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南方海上丝绸之路音乐传播的形态变迁与文化根基

2020-05-08 04:00
艺术探索 2020年1期
关键词:广州音乐文化

叶 春

(华南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广东 广州 510006)

南方古代海上丝绸之路的音乐传播从类型上看主要有礼乐、宗教音乐与民俗音乐三大类型,而且经历了由礼乐、宗教音乐过渡到民俗音乐的转变过程。无论传入或是传出,传播层面也经历了由社会上层向下层的转移。这些均可在广州西汉南越王墓、沙湾古镇、南海神庙,广西罗泊湾汉墓,粤桂两地的龙母庙、观音庙、妈祖庙、天后宫,以及各种见证宗教传播的寺庙、戏曲与曲艺写本等载体中找到依据。南宋以后,随着我国沿海大港口的增加及贸易的发展,音乐文化交流、传播的内容更丰富,由唐以前海外宗教音乐与民族音乐的传入转变为沿海地区以江海崇拜为主的民俗信仰音乐的繁荣以及我国传统音乐(如戏曲、器乐等)的向外传播;音乐文化交流的区域更广阔,由唐宋以前官方层面的文化交流转变为我国传统音乐随着海外华工的足迹远播欧美各地。一方面,基督教音乐随着外国传教士来华,逐步传入我国南方沿海地区;另一方面,大批民众为了生计下南洋(今东南亚),妈祖、龙母信仰以及本土戏曲、器乐等诸多音乐形式也随着商人和移民的足迹得到更为广泛的传播。

一、海上丝绸之路音乐传播的主要类型与传播层面

(一)周汉时期海上丝绸之路上的礼乐印迹

西汉南越王墓出土的铜提筒,铸造精致,装饰讲究,图案内涵丰富。提筒上的船纹浮雕刻画的羽人铜鼓乐舞展现的内容难以用文字进行全面而准确的解读,有学者认为是战争凯旋之后的欢庆场景,有学者认为是与祭祀水(海)神有关的活动,也有学者认为是战争胜利后以舞蹈献祭等方式祭祀神灵的场景。[1]从现已发现的南越国范围内的近百件提筒来看,这些都是岭南地区上层权贵之间礼尚往来的贵器。而对浮雕船纹反映的内容不管作何解读,都离不开礼乐祭祀,这是南越地区礼乐文化的一种体现。

图1 句鑃B96—1①图1、图2均引自孔义龙、刘成基主编《中国音乐文物大系·广东卷》,郑州:大象出版社,2010年,第297 页。

图2 编句鑃B96—1 至8

南越王墓出土的句鑃是青铜乐器家族中具有代表性的乐器。句鑃是一种铜质的植入式击奏体鸣乐器,出土地点大多集中在江浙两省春秋战国时期的吴越墓葬中,在安徽、湖北、山东也偶有发现,当是吴越地区所特有的一种青铜乐器,[2]326多无调音。南越王墓中与编钮钟、编甬钟、编磬、琴瑟等传统中原礼乐器一同出土的一套八件组的句鑃,实为出土的青铜乐器之仅有(图1、图2)。八件句鑃器体硕重,保存完好,器形相同,大小递次。句鑃钲部有“文帝九年乐府工造”铭文,可知它与同出的钟磬一样皆为南越国自铸的乐器,加上于口内唇与内腔调音锉磨处理,说明它们都是宫廷中的实用乐器。吴越地区的句鑃最多,其次在荆楚、齐鲁地区,且一套有一件至十多件不等,保存情况也各有差异。②现已发现的句鑃主要有:武穴鸭儿洲句鑃和宜城雷家坡句鑃(王子初主编《中国音乐文物大系·湖北卷》,郑州:大象出版社,1996年,第67—68 页),章丘小峨眉山句鑃和素面句鑃(周昌富、温增源主编《中国音乐文物大系·山东卷》,郑州:大象出版社,2001年,第35、37 页),其次句鑃、蟠虺纹句鑃与淹城句鑃(袁荃猷主编《中国音乐文物大系·北京卷》,郑州:大象出版社,1996年,第89、91、93 页),云雷纹句鑃、垂叶蟠虺纹句鑃、云纹句鑃、张家港蔡舍句鑃、丹徒王家山句鑃、冯姑句鑃和高淳松溪句鑃(马承源、王子初主编《中国音乐文物大系·上海、江苏卷》,郑州:大象出版社,1996年,第103、106、204、205、206 页)。这些先秦时期流行于江浙、齐鲁地区的礼乐器的铸造技术可能在南越国建立以前已传入岭南。南越国通过东南沿海水路一直与闽越、吴越间保持着密切联系与友好往来,从而在南越国宫廷中实现了中原礼乐、吴越礼乐与南越国宫廷礼乐三者的融合。

