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神话视域下泾河流域民间信仰的“边界-空间”模式研究*

2020-05-11 02:35
文化遗产 2020年2期
关键词:西王母神话女神

杨 田

关陇地区自古以来,一直是历史上不同民族和文化背景的信仰群体,互动交往和融合的重要区域,是信仰传播以及文化交流最为频繁的区域之一。甘肃省泾川县以关中平原和陇东高原之间古丝绸之路的关陇咽喉——回中道为延伸的泾水回山为核心,体现出“天下大江河流千万,唯有泾河有龙王”的独特文化研究价值。本文以昆仑神话系统入手,以泾川县泾河流域民间信仰为研究对象进行观察研究。从泾川县民间信仰格局来看,此区域凸显出受昆仑神话系统影响的多元民间信仰结构。具体辐射范围是以泾水环左,汭水环右,泾汭合流的回山中心的东西长约57公里,南北宽约36公里的流域。此区域的民间信仰总体呈现 “西王母—女神群”的信仰结构。笔者多年以区域内以及跨界信众作为研究对象,在对区域信仰现状、文化网络和庙会系统进行民族志考察的同时,尝试从区域和多元文化的视角来重新认识区域信仰结构,尤其是民间层面女神信仰的演变、互动和交流,认为女神崇拜在地方文化系统中长期以来一直存在一个以西王母崇拜群体为主体、以地方信仰系统、惯例和女神信仰的地方化为主要内容的区域多元女神群信仰网络,这一信仰网络对区域社会的稳定与发展具有重要影响。

本研究以昆仑神话角度切入泾河民间信仰行为,展开信仰结构和信仰系统模式研究,探讨甘肃泾川泾河流域多元的民间信仰在区域社会整合中的作用及所承载的信仰机制。传统的信仰行为惯例是泾川区域女神信仰维系生存和发展的模式,是信众与信仰之间关系的反映。受昆仑神话系统的影响,区域社会结构和文化模式表现出极强的信仰地方化、本土化的特点。通过观察代表秩序和符号的仪式与信仰模式,分析民族集体记忆的构建方法、反射并突破信仰圈的形成、发展与重合。试图突破学界既有从史学考证角度研究女神信仰的局限,尝试从当代跨区域信众交流互动入手,深入活生生的社区,重新观察和认识区域女神信众的信仰互动和文化交流,从女神信仰脉络互动的历史和人类学视角来重新思考和推进当代“西王母-女神群”多元女神信仰的纽带与层次。以信众与众神的血姻关系为线索,结合对其他文化现象的研究,探讨区域互动网络及其结构形态。运用历史人类学的路径,抢救性保护整理散落民间、由女神后裔隐秘保存的大量第一手材料;同时在既有的研究基础之上细致考察女神群信仰本土化的过程,以此构建陆上丝绸之路沿线女性神灵的宗教信仰脉络,从而对研究对象的主题特征进行系统的把握。

一、昆仑神话研究理论的发展和地域空间与民间信仰的边界

昆仑神话是中国远古神话的主体, 也是华夏文明的源头。百年的中国神话研究在经历了“神话”与“历史”的剥离-思辨-交融的发展过程,最终以“神话历史”理论为流向逐步走向同一化。古代文献关于昆仑神话中最早记载西王母神话传说的是成书于战国的《山海经》。先秦时期的西王母大致是神话叙事, 且与西部古羌族群有着密切的关系。汉晋六朝以来,《南淮子》《穆天子传》《博物志》和《搜神记》等众古籍中多记载西王母所居“昆仑之丘(虚)”。学术界对此昆仑神话圈,就其地理位置多有争论,岑仲勉辨析清代陶保廉的“昆仑七处论”,从而提出了“昆仑一元说”。作为中国神话学肇始之作的蒋观云的《神话历史养成之人物》(1903)和《中国人种考》(1929)中开拓性地以西王母为窥测中国古史从而考证华夏起源。神话研究在20世纪,由顾颉刚系统化提出中国古代有两个神话系统:昆仑神话系统和受昆仑神话影响而形成的蓬莱神话系统。其所代表的“古史辨派”就神话与历史的剥离的探索和争论之下分化为“信古”和“疑古”两派。张光直(1959)摒弃学界神话之真假辩伪之说,认为神话所代表的“时间深度”比历史纵深更大。杜而未(1960)、凌纯声(1979)等学者从宗教学理入手,归纳成为“昆仑七说”,丰富和充实昆仑神话的整体研究区域。80年代以来,袁珂(1988)集神话、仙话、鬼话为一体的“广义神话论”开辟了“中国特色神话体系”(1)袁珂:《中国神话史》,北京:北联合出版公司2013年,第12-14页。。叶舒宪(2008)从神话的宏大视角来审视中国传统历史文化而提出“四重证据法”,以河西走廊文化空间切入探寻华夏文化源流,其成果对昆仑文化研究有理论架构和方法论的启示性意义(2)叶舒宪:《国学考据学的证据法研究及展望——从一重证据法到四重证据法》,《证据科学》2009年第4期。。本研究以昆仑神话作为地方的神话文本母胎,与历代积累沿袭之区域文化相结合,从文化人类学的角度来理解国家与民间社会的“边界与空间”互动关系所体现的文化整合意义。

