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宓辞职清华研究院始末

2020-02-27 21:22肖太云
临沂大学学报 2020年4期
关键词:校务吴宓王国维

肖太云

(长江师范学院 文学院,重庆当代作家研究中心,重庆 涪陵408100)

清华研究院1925 年成立,1929 年结束。在近四年的办学时间内,吴宓是第一任研究院主任,也是唯一一个正式的主任。1925 年2 月至9 月,吴宓为研究院筹备主任。1925 年9 月至1926 年3 月为研究院主任。任职期内,吴宓为研究院的成立和发展做出了突出贡献,在清华校史上留下了重要一页,也在个人履历上留下了光鲜的印记。

一、到职研究院的经过

1909 年7 月,清华游美学务处成立,下设游美肄业馆。1911 年4 月,改称清华学堂。1912 年10 月改为清华学校,即清华留美预备学校。1925 年4 月,中等科结束,设立大学部和研究院,留美预备部同时予以保留。1929 年,更名为清华大学,受教育部管辖。

1922 年4 月,外交官曹云祥为第五任清华学校校长。受先期成立的北京大学研究所国学门影响,同时有胡适的建言和代为推荐教员的承诺[1]282,更为全力争取美国第二批600 余万的庚款退款,曹云祥在1924 年暑假撰写《西方文化与中国前途之关系》一文,宣布“拟设研究院”[2]30-39,并开始物色研究院主任人选。是年12 月,曹云祥函聘王国维为研究院院长,王国维以时变方亟,婉辞[1]283。最终,吴宓被聘为清华研究院院长,但其中曲折颇值得考述。

应东北大学文法科学长汪兆璠的邀请,1924 年7 月27 日,吴宓离开东南大学,8 月6日抵东北大学,任外文系教授。嫌弃东北大学“规模狭小,设备简陋,发展不易”,同时认为“此间气候寒冷,风土薄劣”(8 月8 日-14 日。凡予引用《吴宓日记》,随文标明年月日,以备查核。为免繁琐,不另注),抵达后不久,吴宓遂致函哈佛挚友顾泰来,“述此间实况,及欲往清华之意”。顾泰来任职外交部秘书,曹云祥曾任外交部参事,两人本为同事关系。时清华学校隶属民国外交部管理。顾泰来接信之后,“即赴外交部,与清华校长曹云祥君言之”“曹君谓暑假前即欲聘予,因知予已就东北事,故止。今若往清华,颇欢迎。”(8 月29 日)9 月3 日,吴宓收到曹云祥快函,“聘予前往,月薪二百四十元。并谓拟命予助理中文部事,至英文功课则不多”。

吴宓于1925 年2 月5 日抵达北京,在姑母处借宿。次日赴清华见校长曹云祥与教务长张彭春。2 月8 日,晨访杨宗翰,在其家午饭,“谈甚久(拟总务主任名)”。2 月9 日,见校长曹云祥,提出“名义为清华研究院筹备主任”“须有全权办本部分之事,并负专责”两个条件,“否则,仍回奉”。曹云祥“允之”。下午见教务长张彭春,“谓极妥”。

由此可见,吴宓来清华是毛遂自荐,通过知交顾泰来的牵线。因吴宓是清华校友,留学哈佛,曾与陈寅恪、汤用彤并誉为“哈佛三杰”,名声在外,曹云祥也有此意,双方正好一拍而合。曹云祥最先只是聘吴宓“助理中文部事”,同时任教英文课程。因王国维的拒绝,曹云祥才改计让吴宓筹备研究院之事,而且是吴宓主动提出名义上须为筹备主任,否则仍回奉天的条件,曹云祥才予以答应。据《王国维年谱》,1925 年4 月王国维迁居清华园后,曹云祥仍在恳请其主持院务,王国维坚辞[3]290。吴宓4 月23 日的日记:“午前见校长,决任研究院事。”似乎也可印证此说非虚。

张彭春在清华日记中记载,“听说……吴力谋研究院主任”,并言吴宓“来时争研究院筹备主任,由筹备想转入总务主任,因人看穿中止”[1]283-284。“力谋”“争”虽不中听,作为当事人和知情者,张彭春所述却基本也是事实。张彭春的日记也构成2 月8 日吴宓日记中不作任何说明的诡异括弧文字“拟总务主任名”的注解。此时的吴宓确实有些名利心。6 月15 日,清华送来“研究院国学部主任”聘书,吴宓非得弄明白“所处地位为院主任,抑一系之主任”的名分,直至三日后重新送来聘书,“改为研究院主任”,月薪300 元,吴宓才接下聘书。