图3 南海神广利王庙唐碑

南海神庙建于隋文帝开皇十四年(594年),为祭祀南海神祝融而建,至今已有1 400 多年的历史,为我国四大海神庙中唯一一座保存完整、规模宏大的神庙。它兴起于唐,鼎盛于宋,败落于元,中兴于明,衰落于清末民初,新生于改革开放。[3]1碑刻上铭刻着神庙的国家祭祀、历史大事、名人活动、民俗节庆等信息,是南海神庙最有价值的历史文化资料。(图3)唐代文学家韩愈的碑文中就记载了在祭海神过程中“铙鼓嘲轰,高管嗷噪,武夫奋棹,工师唱和”的用乐情景,[3]5这是盛唐时期岭南地区最高规格的皇家海神祭礼活动,祭祀乐中所用的“铙”“鼓”“管”等乐器应为皇家祭祀的常用之器,而“武夫奋棹,工师唱和”记录的是在铙鼓礼乐的伴奏下奋力摇桨、有唱有和的祭礼场景。

(二)海上丝绸之路的宗教音乐遗址

魏晋以来沿海上丝绸之路传入我国的宗教文化绝大多数从广州登陆,进而向内地传播,传教场所的寻找与建设便成了传教人士上岸后的第一要事,这也是广州存留宗教遗址最丰富的原因。光孝寺在汉武帝时原为南越王赵佗玄孙赵建德的家宅,武帝平南越后随广州城毁而废。三国时,吴国重臣虞翻被孙权贬于南海,到广州后住入赵建德故宅,称“虞苑”,死后家人捐宅为寺,名“制止寺”。东晋安帝隆安元年(397年),天竺国昙摩耶舍法师航海来到广州,在此创建佛殿,改名“王苑延寺”,即“王园寺”,昙摩耶舍法师是光孝寺的第一位高僧。此后有南朝刘宋文帝元嘉十二年(435年)求那跋陀罗、南朝梁武帝天监元年(502年)智药三藏法师、南朝梁武帝普通八年(527年)达摩三位天竺高僧来到光孝寺。唐高宗仪凤元年(676年)六祖惠能至法性寺(光孝寺唐时称“法性寺”),与僧作风幡问答,并于菩提树下剃发受戒,一如智药三藏所谶,大开东山法门,首次弘扬其顿悟学说。光孝寺鼓楼始建于宋朝空山住持,悬法鼓,与钟相对。法会时钟鼓齐鸣,相互和应。

西来庵是南朝梁普通七年(526年)天竺佛教禅宗第二十八祖菩提达摩东渡广州从西关下九路登岸后建立的广州名刹,仅存的“西来古岸”碑刻是他传教的见证。清顺治十二年(1655年)重修,改名华林寺。后达摩被梁武帝请到金陵,因晤谈不契,又北上到少林寺,在那里面壁九年,独修禅定,被尊为中国禅宗的初祖。

南华禅寺位于广东韶关曲江曹溪之畔,天竺高僧智药三藏始建于南朝梁武帝天监元年(502年),梁武帝赐“宝林寺”名。至宋开宝元年(968年),宋太宗敕赐“南华禅寺”,寺名沿用至今。唐高宗仪凤二年(677年),六祖惠能至宝林寺大弘教化。南华寺被公认为中国佛教文化的祖庭,后自立分庭,惠能被尊为禅宗六祖。这些天竺高僧将佛教文化传入我国沿海地区的同时自然也带来了佛教音乐,虽然现已找不到当时的音乐器物,但从唐宋以后铸造精美的佛钟、法鼓、圆磬、铜铃及云磬等佛乐器上可以得到印证。