学术界最早将边界作为人类社会生活中进行社会区分的一种现象,以古典社会学家涂尔干(Emile Durkheim)为代表,以边界研究描述自然历史过程。而齐美尔(Georg Simmel,1903)的“冲突论”、布迪厄(Pierre Bourdieu)的“文化区隔”理论,另辟蹊径的以宗教视角对“世俗”与“神圣”看做普遍性的边界。韦伯(Max Weber)集边界研究之大成,提出社会分层理论,用以解释社会边界的多元性。经典研究的本质将“边界”看做是一种社会关系系统抽象的空间秩序和空间关系。巴特有创造性的提出关于“知识边界”,知识的散聚会超出空间社会的边界,并具有影响社会的能力(3)Fredrik Barth.Ethnic Groups and Boundaries [M].Boston: Little,Brown and Company,1969.。傅勒在探讨边界的建构机制时,将边界视作“社会关系斗争的战场”,认为边界的变动是社会关系复杂互动的显性(4)Sylvia Fuller.Creating and Contesting Boundaries: Exploring the Dynamics of Conflict and Classfication.Sociological Forum [J],2003,(18),3-30.。其研究的共同点在于强调社会边界如何在互动关系中建立和转化,如何用以解释复杂社会现象。边界与空间结构不仅体现在显在的地理空间、政治权力结构之中,还体现在宗教与民间信仰之上。

通过边界-空间的营造刻写意识形态与民间信仰,而普通社会群体对边界亦有着复杂的响应、调适与抵抗。界定的空间关系与空间秩序,以及所承载的社会文化意义亦非固定不变的,而是国家与草根群体通过一定的社会与空间实践不断再生产与再建构。王斯福认为,民间宗教通过边界的划分而凸显地域性,民间宗教在社区空间中所营造出的神圣边界,尤其是人与神、鬼的边界区隔,以探讨民众思想及心理的边界意识(5)[英]王斯福:《帝国的隐喻:中国民间宗教》,赵旭东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1-19页。。魏乐博同样认为,宗教仪式的研究涉及边界问题,仪式可以维系或削弱群体社会空间的边界。边界起着凝聚边界双方群体的重要意义(6)Robert P.Weller, Adam B.Seligman, Michael J.Puett, Bennett Simon. Ritual and Its Consequence: An Essay on the Limits of Sincerity [M].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8,69-101。。边界是区域社会与国家权威接触和交流的场所,边界体现的是对政治精英塑造国家认同的努力。虽然有大量研究将民间信仰及其仪式置于国家—社会关系框架的视角下进行探讨,却往往忽视信仰空间再造与重构的社会事实。李海云认为,民间信仰中的社会秩序的建构与维系的边界是依靠伦理约束的制度体系。边界的实质是等级,民间微观政治的核心是村落权力权威与日常生活规范(7)李海云:《边界视角:新时期中国民俗学发展脉络考察》,《民俗研究》2018年第6期。。宗教空间是一个多重构面并且整合不同文化与人类活动下物质与精神的多元产物。伴随区域社会关系与权力关系的变化,宗教信仰空间不断重构与再生产,其认同与边界也在发生重组,得到重新的定义与诠释。以上均说明存在两个权力体系:一是“从上到下”的国家权力系统,二是“从下到上”的乡约道德系统。前者包括扩散、转述、社会化、强迫接受、权威化、诱导与铭记等;后者进行选择性关注、理解与意义建构、身份建构、失误、创新,对模式的遵守与再生产、谈判、妥协与回避、抵制以及操纵等。

