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兴未艾的智能文化:机遇与挑战

2020-05-09 09:59孙伟平
江汉论坛 2020年2期
关键词:智能时代文化建设人工智能

摘要:基于智能科技日新月异的发展,基于智能时代的社会生活实践,智能文化正像朝阳一样蓬勃兴起。智能文化既包括“人工智能+文化”,也包括智能系统所生产、传播和消费的文化。智能文化的兴起诚然有助于丰富文化的生产,促进文化的传播和消费,更好地满足广大民众的精神文化需求,但同时也带来了巨大的不确定性和风险,导致了智能系统的文化主体地位、文化生产的知识产权、文化贫富差距、文化心理失衡、“文化奇点”是否可能到来等问题和挑战。面对从未有过的“文化大变局”,我们必须“以我为主”,以脚踏实地的建设为导向,努力基于智能系统的“进化”而促进智能文化的大发展、大繁荣,创造新型的“人机关系”和“人机文明”。

关键词:人工智能;智能时代;文化;智能文化;文化建设

基金项目:上海市哲学社会科学规划课题“人工智能对人的新异化问题研究”(2019BZX001);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人工智能前沿问题的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19ZDA018)

中图分类号:G0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854X(2020)02-0005-06

我们正处在一个前所未有的“文化大变局”时代!人工智能是这场大变革中最具革命性、颠覆性的因素。基于智能科技日新月异的发展,基于智能时代的社会生活实践,思想文化领域正在发生日新月异、引人注目的变化;一种新的文化形态——智能文化正像朝阳一样蓬勃兴起,它在对传统的“旧文化”形态和秩序造成巨大冲击的同时,正以新颖独特的方式重塑世界的文化格局,并影响和塑造“时代新人”。

一、方兴未艾的智能文化

智能文化是随着智能时代的到来而产生的一个新兴的、模糊的概念,其内涵与外延,包括发展的可能性都尚不确定。最广义的智能文化概念,是指在智能时代的社会实践中生成的,包括物质文化、制度文化和精神文化在内的一种新兴文化。不过,这样的智能文化概念太宽泛了,当下的表现也极不充分,因此,我们只能主动约束本文的讨论范围,专注于狭义的智能文化——精神文化层面的智能文化——展开讨论。

目前来看,狭义的智能文化的表現形态大致包括如下两个方面,一是“人工智能+文化”,二是先进的智能系统所生产、传播和消费的文化。当然,这两个方面是相互联系、相互作用的,一切人为的割裂、对立并没有什么意义。

(一)“人工智能+文化”

文化形态具有鲜明的时代性。随着互联网、大数据、物联网、云计算、人工智能等高新科技的发展,特别是在文化领域的广泛渗透和应用,原来独属于人、作为“人化”与“化人”之统一的“文化”正在被改造。目前人工智能在视觉图像识别、语音识别、文本处理等多个领域达到或超过了人类水平,在图像分类、机器翻译和问答系统等方面也不断取得显著成功,在视觉艺术、程序设计、艺术创作等领域也频频崭露头角。“智能+”正在引领文化领域的创新发展,甚至正在成为一种文化创新范式,令文化领域出现了许多新气象。

大多数人都可能有在某个音乐平台上搜索、欣赏歌曲的经历。这类内容平台正在借助人工智能推荐算法逐步智能化,变得越来越“聪明”和“善解人意”。QQ音乐歌单就是其中的典型一例:在QQ音乐曲库中,目前存储了1700万首歌曲,海量的数据、太多的选择往往令人无所适从。智能系统可以对音乐内容进行分类,积累用户的数据,结合专业编辑和人工智能推荐算法,逐渐“读懂”用户的喜好,从而预测用户心理,进行有针对性的个性化推荐。其中,“今日私享”根据用户的音乐口味,每日会推荐符合用户独特偏好的歌曲;“新发风向”则帮助用户挑选可能喜欢的新歌,将用户关注的音乐人和与其相似的音乐人新作囊括在一个歌单里。基于人工智能推荐算法的歌单,用户更容易找到自己心怡的歌曲,享受贴心的音乐服务。

