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魅影

2019-09-10 07:22雷切尔·凯恩马红旗
现代世界警察 2019年4期
关键词:莉亚盖尔塞西

雷切尔·凯恩 马红旗

雷切尔·凯恩是非常畅销的《天气女巫》的作者,第六卷《稀薄的空气》已于2007年8月出版发行。她还写了一部青年系列丛书——《 摩根维尔吸血鬼》。其中的第三部《午夜小巷》于2007年10月发行。此外,她为《诗乐》写了很多奇异的悬疑故事,包括《邪恶的交易》《 邪恶的代价》,还发行了有关雅典娜军队的小说《瞄准线》。

在《我盛大奇幻的婚礼》中,塞西莉亚·洛克哈特在一位不死的海盗船长身上,找到了她的理想伴侣。但是,即使在风平浪静的海面上,真爱的旅程一刻也没平静过。

波士顿 九月

坦率地讲,如果知道婚礼能够轰动整个东海岸,并成为媒体争相报道的事件,塞西莉亚肯定会去做一个更好看的发型,坐一辆跑得更快的豪华轿车,最好由一位全国运动汽车竞赛协会的明星车手来驾驶。

“马上就到!”豪华轿车的司机安慰说。此时,塞西莉亚正挽着新郎的胳膊,透过烟灰色的车窗,焦急地看着跟在两边的新闻采访车队。记者们探出车窗,大喊着向他们提问。还有不断闪耀的频闪闪光灯。“我看见前面的街垒了。”

街垒被拉到两边,轿车缓缓驶入,非常完美地停在一处被警车包围的车位上。警车上警灯闪烁。还好没有警笛长鸣。塞西莉亚舒了一口气。她非常确定,最后一辆黑色SUV里面坐着著名电视人拉里·金以及奥普拉。

塞西莉亚看着新郎,希望自己看起来没那么紧张。“这——真是非同凡响!”她说。利亚姆·洛克哈特——利亚姆·洛克哈特船长——微笑着。

“丫头,你曾经随死人和被破解的魔咒一起航行,并且嫁给了一位海盗!” 他说,“你也许需要重新定义一下‘非同凡响’。”

他说得对。她打量着坐在相对安静的豪华轿车里的他。他也看着她,非常平静。自从他们乘着那艘十八世纪的海盗船“甜蜜哀伤号”——利亚姆的船——返回到波士顿海港,并且制造了这场媒体风暴以来,在这六个月左右的时间里,利亚姆已经在某些方面很好地适应了这个现代世界,而在其他某些方面,则还没能完全适应。比如,他剪了头发。花白的头发显得很整齐,发型不新潮也不古老。可结婚礼服却绝对是老古板的样式——质量上乘的黑色锦缎衣裤按照他俩见面时他身上穿的那套衣服的样子剪裁制作而成,只是干净了许多——没有砍痕,没有子弹打的洞,也没有各种各样的污渍。

以俗世的眼光来看,他并不英俊。但是他睿智非常。一对黑色的眼睛既深邃又神秘,就像大海一样。还有他迷人的嘴唇。总之,利亚姆看起来非常不错。当塞西莉亚看见他左手上的金戒指闪闪发光时,还会身体颤抖,浑身的汗毛都兴奋得竖立起来。

我们结婚了。并不是什么天造地设的一对——一个是曾经被诅咒过的海盗;一个是普普通通的公司职员,为了薪水曾经在办公室辛劳了将近三十年,办公室的荧光灯都把她照黑了。

但是,当他看着她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是个女神。

利亚姆抬起她的手,放到嘴边,亲吻了一下,暖暖的轻柔的嘴唇印在了她的手指上。“放松点,亲爱的!”他说,“不要着急。”

“我没事儿。”她微笑着撒了个谎。他打开车门,先下了车,伸出一只手,华贵而又优雅地将她搀出轿车。这样的动作她只在文艺复兴时期的童话里读到过。在街垒的另一边,各路媒体都被拦截在那里。照相机几乎要吞噬这里的一切。她太紧张了,根本不敢看欢呼着的人群。不停闪烁的闪光灯让人觉得,天空又多了一颗太阳。

利亚姆拽着她的手,看着她,冲她眨了眨眼睛。他弯下身来,附到她耳边,说:“很快就会结束。然后,我们就自由了。”

塞西莉亚穿着全丝绸的礼服,有点手忙脚乱——这是按照十八世纪的样式做成的结婚礼服,还有一件紧身胸衣,目的是为了让她显得更秀丽些。挽着利亚姆抬起的手臂,她匆匆走过站在街垒边的警察,走向婚礼接待处。

“甜蜜哀伤号”在码头边隐约可见。这是一艘很大的轮船,船帆紧紧地捆绑着。塞西莉亚却看见人们像蜘蛛一样,蜂拥着攀上缆索。

“奇怪!”利亚姆说,“码头上应该有一队荣誉卫兵迎接我们的到来。”他从兜里掏出一只精美的金表——他自己的金表——看了一下,皱着眉头,“我们很准时,并不算早。”

越靠近这艘船,她的不祥之感就越强烈,禁不住颤抖起来。船员们在甲板上匆匆忙碌着。利亚姆加快了步伐,穿着黑皮靴,迈着大步,走了过去。塞西莉亚也一边用一只手扶着头纱,赶紧跟上去。客人们应该很快就要到了——当然,就算不考虑交通堵塞,仅仅通过安全门就会耽搁他们一些时间。

专供旅客上下船用的活动梯也没有为她降下来,即使利亚姆大声命令也没用。他骂了一声,朝着从大船上悬下来的绳梯挥了一下手。

“爬上去?”她问道,“穿着这样的衣服?你开玩笑吧?”

他不是开玩笑。他的声音不像她那么优雅。但当他俯身下来把她抱上去,轻轻放在甲板上的时候,她觉得很宽慰。他单手就把她抱上去了。利亚姆身材瘦削,却异常地强壮有力,仿佛全身都是钢筋铁骨。

利亚姆没有说他多么思念他的船,但是现在她看出了他的变化。那不曾被她注意到的明亮眼神黯淡下来,有一种微妙的力量贯穿在他的全身。这里是他的家,不是一间他们为他在海港附近准备的公寓。利亚姆·洛克哈特和她都是属于这儿的,属于甲板,而不是陆地。突然之间,她觉得自己特别想哭。这里才是他的幸福所在。这让她感到,自己很渺小而微不足道。

利亚姆没注意到这些。他皱着眉头,用船长犀利的目光扫视着甲板,然后向她投去了表达歉意的一瞥,便离开她,大喊:“阿盖尔先生,这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阿盖尔!”

塞西莉亚现在才看到,接待用品全都胡乱地堆在船頭——款待宾客的桌椅、桌布、潘趣酒碗、银杯、长条彩色纸带、使用电池的晚会灯、放音乐的喇叭,还有人因为害怕而蜷缩在那里,有服务生们、音乐主持人,还有婚礼摄像师。

她惊恐地看着。这时,一幅写着“祝贺船长和洛克哈特夫人”的横幅上挂着两个水手,从桅杆上荡下来,掉到了那堆接待用品上。

这时,一双手从背后把她抱住,吓得塞西莉亚倒抽了一口气。“请原谅,夫人!”一个粗鲁的声音说道。她反抗着,但是,无济于事。他用双臂搂住她,把她抱起来就走。

“放开!”她尖叫着,扭动着身体,试图找到利亚姆。她听到一声金属撞击的声音,就大声喊:“利亚姆!”

