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之夏

2019-10-09 09:10周崟琳
长江丛刊 2019年25期
关键词:绣球花芦荟

■周崟琳

感觉今年夏天会格外漫长。今年的梅雨季实在是糟糕,下了一整月的小雨了,滴滴答答的。万事万物总该有个平衡吧,可该是艳阳高照晴空万里了。

不过,托涂译航的福,梅雨季的时候倒是没有怎么淋雨。他开车的时候,我坐在车里,透着车窗,尽是别人在雨中奔走的模样。每次都这样,会觉得很恍惚。似乎在这雨里,只有我一个人拥有干燥,可以从从容容地生活。

下课之后准备收拾东西回家。班上的小女孩燕子一个人偷偷摸摸来我办公室,给我看她写的小说。我郑重地收下了她的笔记本,告诉她最近会在QQ上给她回复。燕子是个有点早熟的女孩子,乳房微微发育,身体最近也随之膨胀起来。扎一个马尾,刘海黏在额头上。阳光底下笑起来时,牙箍反射出闪闪的光。脸上的青春痘密密麻麻的,天气一热脸上出了不少油,混着那些皮脂分泌物感觉那些痘痘都会爆出来,看起来实在不怎么可爱。她唯恐我在她面前打开笔记本,一递给我就羞得准备窜出办公室。我拉住她,给她切了一块办公桌上的芦荟盆栽,洗干净让她在脸上敷一下消炎。

我拍了拍她突出的小肚子对她说,以后要少到小卖部买甜筒吃,放假之后我管不着你,但是长胖了没男孩子喜欢你的。

燕子边敷边一脸认真的说,你不也有人要你吗,还那么帅。

现在的孩子可真爱杠,又气又想笑。老师在你眼里就很胖吗?我最近也是瘦了不少的,我说。可是我总还是不敢看着燕子的眼睛回答的,其实看着孩子的眼睛对她讲什么,会更具压倒性,让其以为你讲的就是真理。

燕子好像确实认同我最近是瘦了不少,对着我嘿嘿嘿地傻笑了几声,敷着芦荟一阵风似地跑了。

我拿起她粘满贴画的笔记本放在包里然后也跟着她出去。

出校门之后,我发现涂译航停着他的路虎在等我。他不喜欢路虎,但是他爸觉得路虎很有男人味就给他买了。他没看见我,坐在驾驶座上入神地玩手机。大概又是些交友软件吧。我敲了敲车窗,本以为他会被惊吓地一抖,但是他很淡定的冲我点头并且微微一笑。呵,果然结了婚就安全感十足啊,什么都不带怕的。

他车里放的是《蓝宇》片尾曲《你怎么舍得我难过》,《蓝宇》是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推荐给他看的。他师姐说他当时哭得死去活来,他前男友还安慰了老半天。

我猜他今天应该心情还不错。他哼着歌,但是没表情,倒也不能确定。有时,我觉得随意揣测别人的心情并不是所谓的关心,更多的是失礼罢了。我真的多次对涂译航失礼,但大多是无意识的。在对他的情绪做出反应后才意识到自己失礼,真不知怎么说自己。

我们吃的是城南那边的油焖大虾。他不能吃辣,所以我们点了蒜蓉的。我很想吃油焖的,但是现在那种重油重辣的我也不太能适应了。在他们家吃那么久的饭,曾经干辣椒都可以当零食吃的我现在不行了,带点辣椒都冒汗。

可是我还是想吃油焖的。以前上学的时候特别想吃油焖的,但那地方离我家太远了。而且晚上没公交车,的士也不好打不安全,虾又只是晚上卖。所以我特别羡慕云淡风轻地说昨天真的好烦又陪爸妈去吃虾了的同学。

虾凑凑钱能买,关于交通这种致命的问题是不大好解决的。其实想去吃无论如何都可以去吃一次吧。但那又不像氧气,没有就不能生存的东西,于是我的吃虾大计就搁置到了现在24岁的年龄。

