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问的尊严与魅力

2019-07-15 01:18王贺
当代文坛 2019年4期
关键词:华东师范大学现代文学史料

王贺

2019年3月31日,华东师范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举办陈子善教授荣休仪式暨“以史料为方法: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学术研讨会。来自东京大学、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复旦大学、南京大学、南开大学、上海大学、上海市作家协会、上海图书馆、文汇报社、华东师范大学等国内外高校和机构的专家学者四十余人受邀参加了本次会议。

陈子善教授1948年12月7日出生于上海,是海内外著名的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专家,多年致力于中国现当代文学史及文献史料的研究和教学。从参加1981年版《鲁迅全集》注释、整理工作走上学术道路,先后编订出版了周作人、郁达夫、梁实秋、台静农、叶灵凤、张爱玲等一大批现当代重要作家文集、研究资料集和回忆录,发表了大量的专题研究论文和文史考证、札记,已结集出版有《从鲁迅到张爱玲——文学史内外》《中国现代文学史实发微》《双子星座:管窥鲁迅与周作人》《钩沉新月:发现梁实秋及其他》《沉醉春风:追寻郁达夫及其他》《签名本丛考》《这些人、这些书:在文学史视野下》《边缘识小》《梅川书舍札记》等数十种,享有“阿英之后有子善”的美誉。其以集外文献的发掘和生平传记的考证为特色的张爱玲研究,更饮誉海内外学术界、文化界,所著《说不尽的张爱玲》《沉香谭屑——张爱玲生平和创作考释》《张爱玲丛考》等,引发了广泛而持续的回响。

陈子善教授历任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助教、讲师、副研究员、研究员,曾任华东师范大学图书馆副馆长等职,现任华东师范大学中国现代文学资料与研究中心主任、《现代中文学刊》主编,兼任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会名誉理事、中华文学史料学会近现代文学分会副会长、巴金研究会副会长。自1976年1月入职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至2019年1月光荣退休,他已在丽娃河畔、樱桃河边辛勤耕耘四十三年,一生成就斐然,桃李芬芳。为向这位将毕生心血奉献给华东师范大学及其所热爱的文学史与文献史料整理、研究事业的学者致敬,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郑重举办陈子善教授荣休仪式,并召开其学术思想及相关议题的研讨会,这不仅在该校中文系历史上尚属首次,也彰显出一所大学对自己所拥有的专家学者应有的尊崇、爱重之情,在国内高校似亦具有一定示范性。

陈子善教授荣休仪式暨“以史料为方法: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学术研讨会由文贵良(华东师范大学教授兼中文系副主任)主持。首先由王庆华(华东师范大学教授兼中文系书记)致辞,他高度评价了陈教授“潜心学问,求实求真”“执教治学四十余载,教书育人桃李满园”的巨大贡献,寄望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以子善老师的道德文章为楷模,薪火相传,不断开拓创新”从而取得更大的成绩。

此后,藤井省三(东京大学教授)、陈思和(复旦大学教授)、王晓明(上海大学教授)、孙甘露(上海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刘勇(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会常务副会长)、雷启立(华东师范大学教授兼校长助理)等人相继致辞,纷纷回顾其与陈子善教授的多年交往,并论及陈教授的学术贡献及其潜心学术、实事求是、兼容并包等为人为文的特质。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陈子善教授的同事代表与来自国内各高校、科研院所的陈教授的学生代表亦向其献礼,以示祝贺。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致辞中,藤井省三援引这一孔子名言作为开场白,回忆了其在“文革”后作为第一届日中两国政府交换留学生到上海学习,始与陈教授结识,而后又在陈教授日本访学期间等多个场合不断会面、切磋学问的诸种情形。称赞陈教授所取得的多方面成就,声称很早就为陈教授在現当代文学研究领域所作的考据、辑佚等工作未得到应有的公允评价而抱憾,认为这一系列工作乃是乾嘉学术在当代的传承和发展,是文学研究的重要一脉。但面对逆境,陈教授仍淡然处之、数十年坚持如一日,如今其业绩终于得到全世界汉学界公认,中国的现当代文学研究越来越重视文献史料,陈教授本人亦已成为这一领域的代表性学者,作为老友,感到由衷高兴。

