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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9-10 07:22唐秀省陆振珠
广西文学 2019年4期
关键词:伯伯妈妈

唐秀省 陆振珠

唐秀省 平时爱好文学,书法,现工作单位:广西送变电建设公司。

陆振珠 平时爱好文学,现工作单位:广西送变电建设公司。

列车穿过崇山峻岭,跨过河川沟壑,在平缓的丘坡上奔驰……

掠过窗外的一幕幕美景怎么也掀不起她心里的一点激情,她的心情烦闷无比。她鼓着嘴,低下头向着低胸短袖T恤里吹了一口凉气。几天前是妈妈和潘伯伯喜庆的日子,“噼里啪啦”的喜炮声好像是震碎了她的心,她盼望的这一天,也是她和启幸为之努力的这一天。可是这一天到来她又惧怕,心里就像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这一天的到来意味着她和启幸俩人所憧憬的生活也破碎了。她感觉仓央嘉措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这句诗像是为他们而写。她也祝愿两位老人耳鬓厮磨,甜蜜到老,可是,想到自己与启幸以后共同生活的愿望却是万般无奈。

“美女,来点什么?”服务员甜脆的声音中断了她的思索。她转过神来,点了两杯咖啡和两根火腿肠。

“哥!在想什么?”

她扯着呆望着窗外久不久摇头苦笑的潘启幸的衣角,淡淡道。她深知他此刻的心情,也和自己一样蜂蜇蚁噬般疼痛。

“没有。”

他扭过头向她微笑一下,只有仔细观察才知道他心里掩藏的痛楚。

她端坐了一阵,双眼又感到困倦难睁,眯起眼又把身子偎依著靠窗而坐的潘启幸。几年前的旧事,仿佛是昨天发生一样,在脑海里翻滚,似梦幻般萦绕着她。

那是一个秋天的早晨,山里天气凉得宜人,她还在睡着,躺着把书放在额头上,天真烂漫地描绘着以后的生活,微微上翘的嘴角流露出幸福的笑意。她可是他们家的宝贝,可算是含在嘴里怕化、捧在手心怕摔的心肝。半个多月前为了等她放假回来吃一餐团圆饭爸爸推迟了外出做工的时间,她回来第二天爸爸才走。临走时妈妈紧紧攥住他的手,潮湿的眼睛凝视着他古铜色的脸:

“国庭!我和婷娴都盼着你。”她垂下头,过了良久才蹦出了一句话。

爸爸抚摸着妈妈斑白的头发关切道:“素珍,家里家外能做就做,不要太逞强,等我攒够下个学期婷娴用的钱后就回来。”

“嗯。”

她侧脸过去,声音很小,用衣袖拭着眼睛,头也不回转身往屋里走去。

爸爸眨了眨眼也慢慢松开了妈妈粗糙的手,挽起裤脚一阵子就消失在村头的小路上……

丈夫出去了以后,李素珍觉得自己身上担子更加沉重,她不但要承担繁重的家务,给女儿温馨母爱,还要把他俩所有的爱都倾注在女儿身上。

“婷娴,过几天就开学了,你要好好看书,做作业,爸爸辛苦也都为了你。”妈妈在厨房里一边说一边拌着猪料,她以为大学作业肯定比初中高中多,要不怎么叫大学?

听了妈妈的唠叨,她知道他们对她所付出的代价和对自己的希望。她真想实话跟妈妈说,大学作业没有高中多,况且做与不做全在自己。但是她没有这样做,她怕妈妈不明白,在妈妈心目中哪有不用做作业的学生?她知道他们现在是她的靠山,明天她又是他们的靠山。于是她心中暗暗发誓,决不让他们的汗水白流,决不让他们失望,一定给他们争光,增长知识,毕业后找到一份体面的工作给他们颐养天年,养老送终。

想到女儿她心里像灌了蜜一样甜滋滋的,走起路来都有点脚不沾地,她不断叨着:国庭啊,我们有这样乖巧的女儿辛苦一点也值得。她满面春风,嘴里东一句西一句地哼着那些没头没尾的歌曲,提着猪料桶向离主房ー百多米的牲口房走去。

