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恩来在五四运动前后的政治信仰

2019-06-21 10:06张家康
党史纵览 2019年5期
关键词:天津

张家康

五四运动前,在留学日本期间,周恩来已经初步接触了马克思主义。五四运动爆发时,他是天津学生运动的积极分子。1920年1月29日,天津各校师生五六千人奔赴直隶省公署请愿,遭到军警的阻拦和镇压,周恩来等被捕囚禁。在被羁押的半年时间里,他重新思考了许多问题,如他在一封信中所说,理想信念的“思想是颤动于狱中”的。出狱后,周恩来即赴欧洲勤工俭学,经过实地考察,最终确立了马克思主义的信仰,并成为一名真正的共产主义战士。

“一种爱国热忱,似已达于沸点”

周恩来祖籍浙江绍兴,出生于江苏淮安。不满半岁时,他被过继给叔父。10岁时,生母和嗣母相继去世,家中债台高筑,只能靠典当借债度日。

周恩来12岁那年,其伯父周贻赓在奉天省(今辽宁省)谋事,经济收入比较稳定。伯父写信让周恩来去东北跟随自己生活。周恩来后来说:“这是我生活和思想转变的关键。没有这一次的离家,我的一生一定也是无所成就,和我留在家里的弟兄辈一样,走向悲剧的下场。”

周恩来初入铁岭银岗书院读了半年书,后来被接到沈阳学习。老师很开明,常给学生们讲述时事,讲述民族英雄的故事。周恩来正是此时养成了天天读报的习惯,当时的《盛京日报》,他几乎每天必读。一次,老师问学生们:读书为的是什么?有学生回答是为了帮助家里记账,有的又说是为了将来个人的前途。周恩来却脱口而出:“为了中华之崛起!”

在这里,周恩来的各门功课都是名列前茅,成绩尤为突出的当属国文。他的作文常被老师批语为“传观”,贴在学校显眼的墙报栏里。1912年10月,14岁的他写了一篇题为《奉天东关模范学校第二周年纪念日感言》的文章,表现出一种历史担当的责任感:“吾人何人,非即负将来国家责任之国民耶?”教育之目的,“非即欲吾受完全教育,成伟大人物,克负乎国家将来艰巨之责任耶?以将来如许之重负,基础于小学校三四年中,同学,同学,宜如何奋勉,始对之而不愧哉”?

1913年春,周恩来随伯父来到天津,进入天津南开学校学习。和在东北一样,他学习用功,成绩优秀,尤其是国文和数学。他的作文连续两年参加学校组织的作文比赛,而且都获得第一名。课余时,周恩来喜欢读书,不仅读过《史记》等古籍,而且还读了《民约论》《法意》和《天演论》等,视野更为开阔了。

入学的第二年,周恩来和同班同学发起组织“敬业乐群会”。会内活动生动活泼,有声有色,会员由最初的20多人,发展到280多人。他主持出版会刊《敬业》,在创刊号上,他发表诗作《春日偶成》:“极目青郊外,烟霾布正浓。中原方逐鹿,博浪踵相踪。”意指时政的黑暗如遮天蔽日的雾霾,令人窒息。小小年纪的他以汉代张良博浪锤击秦始皇为榜样,表明前赴后继,英勇无畏反抗专制暴政的决心和毅力。

1917年寒假中,周恩来随学校新剧团观摩团前往北京。在京短短的3天,“睹社会之腐陋,闻政府之黑暗”。回校后,他在一篇作文中写道:“踯躅途中,睹乞丐成群也,则推己及人,视天下饥如己饥,溺如己溺。”“殊弗欲埋首窗下,孳孳于字里行间,而置他事于不问也。”这种对贫苦百姓的同情心,已经变成一种关注与担当的责任心。

周恩来在南开的这4年,正值民族灾难深重的4年。面对生于兹养于兹的这方土地上的苦难,周恩来感到心如刀割,他在作文里发出了悲愤的呐喊:“呜呼,处今日神州,存亡危急之秋,一发千钧之际,东邻同种,忽逞野心,噩耗传来,举国骚然,咸思一战,以为背城借一之举,破釜沉舟之计。一种爱国热忱,似已达于沸点。”

