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诗自传人生路 绮丽还登亮宝楼——《郑欣淼诗词选》品鉴

王国钦

人生如戏，但这是一场无法排练、不能返场的人生大戏，角色可能不断变化。但如何出演好自己的角色，这与其生活背景、个人修养及文化品位，是具有重要关系的！那么，作为中华诗词学会会长的郑欣淼先生，他是如何出演自己角色的呢？

《郑欣淼诗词选》一共选录作品423首。根据其主要的人生历史时期，全部作品首先类分为七卷，即卷一《雪泥集》卷二《陟高集》卷三《红楼集》卷四《紫垣集（上）》卷五《紫垣集（下）》卷六《海山集（上）》卷七《海山集（下）》。然后，作者又二次递进，对作品按时间顺序胪列。我们仅从这些卷名即可判断：这不就是一部诗意化的人生自传吗？我们认为，作者在其数十年的人生舞台上，起码出演了三个方面的主要角色。

故乡之子：对故乡和父母亲的真爱

作者出生于陕西澄城。故乡的平原上，播种了作者太多的忆念；故乡的河流中，浸润了作者少年的真情。如《忆江南·澄城杂咏》，以五首组词的方式集中素描了故乡的“尧头窑”“刺绣”“老粗布”“水盆羊肉”“花馍”等艺术形象。其三对故乡“老粗布”的描写是这样：“澄城好，机杼老青娥。粗布无华田亩梦，条纹有序母亲歌，月夜一梭梭。”寥寥数语，将“老粗布”与乡野、与母亲、与月夜的相互联系表现得清晰明了、简洁形象。我们以为：这些描写，应该是历史上第一次以诗的形式表现澄城的地方特色，具有对于当地文化遗产进行艺术化传承的文学价值！

1996年12月，作者在京西某医院疗治目疾期间，“辄思往事，颇有感触，拟就小诗若干，缕述前尘”。他在组诗《杂感十首》的第一首，就写到了自己原来老家的出生之地：“沉沉小院向南开，覆地繁阴有老槐……闻道故园貌非旧，此心忆往尚如孩。”人在病中，此时此刻遥想故园的方位、环境、风物、氛围，以及作者那颗依然尚存的少年童心，均已引起读者的强烈共鸣。

陕西渭南是作者曾经工作过的地方之一，当然在其心中留下了难忘的记忆。《渭南行记八首》，是作者倾注了更多真情的一组作品。如对于渭南“老腔”的描写：“秦人尚武烈，秦声自赳赳。若论雄壮者，无出老腔右。开腔全身力，其声屋瓦透。弹拉逐兴高，板凳挥在手。但到动情处，忽作狮子吼。帮腔拉坡声，起伏又悠久。酣畅淋漓际，满台风雷走。”（其三《老腔》）读此诗句，笔者不禁想河南文艺出版社历尽十年时间打造出版的11卷长篇历史小说《大秦帝国》，其中对于三秦之地剽悍民风的描写，与此具有异曲同工之妙。这里对于“老腔”的描写，尤其使人感受到老腔那粗声大嗓、铁板铜琶、英武豪迈的地方艺术特色。而其八《祭扫》中的有关描写，则生动表达了作者对其父母的深切情感：

父母是桑梓，人去枝叶萎。父母是春晖，人去日月晦。悠悠父母心，我老渐体味。亦为届老境，尤觉孝心贵。重泉当平安，更知东流水。墓园残雪在，迎春已孕蕾。

《诗·小雅·小弁》有句云：“维桑与梓，必恭敬止。靡瞻匪父，靡依匪母。”唐代诗人孟郊有句云：“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作者在此处的诗句，分别化用了《诗经》与孟郊的诗意。“父母是桑梓，人去枝叶萎”，既然父母是为孩子们遮风避雨的大树，那么父母的不在就代表了大树枝叶的枯萎；“父母是春晖，人去日月晦”，既然父母是孩子们心中不可替代的春晖，那么父母的不在就代表着日月的隐晦——简洁而深刻，言浅而情真，生动而形象，显出诗人尤为高超的艺术技巧。又如《清平乐·母亲八十寿诞》《母亲逝世三周年述哀并序（四首）》以及《父亲逝世百日纪念》等，同样表达了诗人作为游子对父母的爱心真情。