看了这些蹦跳的猪崽,她习惯地向它们打个手势,同时把猪料倒到槽里。小猪摇着细短的尾巴蹿了过来,嘴里发出“呼味,呼味”的抢食声。看着这些憨态可掬的小猪她心里也乐开了花。她想,等到卖了猪崽多挣到了一点钱,国庭在外面的艰辛日子就能减少一些,他们也能早日团圆。

她数了数挤着吃食的猪崽,当数到后面时脸色骤然阴沉下来。她以为看错,揉搓着眼又重新看了一遍,她惊诧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槽头那三只小猪怎么转着身用屁股舔食?按村里老人说这是一种不祥兆头,恐怖的气息笼罩她的心头。联想到几天前出现的妖异怪象——家里木板像自己要裂开一样“嘎吱,嘎吱”地响,她感觉心里愈加憋闷得慌。

“婷——娴。”她像被鬼压床一样哆嗦得快叫不岀来。

婷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听到妈妈的喊声,便跳下床跑了过去。

李素珍呆站在那里,知道方才是惊惶中叫了女儿。她神定以后,心想不管是好是坏也不能给女儿知道这一切,免得她跟自己一样整天提心吊胆过日子。她随便指着猪栏上笼子里“喔喔,咯咯”叫的鸡,改口道:“这些鸡喂了米啦?”

婷娴明知道妈妈是在说谎,她似乎明白了什么,也不再问下去。

到了中午,天气变得暖和一些,李素珍首先想到的是给这些猪崽筑窝御寒。她经常同别人开玩笑说,这是她的银行。正当她扛着玉米秸秆向牲口房走去时,同族的蓝伯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匆匆赶来。只见他嘴唇翕动,也不知道他说些什么。过了一阵,她放了玉米秸秆停了下来,脸色苍白,天旋地转,她失去了控制,瘫软蜷缩在地上,不管蓝伯伯怎么劝说总是不停地啜泣。

“别那么悲伤,事情可能也没你想象的那样坏,你是孩子的主心骨。”看着她悲痛欲绝的样子,蓝伯伯原先叫她不管怎么样作为家庭的主心骨,就是事情再糟泪水也先往肚里吞,硬起心肠给孩子做个依靠。可话虽这么说,已知情的他眼泪却像下雨一样掉落,他知道这事只能瞒过一时。

在走廊看书的婷娴见到妈妈突然这样子,也不知出了什么事,她忙丢下手中的书跑了过去,向着站在旁边劝说的蓝伯伯询问妈妈的情况。蓝伯伯摇着头,不出声,看着面前可怜的孩子也只好违着良心骗了她。

她听到女儿的声音,忽地站了起来紧紧抱住婷娴脖子抽噎着。

婷娴被妈妈这莫名其妙的举动搞蒙了。她虽不知道详情,但是她知道妈妈是遇上难以承受的打击了。

看着她们捶胸顿足、泪干肠断,蓝伯伯也束手无策,只好闪烁其词。

她们只是不断地哭泣,她们不知道蓝伯伯是怎样把她们搀扶回来的。母女俩将蚊帐的角儿拭着泣得猩红的眼。永别丈夫的恸哭,失去父爱撕心裂肺的号啕,使整个房子显得空旷凄凉。

到了下午,屯里和邻近屯来帮忙的人都来了。他们有的扛着柴火来,有的帮借着餐具,有些忙着搭灵堂。看着这一切,婷娴已彻底崩溃了,她明白了,以后等待她们的会是怎样的日子。

