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线”还是“非一线”:新生代白领移民城市居留意愿及影响机制

2020-10-12 05:07
关键词:白领新生代意愿

朱 浩

(华东政法大学政治学与公共管理学院,上海 201620)

一、引 言

随着产业升级和经济社会的蓬勃发展,我国进入白领总量超过蓝领的“白领时代”,白领阶层逐渐成为城市新兴阶层。 白领群体不仅成长为政治社会的一股中坚力量,其所具有的人力资本特质更是使得这一群体的规模大小成为城市经济竞争力的重要体现。 城市要想在竞争中占据主导地位,就必须从多方面打造对白领群体的吸引力。 同时白领群体的流动是社会活力的一个重要指标,在一定程度上反映着社会开放程度的高低,因此考察白领群体的流动意愿和迁居行为具有重要意义。

白领一词最早来自于米尔斯(C. Mright Mills),其在《白领:美国的中产阶级》一书中对新中产阶级(或白领)进行了系统描述。 在我国,白领是改革开放之后出现的新兴群体,国内相关研究大多将西方白领研究相关成果作为理论支撑和参照,但实际上中国白领无论在政治参与还是职业群体的划分上,都与西方白领存在诸多差异,其概念包含的范围更为宽广。 有学者认为,相对蓝领而言,白领无年龄、收入、单位性质之分,只要工作不是体力劳动,就属于白领阶层[1],也有学者从户籍、职业、教育3 个维度来定义白领[2]。 尽管如此,白领作为一个职业群体,其基本构成并无歧义,通常包括4 类职业群体:管理者群体、专业技术人员群体、经营销售人员群体和普通办公室职员群体。 更加细化的特征还应该包括年龄、学历、职业特质、收入等,比如中国互联网报告将白领界定为“23-45 岁之间,大学专科及本科以上学历,从事脑力劳动,月收入在3000 元以上(一线城市5000 元以上)”。 基于上述理解,白领很多时候等同于年轻、高学历、高收入,有体面的工作和生活,但同时也常常面临职业、住房、情感和社会交往等诸多压力。《2018 上海白领健康指数报告》 显示,2017 年上海白领体检异常比率高达97.08%,71.8%的受访白领表示压力来源于工作,其次是经济状况(39.5%)、子女(29.4%)、人际关系(21.3%)、婚姻(18.2%)和疾病(11.5%),这极大影响了他们在特大城市尤其是一线城市的居留意愿。同时白领群体中增长最为迅速的是经营销售人员和普通办公室人员,他们中的大多数出身于农民家庭, 绝大部分白领新移民在客观上处于社会中下层[3]。 其流动的机会不仅受到住房等生活成本的影响,而且还面临着诸如社会关系网络、制度融入等因素的牵制,从而对其城市居留意愿和迁居决策产生影响。

正因如此,许多学者开始从“白领”研究的社会结构功能取向, 转向一种职业群体的微观研究,以深度了解其工作和生活基本状况、职业压力与心理健康等内容。 譬如向德平、田北海认为白领在激烈的社会竞争中存在职业、身体健康、能力水平等多方面焦虑[4];胡小武认为大都市极化发展、人口超负、资源供给不足、非均衡发展与社会排斥等因素,是青年白领出现典型漂族综合症的主要原因[5]。 这些研究确认了白领在城市工作和生活中面临着诸多压力,这些压力往往成为其城市居留意愿的推力因素,与其因自身拥有较高人力资本而追求较高工资的内在需要之间形成的撕裂,影响着白领在不同区域和空间中的流动。 部分研究开始考虑到白领群体内部的异质性,进一步在微观层面考察其流动特征及居留意愿。 譬如李若建基于广州市的调查发现,相比本地白领和蓝领,户籍制度成为影响外来白领居留或城市融入的主要因素[6]。 李强、丁辉文则比较了新老两代白领群体,发现以户籍制度为基础的住房限购政策、 房价的上涨以及廉租房、保障性住房等公共产品和制度的贫乏,极大地阻碍了新生代白领中产化的进程[7]。 张文宏等通过新生代农民工和白领的比较研究,发现教育程度、居留时间、身份认同、住房等成为白领城市居留意愿的关键影响因素[2]。 这些研究在强调个体特征以及收入因素的同时,也证实了社会交往和户籍制度等因素对于白领群体的特殊影响,侧面肯定了白领的个体价值及其在劳动力市场中的经济属性,同时也强调了社会制度结构在其居留和迁居决策中的重要作用。

