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建筑工程学院建筑与艺术学院,河北张家口075000)
《雷雨》反映了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封建大家庭的发展历程和家庭内外错综复杂的情感纠葛,剧情时间跨度三十年,男性至高无上的权威带给剧中女性甚至整个家庭的是压抑低沉的生活氛围,正如剧中的介绍:“屋中很气闷,郁热逼人,空气低压着。”[1]10这不仅是雷雨将至的征兆,更是三十年来周家整个气氛的真实记录,而男性的主宰地位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这一切。本文从《雷雨》中的男性视角、男性视角所反映的社会问题和男性视角在戏剧中的意义三个方面展开讨论。
在《雷雨》中,曹禺共设置主要人物八位,其中,男性人物五位(周朴园、周萍、周冲、鲁贵和鲁大海),女性人物三位(周蘩漪、鲁侍萍和鲁四凤)。在剧作中,男女性别的人物关系形成了二元对立的状态,例如:周朴园对蘩漪精神的直接控制、对鲁侍萍的始乱终弃,导致两位女性对周朴园产生反抗与逃离的心理;鲁贵对鲁侍萍的反感与不满、对四凤的油滑,使鲁家一直陷于底层家庭的不幸中,母女二人对他的所作所为更是不满。两代八个人构成的两性世界,为观众呈现出以周朴园为核心展开的两性冲突,其中,周朴园、鲁贵、周冲三人代表的男性视角特征鲜明,且从他们眼中演绎出不同的封建大家庭。
周朴园一向被读者和评论家看作是一位“带有封建性的资本家形象”[2]。在家他是一位说一不二的大家长,在矿上是一位独裁专制的董事,正如曹禺在戏剧中这样定义他:“像一切起家立业的人物,他的威严在儿孙面前格外显得峻厉”[1]40,“一种冷峭的目光和偶然在嘴角逼出的冷笑,看出他平日的专横,自是和倔强。”[1]41简短的几句话,周朴园的特质便可令读者感受到。确实,在周朴园的眼中,他操持的大家庭理应圆满、有秩序、妻慈子孝,而且男尊女卑、门当户对等传统思想在他心里根深蒂固。所以,当他面对他认为精神不正常的蘩漪时,多次执意让她喝药、看医生;当他遇到三十年未见的旧情人鲁侍萍时,他心中的焦虑和厌烦多过愧疚和后悔;当他多次听到周冲的反抗时,他以父亲身份的绝对权威制止了儿子抗争的声音。在四幕戏剧里,周朴园的台词和戏份并不算多,可是他在家中的权威确是至高无上的。第一幕中,作为这个封建大家庭的一家之主,周朴园虽人未登台,但是观众们却可以从他人的对话中了解到这位主人。例如,蘩漪分别对四凤和周冲说:“什么事自然要依着他,他是什么都不肯将就的”[1]28“你忘了你父亲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啦!”[1]36周朴园待人处事的方式必定形成他人对他固有的看法,这样便也塑造了周朴园在戏剧当中的权威视角。
鲁贵,开幕就与女儿四凤的一段争执,将他变相向女儿要钱的贪婪、看不起侍萍的无赖特质展现得淋漓尽致,不仅对待家里人狡诈蛮横,作为周家的“底下人”,鲁贵也从不担忧由于工作上的失误而丢掉这份肥差,因为周家在他的眼里早已是破败不堪,他始终以偷窥的方式注视着周家的一切,这个家里的秘密对他而言都是透明的:蘩漪与周萍、四凤与周萍的两对乱伦恋,都是以鲁贵的偷窥视角曝光的。剧中他经常偷偷地在中门后窃听,就像曹禺在人物介绍时所说的那样:“他的眼睛锐利,常常贪婪地窥视着,如一只狼;”[1]11正是如此,这个在周朴园眼中有“秩序”的家,以鲁贵的另一视角进行了全方位的补充,展现出了周家表面平静下的波澜,也就形成了鲁贵在戏剧中的偷窥视角。
