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之化

2019-01-26 03:40
艺术评论 2019年5期
关键词:透明化状态绘画

时间,一个神秘的存在。我们每个人都能真切感受到它的永恒和流逝,却无法给出明确的解释。从自然科学的角度,我们可以简单将之定义为“人类用以描述物质运动过程或事件发生过程的一个参数”。如果说“现在”是一个瞬间,那么严格意义上的“现在”是不存在的:“一瞬”之前是为“过去”,“一瞬”之后便为“未来”。所以,我们对时间的感知,大多源于对过去的印象、追溯与对未来的期待、想象。于是,时间不仅是一种物理存在,更成为了一种人类的主观意识,是我们把握世界与生命存在的方式之一。在绘画中,艺术文本的编写者更需要将自然科学的时间,以及人们对其的感知表征为一种内在意识,再以适合的方式加以呈现。

中外艺术史上,无论主观上有无意识,作品对于“时间”的表达与探讨不在少数,如果单从画面与时间表达的关系,我们可以作如下概括:通过某一“时间切片”的场景描绘表达空间内瞬间事物的细节、质感;通过不同时间物象轨迹在平面空间的并置,表现时间的维度;通过时间点以及物象符号选择,暗示、象征对时间的理解;通过主体意识抽取外在世界的本质,将时间转化为内在观念,表达时间凝结之永恒。

于我,“时间”是绘画研究的主线之一。这是一个不断推进的过程,认知的演化带来了绘画的更变;绘画中问题的产生,也反促了思维的深化。

想要在二维的静止画面上表现时间的流动,首要解决的便是语言问题。我从古希腊、超现实主义以及未来主义等作品中得到启示,进行了诸多尝试:比如在蜡烛、香烟的燃烧过程中将“现在”的状态与一段时间之前的状态并置;镜中人物影像与镜外人物实体形貌的变化对比;长着翅膀飞翔的台钟、指针旋转扭曲的挂钟、倒流的沙漏、剥落的墙体、破碎的镜面、皲裂的地面……概括来看,我主要采用了上文所总结的不同时间物象轨迹在平面空间并置以及带有时间痕迹物象符号来象征时间维度这两种手法,力图表达出一种流逝感。

但是,这些手法基本上还停留在画面配景进行暗示的层面,主体时间感的呈现尚未找到合适的方式。此时,其他一些艺术家的作品进入了我的视野。比如桑多夫常常将画面的一部分如人物的小臂、衣服下摆、衬布一角等进行虚化,甚至完全消解,与细腻的写实手法相映衬,以获得真实与虚拟交错的视感;纳兰霍在一些作品中运用实体透明化的处理方式,描绘真幻迷离的状态。尽管他们的本意并非强调时间纵深的表述,但让我感受到透明的物象与其后隐现的背景似乎分处于两个不同的时空。

此外,《波尔多的欲望天空》——一部关于画家戈雅在其弥留之际于现实与幻觉交错中对自己一生回忆的影片,在表现戈雅梦中跟随情人穿越长廊回到过去的情节时,镜头穿过半透明墙壁跟随戈雅缓步前行。仿佛这是一条时间长廊,连接了“现在”与梦中忆起的“过去”。

在我之前的绘画中,对蜡烛、香烟等的描绘也采用了透明的方法,并且发现透明物体其实直接与周围实体相衬,而不需要与“现在”并置,便会产生时间的交错感。于是,我开始尝试将“透明”简化并运用于画面主体。

2008年的作品《逝去的音乐——聆听》使用了如下手法:人物身体,包括小腿、脚、手的透明化;倒流的沙漏;斑驳残旧的环境。这幅画中时间的引入具有明确的目的,成为“我”回忆当初情绪的支点,同时光阴流逝的美感对作品意境的烘托也具有不可替代的价值。《逝去的青春——摇曳》不仅对人物,而且将画中的动物——狗也作了透明化处理。作品中,狗是整体回忆的一部分,它应当同人物一样与其他景物对比而突显明确的时间属性。这样,“时间”语言在我的绘画中逐步系统化,并且物理时间与内在的时间意识共同存在,前者服务于后者,共同增强作品的叙述意图。

这个阶段,“时间”元素的出现并非偶然,恰逢我的绘画创作由描写转向叙述。而叙述与时间关系密切,无论是人物活动的过程,还是事物变化发展的过程,都具有顺序性与持续性,即是“过程”的进行。那么,在研究中对时间的关注也就顺理成章了。也正基于此,在此期间,我对时间的阐释集中于某一具体情节、具体时段的表达,或者对于过往某个特定时间点的回忆。而当艺术观念又由叙述逐步转向表征时,我对作品中“时间”的关注也聚焦到对于生命状态与价值的叩问,如对人生意义的探寻、对生命诞生与亡逝的理解……本质上就是阐释自我对于人类终极命题之一的感悟。这样,绘画的意义也就从具体转向抽象,从个人化、典型化转向宏观化。于是之前作品中有关时间物理属性的表述随着“情节”的减弱渐次淡化。