上述研究为我们了解白领城市居留意愿的影响因素等问题提供了参考,但总体来说已有研究对于新生代白领移民群体的讨论还比较缺乏,同时对于白领在不同城市类型间的流动和迁居意愿变化(譬如白领为什么去而复返,重新回到北上广深一线城市)并未给出清楚的回答。 基于此,本研究利用2016 年流动人口动态监测数据,对影响新生代白领移民城市居留意愿的一般因素进行分析,同时考察经济收入、社会关系网络以及制度融入因素在新生代白领移民居留决策中的作用,探讨其选择或离开一线城市的迁居行为决策机制。

二、理论基础与研究假设

鉴于新生代白领移民的流动人口身份,与国内外诸多学者一样,本研究采用推拉理论作为分析基础。 推拉理论主要基于运动学的不同方向作用力而提出, 用以说明跨地区人口迁移中的动力和阻力。 其理论最早可以追溯到雷文斯坦(E.Ravenstien)的《人口迁移之规律》,文章提出包括短距离、逐步迁移在内的7 条人口迁移基本法则。 系统提出推拉理论的是巴格内(D.J.Bagne),其认为人口流动的目的是改善生活条件,流入地那些有利于改善生活条件的因素成为拉力,而流出地不利的生活条件则形成推力,人口流动就由这两股力量前拉后推所决定。 20 世纪60 年代李(E.S.Lee)进一步对推拉理论进行了完善,强调不仅要考虑流出地的不利因素和流入地的有利因素,还应该考虑流出地的有利因素和流入地的不利因素, 从而形成了推拉理论的两个层次;同时他认为还应该考虑距离、法律等中间障碍因素和敏感性、智力等个体因素,强调了人口流动因素的综合影响。

基于推拉理论的相关阐释,经济因素成为一种基本考察视角,因为改善生活条件、提高经济收入是人口流动的主要推力,劳动报酬高低是个体理性选择迁移行为的重要考量[8]。 对于白领来说,因其具有较高人力资本, 大多期待较高的工资收益,经济收入成为城市吸引其长期居留的重要因素,而共同居住人口的“家庭收入”更能真实反映其经济状况。 经济收入还间接反映在职业身份上,较高的职业身份不仅表现出移民对所在城市和自身的认同,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意味着较高的收入。 诸多研究发现职业身份的高低显著影响流动人口的长期居留意愿[9][10]。 基于住房在我国居民生活支出结构中的特殊权重,住房因素也成为经济因素的重要构成部分,诸多研究发现已购住房的流动人口具有更强的城市居留意愿,房租、房贷等住房成本对高收入水平流动人口的居留意愿具有较强的抑制作用[11][12]。 据此,提出第一个假设:

假设1a:家庭收入越高的新生代白领移民,在城市的长期居留意愿越强。

假设1b:自购房的新生代白领移民,在城市的长期居留意愿更强。

相较于强调经济收入的古典推拉理论,修正后的推拉理论不仅重视中间障碍因素的重要影响,而且开始考虑到社会网络以及制度因素的影响。 波特斯(Portes)发现人口迁移的每一环节都与迁移人口的社会资本密不可分,以血缘、亲缘、乡缘和业缘为纽带的移民网络在移民迁移意愿、迁移目的地以及生活适应等方面发挥着积极效应[13]。 台湾学者廖正宏则认为较早的迁移者可能通过提供有关资讯,鼓励之后的迁移行为从而产生迁移过程的连锁反应[14]。 李培林在流动民工的研究中发现,在流动人口的职业变动和社会流动迁移中存在对“亲缘关系网络”的依赖性[15]。 正是由于社会网络在人口流动中的特殊意义,有学者将社会网络作为一种重要的推力和拉力[16],并对原有的推拉理论进行补充完善。一般来说,亲属和家庭网络是个体的初级关系,与家人共同居住能够给个体带来较强的情感支持,而分离造成的情感撕裂则会降低移民在城市长期居留的意愿。 同时父母的流动经历可能影响子代的流动倾向,有研究发现,那些父母有流动经历者在城市的居留意愿更强[17]。 同时,流入地的社会关系网络数量和质量有利于提升流动人口的适应能力,从而增强其长期居留意愿。其数量可以通过“流动时间的长短”进行测量,流入时间越长,社会关系的累积效应越强,这种适应的过程将极大地增加永久居留的可能性[18],同时流动时间还关系到个人对本地价值观念的接受程度以及身份认同等[2]。 其质量则反映在关系强度上,获得强社会支持的个体更加倾向于长期居留[19]。 据此,提出第二个假设:

假设2a:亲属和家庭网络等非正式关系对新生代白领移民的城市长期居留意愿具有显著影响。

假设2b:正式关系网络的数量和质量,对新生代白领移民的城市长期居留意愿具有显著影响。

在中国语境下推拉理论的适用迥异于西方国家的一点是户籍制度,其不仅会对推拉机制产生一般的影响,而且还可能使得推拉作用失去效力。 户籍在总体上改变了自由市场经济下劳动力市场的通常规律,拥有本地户籍可以为人们建立一种长久的“生活预期”或“生活目标”[20]。 由于很多城市的户籍准入门槛仍旧很高,其在福利分配、身份认同等方面的作用影响着白领新移民的迁居意愿,因此需要特别强调户籍以及与其相关联的社会保障等制度因素的影响,在某种程度上将其作为一种外生变量。 此外,也有学者将户籍纳入一般推拉模型进行讨论,认为户籍和社会保障制度因素是中间障碍因素的一种[21]。 囿于现有数据,无法直接测量并分析“户籍可获得性” 对于居留意愿的影响。 如果把户籍获得作为长期居留的一种实现,那么具有户籍迁入意愿的人更有动力通过努力达到落户条件。 在此意义上,户籍迁入意愿可以通过影响户籍可获得性而作用于居留意愿。 据此,提出第三个假设:

假设3a:社保关系本地化,对新生代白领移民的城市长期居留意愿具有显著影响。

假设3b:户口迁入意愿对新生代白领移民城市长期居留意愿具有显著影响。

与以上因素相关联的是,不同区域空间中白领的城市居留意愿,可能因受到各类经济社会因素的影响而呈现不同。 在我国,区域差异常被认为是人口流动的主要驱动力,许多学者认为区域在经济、社会、文化等方面的差异是人们选择不同流动目的地的主要原因[22][23][24]。 相比非一线城市,一线城市的高房价、 高收入都可能成为白领居留的推力和拉力,使得经济因素在其长期居留决策中具有特殊的地位;非一线城市则由于收入、房价相对较低,社会关系网络更容易带入,公共服务的均等化获得也更加容易,从而使得社会关系网络在其长期居留决策中发挥着重要作用。 可以说,由于不同城市的经济发展水平、工资收入、生活成本有别以及社会关系网络搭建和公共服务获取的可能性不同,白领在不同层级城市的长期居留意愿可能存在差异,其居留决策到底是由经济因素还是社会因素主导,可能存在差别。 据此,提出第四个假设:

假设4: 一线和非一线城市新生代白领移民长期居留决策机制存在差异。

三、研究设计

(一)研究对象

本文的研究对象为新生代白领移民①, 将其界定为1980 年后出生,大专以上学历,月收入在3000元以上(一线城市5000 元以上),从事非体力职业的非本地户籍人口。 分析对象为新生代白领移民在城市的长期居留意愿,选取调查问卷中“您今后是否打算在本地长期居住(5 年以上)?”的题项,构造一个二分类变量,将打算居留的赋值为1,不打算居留的赋值为0,对于回答“没想好”的这部分白领,本文将其并入不打算居留的分类。 同时基于思考哪些人更可能流向一线城市,本文将城市居住的层级也作为一个解释变量,选取“您现在居住的城市是?”的题项,并根据2018 年《中国城市商业魅力排行榜》中对一二三四线城市的分级,将其分为一线城市和非一线城市,分离出那些目前在一线城市(包括北京、上海、广州和深圳4 个城市)居住的样本,将一线城市和非一线城市白领居留意愿的影响因素进行比较,以期探索新生代白领新移民做出“逃离还是选择北上广深”决策的影响机制。

(二) 研究方法

本文主要研究各类因素对新生代白领移民的城市居留意愿(或在一线城市长期居留意愿)的影响,其中因变量为离散型二分类变量,故采用二元logistic 方法作为实证研究模型。 其具体形式如下:

其中 为新生代白领移民打算在城市长期居留的发 生概率,α 为常数 项 , 为自变 量 ,β 为logistic 回归的偏回归系数, 可以通过极大似然估计方法得到。 本研究的自变量包括经济因素(职业身份、住房类型、家庭收入),社会关系网络因素(流入地家庭规模、父母流动经历、子女共同居住、流动时间、目前工作获得途径),制度因素(本地参加养老保险、本地参加城镇职工医疗保险、户口迁入意愿),此外,还纳入个体特征作为控制变量,包括性别、年龄、婚姻状况、受教育程度等。

四、新生代白领移民城市长期居留意愿的实证分析结果

(一)研究数据

本研究数据来源于2016 年国家卫计委流动人口司开展的“流动人口动态监测”调查。 此次调查覆盖了全国31 个省(自治区、直辖市)和新疆生产建设兵团,以在流入地居住1 个月以上、非本区(县、市)户口的15 周岁及以上的流动人口为调查对象,采取分层、多阶段、与规模成比例的PPS 方法进行抽样,获得数据158460 份,调查内容包括家庭成员与收支情况、流动和就业、居留和落户意愿、婚育和卫生计生服务等。

经删除缺失值和异常值处理,同时删除那些在本市跨区流动的调查对象,共获得符合条件的新生代白领移民数据7039 份。 其中非体力职业的人口主要包括 “企事业组织单位负责人”、“专业技术人员”、 “办事人员和有关人员(包括经商)”3 类②。 同时基于边燕杰的强弱关系论述[25],本文将依靠家人、同乡和朋友途径获得当前工作的样本认定为通过强关系获得工作,依靠网络或正式招聘的则视为依靠弱关系获得工作,将自主择业认定为无关系。 本文采用spss20.0 软件对7039 个样本数据进行处理,变量描述性分析结果见表1。 数据显示,新生代白领移民打算在本地长期居住的比例为80.0%,而打算在一线城市长期居留的比例高达84.4%,这表明新生代白领移民的城市长期居留意愿整体较强,若能够给予适当的政策支持,他们将会为流入地城市的发展做出长久而稳定的贡献。

表1 数据统计与变量赋值(N=7039)

(二)不同类别新生代白领移民城市长期居留意愿的差异分析

表2 显示,我国新生代白领移民在城市的长期居留意愿存在性别差异。 其中女性白领打算长期居留的比例为81.6%,男性为78.5%。 对比不同年龄组的长期居留意愿可知,“80 后”白领在城市长期居留的意愿强于“90 后”白领;同时随着受教育程度的提高,白领长期居留意愿增强,这与许多关于流动人口的分析结果比较一致,即教育程度的提高可以增强流动人口在城市的居留意愿[26]。 从婚姻状态来看,有伴侣者打算在城市长期居留的比例远大于无伴侣者。 从职业身份看,担任企事业单位负责人的这类白领具有居留意愿的比例最高, 达到84.8%,而专业技术人员、办事人员等的相应比例分别达到78.5%和83.5%。

表2 新生代白领移民城市居留意愿的差异性分析(N=7039)

(三)新生代白领移民城市居留意愿的影响因素分析

本文模型分析的基本操作程序如下:首先控制性别、年龄、婚姻状况和受教育程度变量,分析职业身份、住房类型、家庭收入等经济因素对白领城市长期居留意愿的影响;再将流入地家庭规模、父母流动经历、流动时间、工作获得途径、有子女共同居住等社会关系网络变量引入回归模型;最后将本地参加养老保险、本地参加城镇职工医疗保险以及户口迁入意愿等制度融入因素加入模型,相继形成4个模型。 对选定的变量进行多重共线性检验,发现所选择的15 个变量方差膨胀因子VIF 均小于2.5,Chi-Square 检验值均大于0.05 的显著性水平,各个变量之间不存在显著的多重共线性问题。 表3的模型统计检验显示,4 个模型的所有回归系数不同时为0,从模型1 到模型4 的解释正确率逐渐增大,表明模型的解释力愈来愈强。 接下来具体分析模型的回归结果。

第一,个体特征不仅决定了新生代白领移民在劳动力市场中的竞争力, 还会对留城意愿产生影响。 模型1 中,所有个体特征变量均在1%的显著性水平下显著。 性别方面,以女性为参照组,男性白领的长期居留意愿相对比为0.705,表明女性的城市居留意愿强于男性。 年龄方面,以“90 后”为参照组,“80 后”白领的长期居留意愿更强。 就教育程度而言,呈现出受教育程度对居留意愿的正向影响(exp(B)=1.252)。 婚姻状况方面,相比无伴侣者,有伴侣者具有更强的城市居留意愿(exp(B)=2.761)。