陈思和在讲话中指出,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正是由于有了陈子善教授、商金林、张铁荣这样一批学者,“从一开始就做现当代文学的史料工作,使我们这个学科在今天能够得到一个比较扎实的发展”。今天“我们只要谈到张爱玲,谈到周作人,都绕不过去子善先生。”也因此,至今陈教授“他把自己的所有研究和研究对象紧密结合在一起。也正因为有这样一种研究,作为我们的现代文学史料研究的开端,这四十年我们的路走得特别好、特别扎实,这和当初的学术风气是有关的。”

“子善先生的学术视野非常广……他是有学术眼光的,他一直在填补现代文学研究领域的缺陷,把一些本来文学史上排斥的、非主流的,甚至被歪曲、被淹没的一个一个扶起来。”这种“能够跳出一般的搞资料的眼光,能够全局性的有一种填补空白的勇气”,值得在座的年轻学者、学子学习,也“只有像子善先生这样的努力,才使我们的研究今天变得丰富多彩”。陈教授的研究不仅是开创性的,也沟通了海峡两岸,并将中国大陆学术界与海外、国际学界联系在一起,促进了学术交流与合作。

王晓明的书面发言,则回顾了1979年初在华东师范大学攻读现代文学硕士学位,与时为系中青年教师,担任许杰先生、钱谷融先生助手的陈教授相识,至今已长达数十年间亦师亦友的交谊。他认为:“在今天这样的场合,完全不需要再来细数子善先生对中国现代文学研究的贡献,也不需要陈列他对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的持续至今的贡献——即便退休了,他也还将继续主编《现代中文学刊》,我只说一点,就是作为在丽娃河边度过32年时光的老华师大人,我是以有子善兄这样的老同事和老朋友,而深感荣幸的。”

刘勇因故未能到会,其代表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会丁帆会长及全体同仁,发来贺信,向陈子善先生和本次会议的成功举办表示崇高的敬意和由衷的祝贺。认为陈教授“在史料搜集、整理和文学史的研究等方面做出了突出的、不可替代的贡献,其不辞辛劳,小到一条具体材料的发掘,大到对整个史料工作的建构,形成了自己独特的研究风格。”因此,使得“现代文学研究在长期发展当中始终得以保持一种持重的姿态,不断推出新的成果,这与陈子善先生等新老学者在资料建设方面的贡献是密不可分的。”贺信还特别指出,“学术研究,特别是资料的挖掘和研究,不受年龄和任职等因素的限制,老而弥坚,越年长经验越丰富,研究越老道,成果越厚重。”切望“陈子善先生在今后不断作出更大的贡献。”

仪式最后,陈子善教授发表讲话,致谢华东师范大学,致谢改革开放。“华东师大四十三年间为我提供了一个平台,如果我不在大学工作,很多事情没有办法做。”“由于‘文革结束、改革开放,我才参加了《鲁迅全集》注释组,进入了现代文学研究领域。”也“因为改革开放,而且是不断的改革开放,国门开得越大,越开放,我们的学术交流越广泛,才有机会认识港澳台及国外的同行,和他们学术交流。”他更“感谢改革开放让我有机会认识那么多文坛前辈,从巴金到沈从文,有一个很长的名单,从他们的身上感受到前辈作家学者的人格魅力、精神魅力和他们的学术品质。我们这批人,还是有机会能够接触到二三十年代的那些老作家的,在座的年轻人只能通过照片、通过别人的文章、通过影像,与其接触,我们正好有这样一个条件,通过和这些老一辈接触、了解一部‘活的文学史,尤其是华东师大中文系,像施蛰存先生、许杰先生、徐中玉先生、钱谷融先生,我都受过他们的教诲。”

陈教授难忘徐中玉先生、钱谷融先生、王元化先生、樊骏先生,以及老领导、老同事齐森华、汤逸中、王自立等人所给予的帮助、鼓励和支持。尤其是王元化先生,对张爱玲从1940年代起就保留看法,但却不以自己的好恶而低估其对张爱玲的研究,在其职业发展等方面悄悄地伸出了关怀、帮助之手;樊骏先生则是在《这是一项宏大的系统工程——关于中国现代文学史料工作的总体考察》一文中对其学术工作予以称许,这是陈教授的学术生涯中工作成果首次为学术界认可,因此给予其鼓励极大,不仅如此,樊骏先生在此后还对其寄予厚望。这些来自前辈学人的帮助、鼓励,这些美好的品格、气度,这些对年轻人无私关爱的重要时刻,不仅使之常怀感激之情,也将铭记终生。

