寓无尽于有限
——论摄影中的意象表现

2018-11-16 02:48
山东工艺美术学院学报 2018年5期
关键词:海螺主观意象

意象,就是主观情感在客观对象中的一种映射,是“一种在一刹那间表现出来的理性与感性的集合体”。或者说是一种庄周梦蝶、物我两化的状态。中国早在春秋时的《周易·系辞》中已有“观物取象”“立象以尽意”之说,尽管这种“象”主要是基于当时占卜时的卦象。此后意象率先在中国的诗歌中脱离了符号性的抽象并得以引申为一种具体的形象。摄影作品中的意象以一种“寓无尽于有限”的恢宏与大度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尽情展示自我的精神空间。用摄影作品来表现自己的价值观、人生观或是哲学理解等是摄影师一直以来的一种工作状态。无论你是藉由“一花一世界”的感悟,还是徘徊于“庄周梦蝶”的迷离,又或者超乎物象本身的一种单纯化回归,怎样把自己的主观之“意”融入客观之“象”,不同的摄影师给出了各自独特的表现形式和表现手法。总的来说,摄影作品中的意象表现不外乎以下三种方式:

1.“意”在“象”内——花非花

图1 海螺 爱德华·韦斯顿(Edward Weston)

众所周知,摄影作为一种观看的艺术不仅仅限于记录,同时“摄影即是获取,以多种形式”。[1]且摄影的获取形式也不止于对现实的一种简单的复制与拓印,而是成为一个信息系统的一部分。并且在这个信息系统内,自然之“象”与主观之“意”被有机地统和了起来,并以一种“似与不似”的状态被重新挖掘和发现,致使现实或概念被重新定义。如美国的天才摄影师爱德华·韦斯顿(Edward Weston)镜头下的海螺和青椒,竟然幻化成了优美的女人体和强健的男人体(图1)。在这里,摄影(摄影师)主观概念或者说主观“意象”的改变直接影响到了对现实概念的表述。在韦斯顿的镜头下,海螺是海螺但又不是海螺,诚如苏轼《水龙吟》里所说“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海螺在作者的眼中已经脱离了客观物象本身而成为其主观情感——“意”的一部分,是一种主观之“象”。而这种“意”隐于“象”内,并以一种“花非花”的形式得以展现。

弗雷德里克·萨默也曾说:“生命本身不是现实。我们是那些把生命注入石头和鹅卵石的人。”如同爱德华·韦斯顿在海螺中发现优美的女人体一样,从一种“形”(客观物象——海螺)到另一种“形”(主观意想——女人体)的误读或者说肖似成就了摄影的“花非花”的“意象”空间。摄影中直接对“花非花”的意象空间来进行诠释的莫过于中国当代著名旅德艺术家王小慧运用女性的敏感和细腻所拍摄的《花之灵·性》系列摄影作品(图2)。自然界中的花卉细节经过王小慧镜头的放大和角度的改变,竟然与女性身体产生不可思议地相似,让我们心生究竟是女人的身体还是花的疑惑。王小慧正是通过“形”的肖似,或者说形的“误读”给我们展现了一种新颖而又深刻的视觉体验。诚如王小慧本人所说:“我拍花实际上是拍一个生命的过程,花本身仅仅只是一种媒介,就像我拍人体一样,并非拍花或人体本身,更不是为了展示花和人体的美,而是要表达一些观念,一些我对人生的思考。”[2]自然界中的花,或者说现实中的花只是王小慧对生命体悟中的一种载体,一个寓所,其目的在于通过形的肖似性来觊觎生命本身,而这种意象又是通过“花非花”的形态才得以顺利实现。正是因为一种“是与不是”的矛盾,也才让她的画面具有更加震撼人心的视觉效果。

图2 花之灵·性 王小慧

2.意象的“虚”与“实”——真境逼而神境生

我们再来看摄影中意象的另外一种表达形式,姑且称之为是一种“意象的虚与实”的趣味性表现。虚实概念本是中国传统艺术中的一种辩证关系,如清初画家笪重光《画筌》里所述:“空本难图,实景清而空景现。神无可绘,真境逼而神境生。位置相戾,有画处多属赘疣。虚实相生,无画处皆成妙境。”[3]这里的虚与实可能更多地表现为一种“留白”的艺术创作手法。这既是一种对艺术形式的高度概括和提炼,也是一种供观者“天马行空”的意象空间。中国画论中的虚实相生概念在摄影中也得到了有效的运用,只不过在摄影作品中意象的虚实表现手法多表现为对某一问题的一种哲学反思和追问,又或者是对摄影作品中的“真实性”进行的探讨。具体在摄影作品的画面中,这种虚与实已不仅仅限于画面和背景大面积的“留白”,更多地表现为一种“实”的形与“虚”的形之间的冲突,而摄影师所要表达的主观意象就在这一虚一实中得以完美而巧妙地展现。如波兰新生代的女摄影师Deniz Akseki所创作的一系列作品中,运用涂鸦的小人与真人的部分结合,创造出一种奇特的意象空间和视觉体验。在其摄影作品中真实与梦幻的界限在一瞬间被打破,真实存在的人开始变得不真实起来,虚幻的涂鸦小人倒成为了一种真实存在,“虚”与“实”的颠倒引发观者的无限遐想。这里的意象展现不再是通过从一种“形”到另一种“形”的误读或是肖似来实现的,而是借由一种由形的虚实互动所引起的一种引导、一种暗示,抑或是一种追问和体验。“虚”与“实”在这里交错成一种新颖的异样视觉体验,并结合观者自身的视觉经验和生活阅历而共同演出了一幕精彩的戏剧,从而使得“真境逼而神境生”。