以区域空间复合性的民间信仰关系为核心,基于权力关系、人际神伦、历史变迁、信仰认同逻辑等共同形塑的动态过程与实践结果。通过考察民间信仰中的边界-空间生产,可以窥见上述各类因素共同作用的内在机制,并借此探究区域民间信仰的实践逻辑。依照上述研究脉络,从“边界-空间”的角度理解民间信仰,其实是注意到了信仰的空间性质即地方性特征。以空间为核心,通过边界设定而逐渐建构起来的地方性,正是讨论民间信仰的本质之一。以此范式来探讨在“大昆仑”神话系统的影响下,在区域民间信仰分布的边界与空间(泾河、关陇咽喉和丝绸之路),和在社会权力结构上的边界与空间(国家、意识形态与民间信仰),并且延续理论的发展,探讨边界-空间中区域社会的民间信仰与文化整合模式。传统边界研究多围绕国家、民族等大的边界而展开,但关于边界的规则、等级等维度的研究尚不多见。以“边界-空间”作为一种分析模式,试图突破民间信仰边界的表象,通过解读边界的意义和运作实践,探索昆仑神话系统下的民间信仰的多元动态关系与社会组织的整合模式。党的十九大报告中提出“坚定文化自信,推动社会主义文化繁荣兴盛”。在融汇不同时空的多元文化,内涵极其丰富的昆仑文化视阈下,以泾河流域深受昆仑文化影响的民间信仰为研究对象,探寻区域文化在广义背景下所产生的深远影响。另外强调,昆仑文化因关陇古丝绸之路的传播路径,这对于当前“一带一路”沿线带宗教多元信仰问题的研究也将具有重大参考价值。同时也探讨、调查和研究宗教信仰之跨区域女神群多元信仰与互动问题。有助于处理地区多民族关系,并且对陆上丝绸之路建设的文化资源也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学界对泾川西王母的研究多以史料分析、神话研究与女性主义研究为主,少注意到泾川县庞大复杂的女神群信仰系统,鲜有从神话系统下的创世神话角度对区域民间信仰进行考量。这使得探踪分类研究有一定难度,需要将民俗研究与田野调查紧密结合;虽已有大量前期调查积累,但基于女神庙宇数目众多,信仰系统庞大,更难分辨出空间范围内原生性信仰与传播性信仰,是本研究项目在实际操作过程中面临的困难。希望能通过地方志、碑碣和谱谍等解决因年代久远、文化记忆遗失、断层而产生的调查困难。通过解读边界理论的意义、赋予和运作实践,探索区域民间信仰的社会整合意义。循此路径,希望增进对边界本质的理解:在区域空间内,透过作为地方性知识的民间信仰,是否有助于我们超越常识层面更准确地理解基于两种模式之上,边界-空间在区域民间信仰中存在的普遍性意义(8)唐雪琼、杨茜好、钱俊希:《社会建构主义视角下的边界——研究综述与启示》,《地理科学进展》2014年第7期。。

