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先平大自然文学观探析

2020-08-19 12:49韩进
鄱阳湖学刊 2020年3期
关键词:生态批评

韩进

[摘要]刘先平是中国大自然文学的开拓者,其大自然文学观体现在创作实践和文学评论中。大自然文学是生态时代的文学,意在描写人与自然关系,呼唤生态道德。大自然文学拓展了“文学是人学”的观点,倡导整体的、系统的、天人合一的自然观。从文学本体论而言,大自然文学追求积极的审美,并具有一种独特的跨文体特征。大自然文学作家除了要具备一般作家的条件外,还需要具备热爱自然、善于观察思索、坚持科学自然观和不怕牺牲等素质。研究刘先平的大自然文学观,对理解刘先平的创作和中国大自然文学的发展,以及开展大自然文学理论批评和国际交流,都具有现实意义和理论意义。

[关键词]刘先平;大自然文学;生态批评;文学观

刘先平从事大自然文学创作40余年,是中国大自然文学的开拓者。他从内容和形式两方面高度概括了大自然文学的本质和特征,体现了其对大自然文学创作的理论思考,不仅是对其自身大自然文学多年创作实践的总结,而且对中国大自然文学的理论建设也有引领和示范意义。综合刘先平的创作思考和理论探索,可以将大自然文学概括为:以大自然为题材,以探索人与自然关系为内容,以呼唤生态道德为主题,描绘人与自然和谐发展美景。大自然文学最有特色的表达方式,是以第一人称非虚构的散文体,讲述人与自然命运与共的生命传奇。及时总结刘先平的大自然文学观,准确把握其丰富的内涵,不仅是解读刘先平大自然文学创作的一把钥匙,也是建设中国特色大自然文学理论的重要内容。本文试图从发生论、目的论、思想论、本体论、创作论五个方面,系统解析刘先平的大自然文学观,为中国大自然文学理论建设提供参考和启示。

一、大自然文学发生论

20世纪中期以来,日趋严重的环境污染给人类的生存发展带来严重破坏和灾难,人类开始反思工业文明的利弊,也开启了从工业文明向生态文明过渡的新阶段。1973年,英国著名历史学家阿诺德·汤因比(Arnold Toynbee)从生态哲学的高度,提出人类正处在“何去何从”的交叉路口,然而结论却是明确的:放弃“滥用日益增长的技术力量”,克服“导致自我毁灭的放肆的贪欲”,不要“置大地母亲于死地”,而是“能够使她重返青春”。生态危机的现实引发人们深思,在转变经济发展模式的同时,社会文化也要随之转型,甚至可以说,“需要文化先行来启蒙和引领经济发展”。正如意大利著名工业家奥雷利奥·贝切伊(AurolioPeccei)所认为的那样,人类对自然的无限扩张实质上是“人类文化发展的一个巨大过失”。著名环保组织“塞拉俱乐部”前任执行主席麦克洛斯基(Michael McCloskey)也认为:“在我们的价值观、世界观和经济组织方面,确实需要一场革命。因为,文化传统建立在无视生态地追求经济和技术发展的一些预设之上,我们的生态危机就根源于这种文化传统。工业革命正在变质,需要另一场革命取而代之,以全新的态度对待增长、商品、空间和生命。”

刘先平也认为,生态危机是一种文化危机,解决危机需要把人与自然的关系上升到哲学层面来理解。他选择以中国古代哲学和当代生态批评理论作为指引,认为以生态道德调整人与自然的关系,这是生态危机的现实需要。刘先平生长在安徽,这片土地上曾经出现了老子和庄子这样伟大的哲学家,老庄哲学中“道法自然”、“天人合一”的生态思想,成为刘先平大自然文学观的哲学基础。生态危机的现实又让他领悟到“生态道德是维系人与自然血脉相连的纽带”,通过生态道德重新建立起以生态平衡为特征的三个层次的生态文化,即“首先是‘人的本身的生态平衡,这主要是指一个人自身的心理和生理的平衡,精神和物质的统一;再是自然界的生态平衡;最高境界则是人与自然的和谐,共荣共存—一‘天人合一”。刘先平为大自然文学所作的这一哲学阐释,是为呼唤一种建立在人与自然新型关系基础之上的新文化和新道德——生态文化和生态道德,同时也赋予大自然文学以生态道德来建设生态文化的文学责任。

