崤函古道与东汉崤函文化的勃兴

2019-02-22 09:58李久昌
三门峡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9年3期
关键词:杨震杨氏古道

李久昌

(三门峡职业技术学院豫晋陕黄河金三角区域研究中心,河南三门峡 472000)

东汉时期是一个在文化建设上取得辉煌成就的时代。地处文化中心区域的崤函地区,在文化上也一改以往的沉寂,开始快速发展,并达到相当高的水准。根据卢云统计两汉各郡国所出书籍、士人、博士、私人教授四类文化基准参数变化表,弘农郡在西汉除士人有两人外,其余三类均为零,在河南郡国中数量最低。东汉时期则大幅进步,所出书籍在河南十个郡国中居第六位,士人居第七位,五经博士居第五位,私人教授居第五位①据卢云《汉晋文化地理》附表5—8 统计,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1991 年,第522-536 页。。这一成就虽不能和南阳、汝南、颍川、陈留等郡相比,但表明东汉弘农郡文化地位已有大幅提升,说明这一时期弘农郡的文化发展达到一个历史高峰。其发展进步的标志,当首推著名的“关西孔子”杨震及其弘农杨氏家族。注意相关现象,可以发现畅达的崤函古道交通,为弘农杨氏的崛起提供了条件。也正是以畅达的崤函古道交通条件为背景,弘农郡文化实现了历史性跨越发展,并形成了文化史上“弘农作风”这一具有鲜明区域特点的文化现象。

据《后汉书》卷54《杨震传》记载,杨震“八世祖喜,高祖时有功,封赤泉侯。高祖敞,昭帝时为丞相,封安平侯。父宝,习《欧阳尚书》。哀、平之世,隐居教授”。杨震先祖杨喜本籍杜,地当今陕西 鄠邑区,汉初因军功获封“赤泉侯”,地当今陕西 鄠邑区与周至县交界之处。约在汉昭帝时杨喜曾孙杨敞举家迁徙到弘农华阴(今陕西华阴),转型向文,家业略振。后该家族世居弘农华阴、湖县一带①华阴、湖县在汉唐一直为弘农杨氏的族居地也是其归葬地。唐李肇《唐国史补》卷上:“杨氏自杨震号为关西孔子,葬于潼亭,至今七百年,子孙犹在。阌乡故宅,天下一家而已。”阌乡在汉代属湖县,《后汉书》卷109《郡国志》:“湖故属京兆,有閺乡。”唐代为虢州弘农郡属县。唐《杨操及刘氏墓志》云:(操为)“关西孔子汉太尉公十六代孙,虽绵历代序,革变州郡,震之旧历,后嗣无易,今为阌乡县人焉”。《杨君墓志》(杨仲昌孙墓志):“公华阴弘农人,后汉太尉震之裔孙。太尉天名师儒,号关西孔子,世居阌乡。其讲堂有堕鳣之地,至公守而勿失其西。”休烈为弘农华阴人,杨震二十一世嫡孙,《杨休烈墓志》云:“公自太尉震,至皇考庭,皆归葬阌乡。”(志俱见吴钢主编:《全唐文补遗·千唐志斋特藏专辑》,三秦出版社,2006 年,第93、334、277 页),称“弘农杨氏”。不过,使弘农杨氏名声大振,成长为全国一流文化士族的是生活于东汉安帝时期有“关西孔子”之称的杨震。这样的声名,是通过崤函古道实现的。

杨震字伯起,少时就有经崤函古道而求学洛阳的经历。史载“震少好学,受《欧阳尚书》于太常桓郁”[1]。桓郁是东汉著名经学大师桓荣之子,“敦厚笃学,传父业,教授《尚书》,门徒数百人”,又“经授二帝,恩宠甚笃,赏赐前后数百千万,显于当世”[2]。东汉时“凡受学者皆赴京师”[3],京师著名官僚大都招收弟子,而弘农郡近距洛阳,交通便利,备受其惠。杨震作为“弘农华阴人”,“受《欧阳尚书》于太常桓郁”,很可能是自弘农华阴经崤函古道东赴洛阳求学,学成后又有经崤函古道西归故乡的经历。