第二,在控制上述变量的基础上,模型2 加入经济特征的3 个变量,考察经济因素对白领居留意愿的影响。 一般而言,流动人口迁移的最初目的是获取比流出地更高的收入,对于具有较高人力资本的白领来说,获得高收入同样是其在城市居留的重要动力。 模型2 表明,新生代白领移民的职业身份变量未能进入最终模型,其对城市长期居留意愿的影响不显著,而家庭收入影响显著,即家庭收入越高,新生代白领移民愿意长期居留城市的可能性越大,假设1a 成立。住房类型以非正规住房为参照组,其他不同类型的住房对居留意愿都呈现显著影响,说明住房在白领的生活世界中具有特殊的意义,其中自购住房对白领移民的长期居留意愿具有较大的正向影响(beta=2.179,P<0.01),假设 1b 成立。

第三,模型3 中加入社会关系网络变量,发现非正式关系(亲属和家庭)网络和正式关系网络对白领移民城市居留意愿的影响并不一致。 在亲属和家庭网络方面,流入地家庭规模对长期居留意愿的影响不显著,但父母流动经历、有子女共同居住则会对其居留意愿产生显著影响,假设2a 基本得到验证。 本研究发现,父母有流动经历的白领移民具有更低的城市居留意愿(beta=-0.162,P<0.05),这与诸多流动人口的研究结论不同。一般认为父母的流动经历有可能通过拓展原有社会网络并建立新的熟人网络,为子女在城市的就业与生活提供信息与资源。 对于新生代白领移民来说,父母的这种流动经历反而不利于其产生在城市长期居留的意愿,可能的原因在于样本中考察的“父母外出务工/经商的经历”并不足以为白领的城市生活提供工具性支持。 与此同时,“有子女共同居住”则会较少产生因距离导致的感情撕裂,从而明显增强白领移民在流入地的居留意愿。 在正式关系网络方面,“工作获得途径”因素对于白领的长期居留意愿影响不显著,流动时间则呈现显著影响,假设2b 未能得到完全验证。 就流动时间而言,一般认为在城市居住时间越久,社会适应能力越强[27],这种累积效应在新生代白领移民中同样存在。

第四,在模型4 中加入制度融入的3 个变量,发现医疗保险参保和户口迁入意愿对新生代白领移民在城市的长期居留意愿具有显著影响,而养老保险参保与因变量关系不显著。 在本地参加城镇职工医疗保险不仅有利于个体医疗风险的化解,而且代表一种制度上的融入,同时其具有的“门槛效应”——一旦参加了城镇职工医疗保险就会倾向于留在当地继续工作——也强化了个体长期居留的可能性[28]。 养老保险作为一种远期兑现的制度,是否在本地参保对新生代白领当期的居留意愿影响并不显著,假设3a 未能得到完全验证。 这与其他关于流动人口的研究结论不同,说明假设3a 中的“社保关系本地化”需要细化考察。 具备落户条件时的户口迁入意愿对新生代白领移民的居留意愿具有显著影响(beta=2.233,P<0.01),表现为具有户口迁入意愿者更有可能打算在城市长期居留, 假设3b得到验证。 值得注意的是,模型4 的一个重要变化是“工作获得途径”因素对白领移民城市居留意愿的效应变得显著,即无论通过强关系还是弱关系获得就业机会,都显著强化白领移民的城市居留意愿,且弱关系的影响更大(beta=0.500,P<0.01),这显示就业机会对白领移民城市居留意愿的影响需要控制制度融入因素后才会发挥作用。

