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土化研究的争议与边界*
——兼论对中国本土化旅游研究的几点思考

2019-10-21 03:02陈钢华
旅游学刊 2019年10期
关键词:本土化学者理论

李 想,陈钢华

(1.Department of Tourism and Hospitality Management,Temple University,Philadelphia,PA 19122,USA;2.中山大学旅游学院,广东 珠海 519082;3.中山大学旅游发展与规划研究中心,广东 广州 510275;4.中山大学旅游休闲与社会发展研究中心,广东 珠海 519082)

引言

近年来,中国的旅游学者积极地推动了学术研究的国际化进程。据张凌云等的统计,2001—2017年,22 种旅游类SSCI 期刊共发表论文14 817 篇;其中,中国作者(包括港澳台地区)共发表2503 篇,占刊文总量的17%;其中,中国大陆机构的作者发表563篇,占中国作者发文总量的22%[1]。截至2018年底,在3 本旅游类国际顶级学术期刊的编委会成员中,来自中国大陆机构的学者共16 人次(有学者在多本学术杂志编委会任职):Annals of Tourism Research编委会 3 人,Tourism Management编委会 6人,Journal of Travel Research编委会 7 人。从发表论文及编委会占比来看,中国旅游研究的国际化已取得了丰硕成果,甚至可以说已经走在中国诸多社会科学领域的前列。然而,伴随这一进程的是,国内外旅游学界开始对中国旅游学术国际化进程进行反思。在期刊论文、学术会议和社交媒体中,海内外学者们表达了对中国部分旅游研究“食洋不化”甚至照搬西方理论、概念和方法[2]、对中国本土情境关注和挖掘不够[2-4]的担忧,并开始呼吁在旅游研究中找回“中国元素”[2-4]。

在社会学、管理学、心理学、营销学等领域,学者们近年来开展了对本土化研究(indigenous research)和研究本土化(indigenization of research)的激烈讨论。旅游研究的多学科、跨学科属性[5-7]决定了,在一些相对成熟的学科已经取得共识的结论,未必可以简单地适用于旅游领域。虽然与其他领域一样,旅游研究同样面临所谓的“西方偏见”(Western bias)[8-10]或“西方发表体制”(Western publication regime;即在审稿、发表、引用、乃至教师职称晋升等过程中,对来自西方研究机构或符合西方学术传统的研究的特殊青睐)[11],但旅游领域自有其较为独特的发展轨迹和学术生态。作为一个应用性较强的跨学科/多学科的研究领域,本土化旅游研究的内涵和外延如何界定、如何开展本土化旅游研究这一系列问题已经摆在中国旅游学者的面前。虽然国内外学者对这一话题已有零星论述[2-4,12-15],但讨论尚不系统,且多为探讨其他议题时顺带提出。因此,笔者写作本文的初衷就是希望通过梳理相关领域对本土化研究(主要是社会学、心理学、管理学、营销学)的讨论,呼吁国内外学界同行对中国本土化旅游研究给予更多的重视。

1 本土化研究的现有争论

对于什么是本土化研究以及如何开展本土化研究,目前学界仍存在一些疑惑和争议,且其中相当一部分适用于中国本土化旅游研究。本文将有关争议简单归纳为以下5方面。

1.1 概念之争

理解本土化研究首先需要澄清何谓“本土化研究”,也就是对本土化研究是什么、不是什么的清晰界定[16]。中国情境下的本土化研究究竟是等同于研究中国问题,凸显中国情境,抑或是提出中国理论?不同的作者有不同的诠释。在管理学界,正如Li指出的,“……何谓本土化研究目前尚无共识。一些人认为,任何涉及本土化现象或主题的研究,即使采用西方理论或概念,都将自动成为本土化研究……其他人认为,本土化研究需要特定地点的背景因素必须是本土的,但主要的理论框架可以从西方借用……还有一些人认为,只有采用或发展了本土衍生的概念或理论才能称为本土化……”[17]类似地,心理学家也提出应对“中国本土心理学”这一概念做进一步的厘清。吕小康曾问到“是不是以中国传统思想来解释当下中国人心理的学说就可以称之为中国本土心理学?是不是以中国人的心理为研究对象的心理学就是中国本土心理学?”[18]

