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成功”游牧民定居工程背后的资源困境

2019-02-18 05:30范明明
关键词:牧户饲草料定居点

范明明

在我国,游牧民定居工程被视为改变牧区靠天养牧、加速牧区现代化和城镇化的重要举措而广泛实施。在中央及地方政府的大力推进下,游牧民定居工程迅速且深刻地改变着草原牧区的自然、社会及经济形态。早在1996年,崔延虎等人就指出定居不仅是一个居住方式的变化,而是在产业、人口、社会、生活方式、观念等十个方面都要进行改变的过程,并在2002年提出了定居是一个“再社会化过程”的观点,强调了这是一个深刻的社会、文化变迁过程,与传统社区文化存在巨大差异[1]。草原畜牧业的特点在于牧民的生产和生活紧密依赖于自然环境,以”移动”为主要特征的游牧经过与自然环境的长期相互作用,达到了人类活动与生态环境微妙的动态平衡。而“定居”改变了这种移动的特征,势必也会破坏社会与生态之间的平衡关系,而能否重新建立一种平衡则是定居能否实现可持续的关键。诸多学者对这一问题进行了讨论,提供了丰富的研究视角。

张振华等人的研究认为新疆哈萨克族的游牧民定居能有效缓和传统游牧方式带来的草原生态系统的恶性循环,促进草原生态系统的恢复和重建[2]。徐增让等人运用遥感、样方及访谈等方式对西藏当雄县的游牧民定居工程进行研究,结果表明牧民生产生活方式、草场利用方式在定居后发生了变化,生产、生活和生态功能空间趋于分化,导致草场利用强度总体增大、空间分布不均、生态压力增加[3]。陈祥军研究了准格尔盆地乌伦古河富蕴段的游牧民定居工程的生计和环境变迁,认为以开垦耕地为主要方式的定居是乌伦古河林地及水资源环境退化的主要原因[4]。罗毅从自然观的视角进行了研究,表明定居之后新疆哈萨克牧民自然观的变化体现在:在对农业控制自然的观念和态度之内化、资源价值观的改变和对禁忌的突破三个方面,这些变化有可能造成生态破坏,需要通过政策和制度建立人与自然新的平衡[5]。

“定居”过程对游牧社会意味着深刻的改变,不仅是游牧社会内部人与自然的变化,还伴随着与更大范围的社会及生态产生联系,即与其他区域的经济活动联系、人口流动,以及自然资源的输入及输出等方面增加。比如,所有的游牧民定居工程在初期都需要外部资金、技术、自然资源的支持,而定居之后也打破了以前相对封闭的生活生产状态,而与其他地区的互动交流大幅增加。因此,讨论定居后人与自然是否达到了一个新的平衡,势必要将研究的尺度扩大,而这一点在已有研究中是缺失的。本文以一个新疆典型的、作为示范推广的游牧民定居工程为例,分析一个看似“成功”的定居点在定居前后发生了哪些变化,变化后背的原因是什么,及其有可能面临的困境。

一、案例地调研及分析方法

精河县隶属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博尔塔拉蒙古自治州,位于自治区西北部。精河县为典型的北温带干旱荒漠型大陆性气候,由于县境地势垂直高度相差悬殊,南高北低,海拔最高点为4 700米,最低点为北部的艾比湖198米,降雨量也由西南部的300~500 mm,降低到东北部的60~80 mm,年均降雨量为90 mm左右。县境内有精河、大河沿子河、阿卡尔河及托托河四条河流,其中精河水量最大,精河与大河沿子河最终注入艾比湖(如图1所示)。艾比湖位于精河县的北部,由于其位于准格尔盆地的最低处,成为了准格尔盆地的汇水中心,博尔塔拉河流域、精河流域与奎屯河流域的6条河流共同维持着艾比湖湿地生态系统的需水量,在维系整个北疆荒漠系统方面发挥着重要的作用。精河县是一个农牧结合的半农半牧业县,共有826户纯放牧户,天然草场面积1 075.57万亩,可利用面积为1 038.71万亩。在定居之前,牧户收入来源全部依靠畜牧业,饲养牲畜主要是绵羊、山羊、牛、马、牦牛和骆驼,并保持着传统的垂直四季游牧的放牧方式。20世纪90年代开始,全县开始推广游牧民定居政策,但由于当时政府对于牧户的支持力度不大,同时缺乏种植饲草料地的自然条件,多数牧户是在2000年之后陆续定居在各自的秋草场,每个牧户可以在定居点周边开垦饲料地,截止到调研为止,几乎所有纯牧户均已定居。

