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通渭新四村社火的图像研究

2019-11-29 08:49常正
中国民族博览 2019年10期
关键词:社火

【摘要】社火是民俗活动中极具特色的项目之一,但目前正面临着乡村空心化与民俗商业化的双重挤压。新四村地处甘肃通渭,交通不便,环境闭塞,其社火保持着较为原始的风貌。但近年来,商业化现象遍布其中,社火图像变化明显,这种变化的背后有着深刻的社会根源。本文从图像研究的角度,分四部分梳理探查:导语部分简要追溯了社火的历史形态,并阐明当下新四村社火所面临的问题;第一部分归纳了新四村社火中传统图像的分类与特征;第二部分论述了新四村社火图像的当代转变及其特征;结语梳理出了基于前期探查的结论。毫无疑问,社火图像的变化投射出整个传统文化的境况,我们唯有严肃看待掩藏于变化背后的危机,才有助于文化的保护与传承。

【关键词】甘肃通渭;新四村;社火;图像研究

【中图分类号】G527 【文献标识码】A

社火,亦称“社户”“射虎”,分布广泛,形态多样,多于农历正月间举行,是民间重要的祭祀娱庆活动。社火之“社”,源于民间后土信仰的土地崇拜,《礼记·祭法》载:“共工氏之霸九洲也,其子曰后土,能平九洲,故祀以为社。”《孝经纬》曰:“社,土地之主也。”郑玄答门人田琼、赵商之问曰:“后土,土官之名也,死以为社,社而祭之,故曰后土社。”;社火之“火”,源自民间盛行的火神崇拜,社火这一称谓具备了先民最为崇拜的两种事物,地位可见一斑。学界普遍认为,社火这一名称形成于南宋,诸如范成大《上元纪吴中节物俳谐体三十二韵》 、张商英《上元秭归溪西社火点灯》 、孟元老《东京梦华录》 等文献中多有记载,所述时节日期、表演方式、演出内容等,与今日社火大抵相似,相差无几。始自远古的社火在偏远村落中保存较为完整,有着维系村落和谐与延续历史文化的重要作用。

新四村地处陇中,位于甘肃省通渭县境内,其历史可追溯至明朝中叶,据传为先祖为躲避自然灾害由山西迁徙至此。新四村民风淳朴,环境闭塞,传统文化氛围浓厚,尤其是社火表演,受教于高俊、王二流子等民国甘肃秦腔名家,闻名方圆。新四村社火在历史的长河中几经波折,延续至今,保留了较为原始的风貌。但在乡村空心化和民俗商业化的双重背景下,新四村社火正经历着剧烈变化:一方面,农村日益严重的空心化问题,使社火不断萎缩;另一方面,过度的商业化不仅破坏了新四村火图像的原生性,且使其不断遭受外来图像的侵略。新四村社火图像面临着外部的挤压和自身的“堕落”,这种危机的动因贯穿于整个社会之中,本文将从图像研究的角度,对新四村社火图像的变化予以剖析。

一、新四村社火传统图像的分类与特征

“观看先于语言”,视觉是我们认知世界的第一种感知方式。诉诸视觉的图像是信息的载体,对社火中图像的研究,意在解读其中的信息与意图而将图像的意义完整地展现出来。

(一)新四村社火传统图像的分类

新四村社火中的傳统图像主要从其载体加以分类,由于社火表演是一个综合的动态展示过程,故而图像也包含了动态和静态两个方面。

静态图像:首先是服装类,新四村传统社火中的服装较为简易,新四村虽处于秦腔文化圈的范围之中,但物质条件的限制使新四村社火的服装远不及戏服精细,色彩简洁明确,造型朴素;其次是道具类,包括狮子、旱船、虎头灯、头饰等,其中狮子的造型尤为独特。虎头灯上为斗状灯笼,下接丈余木棍,四面绘制虎头、书写文字;旱船以轻质木料,配合麻绳、纸布等制作而成,船舱与四角置油灯装饰。此外,还有驱瘟时使用的各种纸符图案;再次是人物面妆类。新四村社火中的面部涂妆,不同于其他地区社火中的脸谱,并未见任何脸谱程式,涂妆简洁,多以黑、白、红色涂于脸部,烘托人物形象。

