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数民族文学影视化的生态审美文化价值

2019-11-15 12:57王丙珍
电影文学 2019年19期
关键词:影视少数民族文学

王丙珍

(黑龙江大学 文学院,黑龙江 哈尔滨 150080;牡丹江师范学院 文学院,黑龙江 牡丹江 157011)

少数民族文学改编的电影是中华民族精神与文化的审美载体。目前,面临中国电影题材出现的枯竭迹象及文学影视化风靡一时的现状,少数民族电影题材创作及少数民族文学作品的影视化无疑会为中国电影注入新鲜的血液和活力。然而,中国电影自1905年诞生以来,少数民族电影的数量较少;文学作品改编的电影对于族别众多且分布广泛的少数民族而言显然是远远不够的。此类少数民族电影借助影像艺术形式对少数民族生态审美文化进行再创作,凭借大众传媒铸就受众多元的生态审美观和文化价值观。

一、少数民族题材影响观众的生态审美趣味

自新中国成立以来,少数民族题材电影的创作普遍存在以意识形态为纲的问题,塑成观众对少数民族文化的多重想象。对比而言,少数民族文学影视化作品从原生态的说唱表达、聚生态的生命书写到合生态的图像形式,多元而动态地展现少数民族生态审美文化。1959年,周总理在文艺界向新中国成立10周年献礼的热潮中鼓励创作少数民族题材电影。少数民族民间文学作品改编的电影集中于20世纪60—80年代。20世纪90年代以来,少数民族题材电影繁荣的原因仍然是影像的美学传统和整个社会的生态美学风尚[1]。少数民族文学文本改编的影视作品指涉55个少数民族中的壮族、侗族、苗族、彝族、傣族、维吾尔族、蒙古族、藏族、满族、塔吉克族、回族、白族、傈僳族、土家族等,没有人口较少民族文学的维度。口述文学层面主要包括壮族传说《刘三姐》(1960)与民间故事《百鸟衣》(2015)、侗族叙事歌《珠郎娘美》(《秦娘美》,1960)、苗族传说《蔓萝花》(1961)、彝族撒尼人的叙事长诗《阿诗玛》(1964)、傣族叙事诗《召树屯》(《孔雀公主》,1982)、新疆维吾尔族传说人物阿凡提的故事(动画版电影系列1979—1989年上映,真人版电影1980年上映,电视剧2004年、2005年)、蒙古族叙事歌《嘎达梅林》(电影2002年播出,电视剧2011年播出)、藏族英雄史诗《格萨尔》(2016)等。少数民族现当代文学影视化作品主要包括满族作家老舍的《方珍珠》(1951)、《骆驼祥子》(电影1982年上映,电视剧1998年播出)、《茶馆》(电影1982年上映,电视剧2010年播出)、《月牙儿》(1986)、《鼓书艺人》(1987)、《离婚》(电影1992年上映,电视剧1999年播出)、《二马》(1999)、《我这一辈子》(2001)、《四世同堂》(2007)、《龙须沟》(2009)、《黑白李》(2010)、《不成问题的问题》(2015);叶广芩的《红灯停绿灯行》(1995)、《黄连·厚朴》(1997)、《谁说我不在乎》(2001);赫哲族作家乌·白辛关于塔吉克族的小说《冰山上的来客》(电影1963年上映,电视剧2006年播出);汉族作家姜兆文创作的蒙古族历史小说《东归英雄传》(电影1993年上映,电视剧2006年播出);回族作家霍达的《穆斯林的葬礼》(1993);张承志的蒙古族作品《黑骏马》(1995)及石舒清的《清水里的刀子》(2016);藏族作家阿来的《尘埃落定》(2003);白族作家景宜的《茶马古道》(2005);哈尼族作家存文学的傈僳族作品《碧洛雪山》(2010);土家族作家叶梅的《妹娃要过河》(2011);汉族作家姜戎的蒙古族作品《狼图腾》(2015)等。