诸如此类的人工智能推荐算法越来越“聪明”,应用也越来越广泛。例如,基于收集和整理的用户大数据,通过智能系统的深度分析,购物网站会推荐满足用户需要的商品,新闻网站会推荐符合用户口味的新闻,视频网站会推荐用户偏爱的视频,游戏网站会推荐用户热衷的游戏,数字广告会与潜在的用户互动,在线旅游会推荐用户向往的旅游景点等等。因为这些领域的数字化程度高,目前积累了大量的结构化数据,可以给智能系统提供分析素材,从而让深度学习、神经网络等依靠海量数据进行训练的人工智能技术大显身手,提供越来越及时、精确、贴心的个性化服务。

人工智能不仅有助于文化的传播与消费,还可以协助人们进行文化生产、创造。各种智能系统不仅可以搜集、存储海量的数据和资料,帮助人们进行加工整理、传输交流,而且可以帮助人们拓展自己的生活实践范围,冲破自己的生理和心理极限,提升自己的想象力和创造力;不仅可以提供各种专门化的创作平台,提供各种专业化的智能工具,而且可以丰富文化生产的形式,丰富文化产品的表现方式。Google开发的AutoDraw利用人工智能算法,可以对艺术家的草图进行自动加工、制作;诗人、作曲家、画家等可以借助它完成基本输出,然后再进行必要的修改和提升。这极大地提高了艺术创作的效率,也意味着开拓出了人机协作进行文化生产、艺术创作的新路径。

特别是,随着信息、智能科技的日益成熟和广泛应用,生产的信息化、智能化水平不断提升,劳动生产率大幅提高,社会财富日益丰富,广大民众(尤其是普通民众)所获得的自由时间日益增多。在这种大背景下,文化生产借助不断创新的技术手段、日益强大的创作平台和方便快捷的智能工具,正在冲破专门化、职业化的樊篱,打破精英群体长达数千年的垄断,大规模走近曾经仅仅是消费群体的普通民众,甚至走进普通民众鸡毛蒜皮的日常生活。各种新兴媒介上“大狗叫,小狗也叫”,越来越多沉默的个体都在发出自己的声音,上传各种自我表达、宣泄的“作品”。这一切意义非凡,导致文化生产、消费的权力不断扩散,不再仅仅为“有空闲时间”的统治阶层、达官贵人和精英群体所独享,而变得越来越大众化、平等化,使“人人都是艺术家”、“人人进行文化创造”、“人人进行文化消费”具有了现实的可能。

(二)智能系统作为主体的文化创造

人工智能不仅能协助人们进行文化生产、传播和消费,助力文化的智能化、大众化发展,而且正在跃跃欲试,成为文化创造的主体。

“微软小冰”是微软(亚洲)互联网工程院通过算法、互联网、大数据、云计算等的综合运用,采用代际升级的方式,逐步形成的向EQ方向发展的完整人工智能体系。它通过深度学习,正在越来越多的文化领域一展身手。例如,它加入《钱江晚报》成为特约记者;参与主持了多档电视、广播节目;发布了《我知我新》《微风》《我是小冰》等大量接近人类演唱水平的歌曲……它创作了媲美人类诗人的诗歌,并于2017年5月出版了有史以来第一部人工智能诗集——《阳光失了玻璃窗》。其中的一些诗句,例如:“向着城市的灯守着我//咬破了冷静的思想//你的眼睛里闪动//无人知道的地方”,令人觉得颇有些味道。

清华大学人工智能研究院常务副院长孙茂松教授与学生矣晓沅等的“九歌”计算机作诗系统,在诗歌领域取得的成就似乎更为显著。例如《北京晚报》2018年3月27日刊载的“九歌”的五绝《 静夜思》——“月明清影里,露冷绿樽前。赖有佳人意,依然似故年”——当时就令很多人深感惊诧。至于后来创作的七绝《 初春》:“三月初春雪未消,东风吹送柳丝飘。绿杨枝上莺声急,红杏梢头蝶梦遥”;七绝《 二十四桥》:“二十四桥春水深,夕阳芳草绿杨阴。数声啼鸟无人语,一片飞花落客心”;等等,都显露出相当高的艺术水准,受到诗友们的广泛好评。