“仙花寺”③见利玛窦、金尼阁《利玛窦中国札记》,何高济、王遵仲、李申译,北京:中华书局,2010年。该书是金尼阁(Nicolas Trigault,1577—1628年)归国途中对利玛窦日记的翻译整理,及其在华所见所闻的记录。遗址是明朝万历年间(1582年)意大利天主教传教士利玛窦在广东肇庆建立的天主教堂。利玛窦是当之无愧的中西方文化交流第一人,他在广泛学习中国传统文化的同时,也把西方现代数学知识,还有钢琴、风琴、提琴等西洋乐器引入中国。

广州六榕寺建于南朝宋,初名为“广州宝庄严寺”。南朝梁大同三年 (537年),沙门昙裕法师从扶南(今柬埔寨)请得佛陀舍利回广州,得到梁武帝诏许后,于宝庄严寺大殿前修建舍利塔,即后来花塔的前身。

广州怀圣寺④怀圣寺,https://baike.so.com/doc/5397580-5634909.html?from=128431&sid=5634909&redirect=search。位于广州越秀区光塔路56 号,为中国现存最早的清真寺,始建于唐高祖武德年间(618—626年)。伊斯兰教创始人穆罕默德曾派门徒4 人来华传教,其中艾比·宛葛素于唐贞观初年在广州登陆,开始在中国传教。627年,阿布·宛葛素和侨居广州的阿拉伯人捐资修建了怀圣寺,为纪念穆罕默德,取名为“怀圣”。元顺帝至正三年(1343年)被焚,1350年重建,现存建筑为清康熙三十四年(1695年)重建后的规制,怀圣寺是典型的阿拉伯建筑风格,随着伊斯兰教的传播,阿拉伯音乐于唐代在广州得以传播。

广州石室圣心大教堂⑤广州石室圣心大教堂 ,https://baike.so.com/doc/25738110-26870447.Html。位于广州市越秀区一德路,由法国设计师设计,于1863年奠基,历时25年建成。该寺虽然是在鸦片战争爆发后两广总督受法军威胁的历史背景下建造的,但客观上它也是基督教传入我国的见证,至今仍保留着周日演唱英文弥撒的传统。

广州的光孝寺、怀圣寺、六榕寺、南华寺、“仙花寺”遗址、石室圣心大教堂等宗教遗址告诉我们,基督教音乐、佛教音乐、伊斯兰教音乐随着海外传教士、高僧、学者的到来而传入沿海经济文化圈,进而传入内地,最终与我国的民族音乐文化相融合,成为中西音乐元素兼而有之的、具有中国特色的宗教音乐。

(三)海上丝绸之路的民俗音乐载体

一直由官方主持的南海神诞祭祀活动在宋以后加入了许多民俗表演,祭祀形式逐渐由国家祭祀演变成民间庙会。同时,原有的民间庙会也逐渐演变成大规模综合性的民俗表演,如祭祀江之女神的龙母庙会与祭祀海之女神的妈祖庙会、天后宫庙会等。音乐表演是这些民俗活动最重要的组成部分,又因地域风俗不同而表现出差异。