新生代农民工是当前我国城市移民群体的另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将影响新生代农民工和新生代白领移民城市居留意愿的因素及其作用方式进行比较分析,或许能够得到有意义的研究发现。 新生代农民工留城意愿的相关研究已经证实,个体因素中的婚姻、性别、年龄、教育水平等都呈现出显著影响,即已婚、男性、“80 后”、教育水平高的农民工更倾向于长期居留,同时也有研究发现新生代农民工到了一定年龄后居留意愿有下降倾向[29]。 经济因素中的收入、住房情况同样显著影响新生代农民工的居留意愿。 社会关系网络中的家庭规模、子女共同居住、流动时间等变量对新生代农民工的城市居留意愿具有显著影响,表现出家庭化迁移更有利于其长期居留城市[30],同时那些与本地人有更多交往的新生代农民工,更有可能选择长期居留,但这种关系网络是否能够为农民工提供工具性帮助则无从得知。 相比较而言,新生代白领移民的个体因素中则只有婚姻状况显著影响其居留意愿,其他因素并未落入最终模型。 经济因素中“住房类型”的影响与新生代农民工群体相类似,但“职业身份”和“家庭收入”则发挥不同作用,即白领群体中并未发现从事哪一类职业的人员更倾向于长期居留,而家庭收入也未能进入最终模型。 在社会关系网络因素方面,子女共同居住、流动时间等变量对白领居留意愿的影响与新生代农民工群体一致,但流入地家庭规模对新生代白领的长期居留意愿影响不显著,而获得就业机会的渠道会影响新生代白领的居留意愿, 从而表现出新生代白领自身的社会关系特质,即呈现出核心化家庭迁移且更多寻求建立正式化的关系网络。 另外,制度融入因素中的社会保险变量的效应在两类群体中基本一致。

(四)“一线”还是“非一线”:新生代白领移民为什么选择和逃离“北上广深”

基于以上结果,我们进一步探讨新生代白领移民在不同城市空间中的居留意愿,即到底是什么因素左右了他们流向或者不流向一线城市?依据问卷中“当前居住的地级市”以及一线城市的划分标准,本文对新生代白领移民一线和非一线城市长期居留意愿的影响因素进行了探索。 囿于篇幅,仅展示最终模型的分析结果。

从表4 可以看到,对于一线城市的新生代白领移民来说,个体因素中的教育程度对其居留意愿呈现显著影响,表现为受教育程度较高的白领移民更愿意留在一线城市打拼。 经济因素(自购房、家庭收入)是影响其居留意愿的重要因素,相对于拥有非正规住房的白领,拥有自购房的白领更有可能选择流向一线城市,而家庭收入高的样本居留意愿较强,这与一线城市的高房价以及较高的生活成本密切相关。回归结果显示,社会因素(流动时间和户口迁入意愿)也会显著影响新生代白领移民的居留意愿,即随着流动时间变长,其在一线城市的居留意愿增强。 同时,当符合落户条件时愿意迁入户口的白领,在一线城市居留意愿更强。

表3 新生代白领移民城市长期居留意愿的回归结果(N=7039)

对于非一线城市的新生代白领移民来说,婚姻、 住房状况对其居留意愿的影响呈现显著性,而性别、年龄、教育、职业身份以及家庭收入等变量则没有进入最终模型(见表4)。 就婚姻来说,相比于无伴侣者,有伴侣的白领具有较强的居留意愿。 同样,相对于参照组,无论拥有何种类型的稳定住房的白领移民,都更有可能长期居留。 在社会因素方面,社会关系网络因素(流动经历、流动时间以及流入地家庭规模、 有子女共同居住)、 制度融合因素(养老保险参保、医疗保险参保以及户口迁入意愿)都显著影响白领移民在非一线城市的居留意愿。可以说,对于非一线城市的新生代白领移民来说,相对于经济因素,社会因素在激发其产生长期居留意愿中的作用更为明显。

表4 新生代白领移民在不同类型城市长期居留意愿的回归结果

由此可见,一线城市和非一线城市的白领居留意愿影响因素存在诸多差异。 在一线城市,自购住房、经济收入、户籍扮演至关重要的角色,其中住房和家庭收入在一线城市新生代白领移民的迁居决策中发挥着关键性作用。 一线城市户籍的获得通常需要满足较长时间的工作、纳税和参保条件(譬如上海要求持有居住证满7 年),是否满足户籍条件,对新生代白领的居留意愿影响同样十分明显,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解释在落户条件没有改变的情况下,面对一线城市房价过快上涨,许多白领选择离开的原因。 相反,对于非一线城市,经济因素中的住房和社会因素共同对其迁居决策产生决定性的影响。住房对非一线城市新生代白领移民来说更多体现为“使用价值”(居住本质)而非“价值”,租房、公共住房、购房对其居留意愿都有积极影响。社会关系因素在非一线城市白领移民迁居决策中的作用更大,本文所考察的社会关系网络以及制度融合因素基本都与其居留意愿关系显著。 基于此,假设4 得到验证。

