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升我国产业链现代化水平的方略
——以钢铁产业为例

2020-09-26 08:19陈健陈志中国科学技术发展战略研究院
科技中国 2020年9期
关键词:钢铁产业钢铁产业链

文/陈健 陈志(中国科学技术发展战略研究院)

2019 年8 月召开的中央财经委员会第五次会议指出,要“打好产业基础高级化、产业链现代化的攻坚战”。这是我国首次提出“产业链现代化”概念,是从长远角度对我国产业发展作出的重大谋划和战略部署。钢铁产业是我国工业体系中典型的基础产业和传统产业,其产业链的现代化水平是衡量我国产业转型升级和经济发展的重要标志。以钢铁产业为例研究我国提升产业链现代化水平的方略,将为新时期我国构筑新的比较优势、提升产业可持续发展能力和国际竞争力提供借鉴意义。

一、产业链现代化的基本内涵

产业链现代化是指适应现代化经济体系建设要求,产业链各环节技术创新水平更高、产业链结构更优化、产业链布局更加开放、产业链价值创造能力更强,从而推动我国产业结构从全球价值链的低端向中高端转变和产业动能从劳动力红利驱动向创新驱动转型。具体包括以下几个层面:

第一,产业链各环节通过技术创新来提升要素配置效率和实现可持续发展,对产业链关键环节的核心技术能够自主可控。一方面,产业链整体技术创新水平的提升是以单个环节的技术突破为基础的。另一方面,在资源有限的前提下,产业链技术水平的提升并不意味着面面俱到、遍地开花,而是选择产业链上的关键环节,实现核心技术、共性技术和重要标准的自主可控。此外,技术创新的目标也是多元化的,不仅包括要素配置效率的提升,在新时期也更注重发展的可持续性,包括实现资源集约、环境友好等。

第二,产业链结构更加合理,各主体之间分工有序、高度协同,形成能够基于外部环境变化灵活调整、动态演进的创新生态。在竞争环境快速变化、外部风险不断加剧的时代,产业链结构的生态化构建是提高产业链韧性和抗风险能力的关键。它包含了两层含义:一是产业链各主体能够各尽其责,大企业具有较强的主导能力,中小企业专业化水平高,高校和科研院所是新思想、新技术的贡献者,行业协会等中介组织的平台功能显著。二是产业链各主体的联动效应明显,包括产业链上下游之间,尤其是上游与用户创新之间形成正向循环机制;配套产业创新能力强;产学研协同创新体系完善等。当然,主体之间的最优结构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基于不同产业的特点和外部环境的变迁动态调整的。

第三,产业链布局更加适应国际化发展需求,以开放合作为基本原则,深度参与全球科技经济分工。这意味着我国要以全球产业分工和竞争格局的战略性调整为契机,在空间上优化创新资源的全球布局。通过引进来和走出去,高效整合散布在全球的合作伙伴以及一切能利用的信息、技术、知识、人才等优势要素和资源,并对其形成一定的整合能力和主导力,逐步形成高水平的主体开放和要素开放,构建“以我为主”“缺我不可”“内外循环”的全球供应链体系。

第四,产业链具有较强的价值创造能力,创新成果不断涌现,产品质量和结构不断优化,在全球竞争中处于优势地位。我国产业在全球价值链中位势的提升和国际竞争力的增强是实现产业链现代化的最终结果,而产业链各环节的技术创新、产业链各主体的分工协同和产业链布局的开放合作是实现这一结果的先决条件,三维共同发力才能打造赢得攻坚战的强兵利器。

二、我国钢铁产业链现代化水平的现状与问题

我国早已成为全球最大的粗钢生产国,粗钢产量自1996 年突破1 亿吨以来,已连续22 年雄踞世界第一,2018 年达到9.3 亿吨,同比增长6.6%,占全球粗钢产量份额的51.3%。但总体来看,我国钢铁产业链现代化水平不高,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技术创新能力薄弱,对关键核心技术和共性技术掌握不够