学成返乡后的杨震,创办儒学学馆,数十年以教授为业。李贤注引《续汉书》:(杨震)“教授二十余年,州请召,数称病不就”[1]。《后汉书·杨震传》称杨震:“明经博览,无不穷究。诸儒为之语曰:‘关西孔子杨伯起。’”[“1]关西孔子”,既是称颂杨震儒学修养精深,更是称赞其如孔子一样,学生众多。东汉陈炽等人所立《太尉杨震碑》云:“博学叛彻,靡道不谈。又明尚书欧阳、河洛纬度,穷神知变,与圣同符。鸿渐衡门,群英云集,咸共饮酌,其流者有逾三千。”[4]其门生弟子遍布中原和三辅地区。

杨震在弘农先后开设学馆3 处:华阴牛心峪、双泉和湖县三 鳣书堂。东汉时华阴、湖县均属弘农郡。牛心峪学馆在今华山峪口东侧,最早为杨震之父杨宝所开。李榕《华岳志》云:(杨震)“隐华山牛心谷,教授生读,学者如市。其地多槐,因名槐市”[5]。“槐市”本是西汉末年长安城东南一处著名的太学生图书集市。以“槐市”称牛心峪学馆,反映了远近士子从之如市的情形。双泉学馆在今华阴卫峪乡东泉店村,西汉京师粮仓之北1千米,崤函古道南侧。三 鳣书堂又名“校书堂”或“三鳣堂”,故址在今灵宝豫灵镇杨家村(泉里村)西。三座学馆相距不远,都在函谷关以西,崤函古道西端,交通便利。杨震长期在崤函古道东西转徙,他的讲学授徒表现,也因这条重要道路的作用,形成了历史影响。

有关杨震至湖县开三 鳣书堂的原因,流传着杨震寻访先祖所藏经书的故事。明人李中《汉关西夫子杨伯起校书处碑记》:“初鼻祖伯侨,周封杨侯,知六籍将焚,藏书于董社之原,后迷失所。杨震父杨宝尝梦伯侨告曰:‘所藏书为某处,今尔子为名儒,启而行之,此其时也。’天明,宝命震如所示处求之,果得一石函之内,藏书简甚多,皆蝌蚪文字,震就地构堂而校之,因名其堂曰‘校书堂’,遂领众徒隐居教授书成。”[6]杨震在三鳣 书堂讲学时间最长,“教授二十余年”。《后汉书·杨震传》:“常客居于湖,不答州郡礼命数十年。众人谓之晚暮,而震志愈笃。”[1]三 鳣书堂既是杨震固定的讲学之所,也是其治学之处。《郡国志》:“虢州杨震宅,西有龙望原,南崖有太尉公藏书窟。太元初,人逐兽入穴,见古书二千余卷。”[7]据《汉书·艺文志》,西汉末年,国家藏书不过一万三千多卷,杨震自己竟家藏二千卷书,在东汉前期绝对是首屈一指。而杨震在湖县的生活并不富足,李贤注引《续汉书》云:“少孤贫,独与母居,假地种殖,以给供养,诸生尝有助种蓝者,震辄拔,更以距其后,乡里称孝也。”[1]《太平御览》引谢承《后汉书》:“杨震客居湖县,立精舍,家贫,常以种蓝自业。”[8]可见其对学术和讲学的执着追求。

杨震由华阴经崤函古道定居湖县二十余年,完成了其学术上的积累,并培养了大批经学门生,成为远近闻名的经学大师和私家教授。有学者评价“杨震无疑代表了汉代经术最纯正的传统。……他几十年漫长的学问磨砺,可以说,是为后来入仕从政所做的过于奢侈的知识、精神准备”[9]。我们不知道杨震“逾三千”的学生具体来自何地,学成后又去往何方,但是作为杨震最有名学生的虞放,陈留(今开封东南)人,汉桓帝时官至司空,其求学弘农,学成而归,至少两次经行崤函古道,这在杨震“逾三千”的学生中,相信不会是少数。《太尉杨震碑》说杨震“远近由是知为,亦是继明而出者矣”[4]。崤函古道作为文化传播的通路,显现出重要的作用。

