鴛鴦樹與蜥蜴求雨

陳尚君

本文談《全唐詩》卷八七四所收兩首無名氏歌所涉問題。

《全唐詩》卷八七四收《僞蜀鴛鴦樹歌》：“願作墳上鴛鴦來，作雙飛去作雙歸。”宋人所説僞蜀，一般指後蜀。此歌最早記載見宋人《姬侍類偶》卷上引《海物異名記》：“蜀王孟昶説宫婢春燕，姓李氏，行則同輿，坐則同席。末年遭殺，並命合葬。墓上有樹生異花，上似鴛鴦交頸，人不知名，但曰鴛鴦樹。時有歌曰：‘願作墳上鴛鴦木，作雙飛去作雙歸。’”與《全唐詩》所引僅一字不同。《全唐詩》擬題據《唐音統籤》卷九五二引《海物異名記》，殆以所見文本以爲述後蜀孟昶故事。然《十國春秋》卷九四述此爲閩康宗王昶時事。昶悦宫人李春燕，立爲賢妃，爲子繼業所殺，葬蓮花山側。事詳《資治通鑑》卷二七九至卷二八。《海物異名記》，《直齋書録解題》著録，全名《晉安海物異名記》，三卷，南唐陳致雍撰。《泉南雜誌》卷上存其序。致雍閩人，仕南唐，後入宋，閩地亦曾短暫歸南唐。其書所敍，必爲閩事。當因原書或僅稱昶事若何，編類書者知有孟昶而不知有王昶，因致誤。應爲改正。

《全唐詩》卷八七四録《蜥蜴求雨歌》：“蜥蜴蜥蜴，興雲吐霧。雨今霶沲，汝今歸去。”宋人引此歌者頗多異文，且事實也多不同。文字異者，如《宋朝事實類苑》卷六五引《倦遊録》，首句作“蜴蜥蜴蜥”，《墨客揮犀》卷三引第三句作“降雨霶沲”，末句作“放爾歸去”，《類説》卷一六引《倦遊雜録》作“放汝歸去”。《類説》卷一六引《倦遊雜録》、《墨客揮犀》卷三、《事文類聚前集》卷五、《宋史》卷一二作熙寧間京師事，前者所引尚有“冤苦冤苦，我是蠍虎。似恁昏沉，怎得甘雨”四句。楊億《武夷新集》卷一五《奏雨狀》：“臣忽記憶往年在院供職日，適值歲旱，學士承旨宋白爲臣言，今御史中丞魏庠三十年前，嘗薄遊關輔，寓居佛舍，會天久不雨，村民數十輩詣寺祈禱。僧有善胡法者，捕蜥蜴十數枚，置一甕中，漬之以水，蒙之以雜樹桑，取童男數人，衣青衣，青塗面及手足，人持柳枝，沾衣散灑，且祝曰： ……。如是者無晝夜，嬰繞而言。明日大雨，遠近告足。臣潛疏於牘背，至是檢閲得焉。”宋人有關此歌記録，以楊億此狀爲最早，約爲真宗時作。所記魏庠三十年前所見，應當是太祖時事。民俗非一日成形，是有日漸月異，視爲唐末五代所傳如此，亦未嘗不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