“安静!”抱走她的人吼道,一只手捂着她的嘴。他急匆匆地把她带到了黑暗的门厅里,一脚踢开船长室的门,把她扔在了里面。“你惹的麻烦够多的了。”

她跌倒了,膝盖和手撑着地,扭回身瞪着他。他身材矮小,但是很结实强健;一头黑发;一双散发出野性光芒的眼睛;一个神秘的蓝色环状文身盘绕在喉头,直达胸膛。

换句话说,恐怖至极。

“待着,巫婆。”他厉声说道,然后就“砰”地关上门,走了。一听到这个人的脚步声走远了,她就赶紧去尝试开门。可是,毫无疑问,门已经被锁上了。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在屋子的角落里,塞西莉亚看到了她的蓝色衣箱——多亏了提前运到——她冲上前去,把一件可爱的休闲外套扔到一边,从箱底找到了蓝色牛仔裤和舒服的白衬衫。这次她带来了自己的靴子。又在利亚姆的衣橱里找到了一根海盗式粗腰带,算是搭配完毕。

把那套可爱的紧身衣脱掉就花了不少时间。她也没脱白色蕾丝内衣裤,直接在上面又套上了更方便实用的衣服,再穿上靴子,系上腰带,然后开始在屋子里找武器。她找到把匕首。正考虑带不带弯刀的时候,听到了外面骚乱的人群。越来越近的喧嚣吵闹让她打了个冷战,就像是一盆冷水从后脊梁上浇下来一样。他们正沿着大厅走过来。

门口“哗啦哗啦”地响了几声,然后“砰”的一声门开了。利亚姆和阿盖尔冲了进来。阿盖尔先生个头矮小,梳着拿破仑式的发型,戴着本·富兰克林式的眼镜,规规整整地穿着一件十八世纪样式的猩红色外套,白衬衫,黑裤子,都是崭新的,干净整洁。他一边向塞西莉亚点头致歉,一边插上了门闩。“夫人!”他说,“恭贺您新婚大喜。非常抱歉这里一片混乱。”

利亚姆在橱柜里乱翻,寻找武器,找到了一把狰狞的双刀刃、一把六连发的左轮手枪、 一把崭新的半自动手枪。利亚姆看到了塞西莉亚注视他的目光。他略带歉意地耸了耸肩:“有备无患。”

“那是童子军,不是海盗!”她说。

“丫头,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哪一路人?”

喧嚷的声音越来越大,就在门外。门上传来锤子敲击的声音。阿盖尔退后几步,面朝着门,冷冷的目光从眼镜里透出来,目不斜视,举着手枪,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

“阿盖尔先生!”利亚姆说。

“长官。”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啊,嗯——”阿盖尔抱歉地瞟了他一眼,“我想,那粉色的花台布就是那根最后的稻草。不过,他们已经抱怨了好几个月了。说您又一次着了魔,还说现代世界就是个被邪恶驱使的世界。我甚至说服不了他们,电视机不是什么恶魔精灵。”

门又被重重地撞了一下。塞西莉亚看见木门颤抖着。

“还是请你长话短说吧,阿盖尔先生!”利亚姆说道,语气里没有丝毫的惊慌。塞西莉亚从利亚姆翻过的一堆东西里又拿了把匕首,斜着牢牢别在腰间。“我觉得,这个门坚持不了多久的。”

阿盖尔先生点点头。“船员暴动,船长。他们今天一定要带船离开这儿,绝不再拖延。”

“哦,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利亚姆冷冷地说。他弹出了半自动手枪上的弹夹,检查了一下,又熟练地安上去。

“问题是,长官,这是我们第一次面对长期混乱的风险。”阿盖尔说,“那些肉体凡胎的人,等等之类的,”他叹了口气,“好在我至少已经说服他们把那些服务人员和晚会的组织者安全送上了码头。但是,无论如何,他们要带船离开这儿。我想,招待会开不成了。”

“这些现在还不好说。我一直都在倾听他们的声音。一直在听。”

阿盖尔看起来似乎有点恼火。“是。不过——你必须承认,长官,在过去的几个月里你变了。我也帮不了你。我承认,现代世界的确令我眼花缭乱。我没有看到,这个世界竟然如此堕落。都是我的错,船长。”他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道,“不过,请原谅!这也许是件好事。他们是海盗,绝大多数的心都黑透了。他们不属于外面的世界。他们是混在羊群里的狼。最好让他们待在海上,待在能够监视到他们的地方。”

“如果我们还能活下去,再讨论这个问题吧!”利亚姆瞟了一眼塞西莉亚,好像是突然之间才想起那边的塞西莉亚,“亲爱的,我需要你躲避一下。如果兄弟们指责是你蛊惑了我,你最好不要让他们看见你在这儿。你会成为导火索。”

“可是——你要干什么去?”

利亚姆与他的大副交换了一下目光,然后转身向门走去。“听我的命令。”

塞西莉亚点了点头,退到了房子的最远端,挨着船尾窗户。从窗户照进来的阳光非常耀眼。躲在旁边的阴影里不容易被进来的人看到。房门在连续的撞击下不停地颤抖着。

“是时候了。”阿盖尔小声地说。

利亚姆走到门前, 朝门闩开了一枪,打开门,大声吼道:“你们大家都给我安静!”这句话的效果非常显著。这群人站在大厅里,气势汹汹。但是面对利亚姆的盛怒,还是不自觉地停了下来,一时鸦雀无声。利亚姆径直走到他们中间。“你们到底想要干什么?叛变吗?谁是主谋?站出来!”

一阵迟疑之后, 一个人站了出来。是那个抱走塞西莉亚并把她扔到船长室的人。“乔赛亚!”利亚姆说着,点了点头,“说说你干的事儿吧。”

“船长。”这个人说,他声音很低,有点沙哑,听起来很坚定但是又透着紧张,“伙计们,我们一致认为,不能再耽擱了。这个地方,它被施了魔法。我们需要呼吸大海上清新的空气。”乔赛亚不自在地说着,然后把目光投在了站在他附近一个瘦瘦高高、有些笨拙的人身上——脸庞瘦削而刚毅、大眼睛——他向乔赛亚投以鼓励的目光。“你知道这是真的,长官。大伙儿在这儿会发疯的。我们最好把那个巫婆扔在那边,就像以前做的那样——”

利亚姆快如灵蛇一般,一下子将短弯刀顶在了乔赛亚喉咙上,刀尖儿轻轻划着他的喉结。乔赛亚连连吸气,一动不动。

“你是在说我妻子,乔赛亚·沃克。”利亚姆轻轻地说,“在你接着往下说之前,最好再想想,好好想想。”乔赛亚清楚,这样硬碰硬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所以他改变了谈话方式。“我们不想让那些你所谓的现代人,那些装模作样的龟儿子们在我们的船上走来走去。无论如何,我们不允许他们嘲笑我们。我们受够了,长官。”

利亚姆放下了刀,一抬手,狠狠地在乔赛亚脸上揍了一拳。他一个趔趄,倒在了围在门口的那群人的怀里。“你受够了,”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我也受够了。我才不指望你们中任何一个人生活在现代世界。你们是你们母亲的耻辱。”

乔赛亚·沃克耸了耸肩膀,抬起下巴,那架势仿佛在激利亚姆再给他一拳。“要说的已经说了,长官。抱歉,我叫你的女人是巫婆。但是,是她把我们带到这儿的。如果我们按照自己的方式活下去的话,她就必须走!她已经完成了使命——魔咒已经解除了——她的事做完了,不是吗?”

沃克的声音往上扬,算是一个提问,甚至近乎恳求。但他的目光依然还是那么强硬和直接。利亚姆也丝毫没有示弱。

“不!”他说,这是从嗓子眼儿里发出的低沉的声音,“你动了我的女人!你是要经受酷刑,然后被处死的。你我都很清楚这些吧,沃克先生?”

他们彼此眼睛一眨不眨地对视着。水手们窃窃私语,推推搡搡。塞西莉亚的心怦怦直跳,手心不停地出汗,大气不敢出,听着外面的声音一会儿高,一会儿低。利亚姆暂时压制住他们的气焰,但是很快又失去了控制。这一切都是因为她。

“等等!”塞西莉亚脱口而出,从暗处走了出来。令她惊讶的是,他们果然停下了。所有闹事儿的人,包括喬赛亚·沃克。他们一下子停止了喧嚷,把注意力都转向了她。 “这是我们的蜜月。你们不能在我大喜的日子里把我杀了,对吧?”

沃克皱了下眉头。另一个人附身说道:“这女人说得没错。这样会带来霉运的。”

“难道比把个女人放在船上还要糟糕吗?”沃克喝道,“这个女人?”