二、女神崇拜与女神研究

拥有庞大信仰系统的泾川县,作为陇东地区西王母信仰女神群的中心一直是族群互动、信仰文化交流最为频繁的区域。借助于地方女神信仰群,以泾川为中心的周边地区形成了内容丰富、关系复杂的信仰互动网络。西方学术界的“女神论”最早来自典籍与民族之中关于女性崇拜的传说。始于自20世纪70年代,西方学术界兴起的以Marija Gimbutas为代表的“女神运动”为考古发掘提供解释,唤醒母权主义、女性崇拜主义理论。90年代后,女神研究成为人类学、宗教意识等认知领域是其重要的研究内容之一,提倡将社会结构、 象征符号系统、 神话、 意识形态作为研究方向。詹姆斯·弗雷泽在民族志《金枝》中分析了古代和现代欧洲各地以及美洲、亚洲各地都存在着崇拜母亲女神的宗教风俗(9)[英] 詹·乔·弗雷泽:《金枝》, 徐育新、汪培基、张泽石译,北京:大众文艺出版社1998年,第1-10页。。摩尔根的《古代社会》考察了母系氏族制度,他发现女性的社会地位高于男性,她们在经济上占有支配地位,同时在宗教和政治组织中担任相对重要的角色(10)[美]路易斯·亨利·摩尔根:《古代社会》,杨东莼、马雍、马巨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1年。。除此之外,巴霍芬的母权社会理论也完善发展了女神研究。通过积累不同阶段多次的泾川女神庙会、祭祀、祭祖仪式与隐秘信仰之演绎、比对,希求动态、发展的理解区域内的信众信仰结构的人类学意义。另一方面探讨包括无形的亲属关系网络、信仰网络、族群认同网络等因素之间的关系,借助于跨界信仰人群的信仰交流、互动与错落,建构出一张从陇东内陆地区到跨越海峡两岸因主母神信仰兼和女神群信仰的信仰网络。诺伊曼、荣格等心理分析学家论述了大母神崇拜与存在的普遍性,为女神研究提供新的研究方向与依据(11)[德]埃利希·诺伊曼:《大母神-原型分析》,李以洪译,北京:东方出版社1998年,第65-71页。[瑞士]荣格:《现代灵魂的自我拯救》,黄奇铭译,北京:工人出版社1987年,第8-10页。。

从人类学的视角来揭示的泾川女神群信仰系统宏观历史主题,无论是单一信仰亦或多元信仰系统皆无明确边界可言(12)杨田:《物化之神:完颜氏家族的神“影”和家族神庙》,《湖北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8年第1期。。利用在信仰主题生活的微观细节,从主母神和女神群信仰的角度更好地发现和揭示宏观与微观宗教模式系统之间流动的相互作用,从而了解区域与跨界信众群体之间形式丰富多样的信仰互动交流。以往研究多集中在单一女神研究、比较研究和女神信仰主题研究之中。运用田野调查法对空间民间信仰群体进行观察,进而探索、编织区域空间性的民间信仰系统的文化网络。

在女神信仰理论发展早期,西方学者通过考古发现的女神塑像,研究跨越欧美大陆古人女神崇拜所表达的生殖崇拜观念,和女神崇拜作为强有力的文化因素出现在不同时代与地域。20世纪中后期,是女神理论发展的高峰期,随即而来的也有西方学界对于女神学说的反思,认为应该慎重考虑学界对已有主母神的理论,重新反思女神崇拜的复杂性、唯一性和历史神话。沃森以中国南方的妈祖信仰为例,描述了其从福建地方神祇逐渐成为中国南方重要女神的上升过程,并强调了这一过程中政府和地方精英所起到的推动和鼓励作用权力对于民间信仰的形塑作用(13)[美]詹姆斯·沃森:《神的标准化在中国南海地区对崇拜天后的鼓励》,韦思谛编,陈仲丹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4-17页。。除此之外,在对中国女神研究领域中,学者们在传统男性神明主宰和特殊的政治语境下,女神与女性的关系研究,中国多女神信仰的相互关系与交互发展研究及其类似研究成果对于研究泾川多元女神群信仰及其跨界信仰互动皆具有很好的参考价值(14)Bachofen J J.ranslated by David Partenheimer,Mother Right[M].T Edwin Mellen Press, 2006.Briffault R.The Mothers[M].Johnson Reprint, 1969.Renaud E B.Prehistoric Female Figurines from America and the Old World[J].The Scientific Monthly,1929:(6):507-512.James E O.The Cult of the Mother -Goddess:An Archaeological and Documentary Study[M].London: Thames and Hudson,1959. Hawkes J.Dawn of the Gods[M].New York:Random House,1968:25-26. [美] 巴丽加·金巴塔斯:《活着的女神》,叶舒宪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Ehrenberg M.Women in Prehistory[M]. University of Oklahoma Press,1989.。

