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献章诗学思想研究

2019-02-11 11:18燕,王
关键词:心学性情理学

俞 燕,王 珍

(石河子大学 文学艺术学院,新疆 石河子 832003)

章继光在《陈白沙诗学论稿》中说:“明代思想文化的主流沿着由理学到心学,由压抑、禁锢人性到肯定、张扬人性,肯定人的主体价值这一线路在发展。与学术思想文化这一走向相伴随,明代中后期在文学上也形成了一个由抑情、窒情到尊情、主情,在规模和声势方面都越来越大的‘具有解放气息的浪漫主义时代思潮’。”[1]43而陈献章就是这个时代思潮中承上启下的关键人物,他不但思想方面经历了由程朱理学转向心学的过渡,成为明代心学的开山之人;而且他的诗学理论也从伦理纲常转向了对自我情感的重视,开启了晚明性灵文学的先河[2]84。陈献章引以心为本体,以自得之法直叩自然的哲学观念入诗学,形成了他以性情为主,诗书性情、诗尚雅健、诗宗自然与以诗传道的诗学思想。不仅如此,陈献章这种心学思想与文学形式的相互交融也呈现出了一种独特的诗学境界,这种境界不仅体现了他诗学理论上的审美理想,也体现了他人生道路上的价值追求。纵观明代主情文学思潮,陈献章的诗学思想具有“转风气”的关键作用,然而,遗憾的是相较于晚明性灵文学研究所取得的成就,学界对于陈献章诗学思想的探讨还略显薄弱。本文试图从陈献章哲学与文学的关系方面,进一步探讨陈献章的诗学思想和诗学境界。

一、陈献章的心学思想

因为陈献章“只著青山不著书”的主张,所以他并没有留下任何关于心学思想的著述,却留下了数量颇丰的诗歌,他也曾自嘲道:“莫笑狂夫无著述,等闲拈弄尽吾诗”[3]461。黄淳曾说:“先生之学,心学也。先生心学之所流注者,在诗文。”[3]903由此可见,诗文就是陈献章心学思想的外在表现,如今要想研究他的诗学理论,对其心学思想的探究自然是必不可少的。

程朱理学认为,“人之所得乎天而虚灵不昧,以具众理而应万事”,但“为气禀所拘,人欲所蔽,则有时而昏。”[4]5所以人必须“存天理,灭人欲”,用理性的克制来加强道德修养。与之相反,陈献章则更强调顺应人的天性本心,所谓“君子一心,万理完具,事物虽多,莫非在我”[3]55,“天地我立,万化我出,而宇宙在我矣”[3]217,“知广大高明不离日用,求之在我”[3]203等等,其核心无不在突出自我内心的主体地位,事物虽多,宇宙虽大,但“心具万理”“宇宙在我”,所以陈献章反求内心,认为“人争一个觉,才觉便我大而物小,物尽而我无尽。”[3]243也就是说人只有在自我觉悟的状态下重新审视自我、涵养内心,才能达到“忘我而我大”、不为外物所累、不为礼教所缚的自由圆通之境。

在确立自我的主体地位后,陈献章更是提出了“为学当求诸心必得”的为学之法。“诸心必得”即为自得,这种为学之法的提出与陈献章个人的为学经历是分不开的,他自幼接受程朱理学教育长大,在科举考试失败后,更是拜当时的理学大师吴康斋为师,但“于古圣贤垂询之书,盖无所不讲,然未知入处……比归白沙,杜门不出……忘寝忘食,如是者亦累年,仍卒未有得。”[3]145陈献章按照程朱理学“穷理尽性”的为学方法苦学数年而终无所得,后来经过长时间的静坐探索,才悟得了“学贵乎自得”的为学之法。所谓“学者苟不但求之于书而求诸吾心……非得之书也,得自我者也。”[3]20陈献章认为自得对于读书为学十分重要,只有确立自我主体地位后“以我观书”,才能让书之“理”与吾之“心”相吻合,“随处得益”。这与程朱理学先从典籍入手“以书博我”的为学路径截然相反。此外,自得之学的形成也成为他由程朱理学转向心学的重要标志。冯友兰曾说:“盖其初所学为朱学;其后所自得,则陆学也。”[5]394刘宗周更是评价道:“先生学宗自然,而要归于自得……可谓独开门户,超然不凡。”[6]4