动态图像:静态图像在社火表演中串联起来,形成色彩斑澜的动态图像。开头跑场环节,两队人马口吹哨子,来回穿梭,变幻莫测;众人手持花灯旋转齐唱秧歌,似漩涡状,婉转有力;妙龄少女着花色服装持花灯载腊花舞,灵动微妙;小曲演唱诉说历史的风尘,悠长沧桑;打狮子环节人狮进退顿挫,张弛有度;正月十七社火结束,众人扮天官扫殿驱瘟,至村东河口处,烧纸祭文,除部分道具服装外,其余付之一炬,圆满收场,此番场景,与《大傩图》有异曲同工之妙。新四村社火的动态图像凝结着祖先们的处世之道与智慧结晶。

(二)新四村社火传统图像的来源与特征

新四村社火中的图像主要来源于神话传说、本土文化积淀与外部传入。

狮舞随商贸往来与人口迁徙传入甘肃。但新四村扁平怪异的狮子造型与诸多狮子形象相差甚远,经笔者综合考察推断:新四村社火中的狮子是在传入形象的基础上经过本土化改造而产生的,听闻目睹者凭借记忆转述制作狮子难免会有误差,再加上制作材料的限制,久而久之便形成了新四村社火中独特的狮子形象。新四村社火中的旱船,经由周边川陕等地传入,后渐成特色。服装与人物面妆是新四村社火中典型的戏剧成分,因条件限制,不断简化概括。对外部传入形象本土化改造是新四村社火中各类图像来源的一大特点。胥鼎在《三秦社火》中指出:“周秦时代的傩礼是社火形成的基础”,新四村社火扫殿和驱瘟环节中使用的纸符图案是傩礼原始符号的遗存,人们赋予了这些奇异的符号图像某种通灵的作用,期望实现与天官神仙们的交流。

新四村社火中的传统图像整体表现出非现实的异化特征。

新四村狮子的头部骨架是以农具簸箩、簸箕制成,簸箩圆而扁,簸箕敞口,尾部宽大,农具的特点决定了狮子头部的造型,面部绘虎斑状花纹;立眉浓密,怒眼圆睁;鼻部长而宽阔,脸颊圆润凸起,似呲牙状,嘴如血盆。其凶神恶煞、似虎似狮,具有原始神兽形象杂糅的特征。虎头灯上所绘之虎,凶猛中透出憨态,似猫似虎,平添几分喜感。

旱船色彩丰富,细节繁琐,光线变幻,具有追求视觉刺激的装饰化特征。服装与面部涂妆是外来文化经本土简化而成,造型简洁,色彩单一,只做强化人物和代入故事情节用。扫殿中天官人物脸部涂黑抹红,加深了人物的神秘感,此类图像起到说明衬托的作用,具有异化形象和叙事的特征。

社火的动态图像具备了象征和隐喻的特征,原始行为中所寄托的美好期盼,借由社火动态图像巧妙地表达出来,在一种约束中获得欲求的释放。

二、新四村社火图像的当代转变及探索

随着互联网和智能设备的高速发展,乡村地区的信息获取变得极为便利,同时,传统社火图像难以满足青年人的视觉需求,在此情况之下,新四村社火的图像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当代化转变。此外,乡村外流人口对于社火的重新关注和资助,在一定程度上也起到了图像转变的催化作用。

(一)新四村社火图像当代化的特点

新四村社火中传统图像的当代化,受到外部和内部双重因素的影响,表现出如下特点:

图像雷同化:购买自市场的服饰道具,都是规模化生产的商品,在造型和审美上趋于雷同,社火图像原本的独特性被现成商品所消弱。如新四村及周边地区的社火中,传统手工制作的狮子已经很少见,被购买自市场的成品所替代,服装千篇一律。