20世纪之初,学界对女神神话的研究观点是随着中国女性主义思潮发展的。学者们从中国性别文化体系和宗族法度的历史关联结合,从观念的层面厘清中国女神崇拜的文化性别的不平等性。从生态女性主义论证女神信仰虽然给女性信众创造了进入社会公共空间和社会交往的机会,却没有改变她们在父权制社会中的从属地位,进而从女性信仰与社会发展的角度对女神信仰进行梳理。还有学者认为信众与女神之间存在着同构现象,女神信仰也反映出女性在其社会地位上拥有一定权力,南方女性地位略高于北方女性。这两个概念虽然有异,但是所指范畴和内涵并无差别,两者都认为女神信仰对女性的社会地位与权力关系的构成发挥重要作用。叶舒宪对主母神西王母的研究显示,历代人们对西王母的对信奉方式及与其女神形象之变迁,所表现出西王母信仰体系之强大的生命力,是各个时期和各个阶层的民众人们对西王母的理解和诉求(15)叶舒宪:《西王母神话:女神文明的中国遗产》,《百色学院学报》2011年第5期。。与此同时,学者对中国女神崇拜的信仰模式网络研究进一步证明,历史上环绕西王母信仰的女神研究一直存在一个以中国传统文化之性别为主体,其信仰圈跨越了地理、社会和文化等边界,承载了女性主义、婚姻家庭、权力地位、宗法伦理等流动实态的区域与跨区域信仰网络。

通过经验和格局的关系,探索理解泾川县女神群信仰的历史轨迹,及其在鲜活的社区中不断发展的女性角色和对传统、信仰和家族记忆的贡献。探寻变化中的族际互动交流,清晰化仪式在社会过程中隐含性的构建当代信众的态度、记忆与过去的脉络。本研究从当代多元女神群与信仰的建构,和程序化社会空间的实用主义出发,到仪式实践手段的饱和,再到作为以传统为基础的集体过去的新生,从而凸显仪式作为地缘纽带的动态呈现。

周大鸣和林美容从人类学视角度从“祭祀圈”概念看待区域社会信仰层次,提出用祭祀圈范式来分析地方社会民间信仰组织中仪式的复兴不仅满足了群众的心理需求,更是加强了村落之间的联系,成为维系认同的符号(16)周大鸣:《祭祀圈理论与思考——关于中国乡村研究范式的讨论》,《青海民族研究》2013年第4期。 林美容:《由茶祀圈来看草屯镇的地方组织》,《中央研究院民族学研究所集刊》1987年第62期。。仪式信仰的进行既是村落文化的传承,也是乡民们对传统的尊重和追忆,更是村落共同体凝聚力的象征和体现。然而,当代女神群信仰多受到概念和边界的约束,区域内原有的整体性和共同性特征很容易被遮蔽。因此,要深入探讨泾川特殊的女神群信仰结构和社会组织就不得不先弄清楚女性身份,记忆与权力、家庭、与信仰共存的互动,尤其是要搞清主母神西王母信仰与单个或多个女神信仰之间的关系(17)杨田:《社会记忆与权力的互动关系》,《甘肃社会科学》2017年第3期。。因此,我们有必要认清泾川多元女神信仰与跨界女神信仰的关系。因此,要进而深入探讨中国多元女神群信仰内部的文化网络和社会组织就不得不先弄清楚这些复杂的族群关系,尤其是要加强对于作为陇东主体之“一极(西王母)——多元女神信仰”信众群体的研究。

三、泾川县民间信仰结构:西王母—女神群信仰

在对于女神崇拜的传统认识中,人们常以某一位女神或者几位女神为本位的研究视角,注重研究女神神格、神功的嬗变,女神信仰对于区域生存和发展的积极意义也仅在于其作为地方文化系统中社会功能的体现。本研究尝试用一种女性为主体性的思维来重新理解民间女神群及其文化的独特性,试图探寻民众以西王母信仰为主,错落有致、互不排斥的女神群信仰持久深厚的传统认识观,希望建立一种以母亲神西王母信仰为主体的信仰系统网络并以此来阐释区域女神群信仰之间的关系网络,展现出地方信仰系统圆融循环的机制,进而探讨开展区域信仰系统研究的重要性。