在此基础上,陈献章还提出了“以自然为宗”的为学境界。黄宗羲在《明儒学案》中曾指出“先生学宗自然”因其“道本自然”[6]4-5。所谓“天道不言,四时行,百物生”[3]11,“天机莫道难寻处,山峙川流尽我师”[7]37。在陈献章看来,天道虽无形无状,但四时变换、万物生长,这些自然物象的“化化生生”体现的就是自然之天道。其弟子湛若水也解释到:“夫自然者,天之理也,理出于天然,故曰自然也。”这种自然之道是出于“天然”,而无需借助任何外力的自然而然。陈献章认为万事万物都强调一个“自”字:“天自信天,地自信地,吾自信吾。”[3]242万事万物都是自由自在没有拘束的,人也是如此,只有顺应天性本心,“令此心在无物处”才能达到与天机造化同为一体,“不累于外物,不累于耳目,不累于一切,鸢飞鱼跃,其机在我”的自然之境[3]82。这种境界不仅充满着无限的生机与活力,“天命流行,真机活泼。水到渠成,鸢飞鱼跃”[3]278;更是与“乐”联系在一起,所谓“自然之乐,真乐也”[3]192。

二、陈献章的诗学思想

陈献章以自我内心为主体、以自得之法追求自然之境的心学思想,不但为他的诗歌创作提供了新的思路,也为当下研究陈献章的诗学思想提供了前提条件。陈献章的诗学思想与他心学思想的转向一致,也开始从“抑情”走向“重情”,不仅如此,陈献章还在其性情论的基础上,提出了诗尚雅健、诗宗自然和以诗传道的诗学思想。

(一)诗抒性情

陈献章论诗注重诗歌的性情之真,这与他以自我内心为本体的心学思想是分不开的。陈献章认为:“情性好,风韵自好;情性不真,亦难强说。”[3]203所谓“情性”就是诗人顺应天性本心,“受朴于天,弗凿于人;禀和于生,弗淫以习”的“真性情”,这是人生来就有、不需要人为加工的。其实,程朱理学中也有关于“性情”的解释:“恻隐、羞恶、辞让、是非,情也;仁、义、礼、智、信,性也。”[4]263程朱理学家们虽然也认为“情”是天生就有的,但需要后天伦理纲常之“性”去克制,这样便使情感丧失了原有的纯真性而带有浓厚的道德意味。而陈献章强调性情之真则跳出了程朱理学对于情感的限制,使得诗歌成为了一种个体的、主情的存在。在此基础上,陈献章强调“情之发而为辞”,“诗之发,率情为之,是亦不可以苟也已,不可伪也已”[3]10。他认为诗乃率情而为之作,所谓“七情之发,发而为诗”[3]11,“言,心之声也……心声不一,情之变也,率吾情盎然出之,无过不可”[3]5。所以,诗人作诗要率情而出、随情感变化而变化,不可无感而发、“矜奇眩能,迷失本真”。他不但多次强调作诗应顺应天性本心,在《送李世卿还嘉鱼序》中还描绘了一幅与弟子醉而赋诗,真情流露的画面:“时时呼酒与世卿投壶共饮,必期于醉,醉则赋诗,或世卿唱,予和之,或予唱而世卿和之,积凡百余篇,其皆本于性情之真,非有意于世俗之赞毁。”[3]15陈献章与弟子肆意自如、投壶共饮、互相唱和,颇为洒脱,而所作之诗皆是性情之真,别无杂意,亦不在乎世俗之赞毁,皆为发自本心之作。