在社会快速信息化、智能化之际,这样的事例正在几乎所有的文化领域、如雨后春笋般涌现。2018年10月25日,由三位非艺术专业的程序员开发的系统的“艺术作品”《爱德蒙·德·贝拉米肖像》(Edmond.de.Belamy),在纽约佳士得拍卖行以5500美元起拍,最终以35万美元落槌,成为世界上第一件成功拍出的人工智能艺术品。美国的一位音乐教授戴维·柯普编写了一套程序,用其谱出了不少协奏曲、交响乐和歌剧。2018年11月7日,在第五届世界互联网大会上,新华社联合搜狗发布了全球首个“人工智能主播”,可以像真人一样播报新闻。《人民日报》2018年上线了“创作大脑”,技术赋能“人民号”内容平台的作者;并且,《人民日报》正在研究具有价值判断、可进行个性化推荐的“党媒算法”。北京龙泉寺僧众、义工团队与人工智能领域专家以龙泉寺创造的“贤二”漫画形象为原型共同打造的“贤二机器僧”,是具有感知功能、能接受指令做出相应肢体动作、诵读经文、播放佛教音乐的智能机器人。它以通俗易懂、卖萌风趣的方式与人对话、聊天,既令人感觉机智,又给人以佛法的启迪。

今天,各种智能系统不仅正在代替人类从事大量繁重、重复、单调的工作,而且已经在向一些曾经“专属于人类的工作岗位”大举进军。如果我们的心态足够宽容,视野足够开阔,那么不难发现,它们正在数据搜集(语音识别、图像识别、信息采集)、新闻报道、编辑出版(加工处理稿件、修改文字标点错误、格式编排等)、书面或口头翻译、法律工作(法律咨询、文书起草、断案、顾问等)、传道授业(讲课、答疑、批改作业、学籍管理)、文学创作(创作诗歌、小说或报告文学)、艺术创作(作曲、绘画、书法等)、舞台表演(乐器演奏、舞蹈、才艺表演等)等领域大显身手;它们在环境虚拟、感知能力、存储能力、运算能力(包括美感计算)、创造能力、表达能力、交互能力等方面日益逼近人类的基本水准。人类将不得不与各种智能系统共处,向它们学习,就如同今天围棋高手向“阿法狗”、“绝艺”等学习一样。智能系统更加令人惊叹的是其指数般的进化速度。未来通用智能系统会不会全面超过人类,取代文化人成为文化生产、创作活动的主力,恐怕只有交给时间去回答了。

二、智能文化的兴起导致的新问题和新挑战

世界上的事情往往福祸相随。智能文化的方兴未艾,诚然有助于丰富文化的生产,促进文化的传播和消费,更好地满足广大民众的精神文化需求,但同时,它也带来了巨大的不确定性和风险,导致了一系列新颖的问题和尖锐的挑战。

(一)人工智能系统的文化主体地位问题

智能文化以令人炫目的高新技术为基础,是一种新颖、别致的“前卫文化”。它不仅主题芜杂,而且领域多元;不仅内容新奇,而且形式独特;不仅发展快速,而且前景无限。它甚至要求对“文化”本身进行全新的诠释和理解。

智能文化革命与人工智能的快速发展息息相关。对于智能系统的定位,如果时光倒流,例如回到50年前、甚至20年前,似乎不成其为问题。但是,今天的智能系统在成长中已经显露了才华,不仅在文化活动中大显身手,而且表现出越来越多的“自主性”和“创造性”。几乎所有人都明白,这绝不是它的极限;甚至我们作为凡夫俗子,根本就难以想象它的极限。因此,智能系统的文化生产、创造算不算文化生产、创造?各种智能系統可否成为文化生产、传播和消费的主体?这些“另类”问题已经摆在我们面前,要求我们正视它,正视它提出的挑战,正视这些问题和挑战的深刻意蕴。