图1 案例地地理位置示意图

本文选取了当地作为示范“成功”模板的查干莫墩村和相对较差的卡尔图热村作为案例地,如图1所示两村均位于精河县的中部,距离艾比湖西南岸不足50公里,同属于艾比湖流域。两村草场面积、定居时间基本相同,生活状况在政策前并无明显差异。其中查干莫墩村除一户哈萨克族外,全部为蒙古族,卡尔图热村全部为哈萨克族①两个村庄的民族虽然不同,但是本研究中并未发现民族差异对于政策影响的显著贡献,因此不做特别分析。,为顺利收集资料与数据,本研究组分别在蒙语翻译和哈萨克语翻译的帮助下进行调研。

查干莫墩村和卡尔图热村分别有纯放牧户76户和38户,作者于2011年7月至8月进入案例地,采用半结构式访谈、问卷调查、二手资料收集的方式对牧民定居政策前后的情况进行了调查。在抽样方面,由于定居后案例地的主要收入仍然来自牧业,查干莫墩村和卡尔图热村2010年的收入来源结构中牧业收入分别占到了75.9%、67.4%。因此每户家庭所拥有的牲畜数量可以作为反映牧户生活水平最为直接的体现,同时也可以间接反映牧户利用草场资源的状况。故本次调查首先在熟悉当地情况的人员的带领下进入村庄,按照牧户所拥有的牲畜数量②查干莫顿和卡尔图热两个村子每户家庭平均人口数量分别为4.74和4.41。,如表1和表2所示,将其分为贫困、中等、中上等和富裕四组①这里的贫富程度仅是对于本村内的情况而言。。之后,在这四组内采用随机抽样的方式选择访谈牧户,两个村庄的样本量分别为23和16,抽样比例分别占到了全嘎查纯牧业户总数的30.3%(23/76)和42.1%(16/38)。

在访谈方面,围绕牧民休牧定居前后生活情况、经营方式、资源利用等方面展开调查,主要信息包括:(1)基本情况,如人口、牲畜规模、收入结构、草场面积、饲草料地种植等;(2)生产方式:休牧定居前的游牧方式、休牧定居后的牧业、农业生产;(3)资源利用:休牧定居前后天然草场、饲草料地、水资源利用方式的转变等。此外,对县畜牧局、草原站、州畜牧局和水利局等相关政府单位进行了访谈,深入了解当地游牧民定居的政策背景和当地的自然资源条件,并获取相关文件和气象监测数据。

表1 查干莫墩村23户抽样牧户拥有牲畜羊单位的频数分布表

表2 卡尔图热村16户抽样牧户拥有牲畜羊单位的频数分布表

本文首先分析作为定居成功典型的查干莫顿村在定居前后生活生产方式的变化,及其带来的对生态及社会影响。其次,以相邻卡尔图热村作为对照,分析查干莫墩村成功背后的原因。最后,分析这一成功模式在该区域的推广对整个区域生态及社会经济有可能造成的影响。

二、一个“成功”的定居工程

查干莫墩村为博尔塔拉自治州的典型示范点,其以饲草料种植代替春冬草场的休牧方式,成为当地政府广为推广的政策方式。查干莫墩村是一个由蒙古族组成的村落,传统上一直是天然草原畜牧业的生产方式,并无农业,仅在春季草场有灌溉草场②灌溉草场是指,在有地表水源的地方引水到草场,秋天的时候储存该草场上的牧草,作为冬季及春初的备用草料,饲喂生产母羊、羔羊及老弱病羊。作为全村的打草场,但并无开垦土地。为了保护草场生态和改善牧民的生活条件,当地政府将退化较为严重的春冬草场列为季节性休牧草场,并鼓励牧户在水资源条件较好的秋草场开垦饲料地,每户允许开垦200亩的土地,以弥补天然草场的不足。同时,政府为查干莫墩村提供建房补贴,鼓励牧户集中定居在饲草料地的周边。查干莫顿村被视为成功定居工程的典范,其原因在于当地牧民的经济条件得到了大幅改善,并且减少了对天然草场的利用。