存在于自然的“大昆仑”神话下,古泾州极具特点的自然地貌环境和军事战略地位是诠释“丝绸之路”的六条必经陇山古道在历史上对泾州儒释道、民间信仰的深远影响。甘肃泾川是中国母亲神西王母之故里和女神信仰的发祥地,泾川县现存始建于汉元封元年的回中西王母祖祠。以古泾州自汉代以来的各类女神庙(宫、殿、洞、祠)254处,供奉着298位女神为主线。经过泾川民俗学前辈张学俊先生多年的研究提纲归纳出西王母故里泾川县共有女神254处。其中,王母宫11处;九天圣母殿35处;送子娘娘、育婴圣母25处;地母娘娘5处;皇天后土圣母大帝1处;海龙圣母、黄龙圣母3处,皇甫圣母殿7处;宣天圣母、无极老母、圣母娘殿12处;晶氏娘娘、娘娘殿8处;痘疹圣母殿1处;九娘子祠、烈女祠、节烈祠3处;各类女菩萨殿76处;各类女观音殿67处,全县女神庙共计254处,供奉着168位女神。如此网罗密集的女神神祗庙宇实属罕见。在这张由女神后裔编织而成、以家族历史记忆、遗存和时空跨度为轴,以母性、女性英雄、女性智慧和生殖爱情崇拜为核心的信仰脉络网络中,包含着记忆、宗教、信仰、族群、亲属等众多结构性要素。从历史发展来看,一方面,信众对于这一信仰网络具有很强的依赖性;另一方面,这一包含多重内容的女神信仰网络也建构和塑造了区域社会的稳定与发展。

泾川县如此密集存在的女神信仰实属少见,而女神籍贯的地方化、女神娘家地方姓氏化,女神墓地有迹可循,带有明显的祖先崇拜特征。探索如此罕见且网罗密集的女神神祗庙宇之宗教信仰的形式与内容,如庙会、祭祀、春官词、神曲、游醮等。从“边界-空间”视角来重新认识区域信仰结构,探索出在地方文化系统中长期存在一个以西王母崇拜群体为主体、以地方信仰系统、地方信仰惯例和女神信仰的地方化为主要内容的区域多元民间信仰网络,这一信仰网络对区域社会的稳定与发展具有重要影响。主要体现在:女主神—众神:回山108座神庙中的女主神西王母与众神;西王母—众女神群:泾河流域的西王母信仰(11处)与其统领的众女神信仰(243处);男神与众女神:众男神品阶低于众女神;边界与空间:信仰的圆融与官僚体系的隐喻。包括区域民间信仰上分布的边界与空间和社会权力秩序结构上的边界与空间,探讨区域社会的民间信仰与文化整合模式。

四、结论与思考

将作为区域民间信仰的信众与神职人员为主要研究对象,结合时间与空间的双重研究维度,调查和研究区域范围内错落有序的庙会、仪式和信仰系统所塑造的区域互动网络、亲缘纽带及其复杂的社会关系。流域性和流域系统中的山脉是本区域的一个特色,流域使一个区域社会更加立体,更加成体系。同时,运用人类学多点民族志的研究方法,通过参与观察和深描技能进行深度而细致的民族志调查和记录,获取庞大民间信仰的整体性认识。尤其是针对泾河流域的官方历史文献、民间手稿和实物开展较为系统的调查,尤其注重对家族文本、道教神话神谱、家族记忆、碑铭石刻等材料的搜集和整理。参与观察泾河流域庙会的仪式祭祀过程等非日常活动,以非正式访谈的形式约谈信众、参与观察信众与神职人员的日常活动。梳理泾河流域民间信仰系统的文化脉络并以人类学的角度加以诠释,从而提高民族志的解释力。