虽然我们迄今拥有的是弱人工智能,它的能力还比较有限,表现也比较稚嫩,在情绪、情感、意志、想象力和创造力等方面,整体上与人类相去仍然甚远,主体地位的考虑似乎无足轻重。但是,那种可以自主“学习”人类的经历和体验,具有类似人类的情感和感受力,甚至强于人类的想象力和创造力的强人工智能,或许正在从科幻小说和电影中走出来,走进我们的生活实践之中,走进文化生产、传播和消费活动之中。当它们大显身手之时,“人工智能是否会取代人类进行文化生产、创造”就必将成为令人焦虑的问题。

(二)智能系统的文化生产的知识产权问题

文化生产的知识产权与创作主体息息相关。因为智能系统的主体地位问题悬而未决,因而关于文化生产的知识产权问题也不那么明确了。其中涉及的主要的道德和法律纠纷,大致可以分为如下两种情况:

一是人机协作所生产的文化产品的知识产权问题。人们大多能够接受智能系统作为辅助工具,协助人们进行文化生产,例如搜集、整理资料,提供可选择的创作模板,查找并修改文字和标点错误,对视频和音频加以美化,增添必要的特技镜头,等等。但是,随着人工智能技术突飞猛进的发展,智能系统在创作过程中发挥的作用日益全面,甚至日益关键,例如,提出各种匪夷所思的创意,自动完成音频录制或视频拍摄,自动“生成”文字稿件,自主创作艺术作品,独立完成乐曲演奏,独立进行舞台表演,自动采集受众的反馈意见并完善作品,等等。而人们所需要做的,只是选择其中的优秀创意、方案和作品,略微进行加工处理而已。这时,由于人们所发挥的作用越来越小,越来越次要,从而令作品的知识产权归属成了一个“剪不断,理还乱”的难题。

二是智能系统相对独立的文化创作的知识产权问题。诚然,一定的智能系统,包括核心算法,是人所开发、设定的(当然,可能是对一定的文化领域一无所知或知之甚少的人所开发、设定的);而且,一定的智能系统也往往有其所有者,或者使用者;但是,其所生产的文化产品的知识产权归属却仍然难以简单地加以确定。例如,“九歌”之类智能系统目前已经能够大量地、源源不断地“创作”诗歌之类的文艺作品,随着量子计算机等的研发,今后的创作能力、创作绩效肯定会成倍地增长。那么,“九歌”之类智能系统是否拥有所“创作”的文艺作品的知识产权?如果其开发者、拥有者或者使用者将其“创作”的作品署名发表,是否属于剽窃?是否侵犯了其知识产权?这些权益问题令人头痛,目前尚无法律上的明确规定。

(三)文化贫富差距与文化心理失衡问题

智能时代是一个高科技时代,智能文化是一种高科技文化。它的横空出世和广泛应用,对人们的文化心理、文化权利、世界文化格局等都造成了巨大的冲击。

智能文化建筑在比较高水平的经济与科技基础之上,除了一定的国家和地区必须建设相应的基础设施之外,文化生产者、传播者和消费者也必须拥有先进的技术装备,掌握一定的先进技术。由于不同主体之间实际上存在着经济发展水平的差距,素质和能力的不平衡,甚至存在程度不一的“数字鸿沟”,因此,人们占有和利用智能科技、从事智能文化活动、消费智能文化产品和服务的机会和能力并不平等。令这种不平等状况雪上加霜的是,“一些发达国家、跨国企业为了自身的利益,对关键性的信息资源进行垄断,对高新技术成果进行封锁,人为地阻隔技术、信息的自由流通……全球‘数字鸿沟被越掘越宽,‘文化贫富差距被越拉越大”①。在这种严峻的形势下,“数字穷国”、“数字穷人”(包括弱势群体)等的文化权利可能受到不同程度的损害。