破Ⅱ 95cm×34cm 纸本设色、玻璃 2018年

血月(局部) 46.5cm×160.5cm 纸本设色 2017年

作品《百年孤寂之水月》表达的是人们对于不断扮演各种角色的人生的反思。画中女子身着美丽的衣裙,双手拎起裙摆,作出展示身姿的优雅形态。但这只是她在人生中扮演的一个为人操控(牵线系住手脚)、给人愉悦(玫瑰洒在地面)的角色,一个充满矛盾、挣扎的悲剧角色,在追光的笼射下无所遁形。沉重的帷幕之后是幽远的夜景,月光投射在水中,静穆深沉,昭示了人物内心对自由的渴望。少女躯体呈透明化,玫瑰也处于枯萎状态,这些“时间”描述表明作品不是对现有状态的呈现,而是对人生的追忆感悟。饱受羁绊的心灵洋溢着对平静、广阔的追求,回首而望,无奈空虚,一种无人理解的百年孤寂油然而生。此时的“时间”更多承担起增强画面观念传达的关键功能。

对于生命诞生与消亡的感悟也是这个阶段我在作品中反复探讨的主题,并且开始尝试使用组画的形式。作品《溯·抚》《溯·槁》在符号选取上作了大量减法,集中于追光下窝垫内的小狗之上。《溯·抚》中狗妈妈正在给刚出生的狗崽哺乳,而《溯·槁》中的狗无力地闭上了双眼,生命也似乎逐渐逝去。“抚”“槁”追溯的正是生命的两端。在这组作品中,生命体依然采用了透明的手法。但是,我发现为表述生命存在过程而采用的透明化手法由于主题的转移,其意义表达的功能正在丧失。于是,其后的创作中,透明退出了画面。

《朝日》《血月》这组作品描绘的亦是抚育与死亡的生命的首尾两端,只不过主体由小狗变成了鸟类。一方面,鸟儿所置的环境中,一幅是初升朝日的灿烂照耀,另一幅是巨大血月(血月在中西都是灾难的预兆)残忍的笼罩,以此来强化生死的象征;另一方面,两幅作品的整体框架是同一场景的水平翻转,暗示着生命的轮回。

朝日 47cm×160cm 纸本设色 2017年

《异度——诞》前后画了两遍。第一幅采用暖色,主要探讨了物理空间与心理空间的复杂关系。完成之后,我有种强烈的感受:人物团身的姿态似乎母腹中的婴儿,远处弧形的地球又犹如胎盘,具有浓郁的“生命之诞”的意味。于是,我在第二幅中将色彩纯化,处理成略有暖意的、单纯明亮的灰白色调。地球犹如透明的气泡,似乎生命即将破之而出,而这一切笼罩在静谧、温煦、纯粹的氛围之中。

近两年,我对时间的追溯又集中到“破”这一蕴含矛盾的概念。破败、破灭,意味着终结与消亡;破晓、破茧,又象征着新生与蜕变。“破”是一个连接着尽与始、旧与新、过去与未来的临界之点。“破”折射出宇宙万物生生不息之演运法则。

《破》系列六幅作品的创作正是基于这一观念的转换。这组作品选取了生命蜕化的状态作为表述的符号,并且在画面上又覆盖了一层破碎的玻璃,不仅强化了“破出”的含义,同时也表明对原有画面和谐秩序的“破坏”。当然,这种破坏的目的在于建立一个新的秩序。此外,玻璃的裂痕随着画框的移动、运输还会不断延展,这样,作品本身也始终处于一种变化的、“破”的时间状态之中。

更有意思的是《破Ⅰ》,它描绘的是我所居住小区绿化带中一个破败的装饰物,写生完之后三天内就被推土机移平,现已成为茵茵绿草。事实上,“破”不仅是生命独有的状态,世间万物亦为如此:“破”并不意味着终结,而孕育着另一新阶段的原点。

十几年来,我对时间线索的探研其实可以用一个“化”字来概括。化者,变异也。具体情节、过程的表述,是为变化;对生命的叩问,是为演化;于“破”之临界点的感悟,是为蜕化。而这一系列的探索也正是沿着一条属于我的时间线不断易化的过程,并且这一“时间之化”将不断往下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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