杨震由学而仕,实现他人生的重大转折,也是因崤函古道而完成的。汉安帝时大将军邓骘自汉阳郡(今甘肃甘谷东北)东返洛阳,路经湖县,“闻其贤而辟之,举茂才”。50 岁的杨震走上仕途,“始仕州郡”[1],在弘农郡衙、司隶校尉府下任职数年。永初二年(108)入仕朝廷后,升迁迅速。凡四迁而任荆州刺史、东莱太守,以自己正直的“清白吏”形象赢得声望。元初四年(114)进入中央,征入太仆,迁太常。永宁元年(120),升司徒,步入三公之列。延光二年(123)为太尉。杨震“立朝正色,恪勤竭忠”[4],屡屡上书指陈得失,终为奸恶势力谗毁免职,遣归故里。杨震决心用生命作最后一次抗争。《后汉书·杨震传》载:“震行至城西几阳亭,乃慷慨谓其诸子门人曰:‘死者士之常分。吾蒙恩居上司,疾奸臣狡猾而不能诛,恶嬖女倾乱而不能禁,何面目复见日月!身死之日,以杂木为棺,布单被裁足盖形,勿归冢次,勿设祭祠。’因饮鸩而卒,时年七十余。”杨震诸子按俗迎丧归葬,行至陕县时,“弘农太守移良承樊丰等旨,遣吏于陕县留停震丧,露棺道侧,谪震诸子代邮行书,道路皆为陨涕”[1]。“几阳亭”又作“夕阳亭”,《东观汉记》作“洛阳都亭”,在洛阳城西,再往西,即进入崤函古道。“邮”,李贤注引“《说文》:“邮,境上行书舍也。”《广雅》曰:“邮,驿也。”[1]“代邮行书”即罚杨震诸子充作邮传之役,这在当时是明显带有侮辱性的举动。发生在崤函古道上的杨震之死,成为其生命中最光彩夺目的事件。有学者分析说,不正常的死亡,使杨震从一个政坛的失意者变成了一位与腐败政治斗争的烈士,原本可能在孤寂中死去从而显得碌碌无为的生命,因其死亡而得到瞬间的升华,“内宠”对死者的侮辱反而强化了杨震在民间的烈士形象,“道路皆为陨涕”[10]。

一年后,汉顺帝即位,杨震方得昭雪。“朝廷咸称其忠,乃下诏除二子为郎,赠钱百万,以礼改葬于华阴潼亭,远近毕至。先葬十余日,有大鸟高丈余,集震丧前,俯仰悲鸣,泪下沾地。葬毕,乃飞去”。李贤注:“墓在今潼关西大道之北,其碑尚存。”[1]即今潼关高桥乡四知村(原吊桥村)东北。包括杨震墓在内的杨氏冢茔于1959 年被考古发掘清理[11],今地表已无遗存。杨震墓前所立之碑,即《太尉杨震碑》,最早著录于欧阳修《集古录跋尾》。据洪适考证,此碑“盖建宁以后刻者,去杨公物故时己四十余年”[4]。参与立碑者有河东、汝南、河间、中山、彭城、魏郡、东郡、陈留、渤海、南阳、左冯翊、京兆尹、钜鹿等地190 余人。在事隔四十余年后,全国各地士人还能为杨震立碑,足见弘农杨氏的文化影响力。后人对杨震家族墓地凭吊不断。《太平御览》卷591 引《唐书》曰:“贞观十一年,太宗幸洛阳,遣使祭汉太师杨震墓。”[12]明嘉靖时建置墓祠,万历时拓地环以墙垣,兴建享堂、翼室等;清顺治、康熙、嘉庆年间再修葺、立石,增建四知坊等。阌乡地方官吏士绅则屡修三 鳣堂,见于记载者有明正统六年(1141)、清乾隆十二年(1747)、道光五年(1825)、道光八年(1828)和光绪年间等。此举如(明)正统年间进士黄谏《重修校书堂记》所说“:盖欲邦人景仰于此而不忘也。”[6]可见弘农杨氏在地方上的影响贯穿了整个中国古代社会。

杨震由经学兴家,并以此步入仕途,使弘农杨氏步入鼎盛。在东汉中后期近八十年中,杨震子杨秉、孙杨赐、曾孙杨彪皆官至三公,并均曾拜三公中位次最高的太尉。《后汉书·杨震传》赞云:“自震至彪,四世太尉,德业相继,与袁氏俱为东京名族云。”李贤注引《华峤书》评价同为“东京名族”的杨氏与袁氏:“东京杨氏、袁氏,累世宰相,为汉名族。然袁氏车马衣服极为奢僭;能守家风,为世所贵,不及杨氏也。”[1]弘农杨氏因此成为东汉时期的名门望族,显赫一时。杨震也因此被尊为弘农杨氏的始祖,灵宝杨家村则成为弘农杨氏的发迹地和祖籍地。