生活在信息科技、智能科技所营造的数字化、虚拟化、智能化的文化环境之中,人们的文化生活方式正在发生巨变,文化心理受到巨大的震荡和冲击,甚至诱发了一系列新的“文化病”。不少人(特别是“数字穷人”)在令人眩目的“另类”的智能文化面前,感觉力不从心,无所适从,难免情绪失控,文化心理失衡。特别是,有些人热衷、并沉溺于虚拟的文化体验,将虚拟的文化场景误以为真实的生活场景,混淆虚拟的环境、行为和真实的社会生活,从而对现实世界产生疏远和淡漠感,甚至忽视人的真实的、值得珍视的感情。因此,如何帮助人们进行必要的心理调适,特别是恰当地处理存在与虚无、真实与虚假的矛盾和冲突,适应并重新主导这个时代的文化生活,是迈向智能时代不可忽视的一个新课题。

在智能文化的冲击下,各种文化组织面临的挑战也不比个人更少,尤其是那些比较落后的民族、国家。在世界“文化软实力”竞争中,一些国家、地区凭借其强大的经济、技术和文化优势,竭力通过智能科技及其在文化领域的应用,通过花样翻新的文化产品和服务,向其他国家、地区渗透自己的宗教信仰、政治理念、生活方式和文化价值观,强制推行文化霸权、“文化殖民”和文化帝国主义。个性化、多样化自古以来就是世界文化的存在状态。这正如《孟子·滕文公上》中所说:“夫物之不齐,物之情也。”而且,文化与一个民族、国家的历史和主体认同密切相关,与其文化权利和尊严密切相关,与其生活方式密切相关。任何对主体文化不怀好意、不甚恭敬的批评都可能引起强烈的反应和反批评,而对其文化的“侵蚀”和“控制”更是可能直接引发冲突和对抗。在这样的情势下,弱势民族、国家如何保持本民族、国家文化的独立性和独特性,维持世界文化宝贵的多样性,维护“文化生态平衡”,也是一個富于挑战性的新课题。

(四)“文化奇点”是否可能到来

目前,智能系统在文化传播、消费以及组织管理等方面表现出巨大的潜力,其可能的成就令人浮想联翩。在最核心的文化生产领域,智能系统是否会超过作为“万物之灵”的人类?“文化奇点”是否可能到来?

这一问题与人工智能在思维、意识领域的“奇点”息息相关。1950年,“人工智能之父”图灵在《计算机器与智能》一文中提出了“机器能思维吗”这一问题,并设计了一个模仿游戏,用以测试机器能否像人一样思维。这就是著名的“图灵测试”②。几十年来,人工智能历尽坎坷,几起几落,目前终于取得、并正在取得众多的突破性进展:智能机器不仅能够根据人类赋予的算法被动地接受知识,采取具有一定自主性的行动,而且已经在感知、存储(记忆)、加工(运算)、信息传输等领域超过了人脑,在大局观、精准性、协同性、控制力等领域也正在超过人类。今天,越来越多的人不仅坚信人工智能能够通过“图灵测试”,而且感觉“图灵奇点”③越来越近了。今后的超级智能可能将量子物理学、智能科技、纳米科技与生物医学等相结合,在想象力、创造力、道德感、社会性和情感的丰富度等人类引以为傲的领域也可能取得突破,甚至可能拥有自主意识,自主进行升级、提升,从而全方位地超过人类智能④。这种超级智能可能成为人类“进化的继承人”和“思想的继承者”⑤,对人类前途和命运产生巨大影响。尼克·波斯特洛姆指出:“如果有一天我们发明了超越人类大脑一般智能的机器大脑,那么这种超级智能将会非常强大。并且,正如现在大猩猩的命运更多地取决于人类而不是它们自身一样,人类的命运将取决于超级智能机器。”⑥也就是说,一旦人工智能在文化生产、文化创造等方面全面超过人类,“文化奇点”必将到来。