当时,在知识层普遍流行“教育救国”“实业救国”的主张。周恩来也曾相信过“贤人政治”,以为执政者如能“崇尚教育”“振兴实业”,国家就不难走出困境。可是,感官的刺激太直接了,他忧愤焦虑,寻寻觅觅中,一些基本的朴素的理念已经形成,“阶级不除,无平等之理,人群不合,无爱国之理”。“无分畛域,勿拘等级,孤寡者怜之,贫病者恤之,忧者奖之,劣者教之。合人群而成良社会,聚良社会斯能成强国家”。正是基于这些理念,他才有了方向目标和价值取向。

“二十年华识真理,于今虽晚尚未迟”

1917年7月下旬,周恩来考取赴日本官费留学生。行前,到东北探望伯父,并到沈阳母校同师友话别,为同学郭思宁题写临别赠言:“愿相会于中华腾飞时”。9月,他由天津乘轮船赴日本,并赋诗一首:“大江歌罢掉头东,邃密群科济世穷。面壁十年图破壁,难酬蹈海亦英雄。”

在日本,周恩来一如往常地关心时政,关心民族的存亡兴衰。他以“求学的眼光”,观察“日本人一举一动,一切的行事”。每天看报都要细心研究日本国情,从而发现,日本军国主义是“有强权无公理”的制度,对外侵略扩张,弱肉強食,欺凌霸道。他由此感悟:“我从前所想‘军国‘贤人政治这两种主义可以救中国,现在想想实在是大错了。”他特别欣赏梁启超的一句话“世界无穷愿无尽”,尤其赞成人应该树立志向,因为“有大志向的人,便想去救国,尽力社会”。

那个时代青年的成长,怎么也绕不开《新青年》。1917年2月15日,周恩来在日记中写道:“晨起读《新青年》,晚归复读之,对其中所持排孔、独身、文学革命诸主义极端的赞成。……从前我在国内的时候,因为学校里的事情忙,对于前年出版的《新青年》,没有什么特别的去注意,有时候从书铺里买来看时,亦不过过眼云烟,随看随忘的。”现在回过头来重新阅读《新青年》,决不会再是“过眼云烟”了,而是摒弃了“我那从前的一切谬见”,舍旧谋新,找到了新标准,这新标准就是新思想、新文化、新道德,是民主与科学。

俄国十月革命爆发后,周恩来在《露西亚研究》杂志上,读到一篇论述俄国党派的文章,了解到俄国民主党分为两派,过激派的“党魁”是列宁,“主张完全的民主,破除资产阶级的制度,实行用武力去解决一切的党纲”。他读后认为:“过激派的宗旨最合劳农两派人的心理,所以势力一天比一天大,资产阶级制度、宗教的约束全都打破了,世界实行社会主义的国家,恐怕要拿俄罗斯作头一个试验场了。”从此,“社会主义的国家”和“列宁”这些关键词深入他的脑海。

当时的日本,包括马克思主义在内的各种社会主义思潮同时涌入,传播很快,介绍这些思潮的书籍很多。周恩来阅读了约翰·里德所著的《震撼世界的十天》,对十月革命有了比较理性的认识。他又阅读了日本著名的经济学家、京都大学教授河上肇的《贫乏物语》、幸德秋水的《社会主义神髓》、片山潜的《我的社会主义》,正是这些书,使周恩来初步接触到了马克思主义。他在日记中写道:“二十年华识真理,于今虽晚尚未迟。”

1919年3月,得知南开学校即将开设大学部的消息后,周恩来立即决定回国就读。归国途中停留京都,他写下《雨中岚山》等3首诗,诗中写道:“潇潇雨,雾濛浓;一线阳光穿云出,愈见姣妍。人间的万象真理,愈求愈模糊;——模糊中偶然见着一点光明,真愈觉姣妍。”尽管所寻所求的思想不是那么的明晰,可他仍在求索这“人间的万象真理”之中。

“思想是颤动于狱中”