南海神庙又称波罗庙,唐代天竺(今印度)属国派波罗使者达奚来华,误了归期,终老于广州,后被封为“达奚司空”,建海神庙供奉。因达奚来自波罗国,又带来波罗树种子,因此民间将南海神庙称为“波罗庙”,达奚的诞辰也被称作“波罗诞”。庙会在每年农历二月十一至十三举行,十三为正诞。南宋诗人刘克庄的《即事》有“香火万家市,烟花二月时。居人空巷出,去赛海神庙”[3]131的记载,描述了“波罗诞”庙会的盛况,可见庙会在宋代已经有了。一年一度的“波罗诞”期间,南海神庙周边地区乡民仍延续着古老的拜祭南海神的民间传统和习俗,祈求国泰民安,海不扬波,出入平安。珠江三角洲一带村民和善男信女从四面八方来到南海神庙,或祈福,或观光,或购物,参观游览人数达数十万。因此,“波罗诞”是一个具有千年悠久历史的民间节日。明代汤显祖的《波罗庙》中有“铜鼓声威汉,金碑字隐唐。炎池堪浴日,今夜看扶桑”[3]139,描写了他被流放徐闻路过广州时到波罗庙游览的情景。南海神庙至南宋以后被称为波罗庙,南海神诞被称为“波罗诞”,说明一直作为国家王侯礼制祭祀的南海神诞开始加入了许多民俗活动,表现出国家礼祭、宗教祭祀与民间庙会祭祀相结合的三重文化形态,也说明岭南文化有着多元性、包容性的特征。

妈祖庙⑥妈祖庙,https://baike.so.com/doc/5334424-5569862.html。是厦门、澳门、南沙等地区祭祀海之女神妈祖的场所,龙母庙⑦龙母庙,https://baike.so.com/doc/6512109-6725834.html。是广西梧州、广东德庆等地祭祀江之女神龙母的场所。清乾隆时期,对外贸易由“四口通商”(江、浙、闽、粤)改为“一口通商”,致使除了广州内外港(广州与澳门)以外的其他港口纷纷衰落,大批民众为了生计下南洋,妈祖、龙母信仰也随着商人和移民的足迹得到了更为广泛的传播。据《世界妈祖庙大全》提供的最新数字,目前全世界已有妈祖庙近5 000 座,信奉者近2 亿人。

从道教文化派生出来的沿海妈祖崇拜与西江龙母崇拜如同佛教文化中的南海观音崇拜一样,成为了从我国南方沿海地区到东南亚乃至全世界华人居住地流行的三种重要的母性崇拜文化,这是宗教文化逐渐向民俗文化转变的过程,也是海上丝绸之路的文化内涵逐步扩大的过程,还是蕴含其中的音乐文化海外传播的过程。

随着明初郑和七下西洋与南海诸藩国友好建邦及贸易往来,海上丝绸之路的政治意义也达到了历史上的顶峰,带动了音乐文化的快速传播,此前比较清晰的三种音乐类型(礼乐、宗教音乐与民俗音乐)开始趋于融合,总体上以传统音乐(包括民族器乐、戏曲、民族歌舞等)的形式向海外传播,如随着龙母信仰、妈祖信仰和传统习俗而输出到东南亚地区甚至欧美国家的器乐、歌舞及戏曲音乐等。特别是明清以来,海外务工或侨居的华人将民族器乐及戏曲传播到世界各地。⑧详见陈翰笙主编《华工出国史料汇编》(1—11 辑),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

二、作为海上丝绸之路音乐传播基础的经济文化圈与海陆文化带

以港口为中心发展起来的经济文化圈是输送海上丝绸之路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的纽带,从港口经济文化圈向内陆延伸的海陆文化带则是促进国家经济增长与文化多元发展的大动脉。因此,对经济文化圈与海陆文化带的梳理是了解海上丝绸之路音乐文化传播的又一空间视角。

(一)沿海经济文化圈与海上丝绸之路音乐传播的共同繁荣

如前所述,秦汉时期以合浦、徐闻、日南等古港群发展起来的北部湾经济文化圈已有大量的墓葬及其出土器物为证,从音乐文化组成上看,以古越文化为主,中原文化为辅。南越国时期,以南越国首都番禺为中心的岭南沿海地区的经济与文化得到了快速发展,形成了一种融合中原文化、南越文化与吴越文化于一身而突出中原文化的文化结构特征。[4]63—72东汉时期,风帆开始应用于海上商船,南越国番禺港的海外贸易得到快速发展,番禺港(广州)逐渐成为岭南的行政和经济中心,自然也成为六朝时期我国最主要的对外贸易港口。“中国的商舶,从公元三世纪中叶开始向西,从广州到达槟榔屿,四世纪到锡兰,五世纪到亚丁,终至在波斯及美索不达米亚独占商权。”[5]489唐代市舶使的开设更是奠定了广州为我国最大贸易港的地位。隋朝开始,以广州为中心,珠江三角洲经济文化圈呈现出越来越强劲的发展趋势,而此趋势又与隋交市监和四方馆、唐市舶使和市舶使院、宋市舶司、元市舶提举、明市舶司、清代海关等历代海贸管理机构的设置,以及清代广州“一口通商”与“十三行”等贸易政策紧密结合,共同作用,使广州港成为我国唯一一个两千余年长盛不衰的大港。唐代中期,广州在外国商民聚居区设有“蕃坊”,外国人享有居住、信仰等自由。宋代《萍州可谈》称外国人至广州,“是岁不归者,谓之‘住唐’”。[6]16元末明初,顺德诗人孙蕡在其《广州歌》中对广州港外来人口的生活有这样的描述:

图4 乳源乳城镇溪祠古戏台

图5 南雄珠玑里东古戏台

图6 始兴马市古戏台

闽姬越女颜如花,蛮歌野曲声咿哑。岢峨大舶映云日,贾客千家万家室。春风列屋艳神仙,夜月满江闻管弦。良辰吉日天气好,翡翠明珠照烟岛。乱鸣鼍鼓竞龙舟,争睹金钗斗百草……回首旧游歌舞地,西风斜日淡黄昏。

诗人点出了广州城内音乐文化多元化的特征,有茶楼妓院的歌舞、蕃乐、赛龙舟鼓乐等,还仿照唐刘希夷《代悲白头翁》“但看古来歌舞地,唯有黄昏鸟雀悲”一句,反喻往日难比今日的繁荣景象。同时,广州也是我国沿海港口经济发展与繁荣的缩影,虽然历史地位与繁荣时间不尽相同,但以沿海港口为中心的经济文化圈均因海上丝绸之路得以繁荣。

(二)海陆文化带的连接与内陆音乐文化的外拓

王元林教授认为,两汉时期岭南与中原之间的海陆经济文化传输主要依靠水路。他指出,西江与北江各有三道与中原相通,西江流域有灵渠道、临贺道、夜郎道,北江有桂阳(连江)道、六泷(武水)道、浈水道。其中,灵渠道在湘水、灵渠、漓水、桂水、西江间建立航道;临贺道将潇水、谢沐关、贺水、西江相连;夜郎道有牂牁江与西江相连;桂阳道将春陵水、连江、湟水、北江相连;六泷道有耒水、临武、武水、北江相连;浈水道有赣江、章水、横浦关、浈水、北江相连。[7]17—22此六道在实现岭南与中原、吴越之间的信息传输、物资输送、文化传播等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唐玄宗开元四年(716年),宰相张九龄奏请整治大庾岭,以改变“以载则曾不容轨,以运则负之以背”的路况,其意义在于将梅岭和梅关从军事要塞向经贸文化交流枢纽转型。他在《开大庾岭路记·序》中写道:“海外诸国,日以通商,齿革羽毛之殷,渔盐蜃蛤之利,上足以备府库之用,下足以赡江淮之求。”与梅关相连的珠玑古巷成为唐宋以来中原移民南下岭南以至海外的中转站。相继出现的南雄乌迳古道、乳源西京古道、连州南天门古道,以及西江、北江、东江、南江等水道及其相应的水陆通道,[8]257构成了中国南方通向沿海港口,通向以港口为中心的各经济文化圈,并最终通向海上丝绸之路的水陆网络。宋元时期,水陆网络得到了进一步的疏通与开发,国际商贸不断繁荣。自明代开始,大量岭南人或在岭南作短暂歇脚的客家人移民海外,为东南亚乃至世界各地带去了中华文化,也带回了西方文化,中西方音乐文化开始碰撞与交融。乳源乳城镇宋田新屋建于明嘉靖三十四年(1555年)的镇溪祠古戏台(图4)、南雄珠玑镇里东街建于乾隆年间的里东戏台(图5)、始兴县马市镇(浈江南岸)建于乾隆年间的马市戏台(图6)、佛山万福台(图7)[9]259—261等粤北古戏台便是这些海陆文化带上音乐文化繁荣的见证。