概念的不统一不仅会导致困惑,更会带来对本土化研究(或研究本土化)合理性的质疑。例如,谢宇近期提出,社会学的本土化是个伪命题。在回顾了社会学研究本土化的3项基本内容(议题本土化、应用本土化、范式本土化)后,他逐一驳斥了上述3方面的必要性[19]。虽然他的质疑引起了国内其他学者的争论和反驳[20-21],但追根溯源,他的质疑至少有一部分是来自对研究本土化界定的质疑。

1.2 动机之争

本土化研究究竟是为了突破现有西方理论主导的学术研究体系的局限性,还是反抗学术权力分配不公?学者们亦是众说纷纭。倡导本土化研究的学者最常用的理由是西方理论缺乏对中国情境的解释力[20],不接地气[21],以及国内学界“对流行的量化实证主义研究范式的不满”[22]。王宁则将原因归纳为知识的跨情境效度问题[23]。

学术原因之外,在一些学者[19,23-25]看来,本土化是摆脱学术依附地位、抵抗西方学术霸权、提升学术原创活力的应有之义,亦有学者将本土化研究与争夺“学术话语权”乃至提升民族自尊心、尊严与地位相联系。更有一批学者“把社会学本土化看作是为在世界社会学领域中获得应有地位的运动”[23]。这类非学术动机根植于学者们的民族主义和爱国主义情结,往往一呼百诺,应者云集。

1.3 目的之争

本土化研究的目的究竟是解释中国现象(主位视角),还是追求终极的普适性理论(客位视角)?对此,不同学科背景的学者们的看法也大相径庭。在管理学界,前者的代表是Van de Ven 等学者[16]。他们将本土化研究定义为“使用当地语言、当地对象和当地有意义的构念对当地现象进行的科学研究,目的是建立或测试可以解释和预测当地社会和文化情境中的现象的理论”[16]。赞同后一种观点的学者常以之挑战本土化研究的必要性[19],因为他们坚信学术的终极追求是建立普适理论,本土化理论如果仅以解释特殊情境为目的,恐影响有限。对此,李宗克指出,社会学本土化所面对的矛盾不是普遍和特殊的关系,而是抽象和具体的关系。社会学本土化所追求的不是特殊,而是具体[23]。

在管理学领域,Barney 和Zhang 将此分歧归纳为中国管理研究的道路选择——究竟是建立“中国管理理论”(theory of Chinese management)还是“管理的中国理论”(Chinese theory of management)[26]。前者关注如何将现有理论应用于中国情境中并作改良,以期获得更好的普适性;后者则是为中国独有的现象打造理论解释,侧重于以中国方式解释中国现象,而较少关注这些解释在中国情境外的普适度。值得指出的是,在旅游领域,李想所提出的区分“中国的旅游研究”(由中国旅游学人参与的研究)与“中国旅游研究”(泛指与中国旅游现象相关的研究)的观点[27]与“中国管理理论”与“管理的中国理论”这一提法不谋而合。

1.4 思路/路径之争

在本土化研究的思路/路径方面,管理学领域的学者提出了“由内而外”和“由外而内”两条思路[28-29]。“由内而外”是指首先聚焦中国内部的问题,而“由外而内”则是依托现有的理论和概念调查中国现象。这也与Whetten 提出的“理论的贡献”(contributions of theory,即使用既有理论引领研究)和“对理论的贡献”(contributions to theory,即以现象引领理论建设)异曲同工[30]。

本质上说,这两条思路对应归纳性理论建构和演绎性理论检验两种治学方式。对于本土化研究而言,核心就是由本土现象还是现有(西方)理论来引领研究[31-32]。诚如 Barney 和 Zhang 所 问,“ 中国的学术研究是该侧重于演绎性的理论发展和检验,还是归纳性的、厚描[33]的研究方法?”[26]