陈献章不仅论诗重真性情,他所创作的诗歌也都大多是以情为本的。这些诗歌有的表现日常生活的感慨,有的抒发与友人的深厚情谊,有的描绘登山临水的逸兴。但不管是哪一方面的诗歌,都是陈献章自我真性情的流露。比如《峡山别胡提学还至九江作》一诗:“峡山飞出两三航,满载离愁下九江。夜泊孤舟不能寐,自烧银烛到秋釭。”[3]163船载着友人“飞”出峡山,更满载着“我”的离愁顺流直下。夜泊孤舟,“我”因孤独悲伤更是难以入眠,看蜡烛燃尽,等待天亮。全诗语淡而情浓,与友人别后的思念之情溢于言表。再如陈献章因怀念亡友罗伦所作的《和刘柴桑,寄袁道,见怀一峰之意》一诗:“当年台城会,执手多踯躅。四海一为别,寒暑逝不居。”[3]293此诗在回忆中追溯两人当年的相会之景,不仅抒发了他当时与罗伦分别时的依依不舍之情,也抒发了这几年分别以来“寒来暑往,岁月不居”的伤怀之感,把对亡友的缅怀之情淋漓尽致地抒发出来。还有描绘日常天气的《喜晴》一诗:“西林收雨鹁鸠灵,卷被开窗对晓晴。风日醉花花醉鸟,竹门啼过两三声。”[3]595雨后初晴斑鸠鸣叫,不由卷被开窗,微风醉花、花亦醉鸟,竹门旁又传来鸟的啼叫,鸟语花香,好不惬意,这些景物的描写无不照应着题目中的“喜”字,全诗寓情于景,流露出了他对雨后晴天的喜爱之情。除此之外,陈献章还有许多诗歌,比如“迟迟岁将暮,戚戚怀故里”[3]280,“中秋悲迹扫,愁思忽依依”[3]369等等,它们虽题材不同、形式不同,但都是陈献章真性情的自然流露。

(二)诗尚雅健

陈献章认为诗人作诗虽然必须发于性情,但是不能一味任情而动,诗歌内容必须典雅脱俗、“发得精神”。所谓“作诗当雅健第一,忌俗与弱……但须笔下发得精神,可一唱三叹,闻者便自鼓舞,方是到也。”[3]72诗人作诗要发于性情却不能流于庸俗,下笔要刚健有神而不懦弱,如此,读诗之人才能从中得到一种性情上的熏陶和精神上的鼓舞。其实这与陈献章重视自我的心学思想也是分不开的,既然以“心”为本体,自我之心就必须高雅脱俗、自立自强。

雅与俗相对,即诗歌在表达自我性情时的典雅脱俗。陈献章认为若任情“恣意横为,词气间……无老成之典雅,规矩荡然”[3]170。所以诗人必须涵养内心、“完养心气”,待“造诣深后”,所作诗歌“自然如良金美玉”、高雅脱俗。陈献章除了重视自我内心的高雅涵养外,还强调遣辞造句的不落俗套,所谓“意郑重而文不烦,语曲折而理自到”[3]170。如此,诗人在表现情感时才能含蓄不露、不落俚俗。健与弱相对,即诗歌在表达自我性情时表现出的积极向上、不懦弱。陈献章强调“人与天地参立,岂可不知贵重”[3]229,“人凡有爱,必先自爱其身,然后可以推己及物。”[3]697这种自贵、自立的思想,使得他“下笔发得精神”,而非无病呻吟。

如《鳄州阻风》一诗:“牛饥仆冷不能嗔,短曲长歌互有神。今日谁家能走马,泥深还挂一壶春。”[3]661全诗用醇厚质朴的语言勾勒出了一幅鳄州阻风图,陈献章在诗中虽没有直接表明情感,却借寒风中牛不抱怨、深泥里喝酒走马的意象巧妙地传达出了他乐观旷达、安贫乐道的精神追求。鳄州阻风,天气严寒是实写,牛不抱怨,相互唱和是虚写,虚实相结,加之拟人的修辞使得画面生动形象。再如《赠陈秉常·其二》一诗:“白日朝出东,须臾复西暝。良时诚可惜,逝矣悲莫竞。”[3]286太阳朝东暮西,岁月易逝,所以良时实为可贵,若任其流逝而不珍惜,则可悲矣。此诗是陈献章赠与弟子陈秉常之作,意在告诫弟子良时可贵,珍惜时间。除此之外,还有“知暮必知朝,西风涨暮潮。千秋一何短,瞬息一何遥”[3]310,“岁月岂待人,光阴隙中走”[3]281,“丈夫庇四海,而以俯仰忧”等诗歌[3]281,它们虽皆发于性情,但读来却有雅健清新之感,亦能发人深省、鼓舞精神。

(三)诗宗自然

除此之外,陈献章还提出了诗宗自然的诗学理论,这与他以自然为宗的心学思想一脉相承。在他看来,诗人作诗不单要强调性情、雅健,还要以自得之法呈现“不见安排之迹,一似信口说出”的自然之妙[3]163。它主要包含两个层面:

其一,是诗法自得的方法论。陈献章在其“学贵自得”的心学思想的基础上,提出了“初须仿古,久而后成家也”[3]75的作诗方法,来追求诗歌的自然之妙。因他主张“自得”而今却言仿古,所以有人也提出了质疑,认为其违背了初衷,但陈献章不是为了“复古”而“仿古”,最终目的就是为了“自得”而“成家”:“欲学古人诗,先理会古人性情是如何”[3]74,“今选取唐宋名家诗十来首,讽诵上下,效其体格、音律……若于此悟入,方由蹊径可寻”[3]75。陈献章认为学作诗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先从古人诗歌中表现的性情出发,再“效古人之体格、声律”,如此才能寻得蹊径,自成一家,即从自我天性本心出发,抒性情、尚雅健,最终达到诗宗自然的境界。

其二,是平易自然的审美论。“大抵诗贵平易,洞达自然,含蓄不露,不以用意装缀、藏形伏影。”[3]74陈献章所强调的“平易”就是一种含蓄不露、不着安排的自然之美。他的弟子湛若水也评价说“盖其自然之文言,生于自然之心胸……孰安排是,孰作为是,是谓自然”[3]896。湛若水不但指出了陈献章诗歌所追求的自然之妙就是不着安排,不事雕琢,也揭示了陈献章诗文中性情与自然的关系:正是因为有了自然之性情,才有了自然之诗文。而关于“平易”是否能成为诗歌审美的标准,在不同年代也有不同的观点,比如清代的姚鼐就持否定态度,他认为“大抵作诗平易则苦无味”,但陈献章主张的平易淡朴中却包含着自然之妙、自得之言,诗味浓郁。

比如《游白云》一诗:“担头行李但书囊,选胜寻幽到上方。身与白云同去住,客人何处问行藏?”[3]664白云山是岭南地区的一座小山,陈献章收拾行装背着书箱,为寻胜景而登临山顶,站在山顶之上却有人与云同住之感,若真物我相融,那么客人还到哪里去寻找“我”的行踪呢?全诗语言平易淡朴,在娓娓道来中描绘了一幅意境悠远的白云“仙人”图。全诗看似不甚着力却巧妙地体现了陈献章寄情自然、物我两忘的自得之感。在他的诗中还有相当一部分可归于此类,比如“窗外竹青青,窗间人独坐。究竟竹与人,元来无两个”[3]784,“此是天人相合处,蒲帆高挂北风归”[3]551,“凉夜一蓑摇艇去,满身明月大江流”[3]630等等,这些诗不仅抒发了陈献章寄情山水的自得之乐,也展现了他与天机造化同于一体的自然之妙。

(四)以诗传道

在此基础上,陈献章更是高度肯定评价诗的作用,他认为诗并非“小技”而有“大用”:“可以动天地,可以感鬼神,可以和上下,可以格鸟兽;四时行焉,百物生焉;皇王帝霸之褒贬,雪月风花之品题,一而已矣。”[3]5虽然诗之妙用无穷,但“彼用之而小,此用之而大”的关键却“存乎人”[1]11,这与他重视自我的心学思想是分不开的。陈献章受儒家传统“文以载道”的观念的影响,认为诗也可载道,但所载之道与程朱理学强调的伦理纲常之道截然不同,他的道是“生生化化”的自然之道。所谓“天道不言,四时行,百物生。焉往而非诗之妙用?会而通之,一真自如”[3]11。他认为诗不仅是诗人天性本心的自然呈露,更是诗人与自然天道相合的自然之语。所以陈献章重视诗歌的作用,甚至以诗传道,比如《题画》一诗:“金笼锁鹦鹉,山木纵斑鸠。巧拙知谁是,天机不自由。”[3]511陈献章用鹦鹉被金笼束缚、斑鸠在山林之中无拘无束的物象作比,让读诗之人自己判断“巧拙”,这样既能让弟子深思而自得,又能向弟子传达他所追求的自然之道。这样的诗歌还有很多,比如“夜半汲山井,山泉日日新。不将泉照面,白日多飞尘”[3]746,“无心云自在,得意鸟同林”[3]380等等,它们虽看似不事雕琢,随口而出,但仔细读来却理趣横生、诗意浓浓。

三、陈献章的诗学境界

陈献章的诗学理论不仅体现了对于自我个性的高度肯定;也表现出了他学贵自得、学宗自然的心学观念。这种心学思想与诗歌形式的交融碰撞呈现出了一种浩然自得的理想境界,这不仅是一种诗学意义上的理想境界,更是一种人生道路上的价值追求。