弘农杨氏的显赫,带有浓厚的学术色彩。从杨震开始,弘农杨氏研习经学,“能守家风”,家学传承五代而不衰,蔚为一时之奇观。杨震中子杨秉“少传父业,兼明《京氏易》,博通书传,常隐居教授”。秉子赐“少传家学,笃志博闻”“,常退居隐约,教授门徒,不答州郡礼命”。赐子彪“少传家学”,成长为东汉末年名倾天下的硕儒。彪子修为汉末著名文学家,“所著赋、颂、碑、赞、诗、哀辞、表、记、书凡十五篇”。杨震少子奉,奉子敷也“笃志博闻,议者以为能世其家”。敷“子众,亦传先业”。像这种五世以经学传承,代出大师学者的世家大族,不仅在两汉不多见,在中国古代史上也如凤毛麟角。并且他们立身纯正,操守高洁,具有廉直之誉和谦让之风。史载杨震“性公廉,不受私谒。子孙常蔬食步行”,其暮夜却金“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四知”名言一直被传为千古佳话。其子杨秉也有“我有三不惑:酒、色、财也”佳话。所以《后汉书·杨震传》赞曰:“杨氏载德,仍世柱国。震畏四知,秉去三惑。赐亦无讳,彪诚匪武。修虽才子,渝我淳则。”[1]东汉时期弘农杨氏的崛起构成了崤函地区文化发展的主要特征。他们的学术研究和教学活动,对推广儒学,传播文化作出了重要的贡献。他们的道德言行以及行政风格对崤函文化的进程表现出显著的作用,不仅主导了崤函文化的发展方向,而且影响着全国士林的风尚习俗。

《后汉书》卷25《刘宽传》记载有“通儒”刘宽史迹:“刘宽字文饶,弘农华阴人也。……宽尝行,有人失牛者,乃就宽车中认之。宽无所言,下驾步归。有顷,认者得牛而送还,叩头谢曰:‘惭负长者,随所刑罪。’宽曰:‘物有相类,事容脱误,幸劳见归,何为谢之?’州里服其不校。”[13]作为“弘农华阴人”,刘宽与杨震一样,早年习学儒学,同为《欧阳尚书》传人,并以严谨的治学态度和博闻多识的学问被称为“通儒”。李贤注引《谢承书》:“宽少学欧阳《尚书》、京氏《易》,尤明《韩诗外传》。星官、风角、算历,皆究极师法,称为通儒。未尝与人争 埶利之事也。”[13]刘宽在家乡完成了学术积累,游仕于京师和地方之间,施政以“优缓”著称,“海内称为长者”。在担任国家官职时,仍诲人不倦,将传授经学作为重要事务,其自身的学术修养和文化底蕴,对当地的文化发展颇有推动。“每行县止息亭传,辄引学官祭酒及处士诸生执经对讲。见父老慰以农里之言,少年勉以孝悌之训。人感德兴行,日有所化”[13]。我们不知道他是否有再次返回乡里“执经对讲”的情形,但这位奋力倡行儒教,“仁信笃诚,使人不欺”[14]的学者型官员,到京城洛阳和外郡做官讲学,对儒家文化的推广和崤函文化的发展有很大促进,体现了崤函文化与其他地方文化的密切联系性。后来刘宽的家族仍定居在崤函。1956 年,考古学者在今湖滨区会兴镇发掘清理出刘宽十三世孙刘伟、刘穆弟兄二人墓,墓碑记载刘氏兄弟为宏农华阴人[15]。