(三)内陆音乐文化向海外传播的部分史料记载

与龙母崇拜、妈祖崇拜与南海观音崇拜相关的民俗音乐反映出,从原始社会的母性崇拜,到江河女神的龙母崇拜,沿海各地的妈祖、天后、南海观音崇拜,再到东南亚各民族乃至全世界华人当中的龙母、妈祖、天后及观音崇拜,是宗教与民俗相融合的过程,音乐文化的交流与传播始终贯穿其中。从唐宋宫廷乐到福建南音,从中原俗乐到广东客家汉乐,从南戏到昆曲、越剧、潮剧、汉剧、赣剧、湘剧、粤剧、桂剧等各地方剧种,从广州番禺沙湾音乐玩家到珠三角私伙局,从沿海经济文化圈到海外华人居住区,中华传统音乐文化随着华人的足迹远播世界各地。

谢彬筹先生在探索广东戏曲的海外传播历史时提及,史金纳在《古代暹罗社会》一书中说,于1675年来到暹罗的法国人华尔康等西方人士,便已邀请(中国人的)戏班前往演出。他还提到,英国人布赛尔在《东南亚的中国人》一书中讲述了一个“戏曲外交”的故事:1685年和1686年,法王路易十四的使节来到暹罗,受到盛宴招待,宴后有中国人演出戏剧。[10]20—25这些记载说明,明代以后,粤、潮、琼、汉、正字、西秦等剧种和戏班漂洋过海,在南洋甚至欧美国家,满足了数以千万计的华侨华人的看戏需求,也形成了沿海各省戏曲在海外的广大演出市场。

《华工出国史料汇编》中指出,明代开始一些粤人逐渐出国侨居。清朝中叶以后,华侨的人数激增。他们之中或为谋生,或被洋人拐骗、强迫到国外去充当契约劳工,或因政治灾祸流亡海外,足迹遍及五洲。世界各地凡有粤籍华侨的地方,几乎都有广东戏曲的演出活动。清朝咸丰七年(1857年),粤剧艺人便在新加坡成立了自己的行业组织“梨园堂”,于1890年改称“八和会馆”。根据1881年的官方统计,新加坡共有240 名演员,其中粤剧艺人占了大部分。光绪十三年(1887年) 被派驻新加坡的清朝官员李钟珏,在他所著的《新加坡风土记》里就记述了在当地演出的剧种、戏班和票价的情况。⑨李钟珏《新加坡风土记》记载:“戏园有男班,有女班。大坡共四、五处,小坡一、二处,皆演粤剧。间有演闽剧、潮剧者,惟彼乡人往观之。戏价最贱,每人不过三、四占,合银二、三分,并无两等价目。”早在20世纪初,谢彬筹先生在1903年美国旧金山《文兴报》就对此现象有所感叹:“广东之人爱其国风,所至莫不携之,故有广东人足迹,即有广东人戏班,海外万埠,相隔万里,亦如在广东之祖家焉。”热爱广东戏曲的广东人,在侨居国建戏院、请戏班、订台期、作宣传,逐渐形成了正规化的戏曲有偿演出模式。⑩详见陈翰笙主编《华工出国史料汇编》(1—11 辑),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

结语

从海上丝绸之路传播的音乐内容可以看出,我国历代发达的沿海经济文化圈与江海文化带一直是各地区各民族音乐文化传播的基础。明代以后,随着南方沿海居民下南洋谋生,音乐文化的传播活动由官方主导变为民间主动,传播范围由以海上丝绸之路沿途港口为中心的经济文化圈扩大至东南亚各国,传播方向由以传入为主转变为以传出为主,传播主体由海商转变为南方沿海南下谋生的人群。

猜你喜欢
广州音乐文化
以文化人 自然生成
年味里的“虎文化”
没有叫停!广州旧改,还在稳步推进……
117平、4房、7飘窗,光大来惊艳广州了!
9000万平!超20家房企厮杀! 2020年上半年,广州“旧改王”花落谁家?
多彩广州
谁远谁近?
音乐
音乐
秋夜的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