此类电影从题材形式到风格内容均受到受众的喜爱,其创作目的在于将少数民族的历史文化、宗教信仰、地域风情、矛盾斗争、生态伦理、强韧豁达的生命力、价值观和民族精神介绍给全国人民,增强民族间的了解和交流。影视艺术烙印的少数民族文化的记忆与认同区别于汉族的农业文明表达,凸显少数民族文学作品的生存性、生产性、生活性和生态性。电影《冰山上的来客》虽然诞生于政治为纲的语境中,赵心水导演仍运用浪漫主义和写实主义手法大胆地将严酷的政治斗争演绎为纯洁的爱情、赤热的爱国情怀、高度的觉悟与责任及种种人性。正是老一辈电影人的冒险、尝试和奉献精神,才使少数民族文学作品以跨媒介生产补充了口口相传及文字存在的延续方式。

二、故国家园的爱恋情怀激发观众的生态审美理想

文学是一种创造审美理想的叙事,影视艺术亦是。人类隶属于某种特定的自然环境,爱护与回归故国家园成为生态审美理想,“故国家园”涵盖国家、土地与人们及其生产生活方式,不仅用来描绘具有边界的乡土地区及在此居住的主体,而且用于描述整个乡土的生活与经济,呈现政治话语意蕴与人文历史方面的含义。“生态”一词“源自希腊文oikos(意指家、户)”[2],自1870年开始,随着生态学的命名与兴起而备受重视。生态意指一个具有特色的栖息地及其万物相互依存的关系。少数民族世代生活在生态环境优美的边远地区,大自然塑成审美主体的故国家园意识。主体与天然居住地的依恋与关怀借助影视艺术得以表述,其宗旨是关注人类与自然的亲密关系,并且视此种共生共存关系为审美活动的终极目的。

自然被赋予审美意义并纳入以生态环境、生活生产方式、手工艺传统与口头传说为基础的本土文化之中。文学作品抒发主体对故国家园的爱恋与情怀,影视则通过视听语言再现主体的审美情感,“电影在体现民族特色时,既要表现浓郁的民族情感和特定的民族生活,更要注重对民族现实和历史进行深刻的反思,自觉地把握和呈现民族文化心理结构”[3]。影视艺术借助文学作品渗透中华文化的苦恋者对故国乡土与精神家园的双重追寻,展现审美主体从故国的审美想象到精神家园的建构。此类影片或侧重地理环境、山川风貌等外在因素,或倾向民族性格、历史文化等内在因素,在“流散”与“回归”的民族文化母题中感召亿万游子之心与赤子之诚。电影《东归英雄传》和《黑骏马》以马与草原为审美意象、《穆斯林的葬礼》以玉和月为主线、老舍及叶广芩的文学影视化作品以时代与人生为轴构建中华儿女的故国家园情结,讴歌既包含又高于亲情、爱情、友情、师生情与族情的爱国情与故乡情。

少数民族文学及其影视化作品扎根于脚下的土地,将天地之道奉为审美理想推动审美创造和实践,借助想象与情感将生态审美理想与回归故国家园统一起来,致力于改善自然环境和人类自身及其关系。电影《冰山上的来客》在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人的团结友爱与矛盾斗争中赞美解放军边防战士与塔吉克族乡亲携手保卫与建设家园的付出与行动,彰显渴望爱情、企盼幸福与保家爱国的审美理想与人生目标。电影《狼图腾》则以草原与狼为轴心昭示人类与其他生物构成生态系统的现实与审美语境,提醒只拥有一个地球家园的人类需要敬畏且热爱所有的主体与生命,交织了生态、伦理、社会和政治等问题。