如果“文化奇点”可能到来,那么,应该以什么为标准或标志加以判定呢?显然,这个标准不应该在文化交流、传播、消费等领域去寻找,而应该主要着眼于文化的生产、创造,特别是看智能文化生产、创造在“质”的方面是否全方位超过人类。虽然这个问题比较敏感,难免引发争议,但如下几点是基本而必要的:首先,判断一定的智能系统是否在文化生产、创造方面超过人类,要看是否属于智能系统自主、独立的创作,凡是人机协作、人机融合所进行的文化生产、创造不具有充足的说服力。其次,判断一定的智能系统是否在文化生产、创造方面超过人类,主要应该从文化生产、创造的“质”、而不是“量”来考虑。因为智能系统文化生产的“量”超过人类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但“量”往往不具有实质性意义。再次,判断文化生产、创造的“质”的优劣高下,除了一些基础性标准和专业领域的标准之外,关键要看它是否立足智能时代的社会实践,把握和满足了智能社会广大民众的文化需求,对智能时代“时代新人”的塑造、智能社会的健康发展是否具有促进作用。

三、“时代新人”与“新文化”的创造

无论如何,人工智能与文化诸业态的融合发展才刚刚开始,智能系统独立走上文化创新发展的前台更是“小荷才露尖尖角”。智能文化的未来会如何,它对人类文化会产生什么样的冲击,以我们目前的认知水平和想象力还难以准确地加以预测。直面这场史无前例的“文化大变局”,如何适应时代进行系统的社会变革,创新思想文化观念和理论,创造新型的“人机关系”和“人机文明”,是摆在广大文化工作者面前的紧迫课题。

首先,我们应该主动拥抱快速崛起的智能文化,坚持“做历史的促进派”。毋庸置疑,智能科技极大地提升了文化生产的想象力与创造力,丰富了文化生产的平台、形式和技术手段,促进了文化的传播和消费。智能文化的快速发展、强势崛起是大势所趋,不可阻挡。智能系统在文化生产、传播、消费等领域超过个体的人,甚至整个人类的“文化奇点”可能到来。站在人自身的立场上怀疑、反思和批判当然是必要的,甚至是必须的程序,但是,我们不能因为怀疑、反思和批判而停止发展的脚步。正确的态度是开放、包容新事物,并为事先无法想象的可能预留必要的空间。我们目前所做出的一切预测和判断都建立在人类既有的智力和认知水平之上,而智能文化是面向未来的事业,正以人类从未见识过的方式走向未来,未来的文化世界存在几乎无限的可能性。因此,迈入智能时代,我们的视野要足够开阔,参照系要足够大,目光要足够长远,要着眼人类前途和命运、世界文明格局、历史发展趋势来思考和解决问题。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准确定位我们所处的时代,正确认知智能文化带来的问题和挑战,才能具有前瞻性地推动新文化业态的形成,在更为广阔的文化时空建设“新文化”。

其次,通过解放思想而更新文化观念,通过“换脑筋”而造就“时代新人”。迈入智能时代,传统的农业社会、工业社会的意识形态、伦理道德、法律法规和文化价值观都受到巨大冲击,面临着大量的问题和挑战。我们应该顺应时代大势,从清理传统的文化价值观开始,对智能文化进行深刻的价值和伦理反思,构建智能社会的主流价值观、主流意识形态,建设符合智能社会特点的伦理道德、法律法规。此外,文化是“人化”与“化人”的统一,人与人的思想观念和生活实践怎么样,决定了文化怎么样,因此,我们更需面向未来创新育人机制,从硬件和软件等全方位促进人自身的进化,造就一大批“文化+人工智能”的“时代新人”,并促使他们抛弃旧的文化传统的束缚,投入智能时代火热的社会生活实践,在生活实践中成长、同时创造一种“新文化”。

再次,加强人机协作,提升智能系统的“文化素质”和创造能力,生产更多更好的文化精品,提升文化传播的覆盖面和效率,更好地满足广大民众日益增长的精神文化需求。一方面,文化生产、传播方面的人机大协作、大融合,是现代文化发展的大趋势。我们必须尽可能利用信息、智能科技“武装”广大文化工作者,大幅提升其文化综合素质和能力,大幅提高文化生产、传播的效率。今天,这一领域已经呈现出无限强大的发展前景:随着脑神经科学、脑机交互技术、生物科技等的深入发展,未来有可能实现“人机融合”甚至“人机一体”,通过人机协作方式高效率地进行文化生产和创造。另一方面,通过技术攻关、“算法革命”,激发智能系统的文化创造活力,创造更多更好的文化精品,提供更加贴心、更加多样化的文化服务。目前这一方面的成就还是初步的,但前景广阔,大有可为。