1.5 情境化之争

前4 项争论或多或少都涉及同一个问题:情境在本土化研究中该扮演什么角色[34]?如果说研究的终极目的是创建普适性的理论,而普适性又意味着超越情境或去情境化(context-insensitive),那么,以描述和阐释本土情境为出发点的研究意义何在确实存疑。谢宇就提出,“一切将社会科学的理论与方法应用于具体的社会或历史情境的研究都必须考虑与当下情境的结合。但这一主张与追求本土化无关……”[19]。反过来,另一些学者则认为,正是对本土情境特征的重视加强了本土化研究的解释力,从而构成了本土化研究的必要性[20-21]。

Whetten 提出了关于“情境的理论”(theory of context)和“情境内的理论”(theory in context)之分[30]。前者重点讨论情境对实践的影响/效果,而后者则是突出情境的理论。在此基础上,Whetten 进一步认为,开展本土化研究的前提是所有的西方理论均无力解释本土现象[30]。吕力则质疑道,“由于情境的独特性难以被确证或否证,将中国本土管理存在的基础建立在中国管理情境的特殊性之上是不可靠的”[35]。

限于篇幅,以上的回顾只能浅尝辄止,窥斑见豹。尽管对一些争论我们有自己的理解和倾向性,但本文的重点并不在此。笔者关注的是,不同领域的诸位学者们对本土化研究(研究本土化)的理解有很大分歧。虽然很多讨论酣畅淋漓,发人深思,有些争辩却似各说各话,言人人殊。究其根源,各方在争论初始未能对一些基本概念的定义、界限和框架达成共识,导致接下来的探究愈发南辕北辙。因此,如果要将对本土化研究的讨论引入旅游领域,首先需要明确的就是本土化研究的范畴和界限,亦即我们必须明确“当我们讨论本土化旅游研究的时候,我们在讨论什么”。

2 本土化研究的边界

上文所述的本土化研究的“范畴和界限”就是所谓的理论的边界。在社会科学研究中,边界条件(boundary conditions)是指理论的适用范围,亦即“谁”“哪里”和“何时”[36]。实际上,任何理论在创始之初、发展之中,都有特定的适用范围和适用情境[37]。因此,任何有效的学术讨论(包括对本土化研究的讨论)也都需要聚焦和“降噪”,需要明确范围、划定边界。这一点上,相关学科有不少可供中国本土化旅游研究借鉴的“他山之石”。

在管理学界,李平提出了评价本土化管理研究的 4个维度[34]:“是什么”(研究对象/议题)、“为什么”(研究视角/角度)、“怎样做”(研究范式)和“为何用”(研究应用)。以此为标准,他认为一项研究但凡满足其中两个以上的标准,即可认定为与本土研究相关。在营销领域,张闯等从理论视角和研究问题两个维度对中国营销学的研究做了类型学划分,并由此讨论了中国本土营销理论的建构路径和方法(图1)[32],从而为国内营销学界讨论中国本土营销研究和中国本土营销理论提供了概念,划清了界限,并提供了一个分析框架。

在张闯等看来,真正的中国本土营销研究应该是具有从中国出发的理论视角且在研究问题上以中国为主位的研究,是构建本土理论的研究[32]。他们进一步认为,营销理论可以分为如下3种:世界的营销理论、中国营销理论、营销的中国理论[32]。其中,“世界的营销理论”是指这样的理论:在研究类型上属于西方式研究,以西方(客位)为导向,研究视角是西方的、外部的,出发点是建构西方理论,运用演绎或归纳法建构理论,且与中国(本土)的相关性很低[32]。相比之下,“中国营销理论”与“营销的中国理论”的区别则类似于Barney和Zhang提出的“中国管理理论”和“管理的中国理论”的区别[26]。具体而言,“中国营销理论”是指将西方理论用在中国营销现象与问题中,进行复制、验证、比较、拓展后形成的理论,是以客位(西方理论)为主、兼顾主位(中国)的理论。这类理论的出发点是西方理论,与中国本土营销现象和问题具有中等的相关性[32]。相比之下,张闯等认为,建构“营销的中国理论”的研究必须是本土研究(研究类型),必须是以中国为主位(研究导向),研究视角必须是中国的/内部的,研究出发点是关注中国的营销问题,并且是采用归纳法来建构理论(研究方法),且具有高度的中国本土相关性[32]。