学术之情：对故宫及故宫学的专爱

诗人自1970年7月参加工作，先后在澄城县委、渭南市委及陕西省委工作。1992年11月任中共中央政策研究室文化组组长，2002年9月至2008年11月任文化部副部长、文化部党组成员。2002年10月至2012年1月，任故宫博物院院长。2013年9月，受聘为故宫博物院故宫研究院院长。让我们尝试推测一下：诗人自己最看重的职衔是哪一个，会是“故宫博物院院长”吗？

答案自然就在读者对于《郑欣淼诗词选》的品鉴中。

2002年10月10日，作者就任故宫博物院院长之际，曾填写《水龙吟·任故宫博物院院长感赋》一阕。2012年1月10日，作者卸任故宫博物院院长时创作七律一首以纪念——不惟有始有终，而且善始善终！十年之间，作者首次创立“故宫学”并出版了《故宫与故宫学》《故宫学概论》等重要专著，首次与台北故宫博物院实现互访，首次向台北故宫博物院借展37件文物，并实现两岸故宫联办“雍正——清世宗文物大展”，还合作举办了雍正帝“为君难”国际学术研讨会，先后接访了周功鑫、连战、奥巴马等重要客人……而这些重要的历史事件，在本书上、下两卷的《紫垣集》中都得到了及时而艺术的表现。如：

热血殷殷浓于水，系华夏、一海焉能阻。统一业，本根固。

（《贺新郎·在台北故宫博物院怀文物南迁》）

烽火南迁江上月，胆肝相照故宫人。

（《台北故宫博物院周院长一行来访感赋》其四）

根脉相承情亦通，同人一句款深衷。

者番且卜文王卦，否去还迎大有功。

（《回访台北故宫博物院散记》十六首之八）

惭愧虽无燕许笔，赤心但有一壶冰。

（《回访台北故宫博物院散记》十六首之十三）

人间毕竟晴方好，放眼圆山云水宽。

（《回访台北故宫博物院散记》十六首之十五）

2009年3月初，诗人率团回访台北故宫博物院。同年10月初，诗人又有台湾之行，专程出席两岸故宫联办“雍正——清世宗文物大展”开幕式，其间参与多项活动。10月9日，诗人应邀赴台湾政治大学演讲，比约定时间早到半个小时，不由歉意地对接待的文学院周院长说：“到早了。”周院长连声说：“不早不早，已晚了六十年。”其睿智与敏捷不同一般。感慨于此，一首绝句在诗人笔下油然而成：

直似桃源世外天，秋云翠麓小河潺。

一声答问心头暖，今我迟来六十年。

（《台北纪行》二十首之十二）

这样一个小小的细节，被诗人及时地发现并诗意化定格在历史的记忆中。“一声答问心头暖，今我迟来六十年”——这绝不仅仅是两岸两位代表性人物的个人对话，而是诗人代表大陆人民对于台湾人民所表达的心声，当然也是两岸人民呼唤统一、期盼统一的真诚表达。两岸故宫文化交流之意义，由此可见一斑！

对于一个真正的学人而言，“著书”“立说”既是两个必然的专业阶段，更是两个不同的学术境界。郑欣淼院长不仅先后出版了《文化批判与国民性改造》（陕西人民出版，1988年）、《政策学》（陕西人民出版社，1989年）、《社会主义文化新论》（中国青年出版社，1996年）、《鲁迅与宗教文化》（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4年）、《紫禁内外》（紫禁城出版社，2008年）、《天府永藏：两岸故宫博物院文物藏品概述》（紫禁城出版社，2008年；繁体版，台湾艺术家出版社，2009年）等专著，而且在博物院院长的任职期间，更是第一个提出并设立了前无古人的“故宫学”，出版了《故宫与故宫学》（紫禁城出版社，2009年；繁体版，台湾远流出版公司，2009年）、《故宫学概论》（故宫出版社，2017年）、《故宫与故宫学（二集）》（故宫出版社，2018年）、《故宫与故宫学（三集）》（故宫出版社，2019年）等学说成果。粗略计算，他先后出版专著达30余部，发表论文达100多篇。笔者认为：诗人肯定是以此十年院长生涯为自豪、为骄傲的！

2009年12月29日，故宫博物院对近20年来科研成果的评奖颁奖活动隆重举行，表彰在科研工作中做出突出贡献的专家、学者，营造出良好的科研氛围，推动了博物馆事业全面发展。诗人情不自禁地填写《鹧鸪天·故宫学海》一首：