寒西莉亚深吸一口气,脱口说道:“假如洛克哈特船长同意带船出航一段时间——呃, 我不知道——一个月,怎么样?就当是一次蜜月航行。如果那之后你们还这样认为,那么你们就把我们送回岸上,你们去干你们的事情好了。我们也不会再提结婚典礼的事情。我保证躲得远远的。”她突然冲他们一笑,“我也不希望你们总看到我和你们的船长。”

听到这些话,船员当中发出了一片饱含赞许和认可的笑声。就连沃克也只好强压怒气。“好吧!”他应允着,“这样也行,也行。”

利亚姆强压住心头的愤怒,故作轻松地说:“那么,只要你们把我的屋子打扫干净,好让我迎接我的新娘,我才不会管你们出航还是去投奔你们的海神爷爷呢。”

人们都松了一口气,阿盖尔也是。当然,他已经准备好了,无论如何都要支持利亚姆。好在塞西莉亚能够看出,他并不愿意与船员们反目成仇。

利亚姆转身面对塞西莉亚。只是短短的一瞬,炽热的目光互相凝视着。她勉强一笑。他抬起她的手,放在唇边,亲吻了一下。“原谅我离开一会儿。” 他说,“我尽快回来。”

他们一个挨着一个地走了出去,只剩下塞西莉亚一个人。一阵坐立不安之后, 她走到屋子一角。那里原本是利亚姆挂吊床的地方。吊床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张豪华的羽毛床,洁白崭新,撒满了玫瑰花瓣,香气扑鼻。

“噢。”她低语着,眼泪在眼睛里打转。“噢, 利亚姆。”太可爱了。

她舒展地躺在床上,孤零零的,有点冷,听着头顶上船员们“咚咚”的脚步声。

我应该带本书来,她想。

可这是她的蜜月啊。谁会想到,她还会需要带本书呢?

门的咔嗒声吵醒了她。门“砰”地开了,进来一个人,几乎完全被一个巨大的银托盘挡在后面。托盘里装满了精美的茶具。船身摇晃着,他禁不住蹒跚起来,但还是很熟练地稳住了身形。

他把托盘放下来的时候,塞西莉亚惊讶地发现,原来是利亚姆。他面带微笑。

“早上好,亲爱的。我们已经航行了一段时间了。”利亚姆倒了一杯茶,又把量杯里的奶和糖加了进去。他知道塞西莉亚喜欢在茶里加奶和糖。然后,把茶杯递给了她。她坐在床边,静静地听着利亚姆给她讲述他们的船现在在海上的位置,以及有关他的航行计划,时不时地点着头。而她所能够明了的是他眼神中的光芒、抑扬顿挫的声音中传递出的喜悦。虽然她希望看见他的这个样子,可这同时也让她产生了犹豫——我不适合他。这样的生活才是适合他的东西。也许在波士顿的时候悄悄离开,让他们继续他们自己的生活才是最好的选择。

利亚姆的叙述停了下来,把茶杯放在一边。她瞥了一眼自己的杯子,发现居然空了。她尽管平时很喜欢喝奶茶,可竟然什么味道也没尝出来。

她抬起头来,发现利亚姆正站在她面前,弯下腰来把瓷杯从她手里拿走,轻轻放回到托盘里。“吃饼干吗?”他问道,声音平淡得出奇。托盘里还有曲奇、奥利奥——她最爱吃的那种。她差点儿笑出声来。

“不要了,谢谢你。”她说,“利亚姆——”

他没有再浪费时间问她别的,塞西莉亚话还没说完,他就在她身边,吻上了她的嘴唇。这是热烈而又多情的一吻,跟婚礼上温文尔雅的吻大不相同。这是一个海盗式的亲吻,要征服她的吻。她感受到整个身体都兴奋地回应着。当他松开,让她喘口气的时候,那感觉就像是从深深的肌肤般温暖的大海里懒懒地漂浮出来一样。她想马上再钻进去。

利亚姆抬起身,脸上的表情让她也不禁颤抖起来。她从来没有让人那样凝视过她——一股热流从脚底升起,把她溶化成了水。这种抛弃一切尽情享受的感觉美妙无比,噢!

突然,她听到远处的一声喊叫。利亚姆的笑容消失了。他扭过头来,皱着眉头。她什么也没说。而他显然已经说完了。他从她身上翻滚下来,咆哮道:“天煞的,伙计们!人在船在!”

她听到一种尖利的呼啸声急速传来,越来越大。他一把抓住她,翻滚到床下。两个人都重重地摔落在床和屋檐之间的地毯上。说时迟,那时快!那个什么东西击中船尾。整艘大船就像被一只大手端着猛烈摇晃一样。直棂格的窗户被炸飞,飞溅的玻璃碎片和致命的弹片到处都是。

就在她眨眼之际,赤身裸体的利亚姆已经站了起来,嘴里不停地低声发出各种恶毒的咒骂。他一边问道“没事吧”,一边抖落了裤子上的玻璃碎片,直接穿了进去,没理会那条可爱花哨的短衬裤。

她一声不吭地点点头,咽了口唾沫,好不容易才问了句:“发生什么事了?”她能听到甲板上拉响的警报声和头顶上船员跑来跑去的声音,感觉到船尾晃得十分厉害,几乎把她甩到墙上。她的问题没有得到直接的答案。

“现在情况很糟糕。至少是这样的情况。”他说,然后弯下身体,快速地吻了她一下,“穿上衣服。如果有人登上了我们的船,你要好好表现!你现在是船长夫人了。”

她摇摇晃晃地向他敬了个礼:“是的,长官。”

他看着她, 眼神里充满了渴望和遗憾。他手指在额头一碰,很随意地敬了个礼,向门口冲去。

塞西莉亚快速穿好衣服,并且用他留下的那几件伸手可及的武器武装好自己——一把匕首、一把短弯刀,还有一把手枪。她检查了一下,子弹满膛。

“我不会在角落里躲着。”她说。这是一个无可辩驳的宣言。没有人和她争论。至少现在没有。她离开船长室,沿着狭长的厅走了出去。来到甲板上,他被明晃晃的太阳光照得几乎睁不开眼睛。

船帆高高扬起,“甜蜜哀伤号”以很快的速度行驶在水面上,就像一只飞翔的鸟。船员们有的在桅杆上,有的在桁端上。在上层后甲板区,利亚姆正在方向舵那边。阿盖尔靠着栏杆,也在那儿。

“它追上來了!”阿盖尔喊道。塞西莉亚跑到船舷边,向外探出身子,想要看个究竟。在他们的后面,在尾流的尽头,她看见一条正在向他们这个方向推进的船。船要小些,但有面巨大的方形主帆。帆宽比帆高大很多。另外还有一面三角帆。船型又细又长,它滑过水的样子像一条鲨鱼。阿盖尔说得对,它确实很快。尽管他们的船有更多的风帆,但是那艘船还是追了上来。“它又进入我们的射程了!准备加农炮!”

塞西莉亚瞪大着双眼,看着一个小黑点穿过蓝天,越来越大,飞到船中间爆炸了。碎片到处乱飞。有些碎片落在了她的脚下。她看见,那些碎片是光滑的瓷片,不是金属的。

他们扔的是瓷罐吗?

接着,一种绿色的、稠稠的液体飞溅到甲板上一片很宽的地方,着了火。神秘的摇曳着的火苗在一瞬间突然加强,猛烈地燃烧起来。

“希腊之火!”阿盖尔在上层后甲板区大喊着,“别用水!熄灭它!快!”

她给那些蜂拥着搬运备用帆布赶去灭火的船员们让路。

“洛克哈特夫人!” 阿盖尔吼道,他的声音一点也不友好、轻松,“如果你非得要把自己暴露在危险之中,应该到上面来!”

她眨了下眼睛,看到利亚姆和阿盖尔都是一脸的不满。

“我们过会儿再讨论谁是这里主事儿的,” 她刚一登上甲板,利亚姆就对她说,“阿盖尔。是不是那个疯子萨尔维额斯?”

阿盖尔回答着,从兜里找出一个小望远镜,观察了一下那条船,然后把望远镜递给了船长。“对。是‘阿奎拉号'。”

利亚姆“啪”地合上那个小望远镜,递回给了阿盖尔,脸上一点儿表情也没有。上面的瞭望斗里传来一声喊叫:“当心弩炮!”塞西莉亚手搭凉棚,看见了一支巨大无比的长矛朝他们飞来,射向船首。长矛穿透木板,就像是穿透一块黄油那么轻松。

“得到港口休整一个星期了。”阿盖尔叹了口气,“真见了鬼了!”