刘先平认为他之所以会进行大自然文学创作,有两方面的主要原因。一方面,他在追随科考队进行生态考察过程中,看到大自然和生命的壮美,从而爱上大自然,爱上祖国的每一片绿叶,由衷地发出赞美大自然的心声;另一方面,他看到美好自然正在遭受人类“以发展为由”的种种破坏,因此由衷地发出保护大自然的心声。“两种心声”聚焦人与自然的关系,即人类如何正确地对待大自然。他进而创造性地引进生态道德的观念,第一次从文学的立场提出生态道德主题,并40年如一日,坚持用大自然文学讲述生态道德故事,为生态文化建设贡献文学的力量。

中国大自然文学发生于20世纪70年代,有其深厚的社会根源。刘先平写道:“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人与自然的矛盾不断升级,迫使人类开始重新审视与大自然的關系。人类终于发现所居住的大地,只不过是个小小的星球,是惟一家园、惟一保护区;继之才非常不情愿地承认:万物之灵的人只是大自然万物中的一员。简而言之,是人类属于大自然,我们必须迅速从‘大自然属于人类,的传统误区中走出!这一发现,可称为人类认识史上最重要的发现先之一。因而,大自然文学出现了崭新面貌,成了观照人类本身生存、发展、追求人与自然和谐、共荣共存的文学——产生了现代意义上的大自然文学。全世界现代意义上的大自然文学的兴起,也多发轫于20世纪70年代底、80年代初。因而,可以说,现代大自然文学是时代的呼唤。”1978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作出重大战略决策,明确提出从“以阶级斗争为纲”转向“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作出改革开放的重大部署。在“伤痕文学”“反思文学”等种种新思潮的影响下,文学创作题材有了从人类社会向大自然拓展的可能性。正如刘先平1980年出版第一部大自然探险长篇小说《云海探奇》的责任编辑后来回忆所说的,如果没有改革开放带来的思想解放和文学禁区的突破,出版社就不敢出版写动植物的小说作品。可以说,没有改革开放就没有大自然文学,中国大自然文学与改革开放的步调是一致的。2004年,在《云海探奇》首版20年后,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将其列入“儿童文学传世名著书系”进行重新修订再版。刘先平在新版序言中回顾了自己创作大自然文学的来龙去脉,重申了他过去多次坚持的观点:“新的时代需要崭新的文学。”他倡导大自然文学其实只是主动响应时代的呼唤。

二、大自然文学目的论

(一)描写人与自然的关系

早在1980年代,刘先平创作的4部长篇小说《云海探奇》《呦呦鹿鸣》《千鸟谷追踪》《大熊猫传奇》,“都是反映研究自然保护的科学考察的现实生活,描写了一群小探险家出于‘保护自然,参与揭示动物世界奥秘的故事,因此也被称为‘动物科学探险小说‘大自然探险文学或‘人与自然主题的探索”。作家秦兆阳高度评价刘先平这一时期的创作,并认为:“人与自然是永恒的主题,你以崭新的视角写人与自然的关系、在野生动物世界探险、尊重所有的生命,写别人从未写过的世界。”

