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 晓
语言节目是中央电视台新年联欢晚会的亮点。在春晚小品表演中,幽默语言作为一定语境下动态交流的话语,常常通过言语交际双方之间的对话来反映言语主体的文化水平、知识背景等信息,包括言语环境的情景语境、背景语境等相关信息以及言语行为中的直接言语行为和间接言语行为。为了达到幽默和娱乐的目的,春晚小品的幽默机制经常将相关的语用策略,如制造误会策略、违反常识策略、同音(词)不同义策略、戏谑兜圈策略等,在言语交际主体、言语环境和言语行为三种动态偏离的过程中灵活应用,使小品语言既生动又幽默,给观众留下深刻的印象。
言语交际是人类在社会生活中一种独特而重要的社交行为。言语主体是交际的主体,通常是言语交际的说话人和受话人。在双方的对话中,言语主体应根据自己和对方的具体特点对言语行为进行适当的安排。在传递言语信息时,应充分考虑交际双方的共同知识因素,特别是交际双方的背景知识,如双方的文化背景知识、社会生活背景知识等,从而实现言语交际意图以及交际效果。但在春节联欢晚会小品中,小品创作者往往通过背离交际主体的对话来制造误会策略,使言语交际的主体不能及时充分地相互理解所传递的话语信息,以至出现理解偏差甚至误解,达到趣味横生的舞台喜剧效果。
例1《英雄母亲的一天》节选(1989年)
赵大娘:“咋儿称呼啊?”
导演:“导演。”
赵大娘(自言自语地):“也是导,导演,倒爷?”
导演(见状忙解释):“额,不不不,不是倒爷,是导演。”
赵大娘(忙问):“那倒啥呀?倒豆腐吗?“
导演(不知所措地):“豆腐?……不倒豆腐。导什么电视片,新闻片,纪录片什么的。”
赵大娘(若有所悟地):“这个呀!那你坐着吧,我去买块豆腐去,一会再聊吧……”
例1中,导演向英雄母亲作自我介绍时,没有充分考虑交际双方的共知因素,导致文化水平有限的英雄母亲,理解不了“导演”这个职业身份,误将一口文艺腔的“导演”和一身江湖味的“倒爷”作了身份的替换,双方这种理解上的偏差直接造成对话中止。知识分子导演因对话失败流露出的不知所措的表情及动作,让观众们乐不可支。
例2《今天的幸福》节选(2012年)
沈腾说:“他都登上美国的扶不扶排名榜了。”
艾伦:“福布斯!”
沈腾:“是,福布斯后来也登上来了。他哪能登过我爸,我爸那人高马大的咣一脚又给他蹬下去了!”
例2中,沈腾由于自身文化水平的限制,艾伦嘴里的“福布斯排行榜”被理解成了“扶不扶排名榜”,艾伦为了防止两人演戏穿帮,赶快将其纠正为“福布斯”,但沈腾又一次以惯性思维“理所当然”地将排行榜“福布斯”误解成了人名“福布斯”。在“扶不扶”和“福布斯”里预设的口误陷阱,造成了言语主体偏离,使言语双方交际活动无法有效持续,观众也在言语主体制造的“一错再错”的误会中感受到了小品的幽默、轻松和愉悦。
言语环境就是言语的背景。“很多时候,言语交际活动都无法摆脱现场语境和背景语境在一定程度上的影响和制约”。[1]言语环境包括现场环境和背景环境。现场语境存在于交际场景中,具有明显的特征。背景语境存在于交际主体的意识中,具有隐蔽性,但两者都在实际的交际活动中起着重要的作用。因此,言语主体不仅要根据自己的言语意图选择合适的言语表达,还需要选择同言语交际环境相协调的语言。为达到幽默有趣的舞台效果,春晚小品往往让发言方在对话中偏离之前的话语,“前言不搭后语”,在言语交际中出现上下文语境不够紧密、衔接不够顺畅等问题,言语逻辑因此达不到相互照应及和谐统一。这种违反常理的语用策略的使用,打破了观众在言语表达时的习俗性常律,也随之形成了小品的幽默效果。
例3《小崔说事》节选(2006年)
崔永元:“那都给哪剪彩呀?”
宋丹丹:“都是……大中型企业。”
赵本山:“大煎饼铺子、铁匠炉啥的……”
例3中,宋丹丹给赵本山的言语交际活动限定了相关的语境:既然是“大中型企业”,那就要有符合“上文”言语语境的“下文”,从而一并完成语境的互相照应和有效对接,但是赵本山显然没能根据宋丹丹“大中型企业”的“前言”进行“后语”的思量,无视宋丹丹言语中的背景环境,实打实地在“后语”中说出了“大煎饼铺子、铁匠炉啥的”心里话。小品中出现的言语环境偏离,不仅让观众的心理期待“扑空”,也使得小品中恩爱的老夫妻在台上出现了面对面相互拆台的有趣画面。
例4《扶不扶》节选(2014年)
79岁的马丽说自己一下子就被沈腾撞在地上了。
沈腾:“那快看看摔坏了没有啊,疼不疼啊?”
马丽:“哎呀,我的胳膊肘儿啊!哎呀,我的波棱盖儿啊!哎呀,我的腰间盘那!哎呀,都不疼啊!”