(一)定居之后经济及生活条件大幅改善

查干莫墩村牧户已逐渐适应在饲草料地周围的定居生活,并且对现在的生活条件高度认可。截止到2011年调查,查干莫墩村全部牧户已实现定居。在所调查的23个样本中,所有牧户均表示他们更加喜欢现在定居的生活,如表3所示,主要体现在居住条件明显改善;基础设施完善,生活便利;家庭收入较大幅度提高;对畜牧业生产有利等方面。

表3 牧民对于定居后生活情况的表述

定居之后,经营方式多样化,收入来源增多。在传统的四季游牧中,全部家庭成员依附于畜牧业,主要收入来源为出售大小畜、山羊绒,几乎没有外出打工或者其他的就业途径。定居之后,虽然牧户的收入仍然以畜牧业为主,但也增加了收入来源的途径,如表4所示,根据获取收入所占的比例,依次有畜牧业、地租、禁牧休牧补贴、农业①户均种植苜蓿25.7亩、棉花4.8亩、玉米7.4亩(N=23)。农业收入包括:在定居点种植棉花等经济作物的收入;将土地出租给外地有能力打水井的老板,未开荒土地每年20~30元/亩,开荒土地每年200~400元/年。、副业②定居之后,居住密集、交通便利为村庄提供了经营副业的机会。在调查的牧户中发现,有两个牧户经营了小型超市,还有一个牧户购买了大型农业器械用来出租。还有一些家庭有机动车辆(2户),依靠运输获取一些收入。等多项收入来源。

表4 2010年查干莫墩村户均收入结构(N=21)

牲畜规模发展迅速,收入水平增加。由于牧户定居前后均以畜牧业为家庭收入的主要来源,在调研中将定居前后的牲畜数量作为一个关键问题,进行了调查。在23户样本中,能够确切回答定居前后牲畜数量的有17户。调查结果如图2所示,在定居后,大多数牧户的牲畜规模均有明显扩大,18%(3/17)的牧户牲畜数量增加到原来的4倍,41%(7/17)的牧户牲畜数量增加了至少一倍,17户平均牲畜数量为定居前的2.5倍。仅有两户的牲畜数量较定居前有所减少,原因为家里嫁娶、生病等事情较多,持续大量出售羊羔甚至生产母羊,导致牲畜数量减少。总体来说,从1997年定居到2011年,14年时间内牲畜数量有了非常快速的发展,也使得牧户的经济水平整体提高,在调查的23户样本中,所有牧户均认为定居之后在定居点过冬对于牲畜和人均好①定居之后,由于饲养条件的改善,羊羔成活率提高。定居之前,由于受草料不足和气候等多方面的限制,接羔时间基本是在三月底或者四月初,且羊羔成活率基本在60%~70%。定居之后,每家都建了暖圈,并提前种植或者买好过冬的饲草料,这样接羔的时间提前到2中旬到3月初,成活率也基本上达到百母百子。一方面保证了畜群的规模,另一方面增加了出栏时牲畜的数量。,饲草料有保证,人也免于奔波。