1925 年2 月9 日,吴宓与张彭春商定担任一门“翻译”课程,专办研究院筹备之事。2 月10 日,吴宓搬进清华,住西工字厅,同时“被派为大学筹备会委员”。2 月12 日,清华研究院筹备处成立,吴宓以筹备处主任名义,开始在西工字厅办公。

吴宓任职后,先后赴北京东城织染局胡同王国维宅、天津意租界西马路梁启超宅恭送聘书,完成陈寅恪、赵元任、李济的聘请,负责编订研究院《缘起》和《章程》,主持研究院第一届学员的招录工作。

1925 年9 月9 日,研究院第一届学员举行开学典礼,标志着研究院正式成立并开始运行。吴宓负责研究院的日常工作和行政事务,不任研究院导师,也不在院内上课,但吃、住、行都在清华,为研究院的有序运行殚精竭虑,做出了自己的贡献。

二、请职清华研究院始末

1925 年2 月12 日就任筹备处主任,6 月15 日聘定为研究院主任,9 月9 日研究院第一届新生开学,1926 年3 月15 日正式辞职,随后转入西洋文学系,吴宓主事研究院一年余,管理、服务研究院师生只有6 个月时间,不可谓不短。吴宓的辞职,直接原因是其“研究院各提案”被清华校务会否决,间接原因跟王国维等同事对他的研究院发展方向不予支持相关。

(一)吴宓研究院提案的失败

1.准备《研究院发展计划》各提案,被“一力推翻”。

清华是用庚款退款成立的一所学校,办学经费由民国外交部和清华董事会管理。1917年8 月27 日成立清华基金委员会,下设董事会,负责保存基金,审核学校经费支出,同时拥有兼管清华校务的权利。

1925 年12 月初吴宓开始撰编研究院明年发展计划、招考办法和研究院1926-1929 年度预算,备清华校务会提交清华董事会用于拨款。吴宓终日“赶作”,终于在24 日将《研究院发展计划》及其他各件完成。吴宓作中、英文各一份,“备送呈中美文化基金会”。

对《研究院发展计划》,吴宓很慎重。12 月12 日访教务长张彭春,12 月14 日往谒校长曹云祥,12 月17 日咨询清华学生贺麟,12 月23 日请教专门科主任庄则宣,讨论的都是研究院的计划。《研究院发展计划》主要内容有三点:增设古物史料陈列室,增聘教授,扩招学生和增加预算。[4]215-219

《研究院发展计划》完成之后,吴宓对研究院的发展方向还有他的考虑。他主张“研究院以高深专门研究为目的”,同时“兼办普通国学,至专门科国学系成立之日为止”,并将此加入“研究院各提案”。1926 年1 月5 日上午,吴宓拟召集研究院教务会议予以讨论,“而诸教授未到齐,遂止”。但吴宓前几日与赵元任谈过研究院之事,赵元任也已将“日前之言”转告张彭春。吴宓想取得张彭春的支持,遂利用下午即将召开校务会的间隙,访张彭春。张彭春“绝不容纳普通国学”,两人“议不合”。

1 月5 日下午4-6 时,清华召开该年第六次校务会议,“议研究院各提案”。张彭春“一力推翻”,校务委员多数附议,获得通过,“此后研究院只作高深专门研究,教授概不增聘,普通国学亦不兼授。”吴宓慨叹“于是宓所提出之计划尽遭摈弃。而研究院之设,仅成二三教授潜修供养之地矣”。

2.撰写《研究院发展计划意见书》,又遭完全失败。

吴宓认为研究院主任“不过侍应教授,编写文牍,虽非傀儡,俨同机械”,自念“学业日荒,著述中辍,殊觉无以对己,亟应改辙”。1925 年12 月27 日,在与杨宗翰的晚谈中,就有“自辞研究院主任职”的想法,被杨宗翰“而以和平渐进之方法,汲引同志,厚植势力,以图有益之建设”谏阻。“研究院各提案”被否决之后,吴宓悲愤莫名,当即写上校长函,请求辞职,提出让赵元任兼任研究院主任。只不过因曹云祥召往,言“嘱与本院各教授商议,或请校务会议另议此案,兼办国学教师训练之事,亦无不可”,故“作成而未发”。

吴宓立即付诸实行。1 月5 日下午即访梁启超,“颇赞成普通国学之议”。1 月7 日,研究院召开教授会议,赵元任、李济“力赞校务会议之决案”,王国维“默不发言”,唯独梁启超“侃侃而谈”,然“寡不敌众”。