“他在逗我们玩。”利亚姆边说边转动着方向舵,“甜蜜哀伤号”迅速改变了航道,“他有没有使用加农炮的迹象?”

“还没有。”阿盖尔说着,“他要是想用,我们也毫无办法。”

这时,另一只船悄然驶在他们的左舷一侧,距离非常近。塞西莉亚能清楚地看见那条船优雅的线条和侧舷上的三个洞口。这些洞口太小,不可能是炮眼——难道是桨眼?甲板上人群熙熙攘攘,大部分穿的是褪了色的简单短上衣,也有一些人穿着铠甲。

船尾部弧形鱼尾前面独自站立着一人,双腿叉开,非常稳健。他身材壮硕强健,身着罗马帝国时代的精美铠甲,与闪闪的头盔下那张深红色的脸庞非常相配。铠甲下面穿着血红色的衣服。他在阳光下非常耀眼,就像是一尊不可战胜的天神。

两条船齐头并进,这位罗马船长——他还能是谁呢——歪着脑袋, 面对着他们。“洛克哈特船长!” 他说,声音洪亮,就算是在喧嚣混乱的战场上也能传遍四方,更别说这一片小小的水域了,“在可爱的海面上遇到你,真是不错!”

“最好永远别见! 你这个满嘴蒜臭的混蛋!”利亚姆冲他喊着,“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萨尔维额斯?”

萨尔维额斯走向船的栏杆,双手放在上面,盯着利亚姆。不,塞西莉亚猛然意识到,他正在看的人是她。

利亚姆也意识到了。“你想要干什么,罗马人?”

“没有不透风的墙!”萨尔维额斯说,“我从荷兰人那里得知你破除了魔咒。”

“所以你就到这儿来,这么目光粗鲁地瞪着?”利亚姆说,“用弩炮打穿我们的甲板就为了好玩,还是为了发泄心里积怨?”

萨尔维额斯出人意料地笑了起来,露出了一排宽大坚实的牙齿,虽然有些发黄。“我想亲眼看看奇迹的发生。既然我已经——”他冲另一位身着铠甲的士兵微微点了下头。那位士兵于是对“阿奎拉号”甲板上的人们吆喝着什么。

“当心飞桥!”“甜蜜哀伤号”上有人喊道。一架巨大的桥仿佛装了弹簧似的从罗马人船的甲板上弹射出来。桥宽足够两三个人并肩行走。桥的一端用铰链固定在“阿奎拉号”甲板上,另一端上带有鸟嘴一样的铁钩子。桥头砸下来,撞断了“甜蜜哀伤号”上的栏杆,头上的铁钩子深深地嵌在了甲板上的木头里,把两艘船紧紧连在一起。

罗马水手和士兵开始蜂拥着通过这座桥,呼喊着作战的口号。

塞西莉亚拔出手枪和短弯刀。海盗们——她的海盗们——也已经严阵以待,呐喊呼号,集结起来,对抗入侵者。

萨尔维额斯船长站在那儿没有动,还在看着上层后甲板区的他们三个。他的脸饱经风霜、刚毅无比,看不出岁月的痕迹。

“如你所说,船长,你的人现在可是肉体凡身了!”他说,“我的可不是。让他们退下,利亚姆,没必要这样去送死。”

“我一击之下,就能让你葬身海底。就这样短兵相接,绝不会失手!”

“你当然可以,”萨尔维额斯说道,狞笑着,“如果你觉得这样对你有好处的话。如果你有太多的枪炮子弹没地方用的话,那你就来吧。”

利亚姆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什么条件?”

“放下武器,保证不伤你们一个人。只要你给我想要的,我就放你去航行,保证你毫发无损。”

甲板上,双方的士兵正在激战,但让塞西莉亚感到害怕的是他们会受伤,甚至可能死去。她看见了甲板上的斑斑血迹,而罗马人虽然被枪炮打中,被刀剑刺中,却依然能够继续进攻。他们肯定会赢。毫无疑问。

利亚姆也非常清楚这一点。她看见他那因为愤怒而僵硬的肩膀。他的双手在背后紧紧地攥着。

“你想要什么,萨尔维额斯?”

萨尔维额斯摇摇头。“你放下武器投降,咱们再谈!”

阿盖尔拽着船长的胳膊。“不要!”他说,“我们可以打败他们。我们以前就打败过他们。”

“我们以前能打败他们,是因为我们不怕刀剑枪炮。”利亚姆说,“是因为‘甜蜜哀伤号’的背后有魔鬼之风,可以保护它战争时不受伤害。我们现在不能这么做了。”

他们对视着,然后利亚姆松开了大副的手,深吸了一口气,他说:“船是你的了。你得到了我的承诺。叫你的那群海狼收手吧!”他把短弯刀和手枪放在甲板上。

萨尔维额斯对站在附近一个穿着军装的罗马人做了个手势。那人就吹出一声尖利的哨声。正在进攻的罗马士兵和水手退后了,“甜蜜哀伤号”上的船员也马上聚集起来,围成攻守兼顾的一圈,把死伤的同伴拖了回来。

“放下你们的武器!”利亚姆喊道,“马上放下!”

短刀、匕首、手枪都噼噼啪啪地扔在了甲板上,有的人非常不情愿这样做。塞西莉亚意识到,她还握着自己的武器,便极不情愿地弯下腰,把它们放在了甲板上。

她站起身时,阿盖尔还紧握着枪,利亚姆正面对着他,严肃而又坚定地说:“见鬼, 这是命令!”利亚姆的声音突然柔和了下来,“放下武器吧,邓肯!我发誓,绝不会让他把你带到那艘船上去!”

阿盖尔最后终于点了下头,眼神中依然野性、怪异。他扔下了枪和剑,像利亚姆一样,昂然站在那儿。萨尔维额斯船长分开他的船员,穿过那座临时木桥,登上了“甜蜜哀伤号”。他朝着船尾走去,穿着凉鞋的双脚在木板上迈着自信的步伐,红斗篷在他的身后像面旗子似的飘扬着。

他走上了上层后甲板,笑了笑,转身面对塞西莉亚。

“我是奥卢斯·萨尔维额斯·卢普斯,”他说,“是‘阿奎拉号’的船长。你就是……”

塞西莉亚舔了舔嘴唇,咸咸的,可能是汗水,也可能是海水。“塞西莉亚·洛克哈特。洛克哈特船长的妻子。”

“妻子?”萨尔维额斯看了洛克哈特一眼。“确实是,祝贺你。结婚多久了?”

“一天。”她叹着气说。

“啊,很好。那他就不会太想你了。”萨尔维额斯说着对他的大副点了点头。那人便过来抓住塞西莉亚,将她的双臂紧按在她的肋部,把她推到了那群罗马人当中。这些罗马人便紧紧将她围拢起来。“这就是我的条件,利亚姆。让这个女巫跟我走!我不会动其他人一根手指头。”

利亚姆脸上顿时一点血色也没有,就像森森白骨似的。“奥卢斯!”他牙关紧咬,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话,“如果你现在不放了她,后果將不堪设想。真的不堪设想。”

“我同意。”萨尔维额斯轻快地说,“肯定不堪设想,那是对你来说。我不愿意让你的血浸洗甲板,利亚姆。可是不管怎么样,我要把你的女巫带走!”

利亚姆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为什么?”

萨尔维额斯耸耸肩。“利益。我猜那些荷兰人不久也会回来,那个疯子佩格,还有其他人。他们都在想办法破除他们身上永远的魔咒。她可是个值钱货。”他的声音像冰一样寒冷,“所以,别挡我的道。”

利亚姆看着他,有如疯了一样。“值钱货?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是个能破除魔咒的女巫。”

“她不能!”

“她破了你的,不是吗?”

“那是——”利亚姆努力控制着自己,“那是个意外,你这个蠢货!”