陈献章崇尚陶渊明,甚至曾在诗中把自己比作陶渊明,“若道渊明今我是,清香还属隔江人”[3]568。他崇尚陶渊明与江水湖山为乐的洒脱;崇尚陶渊明坚守君子之道,不趋炎附势的风骨。因此,他所作的《和陶一十二首》,无论是山水田园的题材、还是花与酒的意象都像极了陶诗,然而陈诗中所体现的意境除了陶诗的隐逸洒脱外,更多了一种超出物外的浩然自得:“闲持一觞酒,欢饮忘华颠。逍遥复逍遥,白云如我闲。”[3]292“一曲尽一杯,酩酊花间迷。赤脚步明月,酒尽吾当回”[3]294,“高人谢名利,良马罢羁鞍……醉即拍手歌,东西卧林莽”[3]292。陈献章或酒醉花间、或逍遥山林,“悠然得趣于山水之中,超然用意于簿书之外”[3]138。

不仅如此,陈献章更是把这种浩然自得的诗学境界提升到了人生价值追求的高度。“君子固有忧,不在贱与贫”[3]295,“富贵何忻忻,贫贱何戚戚。一为利所驱,至死不得息”[3]314,“真乐从何生……乃在心之玄”[3]312。陈献章认为君子之忧乐不在于贫贱富贵,而在于心,在他看来,“富贵非乐,湖山为乐;湖山虽乐,孰若自得者之无愧怍哉”[3]275。富贵之乐非真乐,湖山之乐才是真乐,虽以湖山为乐,但都比不上浩然自得的无累之乐。在《李文溪文集序》中,陈献章对这种浩然自得的人生境界作了详尽的描述:“不知天地之为大、死生之为变,而况富贵贫贱、功利得丧、屈伸予夺之间哉。”[3]8所谓浩然自得者,无畏于天地之大,死生变化;更无累于富贵贫贱、功利得失、一时的屈与伸、予与夺。所以陈献章说:“且如功业要做,固是美事,若心心念念只在功业上,则此心便不广大,便是有累之心。”[3]8在他看来,为学之人要追求功业,却不必强求功业,所谓“白头襟抱胡为尔,得放开时且放开。”[3]984这种入世进取、出世洒脱的价值追求,不仅体现了陈献章将儒道融合的理想境界,也体现了一种精神力量。正是在这种精神力量的鼓舞下,陈献章走过了仕途失意的日子,回归内心、走向自然;在有所得悟后,也不忘国家当以兴学育才为务,开门授徒,成就了湛若水、张诩、林光、李承箕等一批人才。不仅如此,陈献章这种价值追求也影响到了他的弟子们,“故出其门者多清苦自立,不以富贵为意,其高风所激远矣”[3]867,他们有的进入官场成为社会栋梁,比如湛若水、林俊等;有的则走了完全相反的道路——归田园而“宗自然”,比如张诩、李承箕等。但他们无论走了什么样的路,都能以自我为主体,顺应自然,入则进、退则藏,洒脱自如。

陈献章既是诗人又是哲人的身份使得他诗学思想与心学思想相融合,呈现出迥异流俗的审美意味。明代初期,士人思想被程朱理学所限制,“复古模拟之风”遍于诗坛,如宋濂、方孝孺等人,他们完全否定“诗人之诗”,认为“只有发乎情止乎礼义,才合诗的标准”[8]370。然而陈献章却在此背景下打破程朱理学的桎梏,由理学转心学、引心学入诗学,他所倡导的抒性情、尚雅健、宗自然、以诗传道的诗学思想和浩然自得的诗学境界,无不体现着“诗歌创作的内在追求与诗人的自我意识”[1]43。郭绍虞曾评价说明代“诗论由师古转为师心,陈白沙便是中间的重要枢纽”[8]371,陈献章这种诗学思想的转向,不仅给当时的诗坛注入了新的活力,也开启了晚明性灵文学的先声。虽然陈献章在晚明文学史的地位不及后世的王阳明、李贽、袁宏道等人,但结合整个明代主情文学思潮来看,他无疑是“转变风气的人物”[9]52,他的诗学思想中所体现出的对于人性、真情的重视具有浓厚的思想解放的色彩,因此可以说陈献章在晚明文学史上也是诗风转捩的发轫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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