国庭不幸离世以后,她们母女俩天天都是以泪洗面,浸泡在无限煎熬和巨大悲痛之中。时光就像白驹过隙一样,一刻也不因她们的悲伤而停留。眼看开学时间快到了,婷娴不出声,她知道家里经济拮据,就是翻箱倒柜也找不出几块钱来。只是把这种上学希望当是一种奢望,她把它深藏在心底。妈妈知道女儿的心思,没有忘记与丈夫一辈子的共同心愿。可是,现在就是砸锅卖铁都不能凑齐婷娴开学的学费!抽屉里仅有的三千多元是她厚着脸皮从娘家那里东拼西凑才借来的,她已经想尽一切办法。但她在村里人面前装得若无其事,使人感觉她对这事很淡然。不过她的这种平静、这种淡然又怎能瞒得了历尽坎坷的隔壁邻舍潘槐德?他知道素珍需要帮助,而他也应该帮助,国庭在世时他们是称兄道弟的啊!不过他怕那些市侩小人,怕那些误会他的村人戳脊梁骨说他乘人之危,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知道李素珍也怕,怕别人说她比庄子试妻里面的寡妇还要骚。他只好叫自己儿子启幸先去投石问路向母女俩表达自己的意思。他知道素珍对启幸言听计从,早把他当半子来看,特别是他妈过世以后素珍对他更加关怀备至,处处都呵护他。

启幸知道爸爸有这种想法后极为高兴,本来他早就想和爸爸商谈这件事,可是每次话到嘴边又停了下来,他怕老爸有他的难处。听了老爸吩咐,他像古代人接到皇帝嘉奖诏书一样高兴,看什么都顺眼,听什么都悦耳,就连平时讨厌的蟋蟀“唧唧吱、唧唧吱”烦人的叫声也觉得是那么美妙动听。他编了很多台词想和婷娴见面的时候說的,他想她听了以后一定会很高兴。可当他走进这栋阴森得令人恐怖的房子后又兴奋不起来。他直走到厨房,只见婷娴和她母亲对膝而坐,默然无语。过了良久他只好轻“咳”了一声,她们才知道他的到来,屋子里顿时又多了一份欢乐。

“启幸哥,这段见你忙里忙外,不消闲过,到底忙些什么?”寒暄一阵之后,婷娴问道。

“瞎忙,时间这么短能做得什么?过几天就开学了,你呢?”启幸正愁找不着话题,忙接着说。

婷娴睁大着眼,咧着嘴,过了良久才答非所问道:“我!学校是不是可以申请休学?”

启幸感到很突然,正想问,婷娴妈一脸无奈叹了口气,但又理不清这头绪道:“这……”

启幸去了一阵子之后,潘槐德想到潘启幸实在是太在乎婷娴了,所以他所说的话也只能是理想和愿望。他想只有他出面才能给她定心丸。他思索了良久还是亲自动身,一路上他寻思着,反复盘问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了启幸?因为婷娴是未来的儿媳?还有几年谁也说不准,这种年头进了洞房跑了媳妇也不是什么新闻。要说邻居嘛,世世代代患难相帮是隔壁村所常颂。他没有走正门,绕道朝厨房后门去,刚到屋外就听见谈起开学之事。他便轻轻地推门进去。

潘槐德知道李素珍从来不轻易接受别人帮助。潘槐德把帮助别人的道理,和接受别人帮助的理由也说了一番,说到痛处还掉了眼泪。

听完潘槐德讲述后,李素珍觉得他说的话也有一定道理,人一辈子总会遇上三灾六难,凡事总不能一个人扛着,得依靠邻居、依靠朋友。但他要帮助婷娴这两年的学费这个情也太重了,她是推不掉,她也需要帮忙,凝望着他们父子俩她真不知怎么感激好。

今天晚上这个小村庄格外闷热,没有往日的清凉舒爽。既然事情已经定了,潘槐德心想怎样才能担好这副担子。他辗转反侧,把所认识的大小工头在脑子里反复过了一轮。搞建筑那也不太可能。小工和技术工作是有联系的,年纪大了,手脚没有年轻人灵活老板是不会招的。他除了有一点牛力外是身无所长。挑来选去最后剩下的是采石场和煤矿。

过了几天他兴高采烈地到了这个邻近的采石场。这个采石场规模蛮大,他认为自己很有把握,因为这里基本上都是苦力工。他大概看了一下作业区域,人们推着运料的手推车交织穿梭,再也见不到以前肩扛手拱的施工方法。每个地方都飘扬安全生产宣传彩旗。这是这里最大的采石场,供应在建的二级公路的石材。他信心满满地走进工地临时办公室。过了一阵他低头走了出来,人家要的是年轻的,还有“爆破证”这证那证,而自己什么都没有。

