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粥与羔羊

2019-12-02 02:46吕佳滢
中学生天地(A版) 2019年11期
关键词:米粥白粥新家

吕佳滢

米粒安静地沉溺在其中,似乎迷醉了一般,倒教人疑惑,那半透明的竟不是汤吗?它们黏稠地粘连着,滚烫的热度以可见的朦胧雾气的模样四溢开来,裹挟着白米最质朴的气味。

将我再缩小些,回到没有灶台高的时候。漆黑发亮的羊角辫跳跃着,双眸与世界尚未被两片散光的圆玻璃隔开,风会没有阻挡地揉进我闪烁的瞳仁。

那时候,奶奶每日清晨都会烧粥给我吃。

五六点的村庄,空气里满溢而出一种清冷的潮湿,浸进肺里,像是被什么柔软地刺中了,又像是润入古河水。

旧式的灶台,花岗岩的台板纹理黑红参半,像杜鹃花开在泥土里。白瓷上一个胖娃娃骑着鲤鱼,白色肌肤,鲜红肚兜,笑得烂漫无邪。墙壁已泛黄,积着灰尘。两个木质的锅盖像一对陈旧的落日,雪白温热的蒸汽逃逸,浸进旧房子,炉膛内是燃烧着的火红炽热。

等我刷完牙洗完脸,就可以坐到桌旁。

晚间家人挤得温暖的大饭桌,此时是我一个人的。偌大桌子的一角,奶奶盛上一碗似乎永远也凉不下来的粥。粥色雪白,在花岗岩桌上,好像广阔玄秘的荒漠边的一只羔羊。而桌边的小女童,此时坐拥一整片荒漠,伴同那一只羔羊。

要是我吃不惯白粥,奶奶自然也有各种法子。

有时放糖,这样米粥看起来分毫未变,其实在静谧的沉默中,暗自甜腻着。这粥突然成了个城府极深的人,掩藏着一个惊天秘密。

有时也会放酱油,这模样的粥却是我最讨厌的。酱油的棕黑色打着旋儿散进白粥里,像是一汪湖水融进了小半片池泥与夜色,丑极了。

或是加几个小菜。小菜叶绵绵糯糯,浮在粥面上,像几只孤帆,飘摇无定。幼时玩心大,常常将其按下,又挑起,一会儿叫它蜷着,一会儿又让它伸展,不亦乐乎。

那么多年的清晨,都是如此过来的。幼小天真的女王,伴同一只雪白的羔羊,一直在荒漠中嬉戏玩耍。

再后来,我搬了新家。奶奶不愿离开土地与稻野,没有同来。母亲不爱喝粥,她觉着粥寡淡,少了滋味。此后,我便鲜少能喝到粥了。

奶奶是个守望人,而我是个叛逃者。

新家只住着父母和我,再用不着像在村庄里一样置上一张大花岗岩桌子,而是买了一张小巧得多的木桌。

女王抛弃了那片荒漠,连同那一只小羔羊。

多年匆匆过去,稚童的身体与骨骼飞速地抽枝拔节,成了少年。原本有神天真的眼睛,在灰色的课业和时间的磨刻下,近视了。在两片圆玻璃后,我逐渐学会将心绪隐藏,同幼时那碗粥一样,一声不响地将糖掩盖。

女王长大了。

万里长征般遥远的路途,风霜侵蚀,无尽头的题目,无边际的披星戴月。小羔羊走失在了当年,女王再也找不到曾经的荒漠。

再往后,初三结束了。

作为女孩子,为了校牙,我戴了牙套。初戴牙套得喝粥,于是母亲为我烧了粥。

犹记得那天母亲将滚烫的白米粥端上饭桌。米粥配着洋葱炒蛋、腊肉炒笋的温热鲜香,在傍晚柔和的灯光下,氤氲着白汽。小桌子显得有些拥挤。

炒蛋鲜黄,腊肉明红,米粥雪白。

格外雪白。

恍惚间,又回到了某个清晨,空气潮冷,我看见了那只羔羊。

我沉默着咽下一口粥,牙齿被钢丝挤压得酸疼,却安静地等待它溫软地滑过咽喉。我忽地觉得心脏被什么击中了,狠狠一击,酸疼得不留余地。

小羔羊从来没有走失,它在荒漠里。

而荒漠,一直在我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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