油灯,灯光昏暗且油烟大。竺可桢委托物理系教授束星北改进设计,改良油灯的光亮度和光焰稳定性,减少浓烟,效果很好。学校训导长、政治学教授费巩用自己的津贴请人制作了800多盏新式油灯送给学生,学生们称这种油灯为“费巩灯”。出乎意料的是,经加工“费巩灯”的洋铁铺传播,继浙大学生之后,遵义城家家户户也相继用上了“费巩灯”。他还亲自动手烧开水,为学生杀臭虫。40多年后,当年的学生还深情地回忆起“费巩灯”:“油灯的光焰,像孩子的一双闪动的明眸。微弱的灯火,明净而澄洁。它给人光亮,它给人温暖。”这是费巩感人至深的境界,他的“光亮”和“温暖”永远留在莘莘学子的心头。

1941年初,皖南事变发生,白色恐怖也降临浙大。费巩得知反动军警要来校抓捕进步学生,他甘冒风险,通知了这些学生,并解囊资助他们逃离学校前往解放区。

费巩出任训导长不到半年,就被国民党教育部以“放纵共产党活动,阻挠国民党党务工作”的罪名,胁迫辞职。得知费巩辞职的消息,学生在自办的《生活壁报》上撰文称他是“学生之慈母”。接着壁报多次发文称赞他的大仁、大勇、大智与伟大人格。全体学生签名的纪念册、颂词还有明镜,都体现了学生对他发自内心的敬爱。

五、淡泊名利的学者

费巩以“身劳而心安为之,利少而义多为之”为座右铭,最喜欢文天祥的《正气歌》,追求做人的尊严,向往精神的自由。竺可桢邀请他出任浙大训导长,按以前的规矩一定要国民党员才能担任,但是费巩愿意出任训导长一职的第一个条件就是不加入国民党。即使担任了训导长,也不拿训导长的薪俸,仍要教授原薪,要求拿这笔省出的钱用在学生物质生活的改良上面。当他被任命为训导长时,他要求学校出这样的布告:“政治学教授费巩兼摄训导长”。可见,他把教授看得很重,而把训导长一职看得较轻。

费巩是当时比较有影响的爱国民主教授,作为复旦校友,复旦的许多老师和同学都希望他能回母校任教。上世纪40年代初,国民党元老叶楚伧竭诚推荐他去复旦大学担任校长,不过他要费巩做一个挂名的国民党员,可以不参加党务活动。费巩听后,婉言谢绝了叶楚伧的好意。1940年2月,浙江大学史地系教授兼主任、史地研究所所长张其昀劝他入党,他严词拒绝。就从他这次不愿参加国民党算起,费巩前后有4次拒绝加入国民党。费巩在一则日记中写道:“历代大官不知有几千人,然能长流千秋者有几人?可见不必做大官而要做好官。则官虽小,甚至身受戮辱,令名长存,胜大官远矣。”他对朋友吐露肺腑之言,“将来不为隐居,即仍在野,决不入仕。”1944年7月,同事梅迪生等评论费巩:以非凡的人格俨然成为“浙大重心”、一个“道德的力量”。

六、后世敬仰的大师

1945年3月5日凌晨,费巩准备到重庆北碚复旦大学讲学途中,突然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说是失踪,很多人都知道这是国民党当局干的。浙大校长竺可桢立刻联系各界,营救费巩,复旦大学也公开发表《告各界同胞书》,号召学生罢课,要求国民政府立刻释放费巩。重庆各大报纸滚动刊发有关费巩事件的进展,重庆各大学的40多名教授,联名写信给中国战区参谋长魏德迈,要求魏德迈出面,让蒋介石释放费巩。延安的《解放日报》也声援费巩,要国民政府无条件放人。

1946年初,国共和谈,周恩来提出了和谈的八项要求,其中第七条是无条件释放五个人:张学良、杨虎城、叶挺、廖承志和费巩。直到很久以后,大家才知道费巩早已遇害。浙大学生更无法忘记他们可敬的师长,1949年以前每年的3月5日,他们都要举行“费巩教授怀念会”。1948年的怀念会上,学生自治会通过决议将《生活壁报》改名为《费巩壁报》。在浙大校园里,点过“费巩灯”的学子读着《费巩壁报》,建起了“费巩亭”,所有的纪念都因为一个优秀生命被戕杀而变得沉重和痛苦。

周恩来一直没有忘记费巩。1950年,专门派人去看望费巩的家属,并要求华东军政委员会对费家特殊照顾,以教授的待遇给费家发放优抚金。1978年9月5日,上海市政府正式追认费巩教授为革命烈士,后将费巩衣冠盒安放在龍华烈士陵园正厅。

1979年10月30日,在苏步青、王淦昌、谈家桢、贝时璋、施平等300位校友的联名倡议下,经中共中央统战部批准,浙江大学召开了有海内外校友等1500人参加的费巩烈士纪念活动。苏步青教授致挽联:“悼念费巩先生:香曾灯火下,风雨几黄昏,护学偏忘己,临危独忆君;沉冤终已雪,遗恨定长存,恩德属于党,泪沾碑上文。”同事王淦昌评价他:“疾恶如仇、坚持真理、刚正不阿。”

1997年4月1日,浙江大学100周年校庆之际,在浙大校园内举行了“费巩亭”及纪念碑落成典礼。“费巩亭”位于玉泉校区第七教学楼前面的“碧苑”景点内,由浙大1942届校友、费巩女儿费莹如女士和浙江省建工集团捐建,路甬祥校长题名。至此,浙大校园内树立了费巩的永久性纪念物。

2005年5月21日下午,浙江大学举办纪念费巩教授诞辰100周年系列活动,包括纪念大会、《费巩文集》首发式和费巩铜像落成典礼等。

2013年9月15日上午,复旦大学在上海福寿园举行费巩烈士像揭幕仪式,表达对这位复旦校友的追思和缅怀。

2017年5月21日,浙江大学迎来120周年校庆。宁波浙大校友会献给母校的礼物就是“费巩明灯”,寓意浓浓的师生情谊。

一介书生40岁生命戛然而止,但他的才情、学问、人格、精神以及由此而表现出的道义和勇气永远地留在了人间。

参考文献

[1]傅国涌.不能遗忘的费巩[J].炎黄春秋,2001(6):27-28.

[2]费莹如.追念我的父亲民主教授费巩[J].炎黄春秋,2002(5):50-53.

[3]顾建平.爱国民主人士费巩教授之死[J].文史春秋,2012(2):24-30.

[4]史飞翔.政治学教授费巩兼摄训导长[N].人民政协报,2017-02-1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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