图2 政策前后牧户牲畜数量及增幅比较

劳动强度减小,家庭分工发生变化。在定居之前,按照传统放牧畜牧业的生产方式,牧户整个家庭随着牲畜的采食四季搬迁。一般家庭拥有1~2个羊群,由家里的2~3个主要劳动力负责照看,其余人员并不外出打工或从事其他的副业。在定居之后,以往较为简单的家庭分工方式发生了巨大的转变。由于定居之后牧民开始在定居点过冬、接羔,所以准备过冬的草料就成为牧业生产中极为重要的部分。牧户中的主要劳动力留在定居点种植饲草料地,照顾老人孩子。该村庄的牧户之所以能够快速学会农耕的生产技能,是因为在大集体时期,全村分成了牧业组和饲料组,且在草畜双承包时,依旧按照当时的分工分成了农业队和牧业队,牧业队的定居点周边即是农业队的农田,且周边兵团大面积开垦,牧户可以较为容易地学习农业技能。牲畜则雇佣外地人照看,案例地的23个调查样本中,有19个家庭从外面雇佣了人负责放牧。雇佣的人多数来自相邻的伊犁县,一对夫妇带着一个或者两个小孩,还有部分家庭单独雇佣一个人。由于雇佣人员从4月份到10月份会离开定居点去山上放牧,在此期间,每个牧户中会有一个人专门负责给雇佣人员送食物及日常用品,顺便探望自己的羊群,频率大概是半个月上山一次。由于免去了四季风吹日晒与搬迁的辛苦,调查中几乎所有家庭均认为定居之后在家从事农业较为轻松。另外,由于不再四季游牧,家庭里面的人员可以在定居点从事其他一些副业,在查干莫墩村的23调查样本中,分别有4个家庭从事小超市、农机操作、外出打工等现象。

(二)定居之后对天然草地压力减少

对于草场的利用方式从完全依赖天然草场变为部分依赖周边农田。当地传统的四季游牧方式完全依赖天然草场,只会在接羔期间补充少量饲草料。休牧定居之后,传统放牧方式发生了巨大的改变,牲畜可以在定居点过冬,这主要有赖于定居点饲草料地的种植及其周边农业种植的迅速扩张。在所调查的23户牧民中,所有牧民都已在定居点盖上棚圈,并种植饲草料地,平均每个家庭种植饲料玉米7.4亩,饲草苜蓿25.7亩,并会在入冬前购买玉米、棉壳等,作为牲畜过冬的草料。如图5.2所示,定居后放牧时间从定居前的一年12个月利用天然草场,改变到现在6个月利用天然草场,其余6个月利用耕地上的剩余作物和购买、储存的草料。

图3 查干莫墩村定居前后草场资源利用时间的变化

传统的四季游牧基本上变成了两季游牧。定居之后,牧民驱赶牲畜在4月20号左右离开定居点,途经春草场、冬草场,放牧约一个月的时间,然后到达夏草场。在9月初就要从夏草场搬下来,按照原路返回再次经过春草场和冬草场,在此停留约一个月的时间。此后,牲畜便要依靠采食种植区的农作物剩余物,海拔较高的农田收棉花较早,牲畜便可以去采食。等到大面积棉花收获后,每户牧民会通过自己的关系或者出钱租用一块棉花地,用来放养牲畜1~2个月。等到接羔的时候,便把羊赶回定居点,在周边的农田、配合预备下的饲草料喂养。当4月份左右棉花开始种植的时候,牧户便赶着牲畜再次离开种植区。与传统的游牧方式相比,春草场和夏草场的利用时间几乎没有太大变化,但是传统上冬草场和秋草场的利用时间则转变为在种植区和定居点放牧。

传统的游牧方式依靠天然水资源,定居之后更加依赖地下水资源。传统草原畜牧业的水源包括:定居点所在的秋草场有三口泉水①秋草场的蒙古名字是卡尔文布拉格,便是三口泉的意思,这一点从几位老人那里得到证实,但由于现在的农业大量开发地下水,三口泉已经不见了。,春草场有一个不大的泉眼供牲畜饮水,夏草场有丰富的冰雪融水和降水,冬草场是依靠降雪解决水资源问题。随着定居点及其周边农区和兵团农业的大量开垦②当地兵团在此期间大量开垦草原变为耕地,为改良碱性土壤,修建了排碱渠,当地政府也修建了相应的水利基础设施,正因为有了相对稳定的水源,定居牧户的饲草料地才得以开垦。,如上一小节所述,畜牧业无论是放牧还是饲草料都越来越依靠农业,由于精河处于干旱地区,降雨量极少,年均仅为90 mm左右,且不稳定,天然降水不能满足农业生产需求。农业生产需要保证稳定且充足的水资源供给,因此解决灌溉水是牧户定居的前提,在访谈的23个样本中所有牧户均依靠排碱渠的渠道水耕种,还有4户牧户使用外来租地人员的井水。