于是,吴宓改行“请校务会议另议此案”。1 月8 日,决心“采取积极之态度,无所恇怯,无所谦逊”,“否则人将不解,以宓为毫无宗旨办法者”“且伈伈俔俔,寄人篱下”。当晚,又访梁启超,“极赞成国学研究院之议”“且谓如校务会议所定办法,下年彼将脱离研究院”。张彭春的支持者陆懋德由此“诋梁任公”(1 月12 日)。

梁启超的支持让吴宓信心大增,当即着手准备撰写《研究院发展计划意见书》(以下简称《意见书》),以便重新提交清华临时校务会议审核。期间,虽然王文显、钱端升劝吴宓就此引退,但叶企孙、庄泽宣、孟宪承赞成吴宓撰发《意见书》。吴宓1 月9 日晚开始撰写,1 月10日上午完成,凡四千余言。1 月12 日,删改定稿,1 月13 日,交付研究院事务员卫士生、助理员周光午抄写备油印。

吴宓还想取得王国维对《意见书》的支持。1 月12 日,与王国维交谈。王国维却明确表态“彼亦主张专题研究”。吴宓有“研究院内外如此,事不可为矣”的灰心之感。1 月13 日,以《意见书》示梁启超。梁启超以长函回复,“极表赞成”,而且重申“校务会议如坚持原议,则彼下年即辞去研究院之教职”。

吴宓尝试再次说服王国维等人支持他。1 月14 日上午,“求”王国维及李济,各以其意见写出若干条。“二人大率主张研究院应作专题研究,不授普通国学,但对于校务会议通过之裁撤普通演讲及以津贴招致学生,则不赞成云。”是日,庄泽宣“力劝”吴宓勿言辞职,“互结同盟,以抗张氏,而免遭吞并”。1 月18 日,又与赵元任谈《意见书》事,“赵君主张以研究院为大学院,先办国学,久后乃设科学。”

事情又生变化。张彭春得知梁启超的态度之后,主动登门拜访,解释“前校务会议并无反对研究院现今办法之议。意者各方均有误会”。1 月14 日晚,梁启超写第二函,招吴宓至其宅,要求“昨之长函亦请勿发表”。吴宓顿有“势孤力微”之叹。是晚,又访陆懋德。陆懋德“力诋王、梁二教授之为人”。

吴宓不甘落败。1 月14 日和15 日连续“谒校长”,得到曹云祥“竭力调和”及《意见书》“可以发表”的承诺。16 日将油印《意见书》及梁启超第一函第二函一同分送校务会议诸人。

1 月19 日,校务会临时会议召开,复议研究院发展计划。虽有曹云祥的支持及庄泽宣的“力抗”,但张彭春有梅贻琦和赵元任的“同盟军”,吴宓“完全失败”,“复议结果,无异从前”,且通过“研究院之趋势,在变为大学院。俟大学院成立之日,研究院即归并其中”的决议。吴宓叹惜“研究院之性质及发展之方向,已与宓所持之国学研究院之说完全反背”。会毕,张彭春挽留吴宓,谓“清华终是中国惟一乐土,愿勿有他志”。然吴宓决定“和平辞职”。

叶企孙改变态度,劝吴宓辞职。1 月21 日,在召开研究院第七次教务会议,诸教授“皆赞成”昨日之决议之后,吴宓正式提交“长此尸位,恐至溺职”的辞函,“送达校长”。至此,吴宓“兼办普通国学”的研究院发展设想彻底失败,此为吴宓辞职事件的第一个阶段。

3.希冀研究院学员助力,倒成反制力量。

在研究院的发展方向上,研究院学员也曾是吴宓寄予希望的力量,但学员的表现不仅令他失望,而且成为反制他的力量。在吴宓遭学生逼迫的时候,王国维帮助他化解过危机。

1926 年1 月7 日,在第六次校务会议否决研究院提案之后,吴宓将会议结果告知研究院学员刘盼遂、王庸。《意见书》付诸表决的1 月19 日上午,吴宓想听取学员之意见,取得支持。刘盼遂、程憬等学员惟要求“勿改名为国学研究院”“聘请教授须得学生同意”二事。吴宓遂有“上厄于强有力者,中不合于教授,下沮于学生”之叹。1 月20 日,吴宓将两次校务会议和历次教授会议的详细情况报告给全体学员,“彼学生之所志非高,又多赞成专题研究”。吴宓去职之心愈发坚定。