《后汉书》卷65《张奂传》又有东汉著名边将张奂因平定羌乱有功,朝廷恩准徙居弘农的故事,体现了东汉崤函地区已成为吸引外地士人研习经学的重要地区:“张奂字然明,敦煌渊泉人也。……永康元年……冬,羌岸尾、摩 蟞等胁同种复抄三辅。奂遣司马尹端、董卓并击,大破之,斩其酋豪,首虏万余人,三州清定。论功当封,奂不事宦官,故赏遂不行,唯赐钱二十万,除家一人为郎。并辞不受,而愿徙属弘农华阴。旧制边人不得内移,唯奂因功特听,故始为弘农人焉。”[16]有研究者称张奂之所以徙居弘农,与其早年游学三辅以及对中原文化的向往有关[17]。“奂少游三辅,师事太尉朱宠,学《欧阳尚书》”[16]。朱宠乃东汉大儒,与杨震同为桓郁门生,《欧阳尚书》的传人。《后汉书》卷37《桓郁传》:(郁)“以《尚书》教授,门徒常数百人。……门人杨震、朱宠,皆至三公”[2]。朱宠与杨震又同受大将军邓骘举荐。“辟杨震、朱宠、陈禅,置之幕府”[18]。可见朱宠与杨震关系非同一般。而杨震一门又是弘农影响最大的名门望族,他推行教化,又基于此而促进了崤函文化的发展,对其他地区产生了一定影响,也促使一些外地士人来此开馆授徒。《后汉书》卷36《张楷传》:“楷字公超,通《严氏春秋》《古文尚书》,门徒常百人。宾客慕之,自父党夙儒,偕造门焉。车马填街,徒从无所止,黄门及贵戚之家,皆起舍巷次,以候过客往来之利。楷疾其如此,辄徙避之……隐居弘农山中,学者随之,所居成市,后华阴山南遂有公超市。”[19]因求学者日益增多,以至于“所居成市”,这一情形,体现出儒学文化在弘农取得了新的学术据点。巧合的是,张奂亦与张楷相友善。《太平御览》卷488 载有张奂《与公超书》,仅存“下笔怆恨,泣先言流”[20]八字,已可见两人相交之深。在这样的区域文化背景下,早年游学三辅、深受中原文化影响的张奂选择地域社会好学,地理上又与东都洛阳、西都长安相近的弘农作为徙居之地自在情理之中。徙居弘农后的张奂不久即因党锢之祸,被免官“禁锢归田”。重压之下,张奂因应而变,一改尚武力、重事功的河陇士人风尚,潜心儒学,在弘农“闭门不出,养徒千人,著《尚书记难》三十余万言”[16],成为一个以著述授徒为业的经师儒生。其子张芝、张昶放弃家传经学而精研草书,成为草书名家。尤其“长子芝,字伯英,最知名”[16]。他将当时流行的“章草”“创为今草”,“转精其巧,可谓草圣。超前绝后,独步无双矣”[21]。张芝草书使书法彻底走进了艺术的殿堂,引发了汉末士人学习草书的热潮,书法在中国文化传统中的地位因此得到根本改变,从壮夫不为的“雕虫小技”逐渐演变为士人文化品位和家族文化地位的象征[17]。此当是文化史上非常引人注目且影响深远的事件。传陕州州署东花园内紧靠广济渠入口西侧有张芝“临池学书,池水尽墨”的墨池。《太平寰宇记·河南道六》陕州条载:“墨池。后汉书云:‘张芝,字伯英,少好书,所居池水尽黑,迄今尚有遗迹。’”[22]可见张芝墨池在宋代还有遗迹可寻。

东汉崤函地区文化发展的活跃,不仅表现在以杨震为代表的弘农杨氏家族的文化建树上,也明显体现在崤函地区文化面貌和特征上的“弘农作风”的形成,这一作风的形成,也是通过崤函古道实现的。

所谓“弘农作风”,最早是20 世纪50 年代考古学者在陕县故城东约3 千米的刘家渠汉墓发掘清理中发现的。“刘家渠墓地位于汉陕城东郊,因此墓主人很可能就是住在陕城里的人。从墓葬规模、随葬品的丰富来看,大多数属于中小地主阶级的,其中某些可能还是地方官僚的墓”。发掘报告对“弘农作风”的内容是这样表述的:“陕城地处洛阳和长安之间,近洛阳而远长安。但这批墓葬,在作风上是近西安远洛阳的。它与潼关吊桥杨氏墓的作风基本相同。陕县、潼关汉时同属弘农郡,或许可称之为弘农作风吧。这种弘农作风却是接近长安而不同于洛阳,尤共是在西汉和东汉前期,东汉后期才逐渐与洛阳作风接近,而实际上那时长安和洛阳的风格也逐渐在接近,同异的感觉也就不那么明显了。”在此后的崤函地区汉墓发掘中,考古发现都证实了这一现象在崤函地区的普遍存在,在文化面貌和特征上呈现出一种共同的“弘农作风”。

发掘者“从长安洛阳两地交迭兴衰的历史”角度对这一“耐人寻味的现象”做出解释:长安曾是西汉国都,全国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也是各地人们向往和慕尚的对象。弘农毗邻畿辅,交通发达,汉武帝元鼎三年东迁函谷关,弘农郡成为关内之地,追随长安、追随关中的思想意识更深,在文化上也近长安而远洛阳,对京城新风气的追随在墓葬中也体现出来。“到了东汉,首都虽东移洛阳,但思想意识的转变比较缓慢,致使这一风尚在弘农还延续了一个相当长的时期,迄至东汉后期以后才逐渐有所转变”[23]。