三、生命至上的生态伦理强化观众的审美感受

中国生态美学和影视艺术需要超越儒家的人际秩序和社会伦理观念,建构生命共同体的生态伦理,通过电影制作重新解读少数民族文学文本的生态价值和世界意义,矫正自我文化坐标的主体伦理价值尺度,对话“他者”文学中天、地、神、人的生命观和审美文化。《刘三姐》开创了少数民族歌舞剧电影的先河,在山美、水美的自然风光和艺术影像中衬托刘三姐的外表美、歌声美、智慧美和心灵美,塑造壮族女性清纯的青春形象与唯美素朴的爱情观与生命观。“刘三姐对爱情的追求体现在对自由生命的追求之中,从自发到自觉,再到自然的状态,最后在对爱情的不懈追求之中彰显了生命的崇高自由之美。”[4]承此,《阿诗玛》也通过改编彝族撒尼人的说唱文学表达阿诗玛对爱情的忠贞不渝和民族生态文化观。阿诗玛借用自然审美意象表明自己捍卫纯洁的爱情而不畏权势威逼引诱的勇气和决心:“高山上的青松树,能断不能弯。溪流中的清水呀,不能和浑水羼。石岩压不住嫩树芽,年年会发芽,绵羊不能伴豺狼,我绝不嫁给热布巴拉家。”本片以阿诗玛化作石像永驻石林为结局,将阿诗玛与勇敢憨厚的阿黑的爱情悲剧推至顶峰:“天造老石岩,石岩四方,这就是我存身的地方,从今后我和你们不能在一起,我们还是同住一乡。”阿诗玛化作生态环境中自然审美的生命精神,超越了人类有限的肉体生命时空:“她在云端里,她在湖水里,她在花丛里,她永在我们心坎里。你说她在哪里,她就在哪里。”由此,阿诗玛的形象通过外化与内化的生态美和艺术美永驻世间,受众的审美观念源于生命的情感与信念,从而建立人与世界的亲和关系。

法国导演让·雅克·阿诺执机拍摄的《狼图腾》勾勒草原生活中人类与狼的生存大战与共生关系,解读外来民族眼中狼群与牧民保持的生态平衡之美。在生态全球化时代,聚集人类滥杀狼所导致的草原狼的存在与生态问题。狼虽然占据了食物链条的上游,人类却位于生物链的最顶端。生命是平等的,自然万物都具有主体性,狼的生命和人的生命、羊的生命一样也需要保护、爱护与供养。唯有如此,人类才能在保障生态平衡的前提下解决自身的生存和发展问题。影片塑造的草原文化之生命规律与生态理念给观众带来崭新的、深刻的、震撼的审美感受,以其跨民族的情感共鸣和生命体验的超越性引发大众审美共性,弘扬草原人热爱自由、敬畏生命、尊崇自然、勇敢自强的民族精神。影片通过关照与主流文化相辅相成的少数民族文化增强主体的生命力、艺术的生命力、生态的生命力和文化的生命力,两国的共同拍摄基于跨文化的生态审美文化认同,此片必将铸就其不朽的影视艺术史地位。需要特别指出的是,无论是《末代皇帝》《功夫熊猫》《花木兰》,还是《狼图腾》等电影文化资源的出口转内销、后殖民意图或跨国合作的成功均已成为中国电影人反思、学习和借鉴的样本,证明只有立足于本民族的生态审美文化积淀才能真正走向世界。

四、异域的生态空间塑造观众的审美追求

电影的空间是一种经过精心设计的构图、光影、颜色、深度、形象等镜头语言所构成的想象性空间。“电影的空间包含了大量的影像资讯,还包含了主体的人物、物件或仅仅是空景。有人物或物件的状态、气氛、情绪和动作,即使是静止画面,也是意有所指,传达停滞、记忆或死亡的意念。”[5]这种虚拟性的电影空间是观众欣赏艺术、理解文化、联结记忆的基础,如阿凡提布偶戏系列美术片用虚实结合的空间艺术手法打造西域风格与乡土人情,凸显作为维吾尔族文化符号的主人公源自时空环境的幽默与智慧。电影《东归英雄传》在绿草如织、沙土飞扬的天地间用血与泪谱写了一曲蒙古族土尔扈特人用鲜血、眼泪、生命与灵魂结合而成的自由与和平之歌。