刘先平认为,大自然与文学的关系由来已久,可以追溯到中国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其中就写了三四百种动植物,有很多鸟兽虫鱼方面的知识。唐代诗人王维以其隽秀的山水诗,被人誉为“田园诗人”。宋朝诗人谢逸写了三百多首歌咏蝴蝶的诗,有“谢蝴蝶”之称。明代地理学家徐霞客,终生在山水间奔波,写出了不朽的《徐霞客游记》,既是科学著作,又是文学作品。他还认为,古代很多作品虽然描写了自然,但其仍然只是“人物”的背景,或借景抒情,或托物言志,还没有走出“文学是人学”的藩篱,仍然不是大自然文学,因为“怎么写”比“写什么”更重要。将大自然作为审美主体,从人与自然的关系来书写大自然,这样的文学只能出现在人类发展的更高阶段—一生态文明时代。

刘先平与改革开放同步,对大自然文学有了进一步的思考和想法。他越来越强烈地感受到应该“创作具有中国特色的大自然文学,将中国的大自然、丰富多彩的野生生物世界谱写成壮美的诗篇、回荡在天宇的乐章。朝这个目标努力的基础,必须用自己的双脚去认识大自然,亲身体验中国大自然的特殊风韵和底蕴”。因而在21世纪之初,刘先平先后两次主持召开大自然文学研讨会,由此其对大自然文学的认识也基本成熟,主要包括三个方面内容:“其一,大自然文学是时代的呼唤,面对着地球村的生态危机,它承担着歌颂人与自然共荣共存、以构建人与自然和谐、永续发展的重任;其二,大自然文学开拓了一个广阔的崭新的文学天地,已成为一面美学旗帜,需要对‘文学即是人学加以新的诠释,也即是后来提出的人本主义与生态主义的结合;其三,为适应时代的需要、消解人与自然的矛盾,应大力繁荣大自然文学;随着时代的发展,人们对大自然文学的理解将更为深刻,大自然文学肯定将有更大的发展。”

2008年,劉先平总结了自己30多年的创作实践和近40年的大自然探险,对大自然文学的创作意图提出更为简洁明确的观点:“说得简单一点:如果一定要从‘文学是人学的角度讲,那么就应清楚每个人都生活在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自然的三维关系中。但几千年来,文学多是描写人与人、人与社会的故事,而少有专写人与自然的故事。然而大自然文学即是描写人与自然的故事,歌颂人与自然的和谐,以构建生态文明的社会。人与自然的关系是人类赖以生存的根本。生态文明是一切文明的基础。”因而,大自然文学的创作宗旨正是以大自然为题材,书写人与自然的故事,追求人与自然的和谐,使人与自然成为文学创作的永恒主题,它是面向未来的文学。这种文学观念和审美追求,表现了作家对当代社会科学发展的深刻理解,也是当今时代对文学潮流的呼唤。

(二)呼唤生态道德

刘先平大自然文学创作的最大特点,或者说刘先平创作的大自然文学与其他作家创作的生态文学的鲜明区别,就是刘先平始终高举生态道德的旗帜。没有一个作家在刘先平之前提出过“生态道德”这一文学主题,也没有一个作家像他那样将自己的文学创作集中指向这一主题。刘先平第一次提出文学的生态道德主题,也有其深刻的社会文化背景和深厚的创作实践体验。

大自然文学是20世纪80年代生态危机的产物,最初以保护生态环境的先行者身份出现。面对生态危机的现实,大自然文学运用生态学知识和环境理论,揭露人类的私心贪欲给自然界带来不可逆转的破坏。大自然文学的主题积极向上,有破有立,在批判人性弱点的同时也表现出人对自我价值的肯定和期待,即“更强烈地表现为社会责任感和历史使命感,以及为担负起这些责任,而对应有的勇敢、智慧、灵敏、顽强、坚毅品质的培养”。