孩子们开学已经一个多月,时间的摆锤在敲击他的心,他仿佛看到他们在向他伸手,他心里着急,所选择工种就只剩下煤炭挑运这根救命稻草了。他不怕辛苦,二十多年前他做过。

当时窿道是用松木做支架的,进到窿道里除了随时可听到“叮咚,叮咚”的滴水声,或时不时传来令人心惧的泥石的坠落声就是漆黑阴森。挑煤工友们见了面也没闲工夫同你打招呼,每到晚上他们有的拿碗,有的拿着口盅盛着酒,互碰自饮,醉上心头时对着月亮呼唤自己的名字,说自己又平安了一天。当时工钱很低,都是计件的,一般人一天只有十几元,而他比较能吃苦,体力也够,一天能挣上二十多元,窿上窿下无人能比。他们戏说他的肩膀是用铁来做的,所以给他起个绰号叫 “铁肩”,加上他为人豪爽,也跟老板结为金兰,老板每个月还给他做点井上工,多挣几十元。

第二天中午他来到邻镇阔别二十多年的矿区。这里面貌一新,草丛里、石堆上以前晒裤晾衣乱七八糟的景象已不见,那些用彩条布东盖西搭的农民工住房也没有了。看着现在的球场和水泥砖筑起的工棚心里很是不安,刚才鼓鼓的信心又泄了一半,心里在琢磨,这里招工条件又提高了?怎么环境条件这么好?不管怎么样眼前这份工是不能再丢掉了,学校里两个孩子像嗷嗷待哺的小鸟一样等待着。有罗贤老板出面这一带没有搞不定的事,倒是卖苦力托熟人找关系这算是把面子丢到家了。他无暇去想这些东西。他抖着精神朝着正在铲堆煤块的小伙子走去,东聊西聊差不多后便把他和罗老板的关系说了一番。

年轻人怔怔地打量站在面前的这位长者惊讶道:“您是——铁肩叔?!”

潘槐德喜出望外,想不到在这里遇上熟人的儿子。他把来意说了一遍,年轻人听了他讲述的故事很受感动。潘槐德很快如愿以偿找到了一份工作,从此后日晒雨淋他都坚持着。

自从潘槐德外出打工后,李素珍不管春种秋收,锄草捡豆一点都不含糊,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开始心里也很不踏实,“寡妇门前是非多”让她咽了不少泪,理解的人就说,人家帮了大忙做这点事是应该的。不解的人便说些令人作呕的话,说她是找润滑哩,本钱就在身上。不过现在她都习惯了,老潘这么辛苦又挨人家说,难道他就不委屈?她不去理会,嘴巴长在别人身上随他们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她现在已不在乎别人的议论,只是怪自己使人看了一眼都心头发痒的火辣辣的身段,吊在胸脯的两团东西都挨别人指指点点。能藏她也藏了,能收她也收了,实在没法她也办不到。现在倒担心婷娴这个丫头近段说话越来越没规矩,有一天她帮着揉肩时很认真地说:“妈!你岁数一天比一天大,一个人在家我在外面很不放心。”她只笑着说:“那就尽快结婚让孙子来陪我哩。”

婷娴把嘴贴到她的耳根朝潘槐德家方向笑嘻嘻地说:“妈!我懂的……”

她有点不好意思,用手拍了婷娴的屁股轻嗔道:“死丫头……”

…………

“到站啦!”他轻抚沉在回忆中的婷娴。

婷娴揉着惺忪的眼,望着视频上的提示:广州站。

她从行李架上拿了行李箱,两眼含情脉脉地看启幸。

“哥!你到哪里下?”

“下一站。”

她扭过头来对着他回眸一笑……

看着她离站后一步一回头渐渐远去的身影,他转身回到自己座位上不禁长叹:

“人生也有下一站吗?”

他突然想起在哪里见过这样一首诗:

每一列车总有自己的轨迹和终点

旅行的脚步永不停止

你不知道,下一站

会是艳阳,雪雨,或风暴

我喜欢靠窗而坐,高山

河流,村落,牛羊

……

责任编辑 坛 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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