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年旧事话名鞋

2018-11-15 05:25张映勤
海燕 2018年2期
关键词:回力鞋面球鞋

□张映勤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不知不觉,改革开放已经进入了四十个年头,想起陈年旧事,真有恍如隔世之感。四十年的变化,实在是太多太多,方方面面,不胜枚举。只有经历过那个贫困年代的中老年人,记忆才犹为深刻。别的不说,就说脚下的鞋吧,我们那个年代,物质匮乏,品种单一,以胶鞋布鞋塑料鞋为主,样式陈旧,材质粗糙,连穿皮鞋的都少,人们穿鞋的目的,注重的是实用,很少考虑美观。学生当中,如果也有所谓名鞋的话,以我的经历与记忆,印象最深的就是当年的白球鞋、回力鞋与鹿皮鞋了,想起它们,就将我带到了那个贫困而难忘的青少年时光……

上世纪60年代出生的人,有谁没穿过白球鞋呢?帆布面、橡胶底、铝鞋眼,简单朴素的白球鞋在那个年代非常流行。这么说吧,至少在城市里,几乎每一个学生都穿过几双白球鞋。

白球鞋并不是用来专门打球的,虽然当年的球鞋、运动鞋品种不多,但是孩子们脚上的鞋基本上都是多功能的,打球、跑步、上学、逛街、购物……一双鞋的功能发挥到了最大极致。

白球鞋为什么几乎人人都穿过,因为它是那个年代学生们参加集体活动的标准用鞋。

改革开放的80年代以前,社会上还没有校服这个词,中小学生遇到有集体活动时,学校要求学生统一着装,基本上都是白衬衣、蓝裤子和一双白球鞋,由家长为孩子自备。

一人一双白球鞋,曾经是城市中小学一条不成文的规定。虽然服装的新旧程度不同,但颜色基本上一致,上千号学生站在操场上,一片蓝白相间的颜色,尤其是人人脚上一双白晃晃的球鞋,确是显得整整齐齐,颇为壮观。

雪白雪白的球鞋,物美价廉,穿在脚下,让人显得精神抖擞。穿着一双白球鞋走在肮脏的马路上格外扎眼。孩子们踢球打弹脚下不老实,白球鞋太娇贵,不禁脏,用不了一天就面目全非。所以平时我一般也不穿它,怕洗着麻烦。白色的鞋面蹭上黑道子更显眼、更难看,穿脏了总得洗,而且得仔仔细细地洗。

洗的次数多了,白球鞋就变得发黄,那时候商店里专门有卖白球鞋粉,洗完了鞋在上面抹上一层鞋粉,晒干了,球鞋焕然一新,雪白如初。除了白球鞋粉,我还用过其他的方法为白球鞋增白,挤上点牙膏、涂上点白粉笔等等,同样能起到增白的作用。

实事求是地说,与其他那些篮球鞋、绿球鞋相比,白球鞋除了相对美观漂亮之外,实用性并不好,除了爱脏,它的鞋底也薄,没有弹性,远不如别的球鞋舒服耐用。

上世纪70年代,我上小学以后,有一段时间,电台里正在播放长篇小说《渔岛怒潮》,每天收听小说联播,成了孩子们最主要的娱乐活动之一,就像现在有些人每天热衷于看电视连续剧一样。当时《渔岛怒潮》里有一个轻浮风骚的地主婆,绰号就叫“小白鞋”。那时候平时谁要是穿一双白球鞋上学校,有些调皮的男同学就会围着起哄,“小白鞋,小白鞋来了。”吓得许多孩子平时都不敢穿。所以虽然人人都有白球鞋,却基本上只在参加学校运动会、歌咏会、体操比赛等集体活动的时候才穿。从某种意义上说,白球鞋成了那个年代学生们的礼鞋。

