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新式学堂的汉译历史教科书

2020-05-21 15:55郭蔚然
关键词:西学新式学堂

郭蔚然

(北京科技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100083)

汉译历史教科书,是指晚清以来在“向西方学习”的思潮下,时人以西方或日本的历史原著和历史教科书作为蓝本,经过翻译和改编在中国出版发行,并在晚清新式学堂作为教材使用或被列入学堂课外读物的书籍。这些汉译历史教科书有的被晚清学部审定,得到了官方的认可,有的则在一些地方性学堂中作为“涉猎之书”被应用在历史教育中。晚清汉译历史教科书的发展,从第一次鸦片战争之后直到20 世纪初期,近半个世纪的时间里,伴随着教会学校、新式学堂等教育机构的变迁,也经历了近代中国教育改革的发展。

从满足学校历史教育的层面来看,洋务运动的兴起促进了晚清新式学堂的建立,汉译历史教科书在新式学堂中的出现就是在洋务运动期间。维新派创办的学校,以鼓吹变法理论、改良社会制度、培养政治改革的人才为目的,设置了更加细化的外国历史课程。1887年10月,总理衙门向慈禧太后上奏建议,将“各国史事”纳入考核内容与范围,各学堂纷纷将外国历史列入课程学习中。随着传统书院的西化改制和国人自译的出现,汉译历史教科书在近代中国的学堂中普及开来。

一、洋务学堂的历史课程

1862 年,中国第一所官办新式学堂京师同文馆成立。由于设立之初只是为了培养翻译人才,所以只集中于教授外国语言文字等课程,并没有其他学科。吴宣易在《京师同文馆略史》中说:“最初创办同文馆的目的,既然是养成翻译人才,所以课程方面,只限于外国语言文字;同时也不抛弃汉文,另请中国教师讲授中文。英、法、俄各文馆也各请外国教师一人,言明只准学习语言文字,不准传教。其他的科学当然也不添设,所以这个时期的课程,极其简单。”[1]160直至1867 年,中大学士倭仁上奏称:“立国之道,尚礼义不尚权谋;根本之图,在人心不在技艺。今求一艺之末,而又奉夷人为师,无论夷人诡谲,未必传其精巧;即使教者诚教,学者诚学,所成就者不过术数之士,古今来未闻有恃术数而能起衰振弱者也。”[1]161算学馆成立以后,同文馆增设了数学、化学、天文、物理、世界历史、地理等内容,课程体系逐渐完备,成为了综合性的学堂。学生除要学习翻译技能之外,还需在第三学年讲读各国地理、史略[1]167。此外,同文馆开设的“万国公法”“富国策”等课程也包含着许多外国历史知识的内容。

1863 年在上海开办的广方言馆,最初是由李鸿章基于京师同文馆的开办情况奏请开设的,“京师同文馆之设实为良法,行之既久,必有正人君子、奇尤异敏之士出乎其中,然后尽得西人之要领,而思所以驾驭之,绥靖边陲之原本,实在于此。……臣拟请仿照同文馆之例,于上海添设外国语言文字学馆,选近郡年十四以下、资禀颖悟、根器端静之文童,聘西人教习;兼聘内地品学兼优之举贡生员,课以经史文义。学成之后,送省督抚考验,作为该县附学生,准其应试。”[1]183设立之初,规定:“每月初一、十五既课试西学,初八、二十四等日又间考经史时文,恐其用志既纷,转荒本业,似与第二条专门肄习之法,稍有未符,只可姑悬此格,以待能者,不必尽人而绳之。”[1]203到了1898年,广方言馆也开始有了外国历史课程。据张君劢回忆,自从他十二岁入馆,一周中“四天读英文,三天读国文……包括了数学、化学、物理、外国历史等都属于英文”[2]58。

除了上述这两个具备外国语专门学校性质的学堂之外,洋务运动中的一些地方学堂也开设外国历史课程。例如,1873年奏建的陕西味经书院,其章程中规定了明确的读书分类,指出“须兼设外洋各国之史,审其兴衰治乱,与中国相印证”[3]。并要求学生“应对今日之变,需研习外国史事,与本国之事融会贯通”[2]262。1895 年,盛宣怀创办天津中西学堂,学堂分头等学堂与二等学堂,头等学堂第一年设“各国史鉴”课程,二等学堂第三年和第四年设“各国史鉴”课程[4]141。1901年,袁世凯筹办山东大学堂,大学堂分为备斋、正斋和专斋三类。备斋第二年学习“泰西百年新史”,正斋第二年设“泰西古史”“泰西近史”[2]629。无论是备斋、正斋还是专斋,袁世凯要求均需开设外国史课程。他认为,山东风气保守,“拟取各国史鉴、政治、艺学各书,先就通行者选择精本,用活字铅板多多排印,分发各属,俾士子购取肆习,藉拓见闻”[2]629。