1 月22 日,吴宓收到校长处“照例挽留”的复函,得继续主持研究院日常工作。上午,吴宓又一次与全体学员谈话。学员提出三点要求:(一)欲以现今之研究院作为正式之大学院,取得毕业文凭;(二)欲于他年应考游美或出洋游学,而以研究院证书即作为毕业文凭,而证明其有大学毕业资格,可以一体与考或径许升学;(三)欲得学士学位,或更高之硕士学位。吴宓评价“学生对于研究院发展趋向等,概不注意”“惟靳靳于学位及资格之取得”。

1 月25 日,吴宓在办公室“修改研究院章程及招考各件”。刘盼遂、王庸持研究院学员公函至,要求明确“普通演讲,下学期即改为选修”“确定研究院毕业资格,可入大学院,并可考留美”二事,并告知全体学员之口头公议,即毕业文凭上须写“清华学校大学研究院”。1月26 日,吴宓路遇曹云祥,“略述学生方面之要求”“谓不可允从”。1 月27 日,研究院学员交来徐中舒所撰一千二三百字公函,责怪吴宓“处事过严,不容纳学生要求,不为学生向校中力争各项”,坚持将前日第二项学员提案让“校务会议明白规定”。吴宓评为“骄倨不通”。

对学员的诉求活动,吴宓名之为“学生风潮”。先有研究院事务员卫士生的解释沟通,后有王国维的的疏解。1 月28 日,王国维“复招一二学生来,为宓疏解,于是涣然冰释”。吴宓评学员“人性之不务高尚而喜无事自扰也”。1 月29 日,研究院第五次茶话会在工字厅举行,针对学员“唱歌,奏乐,说笑话,述故事”的表现,吴宓有“征之近事,研究院诸生殊幼稚”之评价。

(二)吴宓的“控诉”与张彭春的被迫辞职

1.张彭春的辞职。

吴宓辞职事件的第二个阶段跟张彭春被迫辞职相关。1923 年7 月,曹云祥从南开大学延聘张彭春至清华任教务长,负责清华课程的的整体谋划。张彭春到职后,以建设现代化大学为目标,力求清华体制和课程的改革,但因改革方案强调一般知识和就业,致清华学生原本不足的专门训练更弱,降低学生出洋机会,被群起而攻之。[1]177其中尤其以专门科主任、课程委员庄泽宣反对最力。1925 年10 月14 日,曹云祥突然提出11 月将随外交总长颜惠庆任职驻英公使馆,需要有人代理校务,由此引起一场校长继承风波。

张彭春矢志改革,也有意接任代理校长。但他毕业于南开,最先任职于南开,又是南开校长张伯苓的弟弟,代表的是南开系,与庄泽宣等为代表的清华系相冲突。继承风波自1925 年10 月开始,吴宓的辞职事件其实仅是继承风波中的一环。

1926 年1 月27 日,曹云祥请宴于工字厅,众人咸集,吴宓和张彭春在列。“校长命座中各人,各述办事之困难情形,及对于校事之意见,而校长自执笔记之。”一连串的事情让吴宓郁结在心,“因微醉不能自持”,起立发言。指责张彭春“时来越俎干涉之事”,斥责陆懋德“则以欲为研究院教授而不得,乃怨宓”,赵元任“则不谅宓待彼之诚心厚意,而横生疑忌,而专反对宓”,直斥三人“各挟私心,以破坏为能事”。吴宓此番发言及被逼递交辞呈成为“倒张诸人”攻击张彭春的口实。1 月29 日,庄泽宣、王祖廉“力劝”吴宓参加由张歆海“作东”“告讦”张彭春的校长宴。曹云祥对张彭春的强势作风、树敌太多本就已有不满。宴席上,曹云祥透露打算“陈请于董事会,将张免职,即日离校”。

改制计划受挫,谋求代理校长无望,张彭春心灰意冷,也顺势提出辞职。2 月3 日,曹云祥批准张彭春辞职,2 月4 日,张彭春携家眷离校。

2.学生的挽留运动。

张彭春任职清华教务长近三年,“旧生与张氏感情颇好,平日视张为清华惟一理想人物”,且张彭春临行前与学生代表谈话,“慷慨陈词”。清华学生“为所鼓动,均义愤填胸”。当晚,学生代表对吴宓有所质问。

