坛中岁月

2019-11-26 01:14王生虎
旅游 2019年9期
关键词:梅干菜咸肉鸭蛋

王生虎

楼道转角,不知谁遗弃了一只菜坛。菜坛高有两尺,口小肚大,像尊笑口常开的弥勒佛。

如今这种坛子很少见,想当年,它可是庄户人家不可或缺的宝贝。盐罐、糖罐,陈醋瓶、酱油瓶,灶台上一溜儿排开,整洁气派。倘若墙根下的菜坛也有这般气势,那绝对是大户人家的手笔。

坛子的最大作用,莫过于腌菜。那时乡下穷,蔬菜是饭桌上永恒的主题。一年四季,尤其冬天,雪藏霜冻,蔬菜时常会断档,因而乡人早在夏季就开始储备过冬食品。

夏天蔬菜种类最多,青菜、萝卜、黄瓜、大蒜、菜瓜,应有尽有。菜多吃不完,养鸡喂鹅吧,太可惜。精打细算的乡人趁着农闲,把菜储藏起来,以备冬需。北方的冬天,来得早,去得晚,低温持续久,一口菜窖,足以对付到来年春天;南方不行,哪怕寒天腊月,用不了一个星期,新鲜菜也会变质腐烂,腌制保存,是解决这个问题的唯一方法。这么多蔬菜品种,分门别类盛放,条件好的人家,也不过三四口,我们家仅有一口。

菜坛很金贵,父母结婚单住时,祖母才分给他们一只。菜坛多的人家,腌黄瓜、萝卜干,变着花样吃,而我和哥哥,每天吃的只能是雪里蕻。我因此羡慕別人家孩子,我们家什么时候才会这么“富有”呢?

母亲看得一清二楚,手里刚有一点余钱,就对父亲说:买个钵子回来吧,给孩子们腌几只成鸭蛋,看人家吃,馋呢。鸡蛋换盐巴的年代,鸭蛋是大宝贝,腌制鸭蛋,不需要多大容器,何况钵子比菜坛便宜,既省钱又适用。

母亲陆陆续续买来三只大钵子:一只腌鸭蛋,一只腌黄瓜,还有一只做酱菜瓜。母亲手艺好,一段酱菜瓜捞出来,脆生生的,又香又甜。我端着饭碗,故意在小伙伴面前咬得嘎嘣响,那个香劲,引得小伙伴们眼冒金星。

钵子终究体量小,一家四口,腌制的蔬菜只是杯水车薪。没两年,手头宽裕,母亲又添置了两口菜坛。此时,农村经济蒸蒸日上,家家户户春节都做年猪,菜坛适逢时会,被发掘做成肉。

咸肉不能在空气中曝露太久,否则会发黄,失去原有风味。埋进梅干菜中却不一样,一来梅干菜吸油,可以保持咸肉表面干燥,以免霉变;二来有梅干菜遮掩,蚊虫接触不到,不致生虫。那些年无论谁家,梅干菜都是保留的菜品。

咸肉切成一段段小块,塞进菜坛里。一旦家里来客,母亲就吩咐我们捞取一块蒸煮。梅干菜储存咸肉还有一个意想不到的好处:菜吸足了肉卤,炖出来特香,比用麻油淋拌还美味。

守着菜坛,荤素搭配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无论大人还是孩子,都很满足。这样的生活,放在以前想也不敢想。谁知道没几年,市场上开始出现各种各样的精美小菜,大棚蔬菜来了,冰箱冰柜铺天盖地,肉品、蔬菜,随便存放多久,拿出来还是新鲜货,菜坛成了一件摆设。

楼下大爷看我饶有兴致地打量菜坛,呵呵一笑: “想要的话就拿去,我用不着,扔了可惜。”大爷是老住户,我以为沧桑的菜坛只有乡下才有,却原来,坛中岁月,父辈那代人都经历过。

如今,餐桌上鸡鸭鱼肉铺陈,蔬菜倒成了香饽饽。母亲偶尔会腌制一篮半筐大蒜。用牙齿将腌蒜一层层剔开,就像翻着这幸福的日子,一页接一页,怎么翻都翻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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