图1 中国营销学的类型[32]Fig.1 A typology of Chinese marketing research

在社会学界,谢宇也曾从议题本土化(研究问题/议题的本土化)、应用本土化(理论与方法的本土化)和范式本土化(理论与知识生产途径的本土化)等3 个方面讨论过中国社学本土化的议题[19]。他认为,从上述3个方面来看,中国社会学的本土化是一个“伪命题”[19]。虽然这一观点和结论引致国内社会学界的不少反驳和质疑,但的确为我们思考社会科学(包括旅游研究)本土化的边界,亦即在哪些方面展开本土化的实践和讨论,提供了很好的借鉴。

结合营销学、社会学、管理学等学科对本土化研究的讨论,笔者建议,讨论和践行研究本土化,不妨从以下几个方面展开:议题(研究问题)与视角、理论、知识生产途径(范式)和方法等。

3 关于中国本土化旅游研究的思考

毫无疑问,中国本土化旅游研究的实践以及对它的讨论也需要有明确的边界。作为一个应用性较强的跨学科/多学科的研究领域[5-7],中国本土化旅游研究的边界在哪里?也就是说,我们应该在哪些方面实践和讨论中国本土化旅游研究?诚然,中国本土化旅游研究的实践和讨论不能脱离整个中国社会科学本土化的大环境。基于上述讨论,笔者将从议题与视角本土化、理论本土化、方法科学化/规范化等3个角度提出关于中国本土化旅游研究的几点思考(倡议)。需要指出的是,考虑到旅游研究的属性,以及在理论建构上尚处起步阶段,我们的不少思路和建议,采取了折中甚至保守的态度。

3.1 议题与视角本土化

在议题与视角方面,中国旅游学界应该致力于研究中国旅游发展的真实问题、重要问题。关于议题与视角的本土化,笔者有如下3方面的意见/看法:

第一,西方存在或重视的现象,在中国未必存在或同等重要。因此,简单粗暴的“选题拿来主义”很难产生高质量的理论贡献,也不应成为本土化研究的主流方向。针对中国特有的(旅游)现象所做的实证研究和理论构建,完全可能对全球知识体系做出重要贡献。具体路径可以参见社会学界有关“关系社会资本”(guanxisocial capital)的讨论[21,37]。在这一方面,中国学者也做出了不少尝试。例如,保继刚和左冰曾提出“旅游招商引资中的制度性机会主义”[38]“旅游吸引物权”[39]等概念。

第二,中国旅游学界应从中国文化独特的视角/中国人独有的看问题的方式去解释中国旅游发展中出现的现象/问题。中国人有自己独特的文化价值观。这些价值观会不同程度地影响中国人的出游行为(包括动机、感知、出游决策、满意度等)[40],各级政府和各类投资商的行为[41]。从中国文化价值观出发对上述现象的实证研究、理论建构和理论检验都有可能推进旅游领域中国本土的理论贡献。需要考虑的是,中国旅游学界是否可以形成具有中国特色的研究领域(议题和视角),让国际旅游学界能够清晰地识别某些有中国特色的选题/成果。如果选题、思路等长期保持一定特色,中国或某个中国旅游研究的学术团组未尝不可能形成在某领域的“中国学派”或“某某学派。”

第三,本土化不应成为“学术偏食”的借口。正如社会学界所讨论的[19-20],本土化不应该成为中国学者只选择具有中国特殊情境的议题的借口,而是应该广泛地参与全球重要议题的讨论。中国旅游研究亦是如此[42]。例如,在全球气候变迁与旅游业发展这一议题上,在国际旅游学界鲜见中国学者的实质参与和主要贡献。实际上,在这一议题上,中国学者同样可以且应该做出基于中国文化、经济、政治情境的独特贡献。

3.2 理论本土化

中国旅游学界应兼顾验证(拓展)西方理论和从中国本土发展理论两条路径。关于理论本土化,笔者有如下观点:

第一,本土化旅游研究的倡导者和执行者要深入学习、熟练掌握西方理论,而非排斥西方理论,但亦不可“食洋不化”。真正的本土理论的构建和发展是建立在与现有(西方)理论的比较之中的[21,37]。我们赞成李平提出的“马赛克范式”——整合基于东西方各自文化的多元理念和理论[30]。

第二,本土化旅游研究的倡导者和执行者需要深入了解中国的历史与现实,但不能“食古不化”“食土不化”。关于如何在中国本土历史和文化资源中发展出西方乃至全球知识界广为接受的概念/理论,亦可参见对“关系社会资本”的讨论[21,37]。需要注意的是,在推进源自中国本土的旅游概念/知识的创造方面,国内学者曾做出过诸多努力,提出过“招商引资中的制度性机会主义”[38]“旅游吸引物权”[39]“非惯常环境”[40]等概念。但上述概念的深层次理论建构、国际化推广和被接受还亟待更多的努力。

第三,解释本土具体旅游现象与构建具有普适价值的抽象理论并非完全不可调和。作为折中,本土化研究的理论贡献可以介于构建“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宏大理论”、定律与实操层面的简单假设之间[44],也就是Merton 所谓的“中层理论”[45]。这样的理论源自本地现象、实践和经验,涉及有限范围内的事物但并不孤立,其解释力可以伴随理论边界的延伸而提升。

第四,情境化的理论,可能是源自国外(西方)但在中国特殊/独特的经济、社会、文化和政治情境下得以修正、拓展的理论(例如,中介变量、调节变量的引入和检验),也可能是根植于中国情境归纳而来的“地产”理论。只要对中国旅游现象具有解释力,即是“有价值”的理论,是本土化的理论。正如李海洋和张燕所说,本土化研究可以基于但不能局限于中国情境,需要与普适化理论进行反复的相互验证,重复迭代[46]。

3.3 方法科学化/规范化

笔者并不认为存在一种(或几种)只适用于中国情境的研究方法/工具,但存在有中国特色的治学理念和逻辑。笔者认为,在推进中国本土化旅游研究的进程中,国内旅游学界应该努力追求方法科学化和规范化。在范式本土化方面,笔者赞同谢宇的观点[19]:不能以中国文化、历史乃至认知体系的独特性来反对现代社会科学以逻辑推理和实证为基础的知识创造途径。具体而言,笔者持如下观点:

第一,熟练掌握国际社会科学主流的、前沿的研究方法。“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中国学者想要把自己的本土化的旅游研究成果更好地带入国际学术圈,被接受、认可、运用,必须掌握国际学术圈主流的、前沿的研究方法和话语体系[42]。否则,就会陷入“关起门来做学问”的怪圈,只能“自说自话”。近年来,中山大学旅游学院和香港理工大学酒店及旅游业管理学院联合组织、轮流主办“中国旅游管理博士学术训练营”(截至2019年,已连续举办六届)以及《旅游学刊》主办的“国际旅游研究高级研修班”(2019年10月将举办第八届)在向国内学界(尤其是青年学者)介绍研究方法和规范方面做出了有效的探索。今后,还可以针对某一种(或几种)研究方法开展更具体和深入的培训。

第二,消除对定性研究与定量研究的偏见与争论,坚持以问题为导向的研究方法选择。这其实是一个老生常谈的话题,但对中国本土化旅游研究而言,尤为重要。长期以来,学界似乎存在一种误解,以为本土的研究就必然是定性的研究,或者以为定性的研究才有理论(或者有理论的感觉);定量的研究就必然是西方研究的简单重复,甚至是在玩数字游戏。其实不然。在构建中国本土旅游理论的过程中,必须摒弃对定性与定量的偏见,坚持以研究问题为导向,坚持方法的科学化和规范化。