在晚清洋务学堂的历史课程中,中国历史并没有从经学中独立出来,这与洋务派“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改革思想不无关系。中国历史依附于经学,儒家的纲常名教、伦理道德被作为稳定统治、束缚思想的工具,历史教育也没有摆脱伦理教化的作用。然而值得注意的是,洋务派作为中国长期闭关锁国之后首次与西方文化的主动接触,在改革的初期就已经涉及到了教育层面,将关注点放在了为中国培养“新式”人才上,这在客观上促进了中国教育的近代化。此外,洋务学堂中,除了一些专门性的技术类学堂和武备学堂,例如福建船政学堂、天津水师学堂、江南陆师学堂、湖北武备学堂等,因为专业性更强,只学习西方的坚船利炮,从而开设的课程相对单一以外,大多数以普及自然科学与人文科学知识为目标的洋务学堂,均程度不一的开设了外国史地课程。将“开眼看世界”的范围扩大到不仅仅学习西方的制器技艺,还学习西方的政治改良和历史变革,将外国历史课程纳入学校课程体系,使得外国历史教学在学校教育中占有一席之地,这就与梁启超笔下旧式科举制度导致“外国之名形不识……其能稍通古今者,郡邑或不得一人,其能通达中外博达政教之故,及有专门之学者益更寡矣。以彼人才,至愚极陋如此,而当官任政如彼,而以当泰西16之强国,万亿之新学新艺,其为所凌弱宰割,拱手受缚,乃其固然也”[4]4的情况有了很大进步。洋务学堂“悉各国情形”的教育目标,必须利用外国历史课程的教育功能,这就使得教科书的使用更广泛起来。

二、维新派学堂的历史课程

19世纪70年代,中国的民族资产阶级作为新兴的政治力量开始登上中国的历史舞台。维新派作为新时期的改革力量,开始进一步探索中国救亡图存的道路。甲午战争中,中国败于“蕞尔小国”日本,标志着洋务运动在中国的失败,这引起了全社会的震动,许多有识之士开始思考,中国落后的原因并不在于制器技艺的落后,而是在于制度的腐朽和人才的缺失。陈天华在《猛回头》中说道:“其人概不读书,愚蠢极了,所以受制于人。那欧美各国以及日本,每人到了六岁,无论男女都要进学堂,所学的无非是天文、舆地、伦理、化学、物理、算学、图画、音乐,一切有用的学问,习了十余年。还有那陆军、海军、文科、农科、医科、师范各种专门学问。……中国此时尚不广兴学堂,真是无从救了。”[4]1019梁启超也说:“世界之运,由乱而进于平;胜败之原,由力而趋于智。故言自强于今日,以开民智为第一义。智恶乎开?开于学。学恶乎立?立于教。”[5]10他认为洋务学堂的课程内容无法培养出社会真正需要的人才,“言艺之事多,言政与教之事少。其所谓艺者,又不过语言文字之浅,兵学之末,不务其大,不揣其本,即尽其道,所成已无几矣。又其受病之根有三:一曰科举之制不改,就学乏才也;二曰师范学堂不立,教习非人也;三曰专门之业不分,致精无自也。”[5]19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康有为与梁启超等维新派开始建立新式学堂来培养人才。这时期较为著名的维新学堂是康有为创办的万木草堂和梁启超主持的时务学堂。

不同于洋务学堂以西方技艺为主要教学内容,万木草堂对西方学说的教学更多的涉及人文社科方面,康有为手定了《长兴学记》作为学规,分为“学纲、学科、科外学科”三个方面。“学纲”以“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6]四言为纲,在“学科”中将课程分为四类:“一、义理之学:孔学、佛学、周秦诸子学、宋明学、泰西哲学。二、考据之学:中国经学史学、万国史学、地理学、数学、格致学。三、经世之学:政治原理学、中国政治沿革得失、万国政治沿革得失、政治应用学、群学。四、文字之学:中国词章学、外国语文字学。”[7]在万木草堂的课程体系中,设立了专门的万国史学、万国政治沿革得失等课程,内容丰富,涵盖面广,涉及古今中外、各国政治等各类历史知识。万木草堂的历史教学内容不同于以往学校中将经学与史学一体化的方式,不仅仅脱离了空洞的四书五经和八股之学的窠臼,而且是全方位的学习西学知识,例如西方哲学、西方政治学、西方历史学、西方政治沿革得失等,这就提升了洋务学堂时期地主阶级知识分子学习西方学说的思想层次。