图像现实化:由于社火社会地位的改变,新四村社火中虔诚的娱神色彩逐步消退,具有神秘特征的非现实图像被更具娱乐性的现实图像所替代。例如虎头灯上的虎头图像、旱船上故事图画、花灯上的花束等,现多采用对网络图片的拷贝或者直接购买现成品,这在视觉上更为符合乡村年轻观众的审美,社火间的相互效仿让此类现实图像迅速流传开来,改变了周边社火的图像面貌。

图像形式化:新四村社火图像因其内涵的丧失而形式化。在传统新四村社火图像中,每一个造型都有其所指涉的具体意义,人们借助这些图像完成与神秘力量的交流,并展现出文化传统和对生活的美好愿望。科学知识化解了对神秘力量的恐惧,人们开始更多地强调社火的娱乐性,追求视觉效果,形式与内容的关系失衡。片面追求表面效果的形式化图像,与社火本身的文化土壤相背离,显得空洞而乏味。

(二)新四村社火图像当代转变的缘由

在商品化大潮之中,一些当代化痕迹不可避免地进入社火图像之中。新四村社火图像的当代化是外部环境与内部因素双重影响的结果。

首先,随着物质财富的积累和一些制作手艺的流失,新四村社火中的服装道具大多依靠购买,图像不再是传统图像的造型,变成了另外一种无关联的、由外部侵入的新造型。又因传统文化的缺失,让新四村社火图像的内涵被逐步消解,成为单纯诉诸于视觉刺激的娱乐物,丧失了部分文化教育功能。这类变化最为直观的是狮子和服饰。

此外,由于现代科技产品在社火图像中的植入,改变了新四村社火图像的呈现形态。各类电子灯光设备,相比传统表演中使用的油灯,更为稳固可靠,大大提高了安全性,但这也让表演者失去了对动作幅度的谨慎控制,图像一改往日含蓄内敛、张弛有度的形态,呈张狂浮夸之风。由于旱船和载旦环节中涉及较多的灯光使用,这两类图像形态的变化尤为明显。互联网为外部图像侵入提供了便利,人门轻而易举地获取来自网络的图像,并将其生硬地植入社火之中。

再者,外部需求的改变导致了动态图像的严重缩减。新四村社火的每一个表演流程都有其相对的深层含义和独特的文化底蕴。进入新世纪以来,在政策的倡导下,社火成為对外展示地域特色的一种手段。由于新四村社火所面对的人群不再是固定观众,而是 “观光客”,这就要求社火具备更多瞬间的视觉吸引力,对漫长的表演过程进行简化。传统的新四村社火表演,每场用时两个小时左右,而现在几十分钟就可表演完一场。动态图像随着表演节奏的加快而不断简化,场次增加了,但一些核心内容流失,徒有形式。

三、结语

新四村社火图像的变化是当代社会的缩影,是传统文化与商业社会碰撞的结果。娱神精神的消退让社火面向现实的人,而非人与神秘力量的共生区域,社火也不再是乡民与未知力量交流的一种严肃途径,基于社火而传达的虔诚已然开始堕落。新四村社火中的娱神色彩不能简单归结为无知,更多的是一种凝聚力和约束力的化身,这种向内凝练的力量借由至高无上的位置中获得,它维系着村落的和谐,维系着对于家族村庄的认同感,此时,社火的每一个微小变动都需要正当的理由和恰当的契机,社火千年的延续也得益于此。当社火的作用对象单一地转向人时,社火便从其千年以来的位置上跌落。恶意篡改和献媚讨好让新四村社火失去了原有的面貌,面临着被阉割的危险,其最具神秘特色的部分恐将不复存在。新四村社火图像的转变也反映出了一种敬畏的丧失,这不仅破坏了民俗文化的生态结构,也让毁坏变得正当。在新的语境中,传统文化需要一个平衡的落脚点,才能谋求长久的传承与发展,这也是关乎每个人的时代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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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常正,中央民族大学2018级美术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当代艺术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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