泾川是西王母民间信仰的发祥地,是海内外华人朝拜寻根谒祖之所,这里并存以西王母信仰为主的百位女神群信仰,共同构成县内庞大的女神信仰系统。西王母主神信仰与村落各级女神信仰协调并存,各级庙会错落有序,信众以西王母这一共同信仰放射至对周边各自的女神信仰。这些各自信仰不同女神的群体在祭祀同一位主神西王母的同时经常会发生各种形式的交流互动。因此侧重以主神西王母信仰作为民族志调查的主要对象,同时重点关注西王母文化系列的女神群信仰,以及道教圣母娘娘、佛教菩萨观音之间的信众互动。试图阐明泾川女神信仰群特定的历史构建和传播的原因,以及其历史和传统符号形成的原因。研究呈现出一个不可分割的互动关系:地方记忆、历史与女神籍贯地方化相互依存影响而塑造出的地方信仰系统和信仰的行为惯例。希望能够呈现出区域文化构建与民众社会心理的地缘构建,从而反哺丰满重建女神信仰的意义和整合地方的以西王母为主神,祭祀各级女神的地方信仰系统。从历史发展来看,千百年来西王母作为拥有独立神格的主母神,其信众之间的跨界互动对这一古老永恒的民间信仰传统在当下依然还有很多延续。这里将主要以田野调查和实际案例来分析和研究海内外西王母及其相关女神群的信仰之间跨界互动的内容和形式,包括区域女神信仰与台湾宗教团体之间的互动、与香港宗教团体之间的互动、以及与内地宗教团体之间的互动等。因此,这部分将分别从区域性家园的女神信仰、跨区域女神互动信仰以及两岸三地的女神庙信仰三个方面开展研究,其中以被虔诚奉祀并广泛分布华人社区的西王母信仰作为调查和研究的重点,及其相关女神群信仰的人类学意义。

民间信仰的边界-空间整合模式

受多女神信仰方式的影响,泾川区域社会结构和文化模式表现出极强的女神地方化、本土化的特点,以此作为研究的出发点和重点来分析庙会仪式知识在祭祀仪式与日常生活中的演绎,与精英阶层“习得”的仪式知识在当代话语下有目的性的创造和重建。探讨女神以及传说中信仰对隐含意义特殊性的时变与势变,探索信仰“借势”与“杂糅”的普遍规律。作为文化系统次要特质的婚姻、家庭和亲属关系,一直以来都是人类学研究的传统领域,同时也是窥视社会文化的重要窗口。受信仰方式影响,血缘姻亲社会特别注重对亲属关系的培育和实践,这一特点通过对泾川信众的信仰圈、求子、求婚、求妻、女性亲属关系网络等文化现象的研究可以得到很好体现。围绕信仰祭祀形态展开的家族社会结构研究。通过代表象征秩序和符号的仪式与信仰模式,分析出民族集体记忆的构建方法,从而反射信仰圈的形成、发展与重合度。以信众与女神群的血缘姻亲关系为依据和线索,同时结合对其他文化现象的研究,探讨区域互动网络及其结构形态是研究区域家族民间信仰的一个重要内容。强调从区域和文化的角度切入,同时结合民族志案例、民间历史文献、民俗研究基础进行具体分析和研究,由此可以进一步加深我们对于陇东地区祭祀圈族群历史记忆和文化构建的既有认识探索社会语境,包括记忆的个体和集体创造和构建,以及集体记忆如何在国家语境下巩固个人身份的凝聚力。党的十八大以来,习近平总书记提出宗教工作作为全局工作的重要性。围绕宗教问题,倡导群众民心夯实作为宗教工作的根基,引导宗教努力为促进经济发展、社会和谐、文化繁荣、民族团结、祖国统一服务。以昆仑文化研究为切入点,将民间信仰的地域文化范围扩大到了中华文化的大视野,关注在中华多元一体格局中我国关陇地区丝绸之路儒释道文化、民间信仰文化遗址保护,为文化旅游开发提供历史依据;同时适应“党的十九大”报告提出的“文化自信”发展战略;挖掘、整理、研究受昆仑神话影响的泾河民间信仰系统, 对进一步研究新、藏、甘、青、宁之间大昆仑文化的交流、演变与融合,加强中华民族的相互认同、增强中华民族高度的文化自信, 都有着十分重要的历史意义和现实意义因此,调查和研究区域女神多元信仰与互动无疑将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并且对于当前“一带一路”沿线带宗教多元信仰问题的研究也将具有重大参考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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