除了教学内容上的细化,万木草堂历史课程的教学方法亦有创新,注重实用性教学和自学。在万木草堂,除了康有为主讲一些课程之外,他还要求学生自己上台读书,并应用“习礼”的教学方法,“朔月、月半,行相揖之仪,以鼓为节。考钟磬、吹管、抚琴……以管和之。礼毕投壶,论学而散。”[8]62学生除了自学部分历史知识以外,还需要协助康有为编写书籍来训练自己的写作能力,“吾侪坐是获所启发,各斐然有述作之志。”[5]28梁启超的弟弟梁启勋在《“万木草堂”回忆》中写道:“除学中国古书外,还要读很多西洋的书。如江南制造局关于声、光、化、电等科学译述百数十种,皆所应读。容闳、严复诸留学先辈的译本及外国传教士姬傅兰雅、李捉摩太等的译本皆读。”[8]103-104

万木草堂历时八年,至戊戌政变后被清政府查封,但依旧培养了众多人才,为维新运动造就了一批骨干力量,在社会上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当时人评价道:“九流混混谁其派,万木森森一草堂。但有群伦尊北海,更无三顾起南阳。”[8]105

1897 年,维新变法的拥护者蒋德钧提议创办时务学堂,将校舍定在长沙小东街上,由熊希龄担任总提调,主持行政事务,聘请梁启超为中文总教习,留学归国的钢铁专家、上海江南制造局提调兼南洋公学教授李维格为西文总教习。

梁启超仿照为时务学堂拟定了《时务学堂学约》,内容分为“立志、养心、治身、读书、穷理、学文、乐群、摄生、经世、传教”[9]336十个部分,强调学生应该以天下为己任,学以致用。梁启超还制定颁布了《时务学堂功课详细章程》,规定了学堂课程,分为溥通学与专门学,溥通学有经学、诸子学、公理学、中外史志,专门学有公法学、掌故学、格算学,无论是溥通学还是专门学,都有历史课程的设置。根据《第一年读书分月课程表》,时务学堂设置的历史课程如下[9]344-439:

表1 时务学堂“第一年读书分月课程表”

第十月第十一月公法学第十二月《老子》《庄子》《列子》《希腊史略》《罗马志略》《吕氏春秋》《淮南子》《欧洲史略》《左氏春秋》

可见,时务学堂的历史课程设置,较为详细,分为通识类和专门类,并涉及到了许多汉译历史教科书,梁启超试图通过这种较为全面的历史教育,提高学生的思想认识,更好地为社会的变革做贡献。

除了万木草堂与时务学堂之外,维新派新式学堂还有谭嗣同创办的浏阳算学馆、张元济等人创办的北京通艺学堂、邬伯健等人创办的广州时敏学堂等,这些学堂均有详细的章程,都开设了外国历史课程,并制定校规确保历史教学的内容与方法,为维新运动培养人才。例如,谭嗣同就在浏阳算学馆的章程中规定:“肄业生每日除学算外,所余时刻尚多,应时常温习经史,阅看各国史书、古今政事、中外交涉。”378378《通艺学堂章程》中设置课程的种类也包括外国历史,“初次学期功课,除英国语言文法,来这均所应习外,初分为两门:一曰文学,一曰艺术。文学门:舆地志、泰西近史……泰西要学名论甚多。”[2]387

维新派学堂的办学宗旨是培养政治维新的人才,因此教学内容上必然不同于洋务学堂的重西学技艺,而是突破了洋务学堂的课程局限,将关注点转入西方的历史与政治变革,梁启超认为,“中国向于西学,仅袭皮毛,震其技艺之片长,忽其政本之大法……今日之学校,当以政学为主义,以艺学为附庸……政学之用较广,艺学之用较狭。”[4]935西方政治与历史课程的设置,是维新派学堂之于洋务学堂的进步所在,这种向西方学习的内容突破了洋务派的视野,外国历史课程的系统性学习与介绍,为效仿西方资本主义进行变法提供了借鉴,对培养这时期的政治改革人才具有积极的意义。维新派学堂的历史教学对于当时国人的思想解放和政治变革有着重要的作用,有力的冲击了封建的教育理论基础,但维新派的历史教育理论并未与近代西方的教育理论结合起来,在中国历史的教学中,依旧注重儒家经典的“德育”作用,所以,尽管维新派学堂在西方历史教学的课程结构和内容上做了改良,也并未从根本上将中国的历史教育彻底推向近代化。