刘先平认为:“长期以来,我们在处理人与自然关系方面,根本没有建立系统的行为规范、树立道德,法律也严重滞后;因而对大自然进行了无情的掠夺、无视其他生命的权利、任意倾泻垃圾、没有预后评估、监测的科技滥用,造成了环境污染、资源枯竭、生态失去平衡。直到危及人类本身生存,才迫使人类重新审视自身与自然的关系,规范人与自然关系的法律和生态道德才得以突显。强调生态道德,在于强调、突出它较之于其他道德的鲜明特点——人与自然的关系。我们急需建立对于自然、环境应具有的行为规范,以调节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消解环境危机,构建人与自然的和谐。这是时代向我们提出的重大命题。”所以他指出,生态道德应该是大自然文学最重大的主题,因为“生态道德的缺失,造成了我们生存环境的危机”,“环境危机实际上是生态危机”;生态道德就是“处理人与自然关系的行为规范”,呼唤“生态道德的树立,从根本上消解环境危机,保护、营造良好的生态环境”;“如果不能在全社会牢固地树立生态道德的观念,就无法建设生态文明和人与自然和谐的社会”。用刘先平自己的话说,他之所以能够提出大自然文学的生态道德主题,还要“感谢大自然!三十多年在山野的跋涉中,大自然给予了我最生动、最深刻的生态道德教育。因而无论是描写在大熊猫、相思鸟世界探险的长篇小说,或是讲述在野生动植物世界探险的奇遇故事,我都在努力宣扬生态道德的伟大,努力使生态道德在人们心间生根、发芽”。所以,他也多次强调:“我在大自然中跋涉40多年,写了几十部作品,其实只是做了一件事:呼唤生态道德——在面临生态危机的世界,展现大自然和生命的壮美;生态道德是维系人与自然血脉相连的纽带。我坚信,只有人们以生态道德修身济国,和谐之花才会遍地开放。”

三、大自然文学思想论

(一)拓展了“文学是人学”的观点

刘先平认为,大自然文学首先是文学,是以情动人的语言艺术,具有一般文学的性质和特征。但大自然文学又是具有独立品格的文学门类,虽然它与生态文学、儿童文学、纪实文学、科学文艺等文学形式有着难解难分的相似和千丝万缕的联系,但它不属于其他任何文学。恰恰相反,大自然文学拓展了以往的文学观—一“文学是人学”,将自然界中的动植物也视作主人公,把“万物之灵”的人还原到大自然中,与万事万物平起平坐。刘先平认为,大自然文学以大自然为题材,但关注的不仅仅是大自然本身,也不仅仅是大自然背景下的人,而是人与自然关系的整体。一方面大自然是人类赖以生存的家园,另一方面是人对待大自然的态度,特别是人在自然中的行为。

从这个意义看刘先平创作,就能理解他为什么在作品中要“着力描绘野生动植物最具生命光彩的场景,展现动植物形象的魅力”。弱肉强食是野生动植物世界生存竞争的法则,这种竞争往往是以激烈的搏斗、残酷的猎杀惊心动魄地表现出来,这时激发出的生命光华震撼人心,仿佛雷霆万钧的生命交响曲。刘先平的作品让读者看到另一幅“自然风景”:在蓝天白云的天空下,还有大地上野生动植物生命“为生向死”的悲壮美和崇高美。大自然是人类的教科书,大自然文学就是这样以自然万物的命运来形象地“揭示自然界中的辩证关系,人类历史发展中的辩证关系”。

(二)树立整体、系统、平衡的自然观

自然观是大自然文学立论的基石。刘先平的自然观建立在中国古代天人合一的哲学观和当代和谐共生的生态观这两个支点上。刘先平认为,大自然文学视野里的“自然”不是单纯的“自然风景”,而是有着特定的意义,其至少包括以下三个方面。

一是整体的自然。虽然现代汉语中自然、自然界、大自然三个概念在一定条件下可以通用、混用,但大自然文学中“大自然”的“大”确有与“小”相对的意思,表示整体、全部、广大。当人们说“大自然”“大生命”“大文学”“大时代”等,一般都带有强烈的感情色彩。“大自然”不仅是一个名词,而且是一篇“大文章”。刘先平提倡“大自然文学”,而不说“自然文学”,其中就包含对自然的特殊情感与认识。这里的“大”内含“人是自然的一部分”这一重要思想,“大自然”不是简单的自然界,而是人与自然生命的命运共同体。