萨尔维额斯耸耸肩。“反正解了。”他笑得更加肆无忌惮,冷若冰霜,“我保证她回到你身边时完好无损,除非她像你的大副一样不听话。那样的话,我就得好好管教管教她了。”

利亚姆一言不发,平静地弯下腰,从甲板上捡起一把短刀,猛地扎进了萨尔维额斯盔甲的缝隙处。他的凶猛令塞西莉亚大惊失色。

阿盖尔抓住了利亚姆,把他拽了回来。萨尔维额斯低头看着插在他身上的短剑,平静而又缓慢地拔了出来。血顺着剑锋直淌,而他却若无其事。他把短剑扔给利亚姆。利亚姆灵巧地在空中接住,立刻摆出了自卫的架势。“就凭这个,你根本夺不回你的女巫。我要把她卖给荷兰人,或者任何为了破除魔咒而愿意出大价钱的人。至于他们会对她怎么样,就不关我的事了。”

阿盖尔用尽全身力气,把利亚姆的双手紧紧按在他身后,对他悄悄低语着。塞西莉亚想要挣脱,但是抓着她的那双手大而有力、强劲无比。

奥卢斯·萨尔维额斯·卢普斯率先走上飞桥,塞西莉亚就像个行李包似的被拖了上去。汗臭、皮革臭与金属的味道混合在一起,让人无法忍受。当她终于可以呼吸到清新的带着咸味的大海上的空气时,真有点充满感激了。

在毫无戒备的情况下,再加上这艘罗马船上乱哄哄的,她被看守突然往前一推,便脸向前跌倒下去。幸好在最后关头,她用手撑住了甲板,被太阳晒得暖暖的木板。

“把她捆到桅杆上去!” 萨尔维额斯命令道,“收起飞桥,扯帆起航!”

“遵命。”離她最近的士兵一个拳头握在胸前,一边敬礼,一边大声重复着刚才的命令。两个人过来把她抓住,紧紧地捆在了巨大的桅杆上,然后丢下她,各自忙活自己的去了。“阿奎拉号”的那个飞桥被滑轮和绳子拉起来,吱嘎作响,撇下利亚姆的船,乘着风向南驶去。“阿奎拉号”的速度之快,绝非凡力所能为,就好像安装了核动力发动机一般。她想起了利亚姆提到过的所谓邪恶之风。

“甜蜜哀伤号”很快就被抛在了后面。

在塞西莉亚面前大约十几米的地方,有个非常奇怪的东西,一尊巨大的女性大理石雕像,或许是一位女神——头发卷曲,脸上空无一物,却非常好看,双臂张开,像是要拥抱太阳一样。

这是一件非常漂亮的作品,栩栩如生。塞西莉亚几乎觉得,一阵阵微风能吹起雕像上的衣服——非常优雅,跟真的一样……

而且……石像的眼睛眨了一下。

肯定是太阳的缘故,塞西莉亚想着,便挪开了视线。不对。当她再回头看这座雕像的时候,它也在看着她。塞西莉亚非常肯定,刚才它那椭圆形的脸上空空荡荡,现在却有了一双眼睛。蓝色的眼睛,就像那种带有乳白色的海蓝玉髓。不是特别……真实。

雕像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它只是……看着。

塞西莉亚逐渐意识到,在这座有人往来奔走的航行在大海上的岛屿上,还有一个人站在她的附近——萨尔维额斯船长。他叉开双腿站在那儿,穿着靴子,双臂搂抱在胸前,冷冷地看着那个雕像。

寨西莉亚脱口问道:“那是什么?”

“啊,你应该感到荣幸。你不可能每天都看到真正的女神,她叫拉伦蒂娜。”他走向雕像,伸出一根指尖,轻抚着它的脸颊,“你想我吗,亲爱的?当然你想我了。你看,我得对拉伦蒂娜说话,因为她对朱庇特的一次浪漫历险没说好话,所以残忍的朱庇特就拔掉了她的舌头。” 雕像闭上了眼睛,好像要让他闭嘴。“朱庇特,现在。还有一个人可以尊重的神吗,嗯?”

“我不明白。它只是一座雕像。”

“嗯,是的,现在是。拉伦蒂娜来到这儿,是向毁坏她庙宇、玷污她圣洁的人们复仇来的。女神们哪,大敏感了!”萨尔维额斯用他那脏兮兮的指甲触摸着它洁白无瑕的胸口,“我敢说,事情不会像它想的那样。拉伦蒂娜能给我们带来好运。只要我们拥有它,就不会死。我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即使众神也不敢阻拦。”他直直地看着塞西莉亚。她心里想着,她从来没见过这样一双眼睛,灰白色的,就像极地的冰一样空洞。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确定,你不想让我打破你身上的魔咒?”

萨尔维额斯哈哈大笑。“你想打破多少魔咒就打破多少,为那些你所珍爱的洛克哈特那样的傻子们消除魔咒吧! 当你们那些人香消玉殒、被埋进坟墓的时候,我和我的船员们依然是大海上的精灵。对我们来说,那不是魔咒,娘们儿,那是战术。”

血红色的斗篷在身后飘扬着,他迈着大步走了,寒西莉亚这才慢慢颤抖着出了一口气。她正好面对“阿奎拉号”的鱼形船尾。越过弧形的鱼尾,她看到了扬起的船帆。“甜蜜哀伤号”正在开足马力,紧追不舍。可还是越落越远。

“利亚姆。”她呢喃着。涌上来的泪水令她眼前一片金星闪烁。她低下头,感觉到巨大的恐惧正朝她压下来。

不,她想着,重新稳住心态。利亚姆不会惊慌失措。我也不会。

她不自在地扭动着被紧紧捆着的身躯,感觉到系在腰间的海盗腰带的金属搭扣正好抵着麻绳扣。

有这个可能吗?

塞西莉亚咬紧牙关,借着船的颠簸摇晃,前前后后地扭动屁股,锯着绳子。

这样很疼,有些部位已经受不了了。她默默告诫自己,坚持住,继续磨。

她最后没有办法,还是停下来了——因为她的腹部和臀部的肌肉再也动不了了。腹部好像遭到了槌球棒重重地一击。 她看见和皮带搭扣摩擦过的那部分绳子已经磨损了,但从她这个角度看不出够不够。可能不够。应该多去健身房锻炼锻炼的,她沮丧地想着。一个浪头打在了船舷上,海水溅到了她的胳膊上和绳子上。糟糕。绳子越湿,干了以后就越紧越硬。但是,就算解开了绳子,她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从一边跳下船去, 然后游向利亚姆的船——不过,自由了肯定要比被捆着有更多选择。

没有人注意她。几个小时前她就觉得口渴,现在更成了大问题。她的嘴里就像塞满了棉花。她被太阳炙烤着,只有头顶鼓胀的船帆能为她遮挡一点点阳光。就算时不时地有海水飞溅到她身上,也很快被烤干了。

水手们有水。她看见,他们从甲板上的桶里舀水。当她意识到嘴唇上的不是海水,而是血的时候,便也不再舔带着咸味的嘴唇。

随着夜幕的逐渐降临,风也渐渐平息了下来。深蓝色的天空中,繁星闪烁。她头顶上的帆已然无风张扬,骤然之间,“阿奎拉号”不再像飞刀那样风驰电掣。萨尔维额斯皱着眉头,看着天空。万里无云,即使海浪也是出奇地平缓,船上几乎感受不到一点起伏。

“出桨!”她身后有人大声喊道,“全速前进!”

塞西莉亚听到这个命令在空中不断回荡,越来越弱,直至消失。面对着她的那尊雕像又睁了一下眼睛。那一瞬间,塞西莉亚确信,她看到石像的脸上露出一抹颜色,嘴唇似乎也想移动。但是最后都消失了。它是一尊雕塑,却有着一双神秘的眼睛,盯着她,似乎要她去做些什么。

她肯定什么也做不了。她能吗?

她觉得,她还能在远处的地平线上看见那白色的飘扬着的船帆。利亚姆是不会放弃的。她也不会放弃。塞西莉亚又开始尽力磨着绳子。疼痛难忍。但是现在,恐惧只是她体内一个白色的灼热的泡泡。她不能就这样无助。不能。

绳子的一股断开了。她感觉到了它的断裂。不过也只能稍稍松口气——那只是一股而已,还有好多股要磨。

我做不到,她想着。眼泪不禁流了下来。我会死的。

雕像的眼睛睁开,盯着她。她非常清楚地听见它说,释放我,活着。

“呃——”塞西莉亚抽着鼻子,清了清嗓子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知道。”这个声音低语着,微弱而又冰冷。“你会的。”

“阿奎拉号”又开始向前航行了。她听见有节奏的船桨打水的声音,还有有节奏的鼓声。

“萨尔维额斯船长!” 塞西莉亚沙哑地叫着。他转向她:“什么事?”