三、传统书院的西化改制

中国的传统书院,作为古代讲学课业的主要场所,诞生于唐代,经过宋元明三代的发展,在清代前期到了鼎盛,不仅作为国家教育事业的重镇,更是遍及全国,分布之广泛,数量之庞大,为前代所未有。加之教学制度的完善与学术成就的突出,在清代前期国民教育方面发挥着十分重要的作用。而到了嘉道年间,随着清政府统治的日益腐败,书院也逐渐积弊丛生,管理趋于混乱,师资水平也大不如前。鸦片战争之后,国家内忧外患加重,社会危机加重,靠着国家拨款和士绅赞助维持发展的书院,无法再得到经济援助,逐渐难以负担各项开支,一再衰落。随着晚清社会改良运动的兴起,书院作为中国传统教育的重要机构,如果不能适应时代改良的需求,势必会被淘汰。于是,传统的旧式书院纷纷改为新式学堂,以西学为主要学习内容,以培养实用型人才为目标,开始摆脱传统以科举为束缚的教学模式。

事实上,洋务运动中创办的许多新式学堂,都是以旧式书院为基础改建的,例如上文提到过的上海广方言馆、福州船政学堂、广东水陆师学堂、武昌算术学堂等。还有一些教会学校也是在书院基础上设立的,例如由英国驻沪领事麦华陀与传教士傅兰雅等人创办的上海格致书院。还有一些进步官僚和士绅改建的新式学堂,例如1828 年由上海巡道陈銮在原敬业书院的基础上设立的蕊珠书院和1876 年由巡道冯骏光创建的求志书院;1864 年,时任上海道台的丁日昌倡议兴办了龙门书院,中西兼学;1878 年,士绅张焕纶和邵友濂仿照西方小学的教学制度,创办了正蒙书院“洋文馆”,聘请通晓西文的教师教授英文、法文,后更名为梅溪书院。

戊戌变法期间,山西巡抚胡聘之上奏光绪帝,详陈旧式书院的弊端:“查近书院之弊,或空谈讲学,或溺志词章,既皆无裨实用,其下者专摹贴括,注意膏奖,志趣卑陋,安望有所成就。宜将原设之额,大加裁汰,每月诗文等课,酌量并减,然后综核经费,更定章程,延硕学通儒,为之教授。”[10]同时,礼部也上奏《议复整顿各省书院折》:“现拟整顿书院,采西学之长而仍以中学为根柢,体用兼备,洵足以储远大之材。”[11]康有为也上书光绪帝,称旧式书院“用非所学,学非所用,空疏愚陋,谬种相传”[12]148,因此“奏为请改直省书院为中学堂,乡邑淫祠为小学堂,令小民六岁皆入学,以广教育,以成人才”[13]。此外,秦绶章、梁启超等人也纷纷奏请,改革旧式书院为新式学堂。

光绪帝光绪二十四年(1898)五月颁布谕旨:“即将各省府厅州县现有之大小书院,一律改为兼习中学、西学之学校,至于学校等级,自应以省会之大书院为高等学,郡城之书院为中等学,州县之书院为小学。”[12]34这就正式开启了将书院改为新式学堂的进程。随着戊戌变法的失败,这一进程也逐渐减慢。1901 年清末新政施行,书院改为学堂的进程重新启动,慈禧太后重新颁布了书院改制的诏令:“著各省所有书院,于省城均改设大学堂,各府及直隶州均改设中学堂,各州县均改设小学堂,并多设蒙养学堂。其教法当以四书五经纲常大义为主,以历代史鉴及中外政治艺学为辅。”[14],全国的大小书院纷纷改制成为新式学堂,直至1905 年科举制废除,旧式书院正式退出了历史舞台。

传统书院改为新式学堂,最主要的一项工作即为“西学化”,包括教学制度与教学内容两个主要方面。教学制度上,大多书院都仿照西方学校的管理模式,聘请洋人充当教习,从书院改制到1908 年基本完成。这期间,各级书院聘请的洋人教习达500 余人,聘请这些洋人教习,对于解决新式学堂师资缺乏的问题是非常必要的。除此之外,改中学之旧,立西学之新,是晚清书院改制为新式学堂的核心内容。1865 年,广东巡抚郭嵩焘在学海堂增设数学课,这是晚清书院增设西学课程的首次尝试,到19 世纪90 年代,书院添设西学课程逐步成为共识。