热烈而朴素的荣休仪式之后,“以史料为方法: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学术研讨会正式拉开序幕。会议第一场由陈教授的同行、友朋担纲,罗岗(华东师范大学教授兼现当代文学教研室主任)主持。发言者有商金林(北京大学教授)、张铁荣(南开大学教授)、陈建华(复旦大学教授)、解志熙(清华大学教授)、吴俊(南京大学教授)、魏建(山东师范大学教授)、郜元宝(复旦大学教授)、张伟(上海图书馆教授)、殷国明(华东师范大学教授)、陆灏(《文汇报》编辑)、毛尖(华东师范大学教授)、李楠(复旦大学教授)、周立民(巴金故居常务副馆长)等专家学者,除对陈教授的学术成就加以研讨之外,还着重讨论了中国现当代文学文献史料研究的历史、现况及发展方向,特别是今天我们如何理解文献史料与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的关系等重要议题。

解志熙发言指出,陈教授“是现代文学研究界公认的文献史料大王,人所共知的学术劳动模范。”数十年来,其“在现代文学文献史料研究上,坚持不懈、劳苦功高……经其之手发掘出来的文献史料,数量之巨、质量之高,让人数不胜数、堪称海量,大大丰富了中国现代文学的遗产宝库,也成为一代代现代文学研究者共同利用的‘公共资源——毫无疑问,每个研究现代文学的人,都受惠于其发掘的文献、没哪个人敢说自己从未分享过他的成果……其劳绩显著地促进了现代文学研究水平的提高和学风的改变。”

此外,“子善之善表现在文学趣味上是开阔宽容,颇有‘泛爱众之风度。”其以注释《鲁迅全集》起家而走上现代文学史与文献史料研究之路,但“从不以鲁迅之趣味为趣味以至以鲁迅之是非为是非,对现代文学保持着广泛的爱好和兴趣,持之以恒地发掘了形形色色的现代作家佚文,而又以其博聞多识为资,深入细致地考订了那么多复杂的文学关系和文学史实,显著地推进了现代文学问题的考证学之研究。”“子善之善,还在于他有一副学术为公的好心肠。他发掘了那么多文献史料,毫无保留地供学界采用,而别人用了他提供的文献,往往有意忽略不提他,子善却从不计较,无怨无悔!后来子善兄又亲力亲为、接办了《中文自学指导》,倾心将它打造成一个以发表现当代文学文献史料研究为特色的《现代中文学刊》。这个刊物已成为最受学界关注和欢迎的现当代文学文献史料研究专刊,当然也不排斥理论性、阐释性的论文。”“子善之善,还在于他辛勤耕耘、乐此不疲地劳作数十年,却从不计较什么学术名利也从不讲究什么学术门户。……子善兄从事现代文学文献史料研究已逾四十年,其搜求之勤、发掘之多、考订之精、涉猎之广,自有现代文学研究以来,一人而已!当文献史料研究得不到公正评价的时候,子善不以为悲,而近些年来文献史料研究渐受重视和肯定,子善也不因此而倨傲……所谓理论派、史料派之高下或者京派与海派之好歹,在他那里都是无须计较、不分轩轾的,这一点非常难得。每与子善兄聊及学术,见人有一得之善,他必称许之,人有不善,则必默而宽容,他总是看到别人好的一面,从不以己所长而轻人所短,也从不与人争短长。子善兄的这种宽厚包容的雅量和超越派别门户的涵养,是最有助于促进学术共同体共同发展的善意。”

吴俊发言表示,“我觉得华东师大丽娃河边陈子善的‘传说,是和这个学校的文化传承有关的,子善教授的‘传说其实是这个学校的历史、学术传统在当代的一种表达。”由于自己近些年来转向当代文学史料工作,因此对陈教授的认识更为深刻:“我觉得以前我们对史料工作都有一个偏见,不要说现代,按照我们的学科狭义说法,现代有史料,当代没有史料,往往这样说,我觉得不对,首先,史料存乎当代,就在当代。第二,史料工作就是救亡工作,和抗战救亡的意义一样重大。”

商金林、张铁荣、陈建华、李楠等诸位,或忆及其与陈教授多年的相知相望,或谈论在与陈教授合作开展研究时所显现的学术品格和“知无涯”的治学精神,或讲述在课堂上、研究中受其启发的诸多细节。毛尖则指出,陈教授的“价值早就不限于史料和方法,他身上那种资料共享、学术公器、天下一桌的精神,如此天然如此真实,使得所有的门派争论显得意气用事。”魏建、张伟等人对陈教授的研究与收藏之间的互补关系,及作为教育家、文物收藏家、鉴定家的陈子善等面向进行了阐释。

