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有朵雨做的云》：影视叙事自反性策略表达

姜贵欣

(沈阳音乐学院，辽宁 沈阳 110808)

影片《风中有朵雨做的云》于2016年拍摄完成，于2019年4月4日上映。作为娄烨为数不多的能够进入主流院线的作品，不论明星井柏然、马思纯带来的流量反响，还是被剪掉仅留只言片语台词的陈冠希的网络传播噱头，抑或是影片上映前一个星期还在后期修改的真实发生，这部影片目前已经成为娄烨导演生涯的10部影片中票房最好的一部。

一、娄烨电影中主体叙事的张狂与平静

(一)身体与性爱

娄烨从不回避影片中主体人物的性爱场面，从《苏州河》到《浮城谜事》《推拿》，再到《花》，以及《风中有朵雨做的云》。在酒吧做人鱼表演的美美与摄影师在苏州河飘摇的船上，从相爱到未知的分别；《浮城谜事》中拥有婚内婚外两个妻子，却还不断找寻一夜情的男人乔永照；《推拿》中，盲人世界里青年小马对健全人世界中那些作为人的本性的未知与渴求；《花》，女孩花身在异乡，对性的依赖与忍耐……娄烨在他电影中大胆讨论着也诠释着不同人物不同状态下，对身体和性的心理诉求与生理诉求。

如果说常规的商业片中对性爱场面的拍摄与设计有着商业因素催使的原因，娄烨的电影则是对人物内心成长经历的完形处理，是缺失去除之后就不成句式的一个题目。

(二)人物的迷失与寻找

娄烨影片中的人物多以小人物或者边缘人物的身份出场，在社会的主流价值体系里，他们都算不上主流：摇滚乐手、开摩托车送货的、酒吧里做表演的女孩、单亲妈妈、盲人青年、失去爱情失去工作的异国女孩……当然，作为年代剧《紫蝴蝶》里的角色是例外。正因为这些角色身上存在着太多的不完美，让这些剧中的人物不断挣扎，不断踯躅前行，有时候因为成长挣扎得很痛苦，有时候因为找不到方向很茫然。娄烨从不在电影里告诉我们哪一个才是出路和答案，每一个观众都有自己的解读，而他一直秉承着自己的态度——“我的所有态度，已经在影片中非常清楚地呈现了。”(娄烨在《风中有朵雨做的云》电影记者见面会上接受采访时语)。

(三)被削减的时代感

娄烨的电影不同于第六代其他导演的作品，他经常模糊化抑或是削减影片的时代背景，他不愿用大时代来影响人物的走向，在娄烨的任何一部影片中，都没有十分具象的时间标志。你很难在影片中看到时代感，娄烨从不把笔墨用在城市和地域的变迁所带来的时代感里，他更愿意用人物内心的变化来强化时间的走势。像《风中有朵雨做的云》这么清晰地交代时代变迁跨度的作品，娄烨还是第一次。

二、《风中有朵雨做的云》中的自反性表达

一段绵延了二十多年的三角关系、一场谁也逃不掉的官商勾结、一个背井离乡相信爱情的女人、一对莫名信赖倏然相爱的青年……一起坠楼案、一具烧焦的尸体、一个已经接近真相却提前退休的老警察、一个不断被卷入案件的年轻警察。这是作为类型片上映的《风中有朵雨做的云》中所有属于悬疑片的叙事要素。

自反性一词最早源于心理学与哲学，后被引入艺术创作的理论性评析。娄烨的电影创作中似乎有意将“自反性”的理论渗入了每一个镜头以及镜头内部的节奏之中。影片《风中有朵雨做的云》以片段、抽象的形式表现，凸显着艺术创作的素材积累与解构的全新过程。

(一)“会过去，被忘记”——叙事模式故事线

姜紫成、林慧、唐奕杰相识于20世纪90年代初期，漂亮的林慧最终嫁给了木讷的唐奕杰，承诺会娶她的姜紫成离开了广州。世纪之交的2000年，姜紫成以知名企业家的身份归来，接回了在精神病院接受治疗的林慧，三个人的关系再次变得彻底纠缠不清。唐奕杰事业平步青云，升任开发区主任，姜紫成的紫金置业在其合作伙伴连阿云的协助之下也蒸蒸日上，林慧开起了酒店会所。如果不戳破四个人心照不宣的隐痛，那么这样的平衡是不会被打破的。唐奕杰戳痛了连阿云的痛点，一个她一直知道，却不愿接受的真相——抛下一切陪姜紫成在台湾白手起家，衣锦还乡，眼看着姜紫成怀里的还是老情人林慧，而自己沦为“签约工具”。