气象看来总万千，短章宏制尽斐然。青襟多露峥嵘角，皓首更成济溺篇。 三大殿，五阶禅，紫垣攻读亦艰难。故宫学海无涯涘，敢掣鲸鱼翻碧澜。

在这次活动中受到表彰的60个获奖作品，及所涉57个集体或个人，不恰恰是郑院长提出“故宫学”广泛群众基础中的主要组成部分吗？

诗歌之心：对诗词及新时代的挚爱

2010年6月，时任故宫博物院院长的郑欣淼先生，当选为中华诗词学会会长，从而成为中华诗词在当代名副其实的领军人物。从1965年就开始诗词创作的郑欣淼先生，终于又站在他诗意人生的另一个巅峰之上。如果说故宫属于其工作专爱的话，那么诗词恰恰是他的文学挚爱。在一组五首的《出席中华诗词学会第三次全国会员代表大会感赋》中，郑会长发自内心的诗句，既是他对时下诗词现状的思考，也是他对中华诗词未来的期许，以及对自己情怀与担当的表达：“江山已待掣鲸手，时世方期倚马才……悠绵文脉今赓续，欣看神州竞放怀”，“忝移前座惭惶甚，诗运中兴何敢辞”。

2014年2月，《诗词月刊》出刊100期之际，郑会长应邀赋诗4首为贺。他在其二中写道：“丈夫辄有不平鸣，秋草春花各触情。千古今犹诵三别，杜陵念念在苍生。”杜陵，就是我国诗歌史上唯一的诗圣杜甫。2013年第一期《中华诗词》，发表了郑会长的专题文章《永远的杜甫》：“杜甫始终以人生与社会为关注的对象，把安邦济民视为自己的使命，采取积极入世的人生态度，具有强烈的使命意识。”他著名的“三吏三别”，“深刻反映了安史之乱期间社会的动乱以及民间的痛苦和不幸，使这些作品具有了‘诗史’的意义”，“杜甫是中国古代知识分子人格理想的楷模，在他的身上，凝聚和发扬了中国优秀的传统文化精神，具有历史和现实的意义”。

不过，而今的社会毕竟已经不是杜甫所处的时代，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如何才能指导当下诗人与时俱进地创作诗词呢？郑会长在《中华诗词学会第四次代表大会召开，马凯同志以七律为贺，谨步韵奉和》一律中写道：

但有东风总未迟，不凋松柏喜抽枝。

岳灵六合犹弥漫，吟魄千年自骛驰。

国步殷殷寥廓梦，民情念念郁沉诗。

而今更待生花笔，秋菊春兰俱得时。

“而今更待生花笔，秋菊春兰俱得时。”这不仅仅是郑会长对于自己诗词创作的期许，更是对中华诗词学会会员的艺术要求！“九州生气凤凰笔，千古文心瑰玮词（《出席中华诗词学会第三次全国会员代表大会感赋》）”，面对如火如荼的新时代，郑会长多年之前就向中华诗词学会会员发出了号召。

2015年第四届中华诗词会员代表大会召开之际，时任国务院副总理的马凯同志热情地填词一阕《钗头凤》致贺曰：

霓装袖，丝竹奏。泪盈潮涌心扉叩。格工对，律谐配。落寥寥笔，尽收霞蔚。美！美！美！ 诗良友，词醇酒。万年难断香传口。真为贵，魂融内。敲平平仄，无穷滋味。醉！醉！醉！

读到马凯副总理的这首词，郑会长即以一阕《钗头凤·敬和马凯同志》相和：

舒吟袖，黄钟奏，雅风绵远心声叩。千岩对，群芳配，焕然诗国，老枝丰蔚。美！美！美！ 平生友，酴醾酒，梦寻清韵烟村口。真情贵，衷肠内，百般思缕，几番回味。醉！醉！醉！

笔者愚钝，忽然忆起自己也曾凑填一首同韵同调的《钗头凤·敬步马凯、郑欣淼吟长元玉》：

清风袖，高歌奏。倩谁可把心门叩？仪仗对，深情配。苍穹旭日，云蒸霞蔚。美！美！美！ 韵之友，杯中酒。好诗快炙黎元口。民为贵，九州内。韵敲平仄，细调真味。醉！醉！醉！

唐代大诗人刘禹锡在其《陋室铭》中有句云：“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马凯副总理和郑欣淼会长，都是我们平日里“每依北斗望京华”之际肃然仰望的诗坛大纛与当代大家。在对《郑欣淼诗词选》的品鉴中，我们分明看到了一个雅正慈祥、学富五车、品行高洁的当代鸿儒形象。笔者参与品鉴大家名作，是一个极好的学习机会，在此，笔者向郑会长及各位诗词方家诚心请教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