周立民对陈教授的治学旨趣颇有会心,认为其“大约是当今学界中凤毛麟角的趣味学派领袖”,一个“最大的趣味主义者”,其在治学中力行“趣味”,尤显弥足珍贵。同时还提出陈教授作为公共知识分子的面向,他在公共事务、议题方面的选择“很明确地彰显了他的价值取向,也彰显了学术研究的道义性。”

“在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中,史料是半壁江山。”郜元宝、殷国明的发言,充分肯定了文献史料之于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的重要性,认为在这一前提之下,对“有料”的陈教授所取得的开创性贡献、对其充分占有资料而非独占、垄断的工作作风等,无论做多么高的评价,都不过分。但是,他们也不约而同地追问:现当代文学研究从“理论套文本”到“重写文学史”,再到如今的重视文献史料这一新的阶段,已经达到一定高度,将来也一定会有不少新的成绩,但这“既是机遇也有危机,再往下做怎么做?怎么办?”文献史料既是文学、史学研究的对象,但不可否认,有时候也只是材料,在今后的研究中,如何处理“有料”与“无料”的关系,史料整理、研究与可能的学术思想价值的失落等关系,也很重要。研究者应对其所潜藏的危机和问题提起一定注意。

会议第二场由陈教授的学生、晚辈继续发言,孙晓忠(上海大学教授)主持。发言者依次有郑绩(浙江省社科院研究员)、佘丹清(湖南文理学院教授)、易彬(长沙理工大学教授)、廖久明(乐山师范学院教授)等人。学生、晚辈不仅为他们眼中的老师画像,也试图探讨其所理解的文献史料研究方法,及其与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之关系等议题。易彬发言指出,陈教授的学术成就,似可概括为建立作家研究的“文献保障体系”、在版本考证中呈现了可资借鉴的方法论意义、寻求“新的文学史写作多元化的可能”三端,并借老诗人彭燕郊评价陈教授所辑“有关郁(达夫)、周(作人)、梁(实秋)诸集”之评语“钩沉集腋,功在文苑”用作对陈教授学术业绩的评价,认为其“全部工作,有文献的特殊价值在,有方法论的意义在,有文学史的多元诉求在,也还始终有文化的力量在。”

在陈子善教授荣休仪式暨“以史料为方法: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学术研讨会行将闭幕之际,朱国华(华东师范大学教授兼中文系主任)代表主办方作总结发言,从为学、为事和为人三个方面对陈子善教授的学术成就、对现当代文学学科建设的贡献等予以高度评价。在他看来,就为学而言,陈教授“应该是现当代史料学这个领域当中难以逾越的高峰。”為事方面,“长期负责华东师大中文系现当代文学学科建设,从而使之在国内高校一直处于领先地位,这与其高水平的领导艺术是分不开的。”而在其担任《现代中文学刊》创刊主编之后,“一个在学术上一穷二白的杂志,迅速变成了现当代文学研究领域的标杆性杂志,于今年入选CSSCI期刊”,更见证了其出色的工作。

他“最想赞美的还是子善老师的为人,在子善老师这儿我看到的是性情中人的一个侧影,华东师大一向盛产这样的人,作为华东师大中文系的一分子,我特别为此骄傲和自豪……本着好奇、玩赏也是纯粹的心灵去为学、为事,我们才能让学问和事功不至于变成苦行,我们才能超越世俗之外。”

最后,朱国华对陈教授为华东师范大学所作的贡献及全体与会者的参与敬致谢忱,并指出,陈子善教授“不仅仅是华东师大中文系的一面旗帜,也是中国文学研究领域的一面旗帜。”其道德事功将不断激励后来者前行。我们也有理由相信,在“传说”与“神话”之外,陈子善教授等身的著作与磊落、脱俗的行止,正如一束束火把,不仅照亮了其学问的尊严与魅力,使之在时间的长河中不断显现、发扬,也温暖着广大“无名”的同道、无数远方的人们,让他们在埋首文献史料时不再寂寞;而从文献史料出发、对中国现当代文学史进行精耕细作,这一由陈子善教授等人所开辟的广阔道路,必将在新世纪、新时代的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中,不断发挥其不可替代的重要影响与典范意义,鼓舞世界各地一代又一代的学者踔厉奋发、踵事增华,努力开拓学术新境。

(作者单位:上海师范大学人文学院。本文受上海师范大学中国语言文学创新团队项目支持)

责任编辑:蒋林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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