周冲在周家是一位与众不同的“新人”,与同代人相比,他不同于周萍的怯弱与莫名其妙,也不同于鲁大海的倔强与粗鲁,他是接受过新式教育的年轻人,是学堂里走出的富家子弟,更是对未来充满美好希冀的小伙子,所以,周冲视角下的家庭和人际关系也非同寻常。剧中与周冲接触较多的就是母亲蘩漪、侍女四凤和父亲周朴园。在他眼中,母亲是和蔼而温暖的,是朋友,可以倾诉心底的小秘密;四凤是纯洁善良的小姑娘,心地单纯,懂得活着的快乐,是在周冲眼中最纯洁最值得爱的女生,花季少年对爱情的所有冲动与表达,都印证着四凤在他心里的地位;面对父亲的威严与权势,周冲敢于多次大胆地反驳,用自己的理念与观点向父亲发起挑战,敢于替母亲和矿上的工人鸣不平,尽管最终仍是妥协于父亲,但是在当时的社会家庭背景下,这样向大家长反抗的年轻人是勇气可嘉的。在周家,周冲以拥有新思想的年轻视角,以向上乐观的积极心态,观望着这个在外人眼中支离破碎的家。
周朴园、鲁贵和周冲三个人以完全不同的男性视角,共同为观众展现出了他们眼中的封建大家庭及其内部成员,这种统一而独特的性别视角在戏剧的整个过程中具有重要的作用,同时反映出那个年代尖锐的社会问题。
作为一部现实主义家庭戏剧,《雷雨》中重要的男性视角可以反映诸多社会问题,它不仅是一部简单的社会问题剧,还包含了更深广的内容。本文突出介绍的周朴园、鲁贵和周冲,分别从三种不同的社会阶层、年龄阶段和精神状态,反映出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的社会现象。
男尊女卑作为我国旧社会时期的传统观念,在《雷雨》中得到了突出的展现。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男性是主宰,掌握着女性命运和发展,所以戏剧中的女性形象都是从男性视角描摹出来的,渗透着男性的观念和看法。有学者表示:“《雷雨》的男性视角决定了剧作中女性与作者自身无可避免的局限。”[3]戏剧中三位女性的悲剧结局也正印证了这一点,蘩漪、侍萍和四凤都在男性权威的笼罩下走进了悲剧。侍萍是三十年来受害最深的,三十年前,周朴园为了所谓的门当户对,将侍萍像物件一般抛弃;三十年后,命运的捉弄使她再次出现在周家,所有的纠葛慢慢浮出水面,这时的侍萍已经是鲁贵的妻子。在那个年代,带着孩子再婚的侍萍受到了鲁贵的轻视和嫌弃,从最初的被抛弃到后来的不贞女子,侍萍用自己的悲剧命运诠释了男性主宰下的女性生活,也让读者认识到由周朴园、鲁贵的男性视角,它们代表着旧时期的大男子主义俯视着女性,其言行举止侵蚀女性的身心。而这一点,在剧中体现更加明显的便是蘩漪。蘩漪给众多观众留下深刻印象的就是“喝药”片段,从周朴园上场,他就勒令蘩漪喝药,把原本追求自我、有一些狂热思想和原始野性的蘩漪,定义成一位脑子有问题的精神病患者,用喝药和看医生来逼迫她“承认”自己的不正常,更是屡次在众人面前重塑蘩漪,使大家逐渐地从心里认定她“不正常”。其实,蘩漪是被注入了女权理想的人物形象,她敢于追求与周萍的爱情,敢于反抗周朴园喝药的命令,敢于追求自由的心灵,但正是这样一位女子,最终落得被关入教堂医院、认定为疯病人的下场。总之,剧中的女性命运,都是由男性掌控的,毫无一点自主权,这也正是由当时男尊女卑的社会风气所决定的。