三、“成功”定居的背后

案例地部分已说明查干莫墩、卡尔图热两村内部的自然条件、草场资源、社会状况基本相似,但是在实施了相同的休牧定居政策之后却没有取得相同的效果。一方面体现在牧户所拥有牲畜的整体水平,如图4所示,与查干莫墩村相比,卡尔图热村的牲畜规模主要集中在500只单位羊以下,共有11户,占调查样本总量的69%。且在调查中发现,与定居前相比,卡尔图热村的牲畜规模并没有明显的变化。另外一方面体现在牧户贷款的情况,卡尔图热村的贷款家庭户数(14户)明显高于查干莫墩村(2户),并且贷款的资金主要用于维持生计,而不是扩大再生产。牧户一般开春3~4月份的时候贷款耕种,秋天卖掉牲畜之后,10月份之前将贷款还清。为什么相同的定居政策,却在两个相邻的村庄产生了如此大的差异?本部分以卡尔图热村作为对比,重点说明查干莫顿村产生巨大变化背后的原因。

图4 查干莫墩村和卡尔图热村牲畜规模对比

查干莫墩村可以向村庄外部转移天然草场的压力。定居前后,查干莫墩村只有冬草场的户均天然草场面积大于卡尔图热村,其余三季的草场面积均是卡尔图热村更大。但是,调查中发现查干莫墩村的夏草场与伊犁地区(主要是伊宁县、尼勒克县)夏草场紧紧相邻,而伊犁地区受自然地理条件的限制①尼勒克县海拔800米至4600米之间,年平均气温5.8℃,平均降水量为350 mm;伊宁县海拔600米至3500米,年平均气温9.30℃,年降水量200 mm。,主要是海拔较高、温度低、雪灾多,过冬草料不足,且牧民从定居点到夏草场需要几天的时间,夏草场很少有人利用。因此,查干莫墩村大量租用伊犁县的夏草场。调查中发现,有18户家庭租用了伊利地区的草场,占到总样本量的78.3%(18/23)。租用草场的面积按照羊群的大小来度量,一群羊(通常为300只左右)可以放牧1~2个月的时间,那么草场的租金就为2 000~3 000元。在18户租用草场的牧户中,有6户是租用了2群羊的草场。一般牧户会让牲畜在自己的草场上放养一个月,然后放到租用的伊犁地区的草场上一个月,8月中旬的时候再回到自己的草场上放养半个多月,便可以下山了。这样,查干莫墩村的抓膘夏草场不再是限制牲畜规模发展的因素。而卡尔图热村周边并没有类似的草场可供租用,不具备将放牧压力转移到其他草场上的条件,因此牲畜规模发展受到一定限制。

查干莫墩村较易利用村庄外部农田。在定居之后,定居点周边兵团及其他村庄的农田剩余物、牧户自己的饲料地,成为牲畜过冬及接羔的主要草料来源。正如上文所述,定居之后牲畜有5~6个月左右的时间依靠农田采食。农田开垦有两个条件,一个是足够的水资源,另外一个是足够的资金②资金主要用于打井、雇人、铺设滴灌等方面。同时由于改良土壤需要3~5年时间,种植的人需要承受此间的大量投入,而没有收益的情况。。由于近十几年来棉花的经济价值较高,当地的农民种植结构开始转向棉花为主,而外来商人则大面积种植棉花,如图5可以看出,从1990年到2007年精河县棉花的种植面积增加了258%。外来商人和农户只是摘取棉花,剩下的棉壳、棉籽、杆状物均可以供牲畜采食。查干莫墩村每户有200亩的饲草料地可以开垦,但是牧户一般缺乏资金打井,无法改良土壤,只种植30亩左右的饲草料,其余出租。由于政府规定“间隔800米才可以打井”,所以一般至少是3~4家相邻的家庭将土地租给一个外来或者兵团的人种植棉花。在收完棉花之后租户便会离开查干莫墩村,农田剩余物便可以由出租土地的牧户免费放牧。同时查干莫墩村周边有大量兵团的棉花地,牧户也可以很容易租用以利用其农作物剩余为牲畜提供饲草。因此,查干莫墩村每年能够保证牲畜冬季和春季的稳定采食,成为查干莫墩村稳定发展牲畜的有利条件之一。