萨尔维额斯快步走到她身边,抓住她的脸,狠狠地把她的头往后一推。“如果再不经我允许,就和我说话,我就会让你尖叫。”他冷冷地说,“我的床已经空了好几个月了。”

她相信,他做得出来。她很害怕。她想起了利亚姆;想起了船长室里撒满了玫瑰花瓣的床还在等待着那也许永远不会再来的缠绵之夜;想到了他眼神中柔和而又热烈的爱情之光。

萨尔维额斯眼里除了算计,什么都没有。她知道,如果她向他示弱,一切就都完了。

于是,她笑了笑。“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她说,“你是这么迷人而又善良。肯定有很多姑娘排着队,等候和你共享良宵。”

他咧着他的大方牙——要知道,他那个时代的牙科医学可算不上先进,可他的牙齿确实很整齐、坚固。“我让你闭嘴的时候,你就给我闭嘴!否则,就让你试试我们可爱的拉伦蒂娜的遭遇。她就是因为喋喋不休,才惹得朱庇特动了怒气。”

船头有人大喊:“前方有船,右舷偏2度左。”

萨尔维额斯看都没看一眼。“我等着他呢。肯定是内德·劳和那艘‘枯萎玫瑰号’。”他说,“不知这是桩好买卖还是坏买卖。不管怎么样,我可爱的小巫婆!你今晚肯定是会睡在某个人的床上。你最好祈祷他会表现出一贯的同情,然后又出价很低。那么,你最终就会睡到我的床上。女人可是够狠啊。”

而你就是最佳人选,塞西莉亚想。不过,她很清醒,没说出来。真悬!“又一艘被诅咒的船吗?是不是有这么一个工厂?”

萨尔维额斯笑了。显然,是被她的抗命不遵给逗乐了。他几乎完全宽容了她的行为。“我们当中有的是被巫婆诅咒了;有的是被神诅咒了;还有的是被厄运诅咒了。我们共同拥有的唯一的东西就是永恒。但是‘枯萎玫瑰号’属于另一种。你会看到的。”

萨尔维额斯去看准备工作进行得怎么样了。“阿奎拉号”在平静的海面上艰难地行驶。两边的船桨使劲地划着,可船还是走得慢慢吞吞。而前面那艘船却很快就靠了过来,似乎是乘着飓风行驶一般。

船靠近的時候,塞西莉亚便认真地观察了一番。但很快就后悔这么做了。它外形和“甜蜜哀伤号”相似,但也就只有这么点相像了。破旧腐烂的船帆、船体,还有一些骨架悬挂在船的桁端,就像是恐怖的风钟,令人毛骨悚然。当它靠得越来越近的时候,能听见它发出的唯一的声音是“嘶嘶”的声音,像刀子划过水面一样。

靠近“阿奎拉号”的同时,它的速度突然慢下来了。一阵恶臭漂浮在开阔的水面上,厚厚一层,绿绿的、臭烘烘。塞西莉亚尽量屏住呼吸。刚开始看见“甜蜜哀伤号”的时候,也就是觉得吓人。而这艘——它远远超出了吓人的程度,超越了仅仅被诅咒的程度。

这艘船简直就是来自地狱。

“枯萎玫瑰号”上那些船员的样子也多少令人感到毛骨悚然。他们一个个跟木桩似的站在那儿。塞西莉亚注意到船头孤零零地站着一个人,手搭在几近朽烂的艏饰像的肩上。他看上去很年轻——非常年轻。她倒是希望这人跟利亚姆或是萨尔维额斯差不多年岁。但是内德·劳——如果是他的话,她几乎可以肯定,那就是他——看起来好像刚过二十岁的样子,而且他真的非常非常漂亮。

“很年轻,是吧?”萨尔维额斯鬼魅般地出现在她的身边问道,“虽然他可算邪恶之祖。有些人追随邪恶,有些人是天铸英才。爱德华·劳的父亲是冥王的冷血部下。这千真万确。如果是他第一个来交易的话,那你就太不幸了。”

又是挑衅。塞西莉亚努力对此不加理会。当萨尔维额斯的手摸着她的脸的时候,她全身都绷紧了,感到绳子都发出了嘎吱声。她试了试,绳子并没有断开。

“很高兴在这片宜人的海面上见面!”站在“枯萎玫瑰号”上的那位年轻人说,他的英语带有浓重的贵族式口音,可听起来没有什么诚意,“再次看见你们,真高兴啊。让你的那些奴隶丢开手中的桨吧!你们哪儿也去不了,你知道的。”

“我那些可怜的奴隶们需要运动一下!”萨尔维额斯说,“说你到此想做什么买卖吧,劳船长,别等我发火。”

劳大笑起来,声音既温柔而又邪恶,有几分像从他的船上飘散开来、像浓雾一样挥之不去的腐烂恶臭气味。“我的买卖?船长,我可不是愚笨的商人。我可没什么买卖。我有的只是——兴趣。我听说你有我感兴趣的东西。”

“我倒愿意把我左边的卵蛋卖个好价钱!”萨尔维额斯咧着嘴,笑着说道。

“很有诱惑力啊,老伙计。可是我不要。我自己就有很好的一对挂着。就算你千方百计想弄走,你也办不到。不要。我的兴趣在一个女人身上。”劳的目光集中到了塞西莉亚身上,她真的非常非常希望他没有看到她,“那个就不错。”

“那个不卖。”

“可是‘阿奎拉号’上的什么东西都是可以卖的嘛。”劳噘着嘴说道,“不要这么冷酷无情嘛,萨尔维额斯!这对你无关紧要,对我却至关重要。”

“我说了,这个巫婆不卖。”

劳的眉头扬了起来。“巫婆,是吗?那么,太好了!再好不过了!我早就想买这么个东西了。她们很容易坏,就像是没腌制过的肉一样。”

塞西莉亚慌乱地瞥了一眼船尾。远处,模模糊糊地能看到一艘船的轮廓。“甜蜜哀伤号”还跟着,但是太远了。实在太远了!

萨尔维额斯用拉丁文说了句什么,劳大笑起来。“注意语言,船长!”他责怪道。两个默不作声的影子一样的船员拿出一块窄木板,从“枯萎玫瑰号”搭到了“阿奎拉号”上。劳舒展身体,不再像猫一样地倚在船头艏饰像上,飘然来到栏杆边。他光着脚,跳上了窄木板。他在木板上保持平衡的样子非常古怪。他走得越近,塞西莉亚就越发看出他身上的种种古怪。比如,他身上散发着一种黑光,像罩在他身上的一层灰色纱幔。再比如,他走起路来一点也不像人,好像全身没有一块骨头。老虎走起来就是那个样子。

接着,她清晰地看见了他的脸。她的呼吸几乎一下停止了。因为他的眼睛里有一层白雾一样的东西。一张天使的面孔上居然长了一双死人的眼睛。

“嗯——” 劳说。他走到她身边,前后左右细细地打量着她,让她浑身直起鸡皮疙瘩。“我看她不错。开个价吧?”

“一万个金币。”

“我的保险柜里可没有那么多钱。”

“那就下船吧,蛆肉。”萨尔维额斯愉快地说。

“你简直就是个一流的商人。”劳拖着长腔说,“她是处女吗?”

“不知道。要检查一下吗?”