封建大家庭的罪恶在《雷雨》当中也得到了充分的表现,且在男性视角的衬托下更加明显。周家一切罪恶及种种的人物悲剧都与封建家长制有关,并通过周朴园展示出来。家长制使周家这个典型的中国旧式大家庭成为一个罪恶的深渊和黑暗的王国,而周冲就是被摧毁、压抑的年轻人代表。在八位主要人物当中,作者在周冲身上寄予了浪漫与幻想,就像是深邃夜空中的一颗耀星。在周冲眼中,没有世俗顾忌,没有门第观念,他内心保留着原始的单纯与美好,对一切都充满向往和憧憬。在周家,这样有血有肉、有理想有抱负的年轻人令我们感动。但就是这样一位积极开朗的少年,在一次次的打击下,最终以生命的结束象征着希望的灭亡。正如学者杨现钦所言:“对于周冲来说,父亲的极端专制,鲁大海的满怀敌意,母亲的自私疯狂,使他一次次地体会着幻灭的悲哀。既然现实关闭了他通向理想之路的大门,那么,他只有死亡,将美留在人间,死亡成为他生命的一种完成。”[4]显然,周冲的天性是被专制与罪恶耽误了的,他象征着新的社会力量,面对强大的传统势力打击时作出了妥协。周朴园精心营造的家庭氛围,鲁大海、周萍演绎的一幕幕矛盾冲突与感情纠纷,都不同程度地将现实的残酷暴露在周冲面前,摧毁着年轻人追求的美好世界。而周家作为当时社会的缩影,映射出二十世纪初期的社会面貌,周家最终的悲剧深刻地讽刺了封建思想统治下的行径,来达到反封建制度、反封建伦理道德观念的剧作主题。
《雷雨》中男性视角在突出展现了男尊女卑的传统观念、封建大家庭的罪恶之外,还从鲁贵的仆人角度,揭示了旧社会阶级分化导致的社会不平等,呈现出封建思想对底层人民的异化现象。鲁贵处在周家的底层,也是社会的底层,常年的卑躬屈膝和俯首帖耳使鲁贵骨子里渗透着顽固的奴性与等级观念,这样的生活使他从心底里认定自己甚至于后辈,都将是根深蒂固的奴隶(例如:“穷人没有什么讲究。没法子,什么事都忍着点”[1]21;“你没有个好爸爸,给人家当底下人,人家当真心地待你”[1]24),还产生了对上层统治阶级佩服、羡慕、嫉妒、厌恶等的复杂心理(例如:“老爷就是老爷”“反正有钱的人顶方便,做了坏事,外面比做了好事装得还体面;文明词越用得多,心里头越男盗女娼”[1]89)。逐渐带给他的是人性的扭曲和精神的腐朽,这一形象更是当时社会时代的病态象征。
《雷雨》中周朴园、鲁贵和周冲三位男性人物,从他们各自独特的视角切入,都可以从不同层面探究出这个时代的社会风貌,且在此基础上为我们研究其中男性视角的意义发挥重要的作用。
剧作中男性视角构成了整部戏剧的主要力量,对于主题旨意的表达、人物形象的塑造和冲突线索的布置都十分重要,更以男女不同人物线索发展的突出对比,使整场剧显得跌宕起伏、曲折离奇。
首先,本文所选三位男性人物周朴园、周冲和鲁贵,他们在剧中都有各自的人物关系谱系,却又互相纠缠瓜葛着。学者王晓枫在他的研究中将剧中人物情节设置归纳为“二人戏”且作出详细的关系谱系的统计[5],剧中每两个人之间都存在着关联,全剧以“二人戏”为主体的构成方式,给读者带来强烈的戏剧冲击力和震撼力。以本文所选取的三位男性人物为中心,可以形成这样的关系:周朴园与蘩漪(夫妻),周朴园与侍萍(前夫妻),周朴园与鲁贵(主仆),周朴园与周冲(父子),鲁贵与侍萍(夫妻),鲁贵与四凤(父女),周冲与四凤(追求者),周冲与蘩漪(母子)。这样一来,戏剧中以对话为主的“二人戏”就在男性视角的突出下,精湛地塑造出另一半的人物形象,并且在同一人物的不同关系中,对其性格发展的刻画形成了完美的互补。以蘩漪为例,她与周朴园、鲁贵、周冲、周萍都有不同利益关系的牵扯,且她的人物形象在与他们的交谈中得到了立体的展现。