摄影作品中意象的虚实关系有时还表现为一种大胆的置换,即用替代的手法来制造一种冲突,或者是一种和谐。摄影师的主观之“意”直指这种粗看可能只是一种戏谑性的恶搞行为本身。如摄影师Michael Hughes通常用地标建筑或代表性人文元素的缩微复制品替换掉真实场景中的一部分,然后和其余部分重新组合成完整的场景(图3)。用摄影师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在我的眼中,没有什么是错的”。言外之意也就是在摄影中没有什么是“不真实”的,并且以作品证明“以影像的形式拥有世界恰恰是重新体验非现实和重新体验现实的遥远性”。[4]

图3 无题 Michael Hughes

3.“意”在“象”外——对现实的一种全新体验

摄影中还有一类作品以不合逻辑或者说反常态的图像形式来打破人们常规的视觉习惯和惯性思维,从而使观者获得一种强烈的视觉震撼,或引发人们进行深度思考。我们暂且援引图形创意中的分法称之为悖论图形。这种悖论用叔本华的话来解释就是:“以美丽的意义来体验一样事物:错误地体验它,而这是必要的。”在这一点上,摄影师所要表达的主观之“意”藉由错误的视觉体验而得以体现,从而使人们开始反思“现象”与“本质”之间的巨大差距,以及造成这种差距的真正原因。如在姚璐的摄影作品《遮蔽与重构——新山水》中(图4),那远看颇有宋代山水画意象的一幅幅图片近看则成了一堆堆由绿色防尘布所遮掩起来的建筑材料(或垃圾),其中点缀着些许亭台楼阁。细看之下还会发现有头带安全帽的民工穿梭其中,而那由绿色防尘布所构造起来的美也因处处的崩裂而有点露馅,更加凸显了这种貌似山清水秀的景观的虚伪性。当遮掩对现实来说成了一种必不可少的手段,那么遮掩其实就是现实本质。在这一点上,姚璐的作品正是以美丽的意义来体验丑陋,其言外之“意”在于揭示现象与现实之间的巨大差距,从而来反思遮掩行为本身。

图4 遮蔽与重构——新山水 姚璐

在这类摄影作品中,“意”在“象”外。即“意”不拘泥于图像本身的表现,它的意义在于引发一种深度思考,或者是一种有趣的发现,又或者仅仅是对我们观看方式的一种有趣的探讨。当然,我们的出发点并不一定都是从美丽出发,有时也许仅仅只是有趣和好玩。在这一点上,诚如苏珊·桑塔格所述:“事物和事件以摄影影像的形式被赋予新用途,被授予新意义,超越美与丑、真与假、有用与无用、好品味与坏品味之间的差别。事物和情景被赋予的抹去这些差别的特点就是‘有趣’,而摄影是制造有趣的主要手段之一。”[5]Kristopher Ho的系列作品《蒙上眼睛也能看到你》就明显体现了这一点。画面中拍摄对象被要求在蒙住自己眼睛的手背上画出另外一双眼睛,于是一组有趣的作品就诞生了。结果,每个人的“眼睛”都不一样,一如每个人的手势和表情,千变万化,相当有趣。在这里,摄影超越了美与丑、真与假、有用与无用、好品味与坏品味之间的差别,驶向了一条以制造趣味的主要目的的轨道。摄影师的意念真正超越了单纯的画面上的“象”,其“意”在于创造出一种新鲜有趣的视觉体验,而这就是摄影本身。

摄影作品中的意象表现,尽管在表现形式上不尽相同,无论是“意”在“象”内,还是“意”在“象”外,抑或以意象的虚实交错作为作品的着墨点,其最终目的都在于把摄影师的主观之“意”通过相机凝聚在客观之“象”上。它们在丰富了摄影语言的同时,也把摄影引向了更加广阔的艺术表现空间。

注释:

[1][美]苏珊·桑塔格.论摄影[M].黄灿然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7.155

[2]王小慧,杨澜.极限状态[EB/OL].https://www.douban.com/note/158257333,2011-6-26

[3][清]笪重光.画筌[M].北京:人民美术出版社,1987.7

[4]同 [1],163

[5]同 [1],1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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