五、小结和讨论

综上所述,对于新生代白领移民来说,婚姻、住房类型、父母流动经历、工作获得途径、流动时间、有子女共同居住、医疗保险参保以及户口迁入意愿均会影响其居留意愿。 婚姻代表着对于稳定生活的追求,会明显影响居留意愿。 三种类型的正规住房都对居留意愿具有显著影响,一方面体现出住房在新生代白领移民城市生活中的特殊地位;另一方面,“租房” 变量的显著影响在某种程度上体现出“居者有其屋”向“住有所居”观念的演进。 与此同时,包括流动时间、有子女共同居住、医疗保险本地参保等在内的诸多社会因素会左右其居留意愿,体现出社会因素对于新生代白领移民居留意愿的重要影响。 可以说,新生代白领移民是在个体因素、经济因素和社会因素的综合作用下做出定居决策的。

在新生代白领移民选择一线还是非一线城市的讨论中,本文进一步发现,在一线城市,经济因素(住房) 在新生代白领移民的迁居决策中发挥了重要作用,而在非一线城市,社会因素则具有决定性意义。 这在一定程度上解释了白领选择和逃离北上广深的原因:白领往往因为住房价格上涨的经济压力而选择逃离北上广深,同时又受制于社会关系因素在非一线城市生活中的决定性作用而选择逃回北上广深,希望能在一个公平与规范的劳动力市场中参与竞争,尤其是那些能力较强的白领,其基于自身经济投入—收益关系与生活支付能力的综合考量(经济理性逻辑),更加有可能选择流向工资较高、收益较大的一线城市。 这些研究发现对于城市管理与服务的政策设计具有重要的启示。

首先,进一步提升和完善社会支持网络,降低个体的迁徙成本,促进家庭化迁移。 人口的自由流动是保障公平权的体现,也是促进经济和社会发展的重要内容。 对于当前新生代白领移民来说,社会关系网络在其生活世界中具有特殊意义,应该积极通过政策制定搭建其在陌生场域中的社会支持网络。 其中家庭支持网络可以为白领移民在陌生场域中提供经济性和情感性支持, 而其寻求建立正式化关系网络的特质也要求更多市场就业机会的创造。 由此城市政府应该积极推进白领人才的核心家庭整体化迁移,不断强化教育、医疗、公共住房等社会服务方面的均等化,同时要坚持就业优先,创造更多高质量就业机会来提升城市对白领人才的吸引力。

其次,依据不同城市特质,政府在制定流动人口综合政策的基础上,应该针对白领人才的特定需要,在经济保障、社会关系网络、制度融合方面进行有针对性的改进和完善。 对于一线城市,新生代白领移民的需求主要体现在住房、 收入以及户籍方面,北上广深一线城市政府应该在这些方面持续改进,尤其是通过公共住房体系的打造助力白领群体享有平等居住权,这将在极大程度上降低白领生活成本,促进人才竞争的合理性和有序性。 对于非一线城市,新生代白领移民的需求主要体现于社会因素方面, 因此政策应该不仅关注社会支持网的搭建,还应强化构建公平公正的人才竞争环境,避免“社会关系”在人才筛选中发生“逆淘汰”现象。

再次,应该进一步减少制度性障碍,优化和改进就业、社保、户籍等公共服务,尤其要不断推进户籍制度改革,有序、有层次地放开大、中等城市户籍管控,合理确定大城市的落户条件,在条件许可的情况下给予新生代白领人才在落户方面的适当优待。 新生代白领移民是城市发展的中坚力量,其数量和质量对于城市竞争是一个重要砝码,应该尽量减少制度执行中的人为障碍,提升城市在公共服务方面的水平和质量,尽力改进户籍资格条件设定和社保关系的异地衔接,从而不断减少和降低新生代白领移民迁居决策中的制度化干扰和障碍。

注:

①本文仍然沿用国家卫生健康委员会 《中国流动人口发展报告》中的提法,将1980 年后出生的人称为新生代。

②调查问卷中第1 类中的“国家机关、党群组织人员”以及第4 类中的“公务员”基本都具有本地户籍,因此做删除处理, 此两类人员中纳入样本数据的主要是企事业单位负责人、办事人员和有关人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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