法国电影理论家巴赞认为摄影的美学特性在于揭示真实,“凭借着摄影技术创造出来的、我们不曾了解的或未能见到世界的自然影像,大自然最终做到了不仅模仿艺术,还仿效艺术家。大自然的创造力甚至可以超过艺术家”[6]。少数民族文学作品改编的电影取自真实外景拍摄的影像展现了祖国绝美的风光和异域风情,如《刘三姐》的桂林山水、《阿诗玛》的丽水市缙云风光、《冰山上的来客》的新疆雪域、《尘埃落定》的川藏高原、《碧罗雪山》与《茶马古道》的云南美景、《清水里的刀子》中宁夏西海固的干旱荒凉、《黑骏马》《东归英雄传》《狼图腾》的内蒙古大草原等,揭开边境区域和原生态景色的神秘面纱,苍天原野与古老的传说、民歌的传唱、男女间的情爱、故土难离的留恋、原初的生命意识相映成趣,人类与自然万物的亲近与融合浑然一体,人美、歌美、情美、景美的民族风与生态风扑面而来。

少数民族文学影视化作品通过在原生态环境中摄取的中景、全景、远景、近景构成的“异托邦”紧紧地抓住观众的审美注意,使其对影片创造和传承的地理空间、梦幻世界、淳朴的人物角色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审美观念从兴奋、好奇趋向认同。“中国观众对广袤辽远而又生机盎然的大自然的独到悟解和诗意升华,又正是一种有别于西方文化的习惯于回溯历史、希冀永恒的人生态度,一种以‘中和’的审美观来寻求生命的安顿,情感的释放的别致的东方式人文模式。”[7]另一方面,少数民族文学影视化作品表现的特定区域文化、历史背景和艺术空间贯穿着中国人一脉相承的生态审美追求,彰显地方意识、绿色意识和星球意识,中国少数民族影视作品的生态文学资源势必影响在“战胜自然”之后环保主义通行的全世界。

五、存在的不足及发展趋势

少数民族文学影视化作品的数量不多且质量尚有提升的空间,纵观少数民族文学影视化作品主要存在三个方面的问题:第一,就少数民族民间文学可观的数量、种类与题材而言,电影选择的范围太过狭窄、单调和集中;针对少数民族蓬勃向上的现当代文学创作而言,尤需多选取本民族身份作家创作的文学作品,否则,可能导致自我文化认同受到忽视,跨文化认同与他者想象成为轴心。第二,少数民族题材电影的政治性、斗争性、记录性与宣传性等意识形态因素与策略影响了少数民族文学影视化作品,遮蔽了少数民族文艺的本土意识和生态审美文化的表现力与张力。第三,尚缺少像《碧罗雪山》那样母语对话的影视化作品,背离了文学和电影的民族语言文化传播功能,削弱了少数民族文化的自觉、记忆、认同和建构。

国家民委与原文化部在多出作品、出好作品的原则下设立全国少数民族题材影视和少数民族文学创作的“骏马奖”。近年来,此奖项全国范围内的影响力与宣传力度明显不足。将来,少数民族文学影视化的发展趋势为:首先,强化少数民族文学作品传承文化的功能,尤其是非物质文化遗产与生态文化等领域,“100年来的中国电影发展,在文化传承中被赋予传承文化的使命,在电影启蒙中承担着启蒙电影的业绩”[8];其次,运用少数民族语言的字幕、配音和歌曲,将电影艺术提升至民族语言文化保护、传播与传承的高度;再次,凸显少数民族作家的民族身份,关注个体文化认同的存在、情感与发展问题;最后,增加电影的生态环境教育功能,将少数民族文学推崇的人与自然的互动依存关系纳入其中。

大众传媒既是少数民族文学面临的困境,又是其发展的机遇;少数民族文学是大众传媒创作的瓶颈与本土文化的阵地。我们应正视少数民族文学自身的不足与短板,也要考虑电影艺术的偏见与短视。“引用、喋喋不休、高科技,它们带来了电影的祸根,它们成为电影的内在毒瘤,电影自身患上了技术的、编导技巧的、胶片文化的癌症。”[9]生态全球化时代,挖掘少数民族文学影视化的潜力,避免少数民族文学处于无声或边缘化的状态,契合电影文化从区域文化到世界幻象的审美自救路径,促使少数民族文学作品和电影艺术多重维度的结合与发展,推动少数民族文学创作、传承少数民族生态美学且振兴中国电影文化产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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