1919年4月底,周恩来回到天津。不多日,轰轰烈烈的五四运动爆发了,天津中等以上学校成立了学生联合会,还成立了以女校学生为主体的天津女界爱国同志会。之所以出现学联和女界爱国同志会,是因为受“男女授受不亲”封建习俗的影响。经过运动的洗礼,这种性别界限已被打破,周恩来遂提出应该学习北京的经验,从两个组织中选出一些骨干分子,组成一个更严密的组织,并出版一个刊物。9月16日,这一独立的组织——觉悟社成立,并出版不定期刊物《觉悟》。

觉悟社成立不久就受到社会的广泛关注。11月25日,北京《晨报》把觉悟社称作“天津的小明星”,说“该社产生了3个月,会员是天津学界中最优秀、纯洁、奋斗、觉悟的青年”。“他们抱了时时觉悟,刻刻觉悟的决心,所以叫觉悟社”。这些青年学生都有一颗赤子之心,爱国,致力社会进步。当然,他们中的大多数人的思想意识都还是在朦胧状态,像周恩来那样已初步接触到马克思主义的,少之又少。

根据周恩来的提议,觉悟社邀请北京大学教授李大钊来天津讲演,指导觉悟社的活动。李大钊对觉悟社打破封建界限,实行男女同学组成一个团体,出版《觉悟》的举动都非常赞许,并建议大家阅读《新青年》《少年中国》等,“分类研究各种学术问题”。觉悟社还先后邀请徐谦讲《救国问题》,包世杰讲《对于新潮流的感想》,周作人讲《日本新村的精神》,钱玄同讲《白话文学》,刘半农讲《白话诗》等。“救国”“白话文学”“学生根本觉悟”“妇女解放”“工读主义”等新思潮,是他们常常讨论的话题。

1919年9月25日,南开学校大学部正式开学,设文、理、商3科,学制4年,学生共96人,教师17人。周恩来在9月8日注册入学,学号62号,是文科生。不几天,大学部决定改名为南开大学。

1920年1月23日,学联调查员在魁发成洋货庄检查日货时,突然遭到3名日本浪人的毒打。各界代表向省公署请愿时,警察又殴打学生,并逮捕了各界代表20多人。时隔两天,当局查封天津学联、天津各界联合会、国民大会,并贴出布告宣布将这些团体“一律取消”,不许可“私行集会、结社”等,一时间是“黑云压城”。1月29日,各校学生五六千人集会后,由周恩来为总指挥,前往直隶省公署请愿。周恩来和郭隆真、于方舟、张若名作为代表,冲破警察的阻拦,强行闯入省公署,提出4点要求:一、驳回日本通牒;二、拒绝山东问题直接交涉,催办福州惨案的交涉,取消中日军事协约;三、恢复天津学联原状;四、释放被拘代表,不干涉人民集会、结社、言论、出版自由。结果,他们几人遭到省公署的拘捕。

在囚禁之中,周恩来给同学们讲世界工业革命史,然后又5次作了马克思主义学说的讲演。据当时编写的《检厅日录》记载,他讲演的内容有唯物史观、阶级斗争史、剩余劳动、剩余价值等。这些知识来自他在日本期间的学习和研究。后来在各方的压力下,7月17日,天津地方审判厅在开庭审判后,宣布“期满”释放周恩来等全体被拘代表。

在失去自由的日子里,周恩来冷静地检讨自己所接触乃至信奉的思想,重新作出了信念和理想的抉择。他在一封信中说“思想是颤动于狱中”,一种革命意识的萌芽“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

出狱后,周恩来主持了觉悟社年会,在总结一年来天津学生和各界救国运动的经验教训后,认为:只有把五四运动以来成立的大小进步团体联合起来,加以改造,采取共同行动,才能改造旧的中国,挽救中国的危亡。同时,经南开学校创办人严修的推荐和资助,周恩来决定去英国留学考察。之所以出国留学,如他所说:“主要意旨,唯在求实学以谋自力,虔心考查以求了解彼邦社会真相暨解决诸道,而思所以应用之于吾民族间者。”行前,周恩来与《益世报》商定,作为该报驻欧记者,以撰写旅欧通信的稿费,维持旅欧期间的生活。

“我们当信共产主义的原理”