除了学生,当年穿白球鞋最多的还有医院里的护士,白大褂、白帽子、白球鞋,那是人家的职业服装,而当年在白颜色的鞋里,除了白球鞋还真就找不出别的质地和样式。

现在,白球鞋很少再见到了,各式各样舒适体贴的运动鞋摆满了商店,那种简陋的薄底白球鞋成了羞于见人的丑小鸭从人们脚下渐渐消失了。有一天晚上散步,我竟然在地摊上看见了久违的白球鞋,问了问摊主,价钱相当便宜,说是运动鞋厂库存剩下的。我毫不犹豫地买了一双,本想锻炼的时候穿上它,却始终没找到合适的机会。白球鞋一直躺在柜子底,直到放得发黄也没穿过。

当年的球鞋中,有一种至高无尚的名鞋,风靡一时,备受城市青年的喜爱,它的名字,五十岁以上的中年人刻骨难忘,这就是“回力”——回力鞋的简称,如今的耐克、新百伦、阿迪达斯等等名牌运动鞋全都比不上当年它在人们心目中的位置。为什么?现在的名牌运动鞋太多了,多得让人连牌子都记不住。现在的名牌假货也太多了,数量肯定要超过真的名牌。而回力鞋在当年仅此一种,别无二类,绝对保真,在球鞋中一枝独秀,独占鳌头。

在我的印象中,当年的回力鞋驰名全国的品牌似乎只有两个,天津生产的双钱牌和上海生产的前进牌。那时候天津的许多工业产品,论质量、论名气在全国除了上海,稳居老二的地位。别的不说,光是家庭生活的几大件:手表、自行车、缝纫机、半导体,全国的名牌产品非津沪莫属,现在天津的工业产品质量名气在全国排到第几,实在是不好讲了。

这里只说回力鞋。在我的印象中,回力鞋都是白色的,帆布面,高鞋帮,鞋底与鞋面之间粘着一圈半厘米宽的红色装饰线,鞋内侧用铝铆钉镶着三个透气孔,外侧鞋帮轧着圆形的橡胶商标,美观漂亮,经久耐用。之所以叫回力鞋,大概是因为它的鞋底比一般球鞋厚出两三倍,走起路来富有弹性,不硌脚,似有回力之便。

1976年,我上了初中,当时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能拥有一双回力鞋,它比我现在渴望拥有一辆名牌轿车的愿望还要强烈十倍。踢球打弹,蹦跳跑步,脚下能有一双“回力”是件多么体面的事。俗话说:“脚下没鞋穷半截。”这双鞋,对于我,当年指的就是心仪已久的回力鞋。

那时候,在计划经济体制下,商品匮乏,物资紧张,人们的生活条件普遍比较差,鞋的品种十分有限,上海生产的前进牌回力鞋在商场里很难见到,属于相当紧俏的商品,只有天津生产的双钱牌回力鞋偶尔才能买到。我至今清楚地记得它当年的价格:八块六毛钱,与当年一瓶茅台酒的价格相同,却比普通的球鞋要贵出两三倍。

买一双回力鞋,以我们家当时的生活条件而言应该能够满足,可是咱自小就懂事,从没有向父母提出过什么额外的要求,从没有手心朝上向父母要过零花钱。一个初中生,穿一双回力鞋,多少有点奢侈。我不好意思向家里张口,决定自己一点点地存钱实现这个梦想。

改革开放之前,家长都挣着死工资,家家日子紧紧巴巴,平时孩子极少有零花钱,最多是父母偶尔给一点早点钱。为了这双鞋,我勒紧裤腰带,一点点地从牙缝里抠,经常省下早点钱饿着肚子去上学。天再热也舍不得吃一棵冰棍儿,嘴再馋也强忍着不买零食,一分一毛地积攒着。日积月累,成效却不大,即使只进不出,一分钱不花,怎奈父母给的零花钱十分有限,手里存的那点分分毛毛距离买一双回力鞋还相去甚远。

终于有了机会。1976年,我上初中二年级临近放暑假的某一天,老师突然宣布了一个通知,校办工厂要在假期挑选一些同学参加劳动,与平时不同的是,暑期劳动有报酬,适当地发点补助,学校规定每个同学一人一天有三毛钱的收入。这个消息让同学们兴奋异常,大家纷纷报名,选来选去,我有幸忝列其中。