二是系统的自然。刘先平认为,人类属于大自然,也永远走不出大自然这个命运共同体;恰恰相反,人类应该走出“大自然属于人类”的认识误区,明白“人只不过是大自然万千成员中的一员”这个事实,“必须扫除惟‘人為大的狂妄。没有了大自然——失去了家园,人类将怎样生存”。比如,人类对野生动物的猎杀只是大量物种消失的原因之一,比此更重要的原因是人类残忍地“掠夺了它们生存的空间”。野放华南虎、麋鹿等濒危动物固然令人振奋,但野生动物生存的环境已经不是“原生态的”——一只华南虎需要几十平方千米森林提供的生物量。人类如果不能“归还濒危野生动物的生存空间”,那就“为它们建立具有足够的生存空间的保护区”。

三是天人合一。人类和动植物都是大自然的住客,相互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自然界的美有其鲜明的象征意义,即使是未经人类改造过的自然美,也是作家“心中的风景”,曲折隐晦地含有人类社会的文化投影。“‘天人合一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髓,人类文明越是向前发展,这种概念便越是走向世界。而刘先平作品的独特之处,是他在描写自然界的同时更关注儿童身心的改造,通过人与自然关系的体验和融合来展现‘天人合一理想境界”。刘先平非常重视中华传统文化对人与自然关系的经典表述,认为其中包含了“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生态哲理。生态的要义是“平衡”,而生态平衡有三个层次:“首先是‘人的本身的生态平衡,这主要是指一个人自身的心理和生理的平衡,精神和物质的统一;再是自然界的生态平衡;最高的境界则是人与自然的和谐、共荣共生——天人合一。”

四、大自然文学本体论

(一)积极的审美追求

正能量和儿童性是刘先平大自然文学创作最基本的属性,而且以儿童为读者的文学,给予读者的必然也必须是正能量。所以,刘先平的大自然文学创作不是揭露和批判造成生态危机的人类行为,更多地是从正面讴歌自然和生命之美,讴歌人与自然和谐之美,以美的力量打动读者,启迪心灵,培育道德,影响言行。这是刘先平大自然文学创作最为显著的审美追求。

自小在巢湖边长大的刘先平,对当下孩子与自然隔绝的现状忧心忡忡。他曾这样写道:“城市钢筋水泥的建筑,活生生地切断了孩子们以自然的联系。现在城里的孩子不知稻、麦为何物已不是怪事,甚至连看到蚂蚁也发出了惊呼。缺失生态道德的社会、科学技术的发展,不仅使自然失去了自然,更为可怕的是使孩子们失去了自然。我希望用大自然探险奇遇,还给孩子一个真实的大自然世界,激活人类曾有的记忆,接通与大自然相连的血脉,接受生态道德的洗礼、启蒙,同时,启迪智慧的成长。”所以,他在很多作品的扉页上都印上两行醒目的大字:“让大自然文学走进校园,让孩子们走进大自然。”

正是因为大自然文学天生具有儿童文学的性质,因而它合乎儿童的审美心理。孩子们往往是通过自己生活的自然环境来认识世界的,对自然表现出强烈的渴望和热情。而城市里的孩子生活在空气混浊、污染严重的建筑群里,难得见到崇山峻岭和莽莽森林,更难以见到生活在山野中的珍禽异兽、花鸟群鱼。因而,探险于野外、寻找失却的自然美、考察珍贵野生动物题材的作品,无疑适合儿童的审美要求。在对大自然其乐无穷的探险中,秀丽壮美的山河激发了孩子们对每篇绿叶、每座山峰、每条小溪的喜爱,直至升华为对祖国的热爱,对人类生活环境的关注,以及保护自然的决心。