2 月5 日,“是晚校中风潮大起”。学生开大会,研究院部分学员也参加,发起挽留张彭春的运动,将反对张彭春诸人分为“元凶、次凶、陪凶”三个等级,吴宓、张歆海、钱端升三人被归入“陪凶”。学生聚众包围校长宅,提出迎张彭春回校,斥退“元凶”王祖廉、庄泽宣、徐然三位主任等要求,“校长悉允之”。次乃包围王、庄、徐及“次凶”曹霖生之住宅,“迫王、庄、徐立允辞职”。吴宓“因情形如此,得报,遂决久住京中,以避风潮焉”。

直至2 月21 日,王祖廉、庄泽宣、徐然三位主任依然没有辞职,张彭春没有迎回。学生的不满情绪很快延及到曹云祥身上。吴宓2 月18 日上午回校,21 日晨,贺麟、张荫麟、陈铨来告“昨晚学生评议会议决驱逐曹校长”。吴宓赶紧入城“径谒校长”。曹云祥立即召集会议,发布公告,令王、庄、徐三主任去职,风潮由此平息。

(三)《清华学校组织大纲》的起草与学员的强烈反对

1.参加《清华学校组织大纲》的起草。

吴宓辞职事件的第三个阶段跟《清华学校组织大纲》有关。吴宓“自辞职书上后,即不再赴研究院,而在西客厅住室静居读书”(3 月11 日)。然辞职未允,张彭春出走,吴宓应允继续行使研究院主任之职。张彭春离开后,《论理学》课程,曹云祥想请赵元任继任,又担心其为张彭春之事“负气而不肯出力”,特请吴宓前往说项。2 月16 日,吴宓入城,登门“径访”赵元任,“竟允诺”。

但是《清华学校组织大纲》(以下简称《组织大纲》)的出台彻底断绝了吴宓的研究院主任之念。2 月22 日,曹云祥召集全校教职员大会,报告此次张彭春去职及学生风潮经过情形,并议善后办法。众议改组行政系统,实行教授治校。当场两次投票举定梅贻琦、钱端升、孟宪承、戴超、陈达及吴宓六人,连同校长,为宪法起草委员,起草本校组织大纲。自翌日起,该委员会每星期开会数次,每次辄三四小时以上。经两星期,至3 月6 日全案告成。

教授治校是民国大学教育史上的一件大事,清华是率先吃螃蟹者之一。教授治校促进了清华的发展,但《组织大纲》因钱端升、孟宪承的提议,“竟将研究院取消”。钱端升是最早主张停办研究院的人。研究院开办之前他就反对,开办之后更是发文反对,称“研究国学本无须特别机关”[5]791-798。此次借机提出立即废除“畸形组织”清华研究院,将所属教授和学生归并于各系,教授改称研究教授,学生改称研究员,待时机成熟再成立毕业院。[6]81-82吴宓竟然“亦甚赞成”。他的解释是“愿以身作则之故”,“因力顾大局,希望全校改良”,自称“我乃如杀身自焚之蚕儿”“由我作成,复由我手破坏”。3 月6 日晚,成《弹指一首》诗“感此事”。

2.学员的反对与吴宓的去职。

3 月8 日,起草委员会开末次会议,学员吴其昌、杜钢百到会请愿。但《组织大纲》还是全文表决通过,并译成英文,予以公布。公布后,立即招致研究院学员的强烈不满,“以宓身为研究院主任,应为研究院力争独立,不问其他,尤不当附和各委员之议”而“集矢于宓”。

吴宓这次犯了研究院的众怒。当日及次日,方壮猷、汪吟龙等学员前来质问吴宓。3 月10 日,研究院学员代表请谏校长。11 日上午,吴其昌、杜钢百面交吴宓“最后通牒书”,谓“先生身为研究院主任,而不为研究院学生谋幸福。同人等何贵有此主任?先生学问能力,是否能胜主任之职,今亦不必明言。惟愿先生即日引退,以免恶声之加。同人等不胜迫切待命”。吴宓心惊,立即草函曹云祥,“务恳钧座即日准宓卸去研究院主任之职”。

为达到吴宓彻底去职的目的,面见吴宓之后,吴其昌又持“最后通牒书”底稿“往见”校长,谓若吴宓恋栈,研究院学员将封锁研究院主任室。吴宓猜测“彼辈之意,拟迎胡适来为研究院主任,以便与校中接洽要求,较为得力,而在外间名望较大,为毕业生荐事求职,亦较优势云”。是晚召开清华教职员大会,研究院学员包围会场,散发“最后通牒书”油印件。学员代表余永梁登台演说,“攻诋”起草委员会委员“各为私利”。吴宓为避祸,未赴会。