影片没有选用常规的时间线索来讲一个跨越20年的故事，也没有用倒叙的老套，故事的进展只有一个线索式人物——青年警察杨家栋。他莫名其妙地被带入坠楼案，被卷入与林慧的艳照门风波，被扣上“疑犯”的帽子，成为逃亡者，成为追寻者，成为最终的解题者。他在洗刷自己的同时，要给父亲当年的意外找到答案，要给由唐奕杰坠楼案而引发的一切连锁反应找到答案。而2006年，连阿云的失踪案，更是一个剧情上的节点。打碎的时间，交织在姜紫成、林慧、唐奕杰的关系和各自生活事业状态的变化里。如果不是一闪而过的字幕上的时间和地点提示，交错的20年，是很难串接起来的。

娄烨在《风中有朵雨做的云》中这种硬性的交织的时间处理，并没有给观众带来混乱感，相反，这种跳跃强化了影片的节奏，在观众的观影心理上做了推进。影片的主题精华，在影片接近尾声之前，借用剧中角色老A的一句台词——“所有事情都是这样，会过去，被忘记”的点题之下，得到了观影者普遍意义上的认同。

(二)“恍惚的眼前”——《风中有朵雨做的云》技巧表达

1.记录式摄影

影片的开篇沿用了娄烨一贯的技巧，同之前的影片《浮城谜事》一样，开篇使用航拍和记录式手持镜头交互剪接的方式，将观众带入全知的上帝视角(航拍)，以及亲临者视角(后跟长镜头)。影片开篇，城中村，看似平静的下午，玩闹嬉戏的孩子，画面色彩饱和度很强，和娄烨以往一贯的影片灰白冷色调形成巨大反差。而手持摄影的拍摄，虽然给大银幕前的观影者带来了视觉和心理上双重的晕眩感，却在不知不觉中强化了影片开场悬疑性。夜晚，紫金置业的强拆与城中村的冲突爆发，主人公唐奕杰登场，从全景式记录到手持特写记录，手持摄影带来的现场感，将整部影片的开场代入了一个新闻现场。接下来，唐奕杰离奇坠楼，影片线索人物小杨警官直接登场，抛开了很多悬疑片的埋伏与细节刻画，娄烨将案件、人物直接交代给观众。

娄烨对手持摄影和记录式摄影偏执的热爱，虽然很多观影者对娄烨电影进入大屏幕所带来的晕眩感感到不适，但娄烨从没有妥协过。记录式摄影也给娄烨的电影带来了很多优势——电影视角的多变化和亲近感，对观众心理因素的影响等。同时，借助记录式摄影的方式更能够合理地强化画面内部信息，通过剪辑之后，这种“不稳定”的拍摄更被赋予了全新的节奏。正是这些“不稳定”“片段化”“抽象化”的表达，凸显了作者的身份与其特定受众的观影取向，进而成为《风中有朵雨做的云》中自反性表达的一个层面，更是娄烨作品中一贯性的自反性影视语言意识的征候语境。

2.新闻报道手法的使用对客观剧情的推进

影片中几次使用了新闻报道的视角来推进剧情。第一次是影片开始的现场报道，唐奕杰直接以新闻现场的形式出场，其开发区主任的身份也直接以剧中“客观”视角得以合理交代；第二次剧中新闻报道是警官杨家栋直接卷入了与林慧的情色艳照门以及王秘书之死风波，为推进剧情节奏加大了砝码，坠楼死亡的开发区主任、身在丧期的美艳的中年妻子、负责调查的青年警察、突然死亡的主任秘书；第三次使用新闻报道是2000年，姜紫成从台湾归来，以企业家的身份跻身家乡房地产事业的开发，同样是使用客观新闻报道的视角交代给观众主人公的当下状态；第四次是2009年，连阿云“失踪”之后，一连串积累式的剪接，同样是新闻报道，姜紫成、唐奕杰、林慧同时登上各自事业的巅峰，分别接受媒体采访。而影片的结尾，作为破获焚尸案、坠楼案、官商勾结的政治大案的关键人物杨家栋，最终被新闻报道粉饰成了年轻有为英雄人物的形象，与其第一次登上新闻报道丑闻事件形成巨大反差与对比，更是一种强烈的讽刺。