不管怎么样,蒜蓉虾的味道也不错啊。人应该知道满足,我这样告诫自己。

他在剥虾,好看的手包裹在沾满汤汁和油渍的塑料手套里朦朦胧胧的。我有点失神,可能是我恰巧在放空,焦点也恰巧定在他手上罢了。

然后,那只手捏着一个虾仁向我迅速递来。这次轮到我躲了。没人喂我吃过东西,对于这种亲密的举动完全不习惯,几乎是一激灵地闪躲开来。

他倒是没有怎么被吓到,似乎潜意识里已经想到我会躲开或者是出什么其他的意外。他皱了个眉说,哎呀,不好意思,我忘记你不喜欢葱的。然后不紧不慢的扒拉开了指尖残存的几粒葱花,然后又伸向了我。

这下我回到理智状态,吃掉了他的虾。他可能没有把控好距离,除了吃到虾肉,牙齿似乎还隔着塑料手套磕到了他的指甲。我怂了,所幸他没再喂我。

他脱下手套,吃了一点芥兰。

我觉得他肯定不那么爱吃虾。

吃虾的中途,遇见他科室的主任一家也来吃虾。他拉着我,和他们打招呼。

科主任微微有些发福,但是头发还争气。他妻子不太显老,但一看也是不大好相处的样子。上初中的大女儿带着耳机入神地玩着手机游戏,三岁的小儿子口水横流地啃着一块白灼的西兰花。

涂译航和科主任简单交流了点医院的事情,我没仔细听,全程在逗这个肉嘟嘟的小宝宝。我和小宝宝互动得还不错,他亲了我一口,还想把沾满他口水的西兰花喂给我吃。

回去的路上,我没忍住。我说,有天早上我去上班时,看见他和一个年轻女的从酒店出来。突然有点得意,觉得自己跟涂译航结婚是个非常正确的决定。

他笑了。

我们主任,正常……他们家小宝宝很可爱的,也许还他还有其他小宝宝。

那你是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女孩子吧,我想要个女儿。他摸了摸下巴。

试管说不定能做出双胞胎吧?

那我妈估计要高兴死。

回家已经有点累了,甚至澡都不想洗就躺在床上,但桌子上一堆瓶瓶罐罐还在等着我。自从半年前结婚起,属于我的物品在逐渐增多。刚开始时我只有一支洗面奶,那是我妈在她家对面超市给我买的。但是现在临睡前,我要先洁面,然后涂保湿水、乳液,擦晚霜,有时会敷面膜。然后吃各种国外保健品,吃叶酸。花花绿绿一大把药丸。

和他结婚之后,我开始留长发。现在快齐肩了,托涂译航那盒资生堂发膜的福,头发没有怎么毛躁了。但是吃了促排卵的药,头发一把一把地掉。

睡前翻了翻燕子的笔记本,小说是关于两个男人的,一个是上市公司总裁,一个是当红歌星。其中的情节与我上学时看的那些耽美小说也没太大差别。言情的延伸品,我有点哭笑不得。稚嫩的笔迹歪歪扭扭,不乏星星点点的涂改痕迹。大概就是你爱我,但我不爱你,后来又发现我爱你这些内容,还好她没往什么别的方向继续写下去。不然以一个老师的身份来阅读,是不大好的。这个小说如果非要给打一个标签,那应该是“虐恋情深”。登了QQ之后我不知道该给她写点什么东西好。小学五年级喜欢那些热血修仙、古代穿越言情非常正常,给他们布置写小说的时候也料想过,但没想到燕子就这样交给了我,肯定还是信任我的。

我还是给她写了意见:态度认真,有很大提升空间,老师希望你以后可以写出更多文字,文字会伴随你成长,希望十年后你可以回头看看自己的文字历程。

我甚至看到了我虚伪的假笑。

最后一句我是说真的。看她就像看年幼的我。

我现在还没想明白,是否应该告诉学生圣诞老人不存在这个事实,虽然他们有些人可能早就知道了。

夜里做了个梦,估计是因为睡前看了燕子的小说。梦里什么样记不清楚了,就是做了个梦而已。

涂译航他妈以前跟我讲过,如果梦到什么蛇啦、鳝鱼啦、天使啦那就准是怀孕了。

我仔细回忆了一下,虽然不记得梦见什么,但是我敢肯定,我没有梦到这些东西。

刷新了一下朋友圈,涂译航昨天凌晨两三点还没睡,发了一条朋友圈,一般情况下他是很少更新的。言简意赅:有你,我很幸福。他没屏蔽人,下面收到了各路亲戚朋友同事同学的赞。大家都以为他指的是我。结婚真好,可以明目张胆地向喜欢的人表白。