第四,革新组织架构和文化政策等顶层设计,实现文化治理方式的转型。现有的组织架构、文化政策、治理方式是适应农业社会、工业社会的文化建设而建构的,已经难以适应文化信息化、智能化的要求。迈入全新的智能时代,相应的政府机构和管理部门必须大刀阔斧地改革,以“自我革命”的姿态改革目前的组织架构,完善人工智能“赋能”文化业态的监管体制,打造适应信息社会、智能社会的新型管理模式;清理目前文化领域的政策和法规,加快“文化+人工智能”复合人才的培养,加快基于智能科技的知识产权保护立法,推动智能文化产业和公共文化服务快速发展;确立智能文化发展的价值原则,对人工智能算法及相应的智能文化活动进行必要的监管,建构适应社会智能化的文化价值秩序;鼓励和保护智能无人系统研究、人工智能数據挖掘、人机交互技术研发等科技领域取得突破,助推各种新文化业态的萌生和蓬勃兴起,为智能文化的健康有序发展保驾护航。

最后,应该特别强调的是,“凡是过去,皆为序曲”。在全新的时代面前,在异质性的智能文化面前,迄今为止的一切文化都可以名之为“旧文化”。从“旧文化”迈向“新文化”的意义上说,目前的中国是世界上智能科技发展最快速的国家之一,“新文化”的建设与西方发达国家大致处在同一起跑线上。这为古代文化悠久灿烂、而近代不幸落伍了的中国的强势崛起、摆脱“文化贫困”、实现“文化现代化”,甚至实现经济、政治、社会和文化领域全方位的“换道超车”,提供了千载难逢的契机。我们必须坚持“科技兴国”、“教育兴国”的基本方略,热烈拥抱世界的信息化、智能化潮流,努力突破既有的智能技术瓶颈,成为“新文化”的创新者、引领者。一方面,瞄准智能科技前沿苦练内功,只争朝夕地进行自我提升,切实推进中国的信息化、智能化进程,争取做智能时代具有引领和示范意义的“时代新人”;另一方面,“以我为主”,以脚踏实地的建设为导向,努力基于智能系统的“进化”而不断创新,促进智能文化的大发展、大繁荣。这种自我提升而成就的“时代新人”,这种具有全新特质的“新文化”,以及基于此而建设的“继续代表人类文明”的新型的“人机文明”⑦,必将是智能时代中华民族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雄厚“资本”,也将是中华民族对世界文化所做出的新贡献。

注释:

① 孙伟平:《信息时代的社会历史观》,江苏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第447—448页。

② A. M. Turing, Computing Machinery and Intelligence, Mind, 1950, 59(236), pp.433-460.

③ 20世纪90年代以来,雷·库兹韦尔在《智能机器的时代》《精神机器的时代》和《奇点临近》等著作中提出了“奇点理论”:随着技术以指数级速度发展,在某一时刻将达到一个技术奇点,这时人工智能将大大超越无机器辅助的人类智能。(参见 [美]Ray Kurzweil:《奇点临近》,李庆诚等译,机械工业出版社2011年版,第10—15页。)

④ 参见孙伟平《人工智能与人类命运的哲学思考》,《江海学刊》2019年第4期,第135页。

⑤ Hans Moravec, Robot: Mere Machine to Transcendent Mind,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99.参见 [美]Ray Kurzweil《奇点临近》,李庆诚等译,机械工业出版社2011年版,第11页。

⑥ [英]尼克·波斯特洛姆:《超级智能——路线图、危险性与应对策略》,张体伟、张玉青译,中信出版集团2015年版,第XXV页。

⑦ [美]Ray Kurzweil:《奇点临近》,李庆诚等译,机械工业出版社2011年版,第15页。

作者简介:孙伟平,上海大学社会科学学部特聘教授,上海,200444;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北京,102488。

(责任编辑  胡  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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