钢铁生产工艺流程复杂,设施种类繁多,但我国钢铁企业尚未完全掌握或推广应用国际上最先进的与钢铁产品、工艺、装备与自动化相关的关键共性技术,创新水平尤其是原始创新水平较低。例如,一些重要的顶级钢铁产品的共性技术(例如,超越临界火电机组的部分关键用钢P92、S31042)必须依靠进口;在基础工艺(例如,煤调湿、型煤焦化技术、高置换比焦炉煤气喷吹、高拉速连铸及薄带连铸技术等)方面,虽然我国已进行了相当长时间的研发,但仍未实现产业化;大型装备成套化技术和装备的自行设计、制造能力与发达国家存在很大差距,主要的先进冶炼设备及核心组件(例如,减定径机组、高速飞剪、连轧自动控制系统等)还依赖引进,生产结构严重失衡(例如,我国长流程高炉炼钢占比过高,电炉炼钢仅占9%,远远低于28%的世界平均水平)(数据来源:经济参考报,2019)。另外,信息技术与钢铁制造融合发展有待深化,智能化仍需时日。这直接导致我国钢铁产业整体的劳动生产率、能源利用效率和环境治理水平远远落后于世界钢铁巨头。

(二)产业链上下游尚未形成高效的协同创新机制,产业链结构仍需进一步优化

2016 年我国启动供给侧改革之后,我国钢铁产业集中度低、企业规模小、布局分散等问题已经在一定程度上得以解决。2018年,我国钢铁产业集中度已超过35%,但这一数据与《钢铁工业调整升级规划(2016—2020)》中行业集中度达到60%的目标相差甚远,与美国和日本等发达国家接近80%的集中度相比也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数据来源:国际钢铁协会),企业无序竞争、低水平重复建设、创新能力弱等现象依然存在。尤其是产品开发与下游市场需求衔接不足、企业与高校和科研院所之间合作不够、共性技术研究主体缺失等问题严重制约着产业链运行效率和创新能力的提升。例如,河北省钢铁产业中已建立企业技术中心或研发平台的企业仅不足1/3,与科研单位、大专院校建立紧密联系、真正开展战略性合作的钢铁企业更是少之又少,省级钢铁产业生产力促进中心等科技服务机构并未真正发挥作用(数据来源:王大勇、张雪斌,2015)。钢铁企业找不到合适的机构去合作研发自身急需的产品、技术、工艺和装备,而一些研究单位、高等院校的科研成果因远离生产实践被束之高阁。

(三)整合全球产业链资源、实现效益最大化的能力较弱

我国钢铁企业整体原材料保障程度较低,尤其是铁矿石等原材料自给程度不足,对外依存度达到91%(2017 年),但海外权益矿非常少,权益矿年供应量仅占进口总量的8.3%(2013 年),远远低于日韩钢企40%以上的比例(数据来源:经济参考报,2019)。加之我国钢铁企业集中度低,尚未形成合力,严重削弱了对海外原材料供应方的议价能力和控制力。在引进来和走出去方面,尽管钢铁产业是我国对外开放发展较早的工业门类,但力度并不大。尤其在我国政府放宽外商投资管理之前,我国钢铁产业一直适用2005 年《钢铁产业发展政策》中“原则上不允许外商控股”的规定,许多外资钢铁企业受制于参股投资形式,降低了与我国企业合作的意愿。我国钢铁企业虽然已经开始了在海外设立营销服务网点和收购海外钢企的探索,但整体上缺乏清晰的战略布局,国际化经营水平不高,海外钢铁基地建设基本是空白,应对全球治理体系变化、金融市场波动、全球贸易规则和关税税率变动、地缘政治等风险的经验不足,在整合全球创新资源等方面的实践更是匮乏,尚缺乏参与或发起类似于欧盟ULCOS 跨国合作研发项目的经验。

(四)产品结构失衡问题依旧突出,产业链全球竞争力不足

我国钢铁产业除具备一定的劳动力优势外,在产品结构和产品质量等方面都不具有优势,在同世界主要国家进行贸易交换时,还处于比较劣势。一方面,我国高精尖等特色产品少,行业内引领性产品主导权仍掌握在海外钢企手中。2017 年我国钢筋、中厚宽钢带和线材产量分别位居钢铁总产量的前三位,而对技术含量要求较高的特厚板、无缝钢管、冷轧薄宽钢带等钢产品的产量占比很低(数据来源:《中国钢铁工业年鉴2018》)。这决定了虽然我国已成为世界上最大的钢铁出口国,但出口产品仍以中低端钢铁产品为主,附加值低,产品单价远远低于德国、韩国、英国等发达国家(2016 年我国钢铁产品出口单价为0.82 美元/千克,德国、韩国、英国的出口单价分别为1.33、1.51、1.77 美元/千克)(数据来源:联合国统计署贸易数据库)。与此同时,冷轧薄宽带、彩涂板等高附加值产品,尤其是部分高端装备及核心部件用关键基础钢铁材料,如特种耐腐蚀油井管、船用耐蚀钢等严重依赖进口。另一方面,我国钢材产品实物质量和性能稳定性参差不齐,经钢铁协会冶金产品实物质量认定,产品实物质量达到国际同类产品水平认定的钢材产品比例只有40%左右(数据来源:赛迪智库)。近年来,国外针对中国钢铁产品发起的贸易摩擦呈上升趋势。例如,2016 年,我国共遭遇来自27 个国家(地区)发起的119起贸易救济调查案件,其中,几近半数针对中国钢铁产品,案件数量和金额同比分别上升32.4%和63.1%(数据来源:商务部)。这与全球钢铁市场整体需求疲软有关,但更直接地反映了我国钢铁贸易“大而不强”、钢铁产品在国际市场上难以满足国际标准、靠量大价低策略取胜、缺乏核心竞争力等问题。