长安和洛阳作为古代王朝政治文化经济中心,拥有高于其他地区发展水平的绝对优势,直接影响了两京之间弘农郡文化的“弘农作风”形成,同时文化的传播也必然受到交通条件的影响。秦汉时期的关东、关西在文化地理上是两种风格迥异的文化区域,函谷关历来被认为是关东、关西两大文化区域的分界点,但同时又是连接关东、关西文化区的关联点。连接两京的崤函古道使用最为频繁,成为沟通关东、关西两大文化区的主要路径。“弘农作风”的形成,崤函古道交通条件的作用,无疑是重要因素。

其实,“弘农作风”体现的并非仅仅是向慕国都,跟风两京的社会文化现象。最早对陕县刘家渠汉墓进行调查和报道的俞伟超曾分析说:“汉代东、西二京的陶明器的形式,差异很大,各有传统。如,陶仓,长安带檐,洛阳无檐;陶灶,长安圆头,洛阳方头;器盖,长安多博山炉盖式,洛阳无此。陕县的汉墓基本上接近长安系统,亦偶有同洛阳者(如墓102),而碓房、水阁等物又可看作是宏农的特征。这种交错现象正和陕州地处长安与洛阳之间的情况相合。”[15]这种交错现象既反映了弘农郡对周边地域汉文化吸收与容纳,亦体现出弘农郡作为交界地区的文化面貌和特征。它的出现,标志着崤函地区文化的发展和成熟。

有学者指出,“所谓‘弘农作风’,是指在汉弘农郡范围内发现的一些汉墓,其形制、器物反映出的某些共同特点较为显著,与相邻地区相比有一些差异”[24]。既与两京地区文化具有“某些共同特点”,又有“一些差异”的分析,应当是符合历史真实的。研究者对陕县、灵宝出土汉墓模型明器的分析,同样证实在西汉中晚期至东汉初,这里受关中地区影响较深,墓葬中出土较多具有西安地区文化特征的典型器物,如肩部装饰浅浮雕的釉陶壶、釉陶罐等。东汉时期三门峡地区除吸收周边地区文化影响外,在模型明器组合和类型方面形成了独特的地域文化特色[25]。还有研究者指出,“在河南,汉代建筑明器的发端,是从豫西、豫西北部地区开始的,而后向各地传播、展开,并与当地的丧葬文化相结合,形成了自己的特点”[26]。在东汉中晚期流行于中上社会阶层的随葬镇墓瓶丧葬习俗中,也可以看到“弘农作风”的表现。有学者在分析随葬镇墓瓶分布地域与传播时写道:“镇墓瓶在东汉早期起源于关中平原,东汉中期传播到洛阳盆地和三门峡谷地,东汉晚期由这三个地区向周围传播。”在传播过程中,三地区“镇墓瓶的形态却表现出较大的差异性,东西两个中心的这种差异性非常明显,处于过渡地带的三门峡谷地也表现出较强的独特性,造成这种差异性的主要原因应该是各地理单元内不同的文化传统”[27]。东汉时崤函地区文化已有相当的发展,出现了像杨震等具有全国影响的文化人物,显示了该地区的文化自觉。同时在文化的传播过程中,必然受到迁入地的自然和人文环境的制约,因而会在传播过程中产生变异,而不会是简单地重复。东汉建筑明器、镇墓瓶的传播情形,体现出汉代弘农郡的文化创造力和输出能力,形成了文化传播的基本条件。

“弘农作风”在文化上的典型性存在,说明在汉代弘农地区文化发展进步已经达到新的历史阶段,并形成鲜明的地域特征。通过连接两京的崤函古道,弘农郡居民积极追随、复制两京文化并在此基础上实现了地域文化的个性化创造,并通过崤函古道向相邻地区传播扩散,反映出崤函古道作为文化传播的通路在实现文化互动、整合区域文化方面具有的显著功能和影响力。

正如孙毓棠曾经指出的:“交通的便利,行旅安全的保障,商运的畅通和驿传制度的方便,都使得汉代的人民得以免除固陋的地方之见,他们的见闻比较广阔,知识易于传达。汉代的官吏士大夫阶级的人多半走过很多地方,对于‘天下’知道得比较清楚,对于统一的信念比较深。这一点不仅影响到当时人政治生活心理的健康,而且能够加强全国文化的统一性。”[28]东汉弘农杨氏家族的崛起和崤函地区文化上“弘农作风”的形成,再次印证了交通建设对文化发展的重要推动和促进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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