他应该是终于结束了空窗期。我也点了个赞。他下午上班,还在睡觉,房间里传来幸福的呼噜声。我给他榨了一杯果汁放在餐桌上,庆贺他恋爱。

快要期末考试了,班上的孩子都没工夫写小说了,兢兢业业地准备考试。

要放暑假了,桌子上的芦荟,不能继续留在学校了。都放假了没人打理,门房大爷要照顾的植物已经够多了,不好意思麻烦人家。芦荟是我刚开始上班的时候养的,都快一年半了,长大了不少。涂译航说过他不喜欢花花草草,也不喜欢动物,可能是花粉动物皮毛之类的过敏。芦荟虽没有花粉,却总归是植物。婚礼的时候丢捧花,他躲得远远的。那房子不是我的,虽然写了我的名字。我不愿意我的植物也寄住在家里。

放假之前,我把芦荟送给了燕子。她是最适合的收留者,芦荟可以陪她写作业,还可以切下叶子给脸消炎。

晚上涂译航没有回来吃晚饭,我一个人随便吃了一点外卖。我在减肥,晚上吃得很少。他把那杯果汁喝了,杯子洗干净放在橱柜里。

我料到了他不会回家吃饭的,便决定一个人出去逛逛。我总不能像个怨妇似的做一桌子好菜等他回来吃饭吧。

只是他妈妈托我在家的时候给他做饭,事实上我也没太动过家里的厨房。对于我来说,这同样很失礼。他也没有太爱吃我做的饭,虽然我手艺还不错。

他们医院在老城区,和他父母的房子很近。遇到涂译航很忙时,他妈妈会将饭送到科室。不过他们医院快搬了,搬到离我们住的小区很近的地方。他妈妈说,以后就要麻烦我多做饭了。其实我想,做饭并不麻烦。尤其我还是一个有时将做饭当乐趣的人。可他妈妈的意思,是要我做好了送他单位去。做饭不麻烦,送饭却是件很麻烦的事。

在湖边散步时,我看到了绿化带中的几簇绣球花。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真的绣球花,原本以为我们城市不会长的。婚礼上想用绣球花跑了好几个花店也没找到。

我最喜欢淡蓝色的,有点偏紫的那种。我也不大明白我为什么这么喜欢这种花,对于他们,我超过了对我养了一年半的芦荟的喜爱。

可能是平常看日本小说比较多,总会有作家经常提到。而且就跟谈起猫咪一样,似乎是种信仰了。

像是见到故友,我想带它回家照料。可不能。平日就只能看看图片过瘾了。我在网络上搜索过,绣球花的花期是六到八月,可是春天似乎也有的开,当然这需要我亲自种植之后才能得到结论。我还搜索到绣球花的花语是hope。

我应该每天都来看看花。

看完电视准备去睡觉时,涂译航才回来。看得出来他很开心,甚至还给我打包了一点烧烤。

他的身上有点酒味,估计有点醉了。醉到不深不浅有点飘的那种,幸福地摊在沙发上。

他帅吗?我看着他的眼睛。

涂译航点头。

干什么的?

传媒学院的学生,学美术的。说完给我看了那个男孩的照片,那男孩有点帅有点黑,可能打篮球,阳光极了。

可以可以,挺可爱的,改天见见。

晚上睡觉时,好像又梦到了些记不清楚的东西。

自从涂译航开始恋爱,我就没怎么看到他的人影。放暑假之后,我就一个人在房子里。虽然我不想承认,但是他不在,我会非常不习惯。

他有时似乎给了我一种错觉,错觉我真的身处一个家庭里面。错觉他是我的爱人。

我这短短二十多年的人生中,大多时都是独居的,一个人已经非常习惯了。可是那些时总是在担心些什么,似乎什么事情都值得我担心。比如为数不多的生活费应该怎么分配、喜欢某个人应该如何隐藏起自己的情感和行为、换电灯泡的时候怎样爬得很高但是不会摔倒。就是这些。