而对于卡尔图热村,每户家庭只有80亩的耕地③因为卡尔图热村部分秋草场处于艾比湖自然保护区内,不能开发,所以耕地数量较少。,且分布较为分散,不利于外来的商人租用打井,因此几乎无外来人租种耕地。在调查的16户样本中,只有3户将土地出租,其余家庭或者自己种植棉花,或者作为荒地打草。并且,由于卡尔图热村距国家级自然保护区艾比湖较近,部分草场属于保护区内,不能开垦,这也进一步压缩了卡尔图热村可利用的农田面积,限制了牲畜规模的发展。

图5 1978—2007年精河县农作物面积和棉花种植面积

查干莫墩村利用村庄外水资源(主要是地下水资源)较便利。如上文中所提到的,卡尔图热村的土地不易出租,所以没有外来资本进入投资打井。虽然全村有灌溉渠道并且有两口机井,但是由于卡尔图热村居住分散,部分牧户并不能有效利用灌溉水。如在调查的一个样本中,仅井水流到其饲料地就需要花费6个小时,加上本地蒸发量较大,种植一季作物的水费可占到生产成本的1/2以上。因此,水资源成为限制卡尔图热村农业、畜牧业发展的重要因素。

综上所述,在定居之后查干莫墩村和卡尔图热村不再是以前封闭的系统,而是与更大尺度的社会和生态系统发生了联系。通过对比查干莫墩村和卡尔图热村发现,定居后村庄的发展程度,与村庄外更大尺度资源输入的多少有着直接的联系。上文分析已经看出,查干莫墩村的成功取决于更大尺度上资源的输入,在县域尺度中,不同村庄之间在草场、耕地、水资源等资源禀赋方面存在着诸多差异性,如查干莫墩村大规模牲畜对于天然草场的放牧压力可以转移到邻县,定居点的饲草料可以依赖周边及外来人员开垦的耕地上的剩余物,水资源通过外来资本投资打井也得到了有效的解决。而对于卡尔图热村,并不具备类似的诸多优势,这使得一个在如查干莫墩村成功的政策在卡尔图热村并没有取得同样的效果,因此应该认真考虑如查干莫墩村的示范作用的有效性。

四、“成功”模板推广的资源困境

精河县的游牧民定居工程使得传统的牧区村庄从依赖于自然生态系统,转变为更加依赖人工农业生态系统。因此,该种定居模式的可持续取决于其所依赖的农业生态系统的可持续。对于精河县来说,艾比湖对于区域的生态环境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但是由于人为活动的影响,艾比湖的湖面面积正在逐渐缩小。在1950年左右,艾比湖的湖面面积为180万亩,但是到20世纪70年代面积缩减为50年代的一半左右,至今仅有博尔塔拉河、精河两条河流流入艾比湖,其它入湖的河流都早已断流。到2003年,艾比湖面积有所回升,但是其最大面积仍然未超过之前的77%。尽管在20世纪90年代末相关研究指出,艾比湖湖面面积的缩减主要因为降雨量的减少以及人类活动对入湖水量的叠加作用,但在近30年,学者一致认为人为因素的影响更加显著,其作用占到90%以上[6-9]。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人为因素成为主要影响因素[7],其中农业开垦对艾比湖的影响最大。如图6所示,从1970年至2009年,艾比湖流域的农田面积以5.2%的速度逐年增加,农田面积与湖面面积呈现显著的负相关关系[10]。目前,博尔塔拉河、精河两条河流每年补给艾比湖的地表水仅6亿立方米、地下水1亿立方米,维持湖面在530平方公里左右;近700平方公里的湖底盐漠,湖体的盐碱化面积不断扩大,腐蚀性的沉积物和春季裸露的农田表层成为阿拉山口、博州、北疆地区沙尘暴的巨大沙尘源,危害着这些地区的农牧业生产、经济发展和广大人民群众的生存环境[11-12]。在入湖水量不断减少的同时,水体质量也呈现恶化趋势,农业面源污染是湖体污染物的主要来源,N、P等物质的增加使得艾比湖流域整体处于富营养化状态[13]。