沈腾:“(无语)大妈,都这会了,就别用排除法了。”
例4中,按照常规理解,面对焦急的沈腾“摔坏了没有”这个“前言”询问,摔倒在地的79岁大娘应该如实告知对方自己伤痛感受,但大娘却慢悠悠地用排除法作为答复内容,惹得沈腾怒也不是、笑也不是。当然,观众也在这种答非所问违反常理规则的反差中获得了满足。
例5《投其所好》节选(2015年)
马丽:“来来你坐着,你看咱们科,就你一个会打乒乓球的,那你要是打乒乓球把领导给陪舒服了,那你不就成为领导身边的红人了吗?”
郝建:“红人了?”
马丽:“韦小宝,陪康熙摔跤,那最后韦小宝成什么了?”
郝建:“太监呐!”
例5中,郝建不理解马科长所指“红人”的具体含义,也不清楚为何会打乒乓球就能让领导器重的原因,马丽联想到了大众熟悉的“韦小宝与康熙”的故事,将其设定为“前言”语境,引导郝健理解韦小宝是领导身边“红人”的隐形符号寓意,但一头雾水的郝建,一时间无法理解马丽“上文”的言语意图,在“下文”中,直接道出了韦小宝身上的显性符号—“太监”身份。这样的答案,使“红人”和“太监”这两个不同的概念因言语环境的偏离撞在一起,猝不及防溅起的幽默火花,不仅让马科长大跌眼镜,也让台下观众哄然大笑。
言语行为中的交际意图,是言语行为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在言语交际学中作为言语行为的下属概念存在[2]。众所周知,在社会生活中,交际主体的任何言语行为都是基于一定的交际目的,即都有着交际活动的交际意图。沟通活动的成功在某种程度上取决于受话人对说话人的言语意图的理解,这就要求言语交际双方根据言语意图来组织相应的言语行为,如果违背了言语意图,将使双方之间的沟通变得不可持续,自然也容易导致交流失败。但在春晚小品中,常常会出现言语行为偏离现象,创作者往往用“无意误解”和“刻意曲解”两种方式,故意违背言语主体的行为意图,使观众在观看小品表演时,以轻松的心态观看舞台人物的交际失败,确保小品的幽默效果。
例6《小棉袄》节选(2015年)
尤宪超:“伯伯,我今个来呀,就是想取您家那个……”
冯巩:“那个休想!大过年的就这么见面啦?你有诚意吗?”
例6中,冯巩心血来潮,要把家中的旧棉袄卖了换钱,却错把新登门的女婿当作了回收小棉袄的尤宪超,上演了一段因“无意误解”导致的啼笑皆非的故事。小品成功地运用了同音异义的语用策略,使“娶妻”与“取衣”两种完全不同的概念因语音歧义联系在一起,导致发话者的交际意图无法正常传递,使言语交际产生了不能协调一致的状况,“让观众们在认知期待的‘踏空’与‘错位’中,感受到喜剧小品的幽默魅力”[3]。
例7《面试》节选(2012年)
魏积安:“你姓什么?”
郭冬临:“我姓郝。”
魏积安:“你怎么能姓‘郝’呢?”
郭冬临:“我爹就姓‘郝’……”
例7中,超市经理魏积安错认应聘者郭冬临是小偷,听到郭冬临自我介绍姓“郝”时,利用他的“郝”字信息中含有的多音(“郝”“好”同音)、多义(“好人”)成分,故意偏离发话者的交际意图,采用反问的言语方式间接地对其讽刺、挖苦。然而受话者并不是真正的小偷,不可能理解魏积安的言外之意。面对魏积安的质问,郭冬临只能从字面意义出发并以常规的思路来回答。“如果笑话中体现的一个刺激反应是强而合乎常理的,即对之可以说‘我理解’或‘这有道理’的那类事物,而另一个成分是弱而牵强的,是从言语范围的边缘硬拉过来的,我们就会发笑”。[4]小品采用戏谑兜圈的语用策略,让魏积安“刻意曲解”的反应弱而牵强(自认为对方是小偷),郭冬临木知木觉的反应强而确定(谁的姓不是从父亲那里延续下来的呢?)面对二者言语交际内容毫无关联却能巧妙联系在一起,观众很难不发笑。
例8《真假老师》节选(2018年)
何欢:“不是,不是,大姐你误会了,我是想要你帮我演一下我妈。”
贾玲:“开什么玩笑呢?那不撒谎吗?在一个我这个年纪演你的妈妈?也不太合适吧!”
何欢:“老点就老点呗。我就说我妈生我晚,40岁才生的我,行不行?”
贾玲:“再见!”
例8中,高中生何欢想请保洁员贾玲扮演自己的母亲应付班主任家访,但在言语交际过程中,何欢因为误会了贾玲的实际年龄,在回答贾玲“我这个年纪演你的妈妈也不太合适”的问题,仅仅以为贾玲托词是“年龄太大,不适合扮演。”因此也顾不上理解贾玲提问的言外之意:自己年龄不大,不适合当一个高中生的母亲。因何欢的“无意误解”导致双方言语交际意图无法正常传递,言语行为自然被迫中止。用制造误会策略制造笑料是小品常用的技法,而这种反差强烈的喜剧效果,自然会逗得聪明的观众乐不可支。
春晚小品中,创作者根据观众的心理期待,在小品语言中通过言语主体、言语环境以及言语行为三方面的动态偏离,运用语用策略设置“包袱”,不仅实现了引人发笑的娱乐功能,同时也实现了语言幽默的审美意义,既反映了生活的智慧和乐趣,也给观众带去了欢笑和启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