我现在担心什么,担心他会不会回来?答案是肯定的。他不会,这儿根本就不是他的港湾。我非常不屑于自己的这个想法。每当有一丝念头闪过,我就会使劲让它消失。

我立马出门散步,正午打把伞就出门,炽热的阳光也许会给某些东西消消毒。

我没有去看我喜欢的绣球花,也许看了以后心态也不会平和甚至更差。太阳也许把花烤得焉不拉叽,我现在去看那花的话对它也没什么好处,它可能也不愿意别人看见它的狼狈。我不能失礼。

不在湖边走,湖边太平坦了。觉得自己的思想并无隐私,房子附近还能供我我选择的就是那些在建的楼盘,尘土飞扬。经过那里时,有几家已经装修了。但是没有人,基本没有人。

他不在房子里,我也和他没有任何交流。他父母去海边见战友了,朋友圈看到曾经喜欢的长发女孩子拿着她新买的古驰包在西半球蹦迪,她新染的头发是酒红色的。突然对她厌恶至极。闭上眼睛想想还有学生,但是发现名字跟脸完全对不上了。和同事交集不多。因此我认为教书的这段记忆等于没有,没有等于可以清空。我没有什么可剩下的。

十年前的我和现在相比并无差别,夏天时都留着半长不短的的头发。头发没有打薄一股脑糊在头上,全身三分之二的汗液都从此发迹,不到热死那一刻不会开空调。每天出去散一次步,一次走两三个小时。天亮走到天黑。偶尔去超市买一点便宜的蔬菜,和挂面一起煮着吃。不上补习班,没有朋友,看书写作业偶尔看看电视,十来天不和人说话。一个夏天就此熬完。

预料总是不会出错的,不会有所改变就是不会有所改变。

刚和涂译航在论坛里认识聊天时,我就预料到自己会喜欢上他。可是那也没什么,就跟小时候生水痘一样。大多数人都会生水痘的,脸上身上混乱不堪,伴随的低烧让免疫力不太好的小孩子丧失玩闹的精神头。过了那段恐怖的日子身体又会好起来的。

痊愈起来又会过一段情感麻木的生活,接下来喜欢的也许还有其他人。

非常庆幸我没有在工作时内心起波澜,不然肯定会影响工作效率。

又过了几天,我发现自己着实不能控制自己的情感,甚至还愈演愈烈。这日子简直是糟透了。因为做试管每周去医院被折磨得半死不活,身体也不是很舒服。

有点奇怪,我没有想象过自己的孩子会是什么样。有点不敢想,但是想把自己最好的东西给孩子。

给我做试管治疗的是涂译航研究生时的同门师姐,因为也是高中校友,所以关系极其的铁。他这位学姐是城里的另一家医院妇科副主任,话很少,卷发松松地挽着。有时候会给我讲一些很有趣的东西,讲一些关于涂译航的事情。我觉得她很有趣,但是她的脸总是沉着,像学校里的教导主任。

虽然和这位张师姐来来往往这么多次,聊天似乎也很多,但却并不是特别熟。周末挂号找她,她和我说,没怀上,下个月再试试。她没什么表情,她应该对每个病患都是这样的,真让人难受。但我想她应该算是我的朋友了,不太熟的朋友。

这是第二次失败,我有一点点担心。

涂译航来电话了,让我去吃饭,那个男孩子也在。

餐厅在商场三楼,四楼是电影院,走到电梯口那的时候充斥着一股很强劲的奶油爆米花的味道,甜得令人恶心。

他俩已经在了。男孩穿着印花短袖衬衫,牛仔裤,脚上是双aj,棒球帽放在手边。手腕上戴着很精致的藤编手环,右手还打着石膏,后来知道是涂译航的大作。看到我后,立马起身用另一只手给我打招呼。啊,他起码也有185吧,比涂译航要高个十公分的。

涂译航倒是没有因为热恋就使劲地往小年轻靠。穿着件polo衫,休闲短裤休闲鞋,叼根烟。如果他再胖些,头发再少些可能就和结了婚的油腻中年男差不多了。唯一有区别的是看妻子的眼神有问题。不是夫妻多年没激情只剩亲情的眼神,而是纯看路人的眼神。

秋姐,你想吃什么呢?