刘先平乐于大自然文学作品成为孩子们最好的精神食粮,但他同时也强调,优秀的大自然文学作品“在审美上总是满足多层次的需要,如安徒生童话《皇帝的新装》,孩子们能从中得到审美情趣的满足,成人也可能得到迥然不同的审美需要”。一部优秀的大自然文学作品,“完全不应再去划分年龄段的”,而应是儿童成人都需要都喜欢。大自然文学不仅写给孩子们,也写给成年人。孩子们从故事情节本身体味到乐趣,受到热爱自然、保护自然的教育,养成生态道德,做生态文明的建设者;成年人则品味其中的意蕴,重新思考并调整人与自然关系,改变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实现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绿色发展。

(二)跨文体特征

刘先平40多年创作了50多部大自然文学作品,开创了一种“刘先平大自然文学文体”,包括大自然探险长篇小说、大自然探险故事、大自然探险散文和大自然报告文学四大文体。小说、故事、散文、報告文学都有一个共同特征,就是长于第一人称叙事,给人以身临其境的现场感,富有极强的感染力。不仅如此,大自然文学的纪实特点,给“文体与媒体”融合创造了得天独厚的条件,即文学与摄影、视频、音像、图片等非文学形式的融合。如《续梦大树杜鹃王》就是将实地探险和虚拟体验无缝衔接的数字新媒体读物,读者可以通过书中大量摄影图片,特别是可以通过手机扫码音频视频的微信阅读,非常直观、形象、生动地了解绿水青山环绕中的大树杜鹃王,仿佛置身大自然中,充分展示出大自然文学融合其他文体形式的魅力。

作为大自然文学重要类型的大自然探险文学,其艺术魅力来自“探险”二字,也是刘先平大自然文学创作最初的表现形式。“这类体裁的作品,首先是要有‘奇可看,有‘险可探,有‘趣可享。‘奇和‘险,首先是孩子们眼中的,是适合他们审美水平的”,过高则“艰深难懂”,过低则“乏味无趣”,但是“在创作主体审美时应该注意对‘水平的超前。‘超前的尺度是难以把握的,然而又必须把握得恰到好处,才能得到较好的审美效果。如果仅仅停留在险、奇或知识性上,那往往只能是科普或其他的读物”。大自然文学首先是文学,“必须有其特有的任务:将娓娓动听的人生故事,载入探险小说惊心动魄的情节之中,用文学将知识性与趣味性融为一体”。

由此可见,大自然文学不仅指大自然题材和人与自然关系的主题,而且还有其特殊的表现形式,内容与形式的融合共同呈现鲜明的大自然文学面貌。评论家王泉根认为:“大自然文学是一种特殊的文学类型,这种特殊性体现在它是跨文化的对话、跨代际的沟通、跨文体的写作。这是刘先平大自然文学重要的艺术取向。……刘先平的大自然文学,文体很难界定,他的很多作品都是跨文体的写作风格。由于大量的主角是动物,因而这是一种动物小说、探险文学,以野外报告文学为主体,又兼有游记散文、科学小品、考察笔记、随笔性质的综合性文体。他的作品既不同于沈石溪、金曾豪等人写的纯粹的动物小说,也不同于高士其、叶永烈等人写的科学文艺,它既是浪漫的,又是纪实的,既是脚踏实地的,又是仰望星空的,它是饱满情感与喜怒哀乐的,又是冷静的克制的理性的,它是打动孩子的,又能使我们大人震撼,它是文学研究的对象,我相信它也会成为领导层、决策层关注的重要话题。所以刘先平大自然文学为我们提供了多种阐释的可能性。”

五、大自然文学创作论

刘先平通过自身大量的大自然文学创作实践,认为大自然文学作家在具备作家这个前提条件外,还需要具备以下特殊素质。

一是要有热爱自然的心。刘先平说:“热爱祖国的每一片绿叶、每一座山峰、每一条小溪”“是我写作《云海探奇》《呦呦鹿鸣》《千鸟谷追踪》……那些作品时的初衷”;“对大自然无动于衷的人,他不会热爱生活,更不会热爱生命!谁的心中没有故乡的山川,就不会热爱自己的故乡,更不会热爱祖国!”从更深的层次说,“人类对于大自然的热爱并不仅仅在于赏心悦目,更多的是能使灵魂得到净化”。刘先平呼吁:“热爱大自然吧!大自然哺育了人类。随着科学的发展,人们愈来愈认识到必须爱护大自然,保护人类生活、工作的优美、良好的环境,否则,人类将无法生存,无法发展。”