蘩漪是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的女性代言人,她敢于用行动来向传统女性观念抗衡,所以才发生了在鲁贵眼中不耻的乱伦恋。而此时,周萍对她的遗弃使蘩漪原本对爱情的希望破灭了,周萍玩世不恭、不负责任的行为,加之生活在周朴园营造的压抑的生活氛围当中,共同打击了这位解构传统女性角色的新新人类。但是,面对周冲的单纯,对妈妈的爱与关心,戏剧又相对地带给我们一个温柔、细心的母亲形象,而在与侍萍的“二人戏”中,言谈话语间我们又不难发现,蘩漪有受过教育的知识分子知书达理的一面。总之,蘩漪作为反传统女性形象,在以男性为主体的文化背景下,受到了旧秩序的强烈冲击,整部戏剧也正是通过蘩漪与不同男性人物的交织纠纷,为我们呈现出这样一位终为悲剧的圆形人物。
其次,《雷雨》剧中多次出现强烈的戏剧冲突,交织错落的事件和引人入胜的结局令观众难以忘怀,这都离不开男性视角的衬托与渲染。所以,男性视角的意义还在于推动了戏剧情节发展,使故事走向高潮。在剧中,主要的冲突围绕周朴园、蘩漪、周萍、侍萍和四凤五位人物展开,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很多真实的看法均来自第三者的视角,这就使鲁贵和周冲的出现显得尤为重要。在剧中鲁贵的偷窥出现了多次,按照剧情的发展顺序,他不仅窥视了四凤和周萍的地下情,还有蘩漪和周萍的乱伦恋,通过偷听周萍与四凤和蘩漪的争吵而透露出人性的阴暗面等等。总之,剧中的谜团是经他揭开的,他的存在与解说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可以说,“他的存在对于环形母题链的形成和故事的讲述功不可没”[6],主要起到解密与窥探的功用。没有他的偷窥视角,也许乱伦恋和周家的秘密在这样的家庭中永远不会被发现,那么事情的发展轨迹也就不会朝向这样的结局。周冲作为与家庭格格不入的人,他的行为做法也加剧悲剧的进程。他的善良、单纯与对四凤青涩的爱使他在第三幕时深夜冒雨赶到鲁家,与四凤告白、对大海致歉。周冲的到来,同时引发了鲁贵的贪婪、四凤的愧疚和鲁大海的愤怒,这些交织的情绪促使着所有的人物在雷雨之夜走向周家,共同面临真相的打开与结局的悲惨。
再次,这部严肃的现实主义文艺作品深刻地揭示了社会矛盾,暴露了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罪恶。这主要是以周朴园为代表的、带有浓厚的封建色彩的资产阶级家庭而展开,以他为核心形成的不公平的婚恋关系、资本家与劳工的压榨与被压榨关系、主仆差距形成的阶级不平等、不合理的家庭教育等等,这些不正当的社会现象在这位封建家长的辐射下都得以表现。所以,在象征两种社会阶级的周、鲁两家的矛盾关系下,生动地勾勒出历史真实的某些方面。这也是周朴园这个大家长的权威视角所要展现的最突出的社会现实,以及由其反映出的戏剧主旨。
总之,在周朴园、鲁贵和周冲男性视角的衬托下,《雷雨》形成了性别二元对立的发展格局,对于戏剧的情节发展、人物形象的塑造和弘扬反封建的主题有举足轻重的影响。这使得整部戏剧的人物关系交织复杂、剧情不寻常,其特征共同将《雷雨》这部现实主义剧作推向折射时代动向与人心走向的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