他们都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塞西莉亚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我不是!”她大喊着,“我是利亚姆·洛克哈特船长的妻子。我是——”

劳突然向前,朝她迈了一步,苍白的眼睛闪动着。他一句话也没说,但她不能呼吸,无法说话。因为她太恐惧了。

“好。”劳对萨尔维额斯说,“我想,我可以接受这个价钱。再送几个奴隶吧。我也饿了。”

“我的每一个人手都是有用处的。”

“啊, 你胡说,奥卢斯。你可以随处抓来奴隶。我知道,你过一阵子就用完了,找几个新鲜的不难。”他用苍白而又优雅的手轻轻地拍了这个罗马人一下。

“一个奴隶。”

“行。”萨尔维额斯“啪”地弹了一下手指,喊了一声。船上的每个角落都能听见。有人打开一个铁栅栏。几分钟以后,一个面色苍白、浑身脏兮兮、缠着块破烂腰布的人被拉出來,推到了劳船长的面前。

“好极了!”劳说着,伸出一只手,拍打了一下这个奴隶的肩膀。这样的友好举动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萨尔维额斯用剑背把他们分开。“想怎么玩,到你的船上去。别在我这儿。”他叫喊着,“你们两个,把他送到‘玫瑰号’上去。”

他盯着几个士兵。于是,他们极不情愿地架着这个奴隶,把他送到了窄木板上。 他摇摇晃晃,蹒跚着走到了那艘船上。

“可怜的杂种!”萨尔维额斯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很好。那是个表明我诚意的好礼物。现在,我得看到金子了,船长。”

劳乳白色的眼睛半闭着。塞西莉亚觉得,她看见了一股怒气在他体内升起,但很快就又消失了。他举起手,优雅地表示投降。“不错。”他说,“我去拿钱。但是不要想着欺骗我,我的老朋友。你知道,我是怎么对待那些食言的人的。”

萨尔维额斯生硬地点了点头。劳转过身,走过甲板,上了窄木板。他走过去的时候,没有停一步,步履稳健,平衡掌握得非常好。他轻轻跳到“枯萎玫瑰号”上。

萨尔维额斯悄悄地咒骂了一句。至少,塞西莉亚认为,这是一种咒骂。他说的是拉丁语,但是这句话充满了恶意,不可能是什么好话。他不停地踱着步,走过来又走过去。

那座雕像的一双蓝色的看不见的眼睛一直在紧紧地跟着萨尔维额斯。塞西莉亚几乎都能感觉到雕像对萨尔维额斯的痛恨。

“如果他摸了你,会怎么样?”她问萨尔维额斯。他瞥了她一眼,薄而坚硬的嘴角翘起来了。

“如果你聪明的话,最好永远也别知道。”他说。

她听见两船之间的木板上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他抬起头,看见劳船长已经回来了。有一个人跟着他,费劲地扛着一个笨重的大箱子。箱子都发霉了,外面长满了绿绿的、黏糊糊的霉斑。他们都被一层阴影笼罩着。塞西莉亚看不清第二个人的模样。

劳登上了“阿奎拉号”的甲板,非常满意地深吸一口气。“这艘船可真整洁!给你钱,萨尔维额斯!”他说,对他的水手摆了摆手。水手答应了一声,把重重的木箱放在了甲板上。塞西莉亚感到脚下一沉。“这是你要的。现在,我要带走我的东西了。”

萨尔维额斯没有动。他看着那个人,嘴角向下弯着。在落日的余晖中,他的眼睛里充满了凶狠的狼一样的目光。“打开!”他说,“我要先验验金子是真是假。”

塞西莉亚深吸一口气,抵住那根绳子。她摸索到了,一直在磨的那股绳子稍微……有点儿松动了。

还是不够。

劳的人打开了箱子。罗马士兵和水手凑上前去,看见金币正在夕阳的映衬下闪闪发光,都发出了赞许的声音。“翻翻里边!” 萨尔维额斯说,“要保证全部都是金币,不是你的剩饭。”

劳拔出短刀,搅着金币,然后把手伸到箱底,抓出一把金币。金币从他的手指缝中哗哗落了下去。“满意吗?”萨尔维额斯似乎想了很长时间,艰难地做着抉择,最后还是点了点头。两个士兵把这些财宝拖到了一边,放到了雕像的旁边,严肃地站在那儿守卫着。

劳慢慢走到塞西莉亚身边。他那双死人眼睛里蒙着一层月光的颜色。他用长长的手指轻轻拍着塞西莉亚腰部磨损的绳子,笑了。“快了,小巫婆!”他说,“可也还早着呢。”

就在他挥舞短刀的同时,她把脸转到了一边。他的动作快如闪电。她感到刀子在离她的胳膊不到半寸的地方割断了绳子。绳子松了。她因为一下子失去了支撑而站立不稳。

她踩着掉落下来的那堆烂绳子,跌跌撞撞地,差点儿跌进她面前的劳的怀里。最后关头,一只手把她拉到了一边。他看到了闪亮的兵器、罗马红和盔甲。

是萨尔维额斯。“我说过。要想玩,到你船上去。”他平静地说。当劳走向他的时候,他拔出了剑。萨尔维额斯挥剑刺向劳。劳伸手抓住了剑。整个剑刃开始变绿,然后变成棕色……然后,剑就在罗马人的手里消失了。

“当心!”劳说,“有人会受伤的,船长。”

萨尔维额斯被逼到船边。劳把他那双苍白的、具有破坏性的手放在了身体两边的栏杆上。栏杆一下子变成了古旧腐朽的灰白色,就像经过多年风吹雨打的骨头一样,然后灰飞烟灭了。他向前倾斜着身体,把脸靠近了罗马船长。萨尔维额斯没有眨眼,也没有退缩。但塞西莉亚看得出,他是做了巨大的努力才勉强保持住镇定的。

劳低声笑了笑。“不要和我玩花样!”他说,“你不会喜欢我的玩法的。”他转向了塞西莉亚,月亮石般的眼睛闪动着光芒。“时间到了,小猫咪。”他说,“我会像绅士一样地挽着你的胳膊。不过,结果也许会——不那么令人愉快,你也看见了。”他朝着船的扶栏以及那边腐朽不堪的“枯萎玫瑰号”的方向,点了点头。“自己过去!要么让我的人带你走,要么烂在这儿!”

萨尔维额斯清了清嗓子。“他指的是后者,姑娘,我亲眼见过,他是怎么在一瞬间把一个人变成一堆蛆虫和骨头的。不要相信他!”

“良心发现?”劳嘲弄着问道,“一个宁可把小孩喂了鲨鱼,也不愿意给他们口饭吃的人?萨尔维额斯,你没那么善良。”他做了个手势,好像要把手放在塞西莉亚的肩膀上。她本能地躲开了,但他还是无情地驱赶着她,走向那块跳板。

令她惊讶的是,他冲着她眨眼睛。

她差点跌倒。她感到太吃惊了。当有人从背后把她抱住,拎起来走上那块跳板的时候,她不禁大喊大叫。劳的影子水手、搬箱子的那位——他的手出奇地熟悉。塞西莉亚扭过头来,想要看清被烟雾包裹着的他的真实面貌。她看着他,看见了他那双闪光的黑色的眼睛。

“嘘。”利亚姆提醒她,“没时间了。我们需要一个阻挡萨尔维额斯的方法。你知道吗?”

“为什么问我?”她硬生生地回答道,“我是个囚犯。”

“是的。不过是个善于观察、足智多谋的囚犯。不是吗?”

“那座雕像。”她说,“我想是那座雕像——他说它能保护他们长生不死。”

劳船长一直在一米外的地方静静地听着。他还站在“阿奎拉号”上。听到这句话,他点点头,向萨尔维额斯船长走去。“还有一件事,老伙计。”他说着,猛然冲过萨尔维额斯,把他双手放在了大理石雕像的石头乳房上,“啊——不错。真是件好东西。”

震动,嘎吱作响,接着“砰”的一声,爆炸开来。白色的齑粉和大块的石头乱飞,只留下……一位女神。身材修长,头发就像她身后放射着光芒的夕阳;淡蓝色的眼睛;大理石花纹般的肤色,一身黑衣飘飘。劳退后了几步。她深吸一口气,又吐出来。然后她将无情的目光落在了萨尔维额斯船长的身上。船上一片混乱——人们在尖叫,恸哭,有的还跪倒在甲板上,祈求怜悯。萨尔维额斯没有。她走过来的时候,他还站在那儿面对面地看着她。

利亚姆揽着塞西莉亚,连拉带拽地走过跳板,并且回头喊道:“见鬼,内德!别磨蹭了!”

可是劳船长一点也不急。他看着拉伦蒂娜伸出冰冷洁白的手指,轻轻敲了一下萨尔维额斯的前额。

他跪倒在甲板上,摇晃着,脸向下重重地摔了下去。

“内德!”利亚姆又喊了一声,“她也会要了你的命!”