二是要善于观察思索。眼力和脑力是大自然文学作家认识自然的基本功。刘先平说:“大自然是一部宏伟浩繁的大百科全书。读这部五光十色的史诗,重要的是观察和思索。伟大的科学家巴甫洛夫说:科学研究是从观察开始的。我们认识大自然,首先也应是从观察开始。当你来到野外时,只要注意观察,你就会发现每一棵小草、每一朵小花都有各自的特点。同是一棵野蔷薇上的白色花朵,它们也有色调深浅、大小、姿态的不同。带有淡淡的象牙黄的花,总是躲在枝叶中,像个害羞怕臊的小姑娘,悄悄地掩口而笑。那凌踞绿叶、随风起舞的花朵却自豪地炫耀起耀眼的雪白。”观察让人思考,为什么野百合花“有的开三朵,有的只开两朵?最多可开几朵呢”?植物学家为之解谜:那开三朵的是三年生的,那开两朵的是两年生的。每长一岁增花一朵。原来野百合是用花的朵数来纪年,就像川西山中的箭竹是用竹节的变化纪年一样。这说明,“只要我们认真地在大自然中观察,你就会有收获;而思索和询问,以至于追根求源,就能使我们得到更多的知识,使我们的头脑聪明起来”,“永远有新的发现”,发现大自然表象背后的奥秘。

三是要坚持科学的自然观。大自然文学讲述人与自然关系的故事,具有哲学高度、科学深度和史学(自然史、人类史)广度,需要有科学的世界观作指导,有相关科学的知识作基础,有广博的科学知识作背景,甚至要和科学家交朋友。只有站在科学技术的前沿,才能在文学作品中有科学、准确的描写,而不至于在常识和科学上出现错误。一个大自然文学作家,不仅要以生态科学观指导创作,还要在作品中不违背科学知识。在重点描写的题材领域,作家同时也应该是一位科学家——动物学家、植物学家、博物学家、海洋学家。譬如刘先平在大自然文学作品中大多有“科学家形象的塑造”,而且他自己对作品中描写的大熊猫、黑叶猴、杜鹃王、珊瑚礁等动植物的了解,甚至可以与这方面的专家或科学家一比高下。正如刘华杰评价刘先平的《续梦大树杜鹃王》所说的:“这是一部关于杜鹃花属植物的非凡赞歌,地质学、植物学、生态学的大量知识融贯其中,以文学的手法完美呈现。”由此可见,没有关于大自然的科学知识,就做不成大自然文学作家;没有对大自然书写的科学准备,也写出真正的大自然文学。

四是要有不怕牺牲的精神。大自然文学作家是大自然的行走者,其作品是作者跋山涉水一步一步走出来的,是用汗水甚至冒着生命的危险取得第一手素材。大自然文学作家写的是自己在大自然中探险的亲身感受,书写的是探险中的惊险和发现,这不是坐在书斋里可以杜撰出来的。在大自然中探险首先要有一定的经济基础,譬如购买野外探险的整套设备、摄影摄像器材等,还要有健康的体魄、野外生存的能力,更要有坚强的意志和不屈的毅力。有了物质和精神的准备,还要在探险中发扬不怕苦、不怕累、不怕牺牲的精神,这样才能在探险中走得更远、探得更深、发现更多,才能写出大自然文学的精品力作。正如刘先平经常引用的马克思名言:“在科学上没有平坦的大道,只有不畏劳苦沿着陡峭山路攀登的人,才有希望大道光辉的顶点。”

责任编辑:王俊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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