实际上,已有诸多研究证实,该地区农业的大量发展使得入湖河流水量逐渐减少,并因此导致艾比湖面积不断缩小[7,11]。以开垦饲料地发展畜牧业的方式虽然不是该地区所有农业开发的原因,但是却加剧了该地区对水资源的使用,从生态保护的角度,这种方式相比牧业生产并不利于整体生态系统的可持续。在调查中牧户表示,近年来在农忙时期,家庭用于饮用的浅层水井越来越难打出来水,水位下降明显。同时,从目前地区限制耕地面积、提高用水效率等大量节水措施中可以侧面反应出,该地区面临严重的水资源匮乏的现状。因此,定居后将社会的发展更多得依赖于干旱区限制性水资源的开发利用,从流域的尺度上并不利于社会生态系统的稳定与可持续发展。

图6 1950—2009年艾比湖流域耕地面积及艾比湖面积变化图[14]

五、结论与讨论

游牧民定居之后,查干莫墩村从传统的利用四季天然草场的放牧方式,转向了依赖于农业的放牧方式,基本上是两季游牧,减少了对春冬草场的利用时间;同时牧户的生活水平有了显著的提高,主要体现在牲畜规模发展较快,牧户劳动力强度减少,并且收入来源增加。通过查干莫墩村与卡尔图热村的横向对比发现,查干莫顿村能够在减少利用天然草场情况下发展牲畜并提高生活水平,主要源于能够大量依靠外部资源的输入,尤其是依赖于农业生产。这种“成功”模式需要一定的前提条件,即能够获得包括草场、农地、地下水等外部自然资源的支持,并不具备广泛推广的意义。从精河县所处的艾比湖流域来说,查干莫顿村和卡尔图热村的游牧定居均是将牧民的发展从依赖于天然草场,转向于依赖于农业种植,实际上是依赖了水资源的大量使用,从较长的时空尺度上,并不利于该地区的社会生态系统的发展,需要对该类游牧民定居的必要性和有效性进行重新审视。

游牧民定居工程旨在保护天然草场生态的同时改善牧民生活水平,但是在政策解决一个问题的时候,往往又会出现一个新的问题。通过饲草料种植的方式鼓励游牧民定居,其实是试图通过稳定的农业生产来解决传统畜牧业的靠天养牧,这种政策的出发点是好的,但是看到草的问题、解决草的问题,却忽略了社会生态系统作为一个整体之间的相互作用,解决草的同时,又给更为重要的水资源带来了压力。传统游牧的方式确实不利于牧民的生活改善,但却适应了自然生态条件,因此类似的定居政策应该寻求保持传统游牧精髓的方式,这也是一个值得深入探讨的问题。此外,对于游牧民定居之后,依附于另外一个人工生态系统,其实隔断了牧民与生态之间的直接反馈,从观念上影响了牧民如何看待生态与资源的变化。比如,在调查中发现,牧民习惯于把未开垦的秋草场叫做“荒地”,而把开垦之后种植的棉花、苜蓿、玉米等叫做草。同时,定居前牧民对于雨水及地表水源极为清楚和敏感,但是随着牧民改变了逐水草而居的状态,使用河道水与井水让牧民感觉水资源只是一个技术问题。在调查中,诸如此类的发现,直接反映了人与自然反馈的中断,从而也会影响人与自然的相互作用。这样的变化极为重要,但是已超出本文主题,因此不做详细扩展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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