我盯着他那双大眼睛有点懵。刚才闻到那个奶油爆米花味时,我就在想我的开场白。类似什么你好我是陈秋,见到你真的很开心哈哈哈之类的。然后他也会有模有样的和我说他叫小黑,是涂译航的男朋友。

嗯……

我想吃甜一点的,咕老肉怎么样?

好的好的。我不由自主的喝了一口水,他应该知道我知道他的名字。

涂译航是负责点菜的那个。

当我闻到小黑身上橘子调香水味的时候,觉得自己不讨厌这个男孩。

我反倒讨厌起自己来了。

这男孩健康阳光聪明大方,我只不过比他大两岁罢了。总感觉我快比他大出一辈人。是的,我身上的肥肉,不太时尚的裙子,根本不清澈的目光确实使人觉得老气吧。在我十几岁的时候,我就把QQ上的资料卡改成二十多岁,因为我想那才是我真实的年纪,其实在过二十多岁的生活。我也长大了,QQ资料上的年龄随着我年岁的增长也在增加。现在也有三十四五了,比涂译航都要大个四五岁。

一边吃一边觉得悲伤。吃得倒是挺多的,咕老肉吃多了会很腻。

被一种不可名状的力量压制,抬起头不敢看涂译航,更不敢看小黑。

真的很悲伤。

回家之后我把单子给涂译航看。

没有成功。我说。

我知道了,你不要勉强自己的。我不是很着急,我爸妈那边其实也好说,但是能快点怀是最好的。说完他给我冲了一杯热牛奶。

他可能有点累,没有马上回房间,就坐在沙发上看了点不知所云的新闻。我也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小口啜饮着玻璃杯里的牛奶。

幸福之家,我脑海里突然蹦出这么个词,手不由自主的摸向小腹,我甚至偷偷地在慢慢丈量肚子变大后的尺寸。

虚幻的甜蜜是醉人的。那天我睡得很香。

最近去婆家越来越勤了,几乎是每天都要报道。涂译航表姐的儿子在婆家小住,他表姐特别拜托我帮他儿子补作文。我和涂译航吃饭也就基本上在婆家。

他们家小外甥真的很可爱,才二年级,带着散光眼镜,特别听话,隐约间还有点涂译航的样子。吃完饭总爱拉着我给他讲《牧羊少年的奇幻之旅》。

有时涂译航下班,会带点蛋糕,婆婆还会洗一点水果。外面太阳很大,屋里面冷气十足,隔壁有练琴的声音传来。

我告诉自己,也许大家都是爱我的。如果宝宝出生了,那么世界就会更美妙。

可是我发现自己不大能冷静下来。也许,天太热了。

尤其是推门出去的时候,外面是闷热的,一点也透不过气。天气预报说未来三小时内会有大暴雨,想起衣服没收门窗没关就先回去了。

一开门,涂译航和小黑都在,这时雨哗啦啦地就下起来了。我跑去阳台。真厉害,这天阴得这么狠他们两个人都没有收一下的意思。

摸了摸衣服,抢救不及时,大多都湿了,要重新洗一次。

他俩对我的到来都有点吃惊,婚前我和涂译航说过,最好不要带各自的恋人回到房子里。但是这房子是涂译航他爸妈给他买的,为了避免尴尬,我还是什么都不要说了。

打完招呼我就去厨房切了一个西瓜。这个时候总是不可能出去的,出去后我去那里呢?去散步?我没有真正的家可以回的。我也没朋友家可以去。

我把西瓜切成小块,方便小黑一只手吃。

谢谢球球姐。

我有点惊了,很久很久没有人这样叫过我。还是我爷爷曾经这样叫过我,涂译航也不知道,我甚至都忘记我的乳名了。

你怎么知道我的小名啊?