在传统书院的西化改制中,最重要的部分即为西学化的课程改革,这是新的教育准则对原有的教育进行的内部改造,是为适应近代社会对新式人才的需要而进行的。而在课程改革的过程中,历史学科作为西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引起了人们的重视,成为书院改制的重要成果。以上海龙门书院为例,1887 年,孙锵鸣主讲龙门书院,开始趋新学西,购置了大量西方历史书籍。据统计,龙门书院存有西学书目计有340种,其中西史书籍约占四成,当时的学生姚明辉回忆:“斯时,院内群处三四十人,长者四五十岁,幼者一二十岁,长者领导,幼者服从,据旧学之基础,展新学之钻研。”[15]而龙门书院的课程规定:“视地方情形,尚可加外国语、西史、农业、商业、手工之一科目或数科目。其加数科目者,系就各学生所长,各专课一科目。”[16]1895 年,刘光贲在陕西味经书院增设时务斋,他在《味经创设时务斋章程》中,将书院所要学习的中西科目分为五类:道学类、史学类、经济类、训诂类和诸艺类,课程包括各国史、西洋文字、各国政治、兵事、算学等。1896年10月,秦绶章奏请“整顿书院预储人才”,提出定课程、重师道、核经费,课程分为经学、史学、掌故、地舆、算学、格致六类,经礼部覆议,准其所请并“通行各省督抚学政,参酌采取,以扩旧规而收实效。”[17]而作为书院改制数量最大的河北省,时任直隶总督袁世凯不惜花重金聘请洋教习,1904 年全国聘用的218 名洋教习中,有85名在直隶工作,主要教授西文、西方自然科学与西方政事历史类课程。

随着传统书院的西化改制完成,晚清中国已经出现了大量新式学堂,这些学堂的教学水平,以小学、中学、师范阶段为主,随着新式学堂的增多,西方历史课程的开设愈加广泛。新式学堂作为晚清中国社会改革背景下推动教育近代化的产物,将外国历史纳入了教学体系。鸦片战争与甲午战争的失败,让中国人不得不注意对其他各国历史与政治的了解,作为“开眼看世界”的重要内容,对外国历史的学习有利于人们对“夷情”的认识,对世界历史的重视,也为中国人寻求改革自救提供了理论与案例参考。

四、国人自译历史教科书的出现

晚清学堂中的外国历史课程,不同于数理化等自然科学课程,有大量的书籍可作为参考,洋务运动兴起后,京师同文馆和江南制造局等翻译机构以实用为原则,大量翻译了声光化电等自然科学类书籍,编重译介格致、机械军事、算学、化学、生物、解剖、天文等知识。而对于西方历史类的书籍则译介较少,除了教会学校编译的教科书以外,一些在社会上流传较广的汉译历史书也逐渐被用来作为教科书使用。同时,随着对新式学堂的增多和对外国历史重视程度的加强,对于历史教科书的选择也逐渐趋于多元化,于是,除了将教会学校的部分作为参考之外,由国人自己翻译的史著也被作为新式学堂的教学用书使用了。

作为晚清由官方创办的第一所新式外国语学堂,京师同文馆为清政府培养了大量翻译人才。同文馆设立之初,奕䜣就在《筹办事务始末》中说:“与外国交涉事件,必先识其性情,今语言不通,文字难辨,一切隔膜,安望其能妥协……欲悉各国情形,必先谙其语言文字,方不受人欺蒙。”[18]因为当时中国很少有通晓外国语言文字之人,因此同文馆起初聘请的都是西方教习,随着翻译人才的逐渐养成,1876 年,京师同文馆设立了印书处,成为中国官方第一个译书机构,直到90年代,译介西书一直是同文馆印书处的主要工作,对引进西学做出了重要贡献。同文馆的译书侧重政法、外交、外国史地等,根据丁韪良在《同文馆记》中的统计,同文馆师生译著出版的西学书籍共有35 种,包括法学、经济学、历史、物理、化学、数学、天文学、生理学、外交等领域。其中共有两部历史类书籍,即《各国史略》与《俄国史略》,这两部由同文馆学生与教习共同翻译的西方历史类书籍,不仅被同文馆作为历史教材使用,还被其他新式学堂作为外国历史课程的主要参考。