当年的三毛钱是个什么概念?能看6次5分钱一场的学生场电影,能买10根水果冰棍儿小豆冰棍儿,能喝两小瓶山海关汽水……总之,能实现一个初中生平时难以实现的诸多愿望。而最为吸引人的是,每天都能有三毛钱进账,干满一个暑假,就能挣十块多钱,这在四十年前,对一个中学生来说,无异于天文数字,意外之财。别人的情况不清楚,反正我是从来没有过这么多的零花钱,尤其是这笔钱的意义不同以往,它是通过自己的劳动得来的,完全可以由自己支配。这种暑假有偿劳动的诱惑力之大,足以让贪玩成性的我们放弃渴望已久的快乐假期。

当年,校办工厂生产一种简易的小型变压器,我们的任务是缠绕磁芯外边的漆包线圈。活的劳动强度不大,却需要格外认真和耐心。我每天早早地就来到学校,在酷暑闷热中干得十分起劲。到了下午收工时,我在心里暗自盘算着:干了一天,又有三毛钱进账了,这样下去,离八块六的目标越来越接近了。半个月下来,校办工厂给同学们结算了一次补助费,攥着那来之不易的几块钱,我心里别提多高兴了。手里的钱已足够买一只鞋了,再坚持一段时间,回力鞋就将成双配对,归我所有。我憧憬着,期待着,每天都兴致勃勃地到学校参加劳动。

可是做梦也想不到,干了不到一个月,7月28日凌晨,一场突如其来的大地震彻底毁灭了我的梦想。

1976年的7月下旬,天津的天气闷热难挨,没有空调,甚至没有电扇,晚上躺在床上昏昏沉沉难以入睡。28日凌晨,我从梦中被母亲拖到地上,睁眼一看,墙和屋顶裂开了一条大缝,从缝隙中看见夜空中闪着一道道白光,屋里的东西七倒八歪,外面传来一阵阵轰鸣和喊叫声。我第一个反应是可能发生了战争,难道我们挨了原子弹氢弹什么的轰炸?睡意朦胧,糊里糊涂,就听母亲说是地震了。我们惊惶失措地跑到门外一看,楼上的外墙已经掀倒在马路上,砖瓦灰土积满了街道。顷刻之间,四周的楼房变成了残垣断壁的废墟,我们漫无目的来到一条较为宽阔的南京路上,坐在道边一直熬到了天色大亮。

第二天一大早,我不顾家人的反对,踩着遍地的碎砖头,仍然按时来到了校办工厂。学校早已是一片狼籍,寂静无声,哪还有老师和同学的影子。

传达室一位值班的老师见到我,一脸的惊讶:“干什么,来劳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来劳动?这么大的地震,校办工厂肯定停工了,赶快回家吧!回家吧!”

我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极不情愿地走出校门。她哪知道,我并不愿意大热天闷在屋子里干活,我是舍不得那一天三毛钱的工钱!

可恶的唐山大地震,让我拥有一双回力鞋的梦想成了泡影。事后,面对地震造成的巨大灾难,我这才感到了后果的严重,到处是房倒屋塌的惨相,到处是露宿街头的市民,无家可归的人们在马路上支起简陋的棚子艰难度日。与这场人类空前的大灾难相比,我破灭的那点愿望实在是不值一提。好在钱存得差不多了,过了几个月,临近春节,我终于攒足了这笔钱,买回了渴望已久的回力鞋

那是我终生难忘的一双鞋,一双回力鞋。

想起四十年前,除了球鞋布鞋塑料鞋,学生们平时很少有穿皮鞋的。那时候,孩子们中间流行一句顺口溜:“小皮鞋嘎嘎响,资产阶级坏思想。”皮鞋是高档物品,有钱的成年人才能享用,学生穿皮鞋的凤毛麟角,十分罕见。