1920年12月中旬,周恩来等搭乘法国邮轮波爾多号,经过一个多月的漂洋过海,终于到达法国马赛。因染有小恙,他在巴黎作短暂逗留。元旦一过,又乘轮船渡过英吉利海峡,于1921年1月5日到达英国伦敦。初到英国,这里丰富的物质生活和欧战所带来的震荡和不安,交互映入他的眼帘。他当即给《益世报》发去一篇通讯,写道:

“吾人初旅欧土,第一印象感触于吾人眼帘者,即大战后欧洲社会所受巨大之影响,及其显著之不安现状也。影响维何?曰生产力之缺乏,经济界之恐慌,生活之窘困。凡此种种,均足以使社会上一般人民饥寒事业交困于内外,而复益之以战争中精神文明所得间接之损失,社会之现状遂乃因之以不安。……使欧洲危机终不可免而至于爆裂也,则社会革命潮东向,吾国又何能免?”

当时“温和”“稳健”的费边社会主义,在欧洲颇受欢迎。周恩来虽然年轻,却思虑缜密,没有轻率地做出结论,而是在反复地考察和思考。他认为社会改革不外乎两类选择:一类是在旧的体制上的改良,如现在的英国;一类是颠覆似的革命,如十月革命后的俄国。中国究竟应该是英式还是俄式,他也一时拿不定主意,所以在给表弟陈式周的信中说:“若在吾国,则积弊既深,似非效法俄式之革命,不易收改革之效;然强邻环处,动辄受制,暴动尤贴口实,则又以稳进之说为有力矣。执此二者,取俄取英,弟原无成见,但以为与其各走极端,莫若得其中和以导国人。至实行之时,奋进之力,则弟终以为勇宜先也。”

本以为“中和以导国人”是一良法,可在伦敦的两个多月里,英国煤矿工人开始了声势浩大的同盟罢工,促使周恩来的观念发生了改变。1921年4月以后,罢工再掀高潮,参加的工人多达百万。受此影响,他先后写出《英国矿工罢工风潮之始末》《英国矿工罢工风潮之影响》《煤矿罢工中之谈判》《英国矿工罢工风潮之波折》《英国矿工总投票之结果》等9篇通信,认为“资本家无往而不为利,欲罢工事件之妥协难矣。劳资战争,舍根本解决外其道无由,观此益信”。周恩来最终舍弃了费边社会主义,认定中国只能走俄式社会主义,也就是十月革命的道路。

1921年2月,因留学英国费用昂贵,周恩来转赴法国。到了法国后,除了补习法语外,便是社会调查。一者为的是“对于一切主义推求比较”,二者要给《益世报》撰写通信,这项工作往往是通宵达旦。有时还翻译一些稿件,为的是赚得生活和学习的费用。周恩来对主义的研究来自书籍和报刊,当时的法国,马克思主义的书籍和报刊,在书店、图书馆和报亭都可以购买和阅读。他正是在法国比较系统地阅读了英文版《共产党宣言》《社会主义从空想到科学的发展》《国家与革命》等。他在书中划了粗粗的杠杠,写了眉批,记了心得。

经历了五四运动和对英、法两国的实地考察,在对各种主义和思潮进行推求和比较后,周恩来终于确立了共产主义的信仰。1922年3月,他在给觉悟社朋友的信中說:“现在再郑重声明一句,便是‘我们当信共产主义的原理和阶级斗争与无产阶级专政两大原则,而实行的手段则当因时制宜!”“我认清C.ism(中文译共产主义,引者注)确比你们晚,一来因为天性富于调和性,二来我求真的心又极盛,所以直迟到去年秋后才定妥了我的目标。”

1921年春,周恩来在张申府、刘清扬的介绍下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之后,他革命的信念更加坚定。1922年3月,他给觉悟社社员写信说:“我认的主义一定是不会变的,并且很坚决地要为他宣传奔走。”信中还附有一首诗,诗中写道:“壮烈的死,苟且的生。贪生怕死,何如重死轻生!……没有耕耘,哪来收获?没播革命的种子,却盼共产花开!梦想赤色的旗儿飞扬,却不用血来染他,天下哪有这类便宜事?坐着谈,何如起来行!”

这是他的信仰,他的追求。他一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身体力行的正是年轻时确立的理想信仰,且矢志不渝,忠贞不贰。

(责任编辑:吴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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