你很简单猜啊。说完架起他招牌笑容,嘎吱的咬了一大口西瓜。

他真的让我讨厌不起来。

涂译航在旁边吃西瓜,也没什么表情。

我不知道小黑猜不猜得出来我喜欢他男朋友,毕竟我从小就习惯去隐藏自己的心思,但是涂译航一定是知道我喜欢他的。

可那又如何,改变不了我们之间的任何关系,他只是在证明他的魅力罢了。就跟有些直男也不会果断地与对他们表白的男孩子划清界限,都当铁哥们相处,男女通杀当然是很有魅力的。性取向这条大鸿沟是一切麻烦的挡箭牌。

道理我都懂。无力感仍旧向我袭来。

在外面散步的时间多了起来。绣球花,也常看。不过最近谢了不少,稀稀疏疏的,不太好看了。

好不容易晴了几天,又下了一次暴雨,这次暴雨是受很远很远的台风影响。虽然没有沿海城市的影响那么大,但是也比普通的雨天势头要强劲。

这种天气绝对不能散步了,只能在家翻看从图书馆借的绣球花图鉴过眼瘾。

有人敲门。我放下书就去开门,没想到是小黑。小黑手上拎着大包小包的,看上去阵仗大极了。不由得有些害怕起来。

他浑身都湿透了,雨水顺着才染不久的亚麻色头发滴了下来,不过大包小包的都没有被淋到,我给他拿了涂译航的T恤和毛巾。他在我面前倒没有什么避讳,直接换下来了。

房子里只有我和他。老实说,我还是不大自在的,毕竟也没见过几次。

他倒是很自然,坐在一边摆弄他的包们。

我给他煮了一点姜茶。

涂译航今天上班去了,听说要加班,估计回来的有点晚。我不知道他来干什么,又不好明问。

我知道的。球球姐,你在看什么?他指了指我手旁的图鉴。

终于好像有点什么话题似的,我像抓住稻草一样把图鉴递给了他。这是绣球花图鉴,我很喜欢这种花,无聊的时候就翻翻看。我说。

这种花真好看,你喜欢猫咪吗?

啊?我稍稍有点惊讶他突然冒出这样一个无厘头的问题,我明明同他谈论的是绣球花啊。

喜欢的,我特别喜欢小猫咪。我还是如实回答。

他就像变戏法似的从包里掏出一只小猫咪,我才注意到,那只包是专门放宠物的宠物背包。

我有点惊喜,小猫是橘色的,可能是才到新环境有些不适应,哆哆嗦嗦地缩成一坨。

可爱吧,我在宿舍楼下捡的。最近天气不好,它妈妈又抛弃了它,宿舍里不让养我就想着带它到这里来。他很乖的,疫苗我都给打好了。

我点头,接过猫咪逗它玩。

我好像记得,涂译航不喜欢动物的。不知道涂译航有没有跟小黑讲过。但我想,应该是讲过的。

涂译航回来以后也没说什么。猫咪就算留在家里了。

小猫一直没有名字。问他们,都说没有想好。

小黑可以带猫回来,我带绣球花不知道可不可以。但是也没多大意思了,花都快谢了。

明明和那只猫有关系的人并不是我,但我现在是照顾它最多的人。好在我非常喜欢猫咪。我每天都会替它铲屎。猫咪不爱吃猫粮,我就去菜市场买鱼回来拌饭给它吃。涂译航的小外甥回家后,照顾猫咪就成了我每天最重要的事情。心情也并没有那么不好了。

从医院回来,发现涂译航他妈妈也在。坐在沙发上,茶几上摆着一个保温桶。

他妈妈笑着让我把那罐汤喝完,说是必须喝完,那是她特意给我熬的。

我一打开盖子,那股浓烈的中药味就经过鼻子直冲大脑。那东西我想是没多大用处的,中医开的方子总归是吃不死人的。

涂译航就在那,什么话也不说。

猫跑了出来,把他妈妈吓了一跳。

她笑着说,陈秋你也太不小心了,备孕最好别养猫,很多猫都有弓形虫的,感染了就不好。她是知道的,她儿子绝不会主动养什么宠物,同样就像她对他儿子的取向也是心知肚明的,不然也不会认可家境惨淡又不大漂亮的我作为儿媳。我拿得出手的只有我还算健康的身体和还不错的职业罢了。