当年人们的生活水平普遍较低,即使是城市居民,即使是双职工家庭,家里养着三五个孩子,温饱都成问题,给孩子买双皮鞋穿,绝对属于不可想象的高消费。为什么?皮鞋贵呀!一双至少要二三十块钱,相当于家长小半个月的工资,能买十双球鞋或布鞋。加上孩子穿鞋浪费,踢球打弹,蹦跳跑跃,又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孩子脚下的鞋破损更换的频率就像人们常说的:和吃鞋差不多。

父母收入高,家里孩子少,经济条件好的家庭,想买一双皮鞋也不容易。当年市场供应紧张,商店里基本上就看不到皮鞋的影子。也许是当年畜牧业、养殖业落后,皮革相对短缺。买猪肉都要凭肉票供应,牛羊肉更是到年节时才能凭居民副食本供应一两斤。您想,肉之不存,皮将焉附?!有限的皮革极少用来做成鞋出售,人们的双脚只好暂时受点委屈,用一些布制品包裹着。

没有皮鞋,我们就穿布鞋、胶鞋、塑料凉鞋。人人如此,无所谓贵贱之分。偶尔有一两个家庭条件好的小伙伴穿一双皮鞋,倒像是羊群里出骆驼,十分扎眼,受人嘲笑、讥讽。那年头,没有富二代、官二代的概念,家家户户的生活条件相差无几,穿戴上稍微搞点特殊化的孩子,一般都会遭到同学们的排斥。

说起当年比较大众化的皮鞋,还真有一种——鹿皮鞋,但不是现在人们穿的皮鞋,而是由一种劣质牛皮或猪皮的背面制成的皮鞋:橡胶模压底,磨砂细绒毛面,呈棕黄、浅黄、咖啡色,鞋梆上两排铝扣眼穿着鞋带。这种鞋也许是因为它的颜色质地近似于鹿皮而得名,人们俗称鹿皮鞋,其实材质和鹿皮一毛钱关系也没有;又因为它的鞋面上有一层短短的细绒毛,也称翻毛皮鞋。

鹿皮鞋为什么要染成棕黄咖啡色,不得而知,只知道这种鞋穿新不穿旧,时间长了鞋面常被弄脏,为了清理鹿皮鞋,当年市场上还专门出售有一种鹿皮鞋粉。鞋面穿脏了用鞋粉涂在上面,整旧如新,十分方便。但是鞋的毛面上最怕滴上或蹭上油渍,遇到这种情况,鞋粉就没有用武之地了。

我小时候穿过的唯一一双皮鞋就是这种鹿皮鞋。有一年春节,母亲为我们准备新衣新鞋,破例给我买了一双鹿皮鞋。我穿着新买的鹿皮鞋着实高兴了一阵,您想,不是谁家的孩子都能穿得起这种皮鞋的。那年春节,我走东家串西家,时不时伸伸脚丫子,为的是让人家看看我穿的新鞋——鹿皮鞋。什么叫足下生辉,那年月,我以为,脚底下穿一双鹿皮鞋就能产生这样的感觉。

可惜好景不长,没过正月十五,我的那双鹿皮鞋就被滴上了蜡烛泪,那是我点着灯笼和小朋友四处瞎窜时,灯笼里面烧化的蜡烛滴上的。回到家,父母想尽了办法也没清理掉,蜡烛水像两滴眼泪一样凝固在鞋面上,让我看着心里别扭。

鹿皮鞋穿了一阵,部分鞋面磨光了,弄得面目全非,涂上鞋粉也无济于事。后来,母亲干脆给鞋面打上了一层黑鞋油,权当牛皮鞋,虽然不怎么光亮,却也能以假乱真。贫困年代,省吃俭用的百姓总会想出各种办法将破旧的日子补缀得尽可能光鲜靓丽。

鹿皮鞋,特殊时代的特殊名字、特殊商品,成为历史的陈迹留在了人们的记忆中。

一晃四十年过去了,改革开放为人们的生活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如今,商品极大丰富,鞋的品种花样繁多,琳琅满目,白球鞋、回力鞋、鹿皮鞋早已风光不再,退出了生活的舞台,这,无疑就是社会的进步,改革的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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