第三,与理论本土化的进路一脉相承的是,归纳和演绎,理论建构和理论检验(拓展)都是开展中国本土化旅游研究的有效进路,且二者不是对立的,而是相容的。因此,不论是归纳型的,还是演绎型的,不论是旨在建构新理论,还是检验(非简单地运用/复制)、拓展原有(西方)理论,只要以中国的旅游现象为主位(研究导向),研究视角是中国的/内部的,研究出发点是关注中国的旅游问题,具有高度的中国本土相关性,它就可以算得上是本土化的旅游研究。

第四,不可否认的是,很可能存在一些中国独有(或者至少在中国更加普遍)的概念/现象,但亟须对这些概念/现象做深入的实证研究、理论建构和国际化推广。以中国人出游行为为例,在异地性作为旅游的核心属性且跨国流动(出境旅游)日渐流行的背景下,受中国文化价值观的影响,对中国居民在境外的各种行为和心理(例如,面子消费、炫耀性消费、不文明行为、身份认同、“被污名化”等)的实证研究和理论建构,是否能够(以及如何)拓展现有(西方)社会科学理论?这些都值得国内旅游学界深入探索。

4 结论与展望

开展中国本土化旅游研究是追求“本土知识”(local knowledge)的升华,而非简单的学术反西方化。践行中国本土化旅游研究的初衷是为了更好地解释本土的具体现象,但终极目标仍应是贡献具有一定普适价值的、去情境化的理论和知识。中国本土化旅游研究可以也应该从中国传统文化中汲取营养,但不可成为打着“国学”标签的伪科学,亦不可混淆哲学与科学的界限。在实证研究操作中,应当注意在主位与客位导向之间的平衡[32],并兼顾本土知识的科学性和人文性[37]。

正如前文提出的,与本土化相对应的概念——国际化、全球化也是近年来国内外旅游学界热烈讨论的话题。当下的学术国际化、全球化本质上是由美国、英国等英语国家所推动的,而旅游研究的国际化在很大程度上就是非英语国家的学者不断向英语国家的学者学习、模仿、趋同的过程。虽然不能一概而论,但至少,在一些东亚国家和地区,例如中国(含港澳台地区)、韩国、新加坡以及西亚国家和地区(例如,土耳其),旅游研究国际化实质上就是西方化(在西方尤其是英文期刊发表论文)[11],尤其是美国化[3]。然而,一些非英语发达国家(诸如日本、法国、德国等)的社会科学研究(包括旅游研究),尤其是在国际化与本土化的关系方面,似乎遵循着一条与上文所及东亚国家(或地区)不一样的路径,并形成了相对独立的学术生态。囿于语言和资料,本文未能就这些国家(尤其是长期在本国从事旅游研究的学者)与英语国家在旅游研究的范式、视角、价值观等方面的差异展开比较。本文也未及讨论其他新兴发展中国家在本土化实践中所面临的问题与对策。未来的研究可以进一步阐述、讨论上述国家(地区)在旅游研究本土化方面的实践。

此外,中国旅游研究作为一个特定的领域[47-48],广义上包括位于中国内外的研究者对关系到中国及中国人(华人)的所有旅游现象及问题的研究[4,27];狭义上则只包括中国大陆旅游学者对中国大陆发生的旅游现象及与中国大陆居民相关联的旅游现象(例如,中国大陆公民出境游)和问题的研究[4,47-48]。那么,境内外旅游学者(根据工作机构所在地,至少可以分为中国大陆学者、中国港澳台地区学者、海外学者[48])对“中国旅游”(作为一种现象/对象)的研究在研究视角(视野)、研究方法、理论进路等方面是否存在以及存在哪些差异?对这一问题,虽然有境内外学者做过比较和讨论[2-4,11-15],但数量很少,且多是个人经验的总结和观察。因此,后续的研究可以在这一方面做出系统的梳理和比较。

最后,本文关注的是中国旅游研究的本土化尝试,从所回顾的文献到提出的建议和讨论,无不贴近中国当代的学术研究现实,也体现了笔者自身的背景、视角和局限性。而作为理论议题的本土化研究(indigenous research/indigenous scholarship),需要超越一国一地的学术实践。从这一点来说,如何将对本土化研究的讨论从学术实践层面提升到理论层面,值得未来研究者们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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