真的吗,是我太大意了。我假装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我当然觉得委屈,那猫也不是我要养的。我看了一眼涂译航,他低头玩手机没任何反应,大概是在和小黑聊天之类的。

我的水痘差不离是痊愈了,用的药是真的刺骨,但是也庆幸有药可医。

八月底是我的生日,往年这个时候都还比较凉爽,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年夏天天气都那么极端,不是大暴雨就是像现在三四十度的高温橙色预警。觉得今年这个夏天是过不完了的。

他俩一起给我过生日,我还是比较受用的。涂译航送了我一条吊坠,据说是他们科室里的护士都特别喜欢的一个牌子。

小黑提给我一个纸袋,打开是一幅水彩画,画的是绣球花,A4大小,裱装得很精致。

我专门给你画的,好看吧。

好看。我甚至感动得想哭。

等上菜的空档都是他们两个在讲话,我负责听。我的话并不是太多。突然想起没吃药,就拿出药盒哗啦啦倒一手就着白开水吃了下去。

球球姐你不舒服吗?

没有没有,这只是我.....

这是她的保健品。

我的话被涂译航抢了过去,并且还对我微微使了一个眼色。

噢,似乎涂译航并没有告诉小黑我们准备要孩子的事情。

我不知道涂译航是什么意思,发现自己完全不了解他。仔细想想也许会知道,但是我现在什么也不想知道。谎言是最没意思的东西。

饭还是在轻松的氛围下吃完了。

没过几天我从医院回来的时候,猫不见了。

据涂译航说是他妈妈送给楼下门房大爷养了。猫的所有东西都消失了,极其短暂的时间什么也不剩,仿佛没有存在过。涂亦航肯定没有告诉小黑猫送人了。

我要准备开学了。

最近开始好好调整作息,这样开始上课就会精神很多,晚上十点多钟的时候我的电话响了。通常是不会有人给我打电话的,我以为是骚扰电话就给挂了。连续打了很多,还是接了,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一接通就是一阵抽泣。我问是谁也不回答,就是抽泣,大晚上的略略瘆人。我也没挂,就一直听着,知道那边哭的横膈膜抽筋我才认出来这是燕子的声音。我以为她是暑假作业没有写完,提前负荆请罪来了。等了半天她的气顺了以后才说,那盆芦荟死了,完全枯萎了,没有救活的可能性了,于是那盆芦荟就被家里人丢了。

是放在阳台上养的。没办法,最近天气太糟了。

我说没事,别自责,老师不怪你的。

突然有点担心那只猫。

彻底地睡不着,厨房倒水喝。涂译航也没睡,在抽烟。突然发现,他的眼角有点淤青。想必是闹矛盾时被小黑给揍了。

虽与他相处了半年,可有时真的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问他也不说,只好不问。

老了以后,他们还是会离开我的。涂译航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可能吧。我说。然后我回房间了。

突然就不想呆在这里了,我当然知道什么都是假的,倒也没有什么特别伤心的事情。但是我就是意识到我不能这个样子了,没有意思的。自己好像做了一件特别蠢的事情。没有地方住也无所谓了,没有家人也无所谓了,独自一个人死去没有人收尸也无所谓了。我不要在这个地方没有意义的生活下去了,否则我会像那盆芦荟的。我不该把芦荟送人的,起码也是该和我一起死掉。

这样想着,我睡着了。还做了梦,梦境倒是很清楚,我梦见了一株绣球花。蓝色几团,悄悄地掩映在绿色的叶子里。

睡了很久很久,起来的时候房子里已经没有人了。有阳光洒了进来,窗帘被风吹拂得一闪一闪。他应该上班去了,我想等他回来就和他讲清楚。我什么都不要了,那些东西本来就不是属于我的。

打开手机,学姐给我打了很多通电话,发了一条消息。那条消息告诉我,我怀孕了,是双胞胎。

绝望是不会有尽头的。

我摸着肚子,对我的两个孩子说道。

周崟琳,女,湖北荆州人,1999年出生。现就读于武汉传媒学院导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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