三、我国提升钢铁产业链现代化水平的策略

我国钢铁产业政策主要以产业组织政策为核心,强调通过推动企业兼并重组等方式化解过剩产能和深化区域布局调整,未来需增加对钢铁产业链现代化水平提升的系统性支持。

(一)以钢铁产业基础再造工程为抓手,加大对产业关键共性技术的布局和支持

制定促进钢铁产业科技创新及技术进步的整体规划,在矿产资源开发、钢铁工艺和设备、新材料、用户应用技术等领域实施产业基础再造工程。由国家工信部和科技部牵头,整合一批基础较好的国家工程技术研究中心、转制院所、创新平台等成立国家级的关键共性技术研发战略联盟,使其成为钢铁行业核心基础零部件、关键基础材料、先进基础工艺和产业技术基础的研究和产业化创新基地,并设立关键共性技术研发专项基金和专项人才计划,为联盟提供稳定的资金和人才支持,形成长效攻关机制。

(二)打造多主体、多要素高效协同的钢铁全产业链创新生态体系

善用新型举国体制,鼓励优势钢铁企业与科研院校、设计单位和下游用户的协同创新,集各方资源和财力,推动产学研用一体化模式向深层次合作发展。例如为适应造船行业新标准的要求,应该形成从钢铁产品生产到船舶设计和应用相互衔接的研发团队,通过合作研发、有偿转让等方式,直接把成果转化为生产力,以克服钢铁技术研发各自为政、成果转化率不高的难题。借鉴日、韩两国的经验,发挥行业协会等行业性组织的统筹性作用。例如,日本引进转炉时,几大钢铁公司都提出要求,钢铁协会议定引进一套,由NKK 公司牵头,各钢厂包括设计、制造、研究单位参加共同消化吸收,国产化后推广到各公司。同时,应支持我国钢铁企业充分发挥现有的自动化和信息化基础优势,集聚技术、资本、人力等多种要素,依靠大数据支撑、网络化共享、智能化协作,推进钢铁制造、运营和商业模式等各个环节相互融合,形成资源高效配置、快速响应市场、共同迭代演进的良好产业生态。

(三)推动我国钢铁产业与世界经济和创新体系在更高层次上深度融合,提高全球资源整合能力

以“一带一路”沿线资源条件好、配套能力强、市场潜力大的国家为重点,以高铁、电力等大型成套设备走出去为牵引,鼓励优势钢铁企业到海外建设钢铁生产基地和加工配送中心,以“产业链协同+工程建设+技术管理+资本输出”等方式,带动装备、技术、管理和服务全体系合作。进一步放宽市场准入门槛,营造内外资企业一视同仁、公平竞争的市场环境,鼓励境外优势企业通过参股、控股、独资经营等方式,参与我国钢铁企业兼并重组、布局优化和技术创新。加快与国际通行经贸规则对接,成立专门的职能部门专项研究国际市场中的贸易变化规律和潜在风险因素,提高钢铁企业整体的国际议价能力。构建跨国开放式合作研发模式,积极联合国外企业或参与国际共性技术研发活动。

(四)促进我国钢铁产品的结构优化,力争掌握在全球产业链竞争中的主动权

打破我国钢铁企业“大量进口铁矿石—国内加工—出口中低档钢铁产品”的运作模式,通过物质支持、税收优惠等措施提高我国钢铁产品的附加值。例如,从近年来我国钢材出口政策调整来看,针对低附加值产品调低出口退税优惠以及提高出口税率,针对高附加值产品则反之,未来需进一步加大相关政策力度。引导企业由生产型制造向服务型制造转型,向设计、研发、品牌等价值链高附加值环节拓展。积极对接发达国家标准,在特色优势领域加快推动我国自主标准国际化,与主要贸易国的钢铁行业开展标准化合作,以标准化推动中国钢铁产品、装备、技术、服务向高端化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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