“是的。”他平静地说,“我也正考虑这件事呢。”

拉伦蒂娜向他走去。劳扬起了眉头。

“实际上,在重新考虑。”劳向后退着,跳上跳板,跑了过去,登上自己那腐朽而肮脏的甲板。旁边是利亚姆,正搂着塞西莉亚站在那里。劳把木板从“阿奎拉号”上拉起来,“扑通”一声,扔进了水里——因为,被他的手摸过的木板实际上已经烂掉了。他靠在肮脏的栏杆上,看着残酷而又美丽的拉伦蒂娜在“阿奎拉号”上走来走去,把那些早就该去死的船员们送上了黄泉路。

拉伦蒂娜停止了她的杀戮行为,冷冷地看着他们。塞西莉亚感受到阵阵寒意,好像死亡已经在她脸上罩上了面纱。

但是随后,她觉得自己的精力恢复了。难耐的饥渴感不见了。她身上也不疼了,太阳炙烤的伤也不复存在。她舔了舔嘴唇,感到润润的,特别柔软。

“我想,我是掉入情网了。”内德·劳叹着气说,然后摇了摇头,“我们的朋友萨尔维额斯,聪明反被聪明误。更别说这么粗心大意了。不过,我想,他就是得将她带在身边。否则,他就无法控制。”

“阿奎拉号”正在下沉。海上顿起的波浪使得“阿奎拉号”在摇摇晃晃地打着转。还有鲨鱼。塞西莉亚转回头,将脸埋在了利亚姆的胸膛里。他紧紧地抱着她。

她感到,风一下子将“枯萎玫瑰号”上薄薄的帆鼓漲了起来,做装饰用的疹人的骨架挂在桁端上,发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让人倍感恐怖。内德·劳看着她和利亚姆,而不是“阿奎拉号”的残骸。

“我要把你送回到你的船上去!”劳说,“就按我们说好的。然后我们就扯平了,洛克哈特。下次再让我抓住,你会像其他人一样腐烂掉。你,和这个巫婆。”他迟疑了一下,然后说,“除非她能破除魔咒。就是这样。”有点反问的意思。

“不!”塞西莉亚说,“对不起。我不是巫婆。”

“啊!”他说,耸了耸肩。他可爱而又年轻的脸庞笑了笑,但是那双死人眼没有一点笑意。“可惜。”

劳慢吞吞地打了个手势。在那几乎无人问津的上层后甲板区,有人转着方向舵,“枯萎玫瑰号”掉转船头,向远处的“甜蜜哀伤号”驶去。

一阵清新的海风吹过甲板,暂时驱赶走了肮脏的恶臭味,也吹拂着笼罩在利亚姆身上的阴影。塞西莉亚低头看看自己——她也被一层那样的东西包围着,像是湿湿的雾气。她想把它扇走,但它就是挥之不去。“别管它!”利亚姆说,“它要是什么时候不见了,你就得担心了。那就说明劳要耍弄你了。”他说得很严肃,眼睛黑黑的,看上去焦虑不安。他双手捧着她的脸。“塞西莉亚,我很抱歉过了这么长时间才来救你。劳也不是个好惹的主。没有人和我们是一伙的。”

“那么,他为什么帮你呢?”

利亚姆深吸一口气。“我们做了个交易。这是救你的唯一方法。萨尔维额斯的船太快了。内德·劳是我能找到的最近的救兵。”

哦,不。“你答应他什么了?”

“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哦,塞西莉亚半信半疑。

真正的黑夜降临到海面上时,“枯萎玫瑰号”驶到了停泊着的“甜蜜哀伤号”旁边。“甜蜜哀伤号”上挂满了灯,整艘船上有着一种喜庆的气氛。这让塞西莉亚全身心地放松了下来,几乎都站立不住了。

她迫不及待地想离开这艘肮脏不堪的鬼船。

阿盖尔先生靠在栏杆上,一手提着灯笼。他那瘦小和很睿智的脸上透出一种紧张和兴奋的表情。“‘阿拉奎拉号’呢?”他问道。

“成为历史了!”利亚姆回答着,“登船!”

劳轻松地坐着,面无表情地看着利亚姆护送塞西莉亚走过跳板,安全地登上了甲板。船员们一下子围拢在他们身边,形成一个保护圈——太出人意料了。要知道,昨天他们还要把她扔下不管呢。

也许他们只是对内德·劳切齿痛恨。

她转身去找利亚姆。但他不在那儿。他还依然站在登船跳板上,看着她。她身上的黑影就在她登上“甜蜜哀伤号”船的那一瞬间不见了。而利亚姆身上的黑影还笼罩着他,像是一缕青烟。

“对不起!”他说,声音哽咽着,“对不起,塞西莉亚。我爱你。”

他转过身,登上了“枯萎玫瑰号”。

“不要!”她尖叫着,冲向了登船跳板。利亚姆远远地从另一端抓起跳板,推了下去。它还连在“甜蜜哀伤号”上,因此落下的时候,“砰”的一声砸在了木质船身上。“利亚姆,回来!”

阿盖尔拼命拦着她。“姑娘!”他伤心地说,“ 他回不来了。这是内德·劳开的价,必须有一个留下。他选择留下。他不让任何人代替他。我争取过。上帝作证,我争取过。”

在另一艘船上,内德·劳从他休息的地方站起身,走到利亚姆站着的栏杆处。他很随便地斜靠着,看着塞西莉亚。他的月长石般眼睛就像是两轮月亮闪耀着。

“你相信救赎吗?”他问她。

她没工夫和他开玩笑。“放了利亚姆! 求你了!”

“他留在这儿的原因是因为他的荣誉。”劳说,“不过对他而言,这已然是无比牢固的约束了。我再问你一次,小巫婆,你相信救赎吗?”

“是的!”她哽咽着说道。同时,她也感到非常害怕。“求求你。如果我能帮你,我会帮的。我真的会的。”

他严肃地打量着她。“我相信你会的。”他说,“尽管我永远也配不上。”

“我不是你的法官。求你了。”

劳侧身看着利亚姆。“你的女人可真会谈条件。”他说,“就按你说的那样,洛克哈特,在‘玫瑰号’上服役一年。”

一年? 塞西莉亚的心都死了。她一个小时都不能忍受,那会多么难熬啊……

“我会信守承诺。”

“我知道你会的。你是个钟爱荣誉的人。”劳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带着嘲弄的口气,“船长,我可没说过,要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我这儿服役。”

利亚姆站着没动。

内德·劳转动了一下眼睛。“走吧,傻瓜。你现在可以假释。我会考虑什么时候再来讨我的债。”

包围在利亚姆身上的黑影散了。塞西莉亚屏住了呼吸,使劲抓着阿盖尔的手。利亚姆看起来很惊讶又很严肃。“我想我应该谢谢你。”

“不必了。”劳严肃地说,“我期望你能完全为我服务,但不是今天。”

他又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水下动作,掉下去的那块跳板又升了起来,把两艘船连在了一起。大海上风平浪静,漆黑一片,有如黑色的玻璃一般。

利亚姆走过去,登上了“甜蜜哀伤号”的甲板。劳伸出手,放在了两船之间的跳板上。跳板于是开始弯曲变形、腐化成了粉末和碎片,掉进了静默的大海里。

一股妖魅之风吹起了“枯萎玫瑰号”的船帆。这艘黑黑的船划进了黑夜中,在星辰的映衬下,悄无声息地远去了。劳也许曾挥手告别,可那只是一个影子,而且很快就消失了。

利亚姆长出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你真是白痴!”塞西莉亚说。

他点了点头:“我知道。”

“我爱你。”

“你应该爱我。”他说,“还要全心全意。”

船员们为他们举办了一个晚会——用熏制的火腿、凤梨罐头和朗姆酒,准备了一桌即兴大餐。很多朗姆酒。这是他们因为破坏了婚礼酒宴而表示歉意。塞西莉亚吃了好多食物,以补充体力;喝了朗姆酒来放松神经。有人跳起了角笛舞;有人跳起了吉格舞。塞西莉亚在船员的要求之下,也勇敢地跳起了吉格舞。她停下来的时候,上气不接下气。她看到利亚姆在人群那一边聚精会神地看着她。

“我想,我要去休息了。”塞西莉亚走过他的时候说,“和我一起吗?”

利亚姆想了想——那真是令人难熬的两秒钟——然后,他离开了栏杆。“是的。”他说,“我想我会的。”

(本文出自《狼人法則》 群众出版社)

(插图:木犀   责任编辑:古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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