影片中，多次使用剧中新闻报道视角的客观性来与导演的主观拍摄记录式视角形成巨大对比，一方面是电影中电视银幕报道中的稳定性所带来的人物客观现状的表述；另外一方面则是影片艺术创作中导演一贯的手持摄影拍摄的晃动感，带给观众视觉和心理上的不确定性。

3.多种叙事视角的片段化分切

影片叙述了一个并不难理解的故事，虽然包含着常规悬疑片的多种叙事元素，导演却没有用悬疑片惯用的创作手法，导演时而用最直接的方式给我们答案，时而在观众试图了解真相的时候，戛然而止，时而让观众自己去推演剧情。在叙事段落的分接与转场的节点，内容表达也充满多义性，比如化装晚宴，连阿云的粉红色假发等，其能指的现实主义表达与所指意义的多元性解读贯穿了整部影片。娄烨凭借着剪辑上的精彩衔接，将全知叙事、限制叙事、纯客观叙事多重叙事角度交错切换，不断交代给银幕答案——“谁在叙述”而“谁在看”。

(三)“一场游戏一场梦”——片中女性角色诠释

影片中有六个核心人物，线索式人物杨家栋，故事主体姜紫成、林慧、唐奕杰，纠缠于三角关系之外的连阿云，以及既是观望者又是受害者的少女小诺。演员井柏然、秦昊、宋佳、张颂文、陈妍希、马思纯都贡献了最大限度的精彩演技。剧中的三个女性角色从三个层面推进着剧情：一个当事人(林慧)、一个受害者(连阿云)、一个旁观者(小诺)。在一个跨越了20年的故事里，每个人的出场与经历，就像是“一场游戏一场梦”。

1.连阿云(陈妍希饰)

作为整部影片开篇事件的线索人物——失踪的女人，被发现的焚尸，连阿云的人生是充满悲情色彩的。不论是西门町夜总会里的风韵，还是KTV里与唐奕杰亦真亦假的半推半就，与宋佳、秦昊、张颂文的对手戏，以及对童年小诺表现出的母性，陈妍希都处理得很好。

2.小诺(马思纯饰)

小诺的第一次出场是和林慧一起在唐奕杰坠楼现场，一个完全没有表现出失去父亲而悲伤的女儿，在这里，她是一个“他者”。影片中马思纯将一个经历曲折的20岁女孩小诺诠释得很得体，对待亲生父亲姜紫成的信赖与恭敬，对待养父唐奕杰的鄙视与憎恶，对云阿姨的回味与思恋，以及对母亲的同情与鄙夷，都在马思纯特写的脸上看到了。

3.林慧(宋佳饰)

20世纪90年代初期飞扬的青春少女林慧、受到家庭暴力而进入精神病院陷入无望婚姻的林慧、爱人归来重获新生的林慧，以及不堪压力表现出懦弱善良的林慧，都在宋佳几乎完美的表演中淋漓尽致地发挥出来。逡巡于姜紫成、唐奕杰和连阿云之间的林慧，作为母亲、情人、妻子、朋友的多重身份交织在一起，让林慧这个角色更为负责。特别是案件真相一层层剥开之后，林慧的心理要素不断升级，其所呈现出的复杂性也是影片的精彩之处。娄烨在选择演员方面一直都很有独到的眼光，其电影中的角色诠释和对演员的调度几乎无一失败。

娄烨对演员的要求是独到的，他在指导演员表演的时候通常意义上给演员最大限度的自由化的表演，也拒绝让演员一遍遍试拍走戏，他的每一次开机都是实拍，因此，在娄烨的镜头里，每一条表演，每一个演员都是不断刷新自我的过程。

三、结 语

《风中有朵雨做的云》从多个角度为观众展现出一部不一样的类型片：坚持一贯性的记录式摄影，强化人物心理和内心的成长，用线索式人物的串联构建剧作的进展，将悬疑片的元素置入艺术片的创作之中，而其内涵表达中所体现出的自反性，更是给了影片阅读者更多的思考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