《各国史略》又名《世界史纲》,是同文馆的外国历史课程教材,英文名为Outline of the World’s History(另有说法为Universal History),这部书是由同文馆的学生杨枢、长秀在英文教授柯理士先生(Mr.J.P.Cowles)的指导下完成的,《俄国史略》则是由俄文馆的学生在俄文教习夏干(Herr Hagen)的指导下翻译完成的,又名《俄国史》(History of Russia)。这两部书因为未经出版,目前全文已经散佚,仅在梁启超的《西学书目表附卷·近译未印书》和徐维则的《增版东西学书录》中被收录了书名,标注为“未出”[19]41。

除了同文馆以外,这时期还有一个重要的官办译书机构江南制造局翻译馆,根据傅兰雅所著的《江南制造总局翻译西书事略》,洋务运动期间活跃的两位科学家徐寿与华蘅芳在接触了西学之后,对西学的价值及其对于国家的意义有了较为深刻的认识,于是他们“亦欲广西学于国中,使士大夫得而讲求之”[20]。据傅兰雅的统计,到1880年该馆已刊书98 种共235 本,还有已译未刊书45 种共124本,其中“国史”类共5部,并未出版刊发,主要有《四裔编年表》《埏纺外史》《俄国新志》《法国新志》等。另外,还有两部被列为“时事类”的历史著作《列国岁计政要》和《西国近事汇编》,成为清末官僚士大夫了解西方近现代历史的重要读物。

《列国岁计政要》原书是英国麦丁富得力(Martin)所著的The Statesman’s Yearbook,该书由林乐知口译,郑昌棪笔述,于1878年出版。该书共12 卷,分论五大洲各主要国家概况,述其政治制度、工商业、教育、财政收支、军力、疆域、人口等各方面的基本情况,基本材料来自英国驻各国使领馆搜集的材料,相当于近代各洲国家的国情、国力报告书。郑昌棪在译序中说道:“计地球有五大洲,小岛无虑数千,陆地五十余兆方里,而欧人已奄有十之八,外海大洋轮帆如织,皆欧人舟,炮船无国不到,水师巡防按期更替,兵力之强,实原农商工之饶利……富为强国之本务,国未富而先求强,犹赢马而与骐骥争力,未有不中蹶者也。”[21]

试图通过该书的译介,让国人对其他国家的实际情况有所认识。康有为评价该书为“记各国政俗最详者”[22],将其列为万木学堂的课堂读物。

《西国近事汇编》(Summary of Foreign Events,Quarterly)是第一份记录国际时事的连续出版物,自1873年到1899年连续按季出版,主要采择外国各大媒体有关国际时政的报道,采录的报刊包括《泰晤士报》、《每日电讯》、《卫报》及英国格致报、英国化学报、英国官报、美国官报、美国格致报等。“凡各国交涉和战、政治法律、文学之事,靡不具载。”[19]51梁启超评价道:“欲知近今各国情状,则制造局所译《西国近事汇编》最可读,为其翻译西报,事实颇多,自同治癸酉起译至今。”[23]9他也在时务学堂的“专门学”课程”中列入该刊。

国人自译历史教科书的出现,不仅是由于新式学堂的大量出现导致对于历史教科书的需求陡增,而是先进的知识分子们已经认识到,相比传教士译介的西方历史教科书,由国人自己选择、自己编译的史著更适用于晚清社会对于教育内容和人才培养的需求。在梁启超的《读西学书法》中,他选择了部分西学书籍进行了点评,其中通史类著作有《万国史记》和《万国通鉴》。梁启超认为美国传教士谢卫楼所译的《万国通鉴》是“教会所译之书,不可尽信”[23]12。在“西学启蒙十六种”中,他又说传教士艾约瑟编译的《欧洲史略》一书体例不错,可惜译文太差[23]17;美国传教士林乐知所译的《四裔编年表》便于翻阅,但“舛错颇多”[24]。世界历史知识正式列入中国的课程体系,标志着晚清中国人对“西学”认识的深化。在经历了开眼看世界及洋务运动之后,人们已经逐渐意识到“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片面化,上层知识分子头脑中的“西学”概念,已经由当初的枪炮器械、声光化电等等逐渐转向了政治、历史等内容。既然外国历史已经引起了人们的重视,那么对于历史教科书的选择就必须有所取舍,要选择那些有利于让人们了解西方历史与政体的书籍,同时,官办翻译机构的出现又为国人自译历史教科书提供的条件,在这样的背景下,自译历史教科书就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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