3 月12 日,吴宓晨作《荷花池畔行吟》五古一首,“即景感怀”,抒发任职和辞职研究院主任的感受。3 月15 日,吴宓再上校长函请辞。3 月16 日终得“照准”,即行布告:

研究院主任吴宓先生,函请辞职,立意坚决,应即照准。所有研究院主任职务,暂由本校长兼理。派侯厚培先生帮同接洽事务。吴宓先生专任教授。此告。

此通告初未粘贴各处,仅在研究院学生寝室外粘贴一份。吴宓担心学员不满意,二三日之后,至文案处一再“争闹”,始正式公布,粘贴于各处。待原件发表后,吴宓立即抄录,作为研究院布告第24 号,贴主任室门口,作为去职之正式表示。又函达并抄送庶务处、会计处、图书馆等机关知照,以资交代而明责任。吴宓又于数日内,将研究院各项文件编理清楚,交代给侯厚培。自此不再赴研究院办公室。吴宓的研究院使命至此正式结束。

三、吴宓与张彭春之争的实质

吴宓与张彭春无个人恩怨,对其人虽有“决非优柔巽懦、立道行德之君子”(1926 年2月4 日)一时之评价,亦有“实有胜过诸人之处,允称清华办事惟一人才”(1 月27 日)积极之看法。张彭春不愧为哥伦比亚大学的教育学博士,有自己的大学办学理念,对清华学校有清晰的办学路线设计。

1925 年,清华学校大学部成立后,形成旧制部和大学部并行的格局。张彭春坚持大学部不设系、不授学位,只分为普通科和专门科,课程也相应分为普通和专门两个阶段。除却旧制部专为留美的特殊设置之外,张彭春以教务长兼普通科主任之职,始终坚持普通科、专门科和研究院的严格分野,坚持研究院不授普通国学、只做高深研究而后由国学扩展到科学以俟最终成为大学院(毕业院,Graduate School)的办学路线。张彭春的远景规划是待旧制部结束,普通科、专门科和研究院三者合一成为大学部,清华顺其自然成为一所现代大学。张彭春在清华矢志推行教育改革,“无所顾惜”。因此,在关于研究院“兼办普通国学”之事上,张彭春才“一意孤行”“咄咄逼人”,绝不让步,以致有曹云祥所谓的“合并三科,统一为治,乃彼始终抱定之政策”(1926 年1 月28 日)及吴宓“徒事封殖兼并,不免自私”(1 月27日)的评价。

吴宓想方设法主张研究院“兼办普通国学”也有初衷。清华研究院名为研究院,实际只有国学一门。吴宓“不乐行政事务”,也不长于行政事务,“志在研究著述”(1926 年1 月6日),但他仍愿主持院务,是因他一直想改研究院为国学研究院,专办国学包括普通国学,以符合研究院之实,更符契他“思讲明国学,以造成正直高明之士,转移风俗,培养民德”的“夙昔之所想望”(1 月11 日)。吴宓改名国学研究院的想法,不仅与曹云祥创办研究院的初衷相悖,故得不到支持,而且与研究院诸生的愿望不符,故招致学员的反对。在与张彭春的斗争中,吴宓坚持的是“兼办普通国学”的主张,但这只是他改名国学研究院计划的第一步。虽然研究院的“普通演讲”课程亦带有一定的“普通国学”性质,但张彭春“洞若观火”,一眼就看清吴宓诉求的实质,因此予以坚决反对,绝不妥协。

清华研究院《章程》明确规定“以研究高深学术”为宗旨,研究院《缘起》明述研究院的最终走向是成立大学院。因此,吴宓与张彭春的这场斗争实际上是吴宓偏离了最初的规划。所以,王国维、赵元任、李济及研究院学员和校务会大部分成员都不支持吴宓的动议。当然,从动机上来说,吴宓和张彭春都无是非对错之区分,吴宓的描述使两人的争端看起来似有意气之争之嫌。从实际情形上来说,两人分歧的真正原因乃在于研究院的性质、发展方向与最终使命、未来命运等关键性问题。

吴宓虽已辞职,但研究院如吴宓向请愿学员所解释的只是“裁并机关”,研究院实体得以保留。自此,研究院不设主任。1926 年5 月,研究院由教务长梅贻琦(4 月19 日当选)兼管。7 月,陈寅恪到职,除指导学员之外,负责研究院不少具体事务。在梅贻琦、陈寅恪的共同致力下,研究院后期办得有声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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