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承焘与外国友人

李剑亮

夏承焘（1900～1986年），字瞿禅，晚年改字瞿髯，浙江温州人，毕生致力于词学研究和教学，是现代词学的开拓者和奠基人。

翻阅夏承焘先生的诗词作品，会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那便是他的一部分诗词是为外国友人创作的。他的《天风阁诗集》与《天风阁词集》就收录了《捷克女诗人译陶诗成，北京友人介其来杭相访两首》《清平乐——再为艾德林教授题卷》等诗词作品。作为一名在高校中文系从事古典文学教学与研究的学者，夏先生一生未曾走出国门，却创作了这么多涉外题材的作品，这多少会让人有些好奇。

这就要从夏先生当年常参与外事接待活动说起。

一

在夏承焘教授参与的对外交流活动中，最值得回顾的是他第一次参加的活动。当时，他在浙江大学任教。据当天《日记》记载，那天（1951年1月19日）上午，他来到孤山南麓的浙江省博物馆，碰巧遇到自己的同事郑晓沧教授正陪同捷克斯洛伐克大使及捷克斯洛伐克文化代表團参观。郑晓沧便将夏承焘介绍给捷克斯洛伐克客人。夏承焘因而与捷克斯洛伐克文化代表团团长普克实有了简单的交流。通过与这位团长的交谈，夏承焘得知，对方曾经留学中国，并能说颇为流利的中文，在捷克斯洛伐克的一所高校任副校长，教中日两国文学，还翻译过鲁迅的《呐喊》以及《孙子兵法》等，对宋词有一定的了解，家中也藏有一长卷宋词。

从《日记》看，夏承焘这天上午在浙江省博物馆与郑晓沧教授陪同的捷克斯洛伐克来宾巧遇后，下午便接到学校通知，要他去学校商量次日接待捷克斯洛伐克文化代表团事宜。这意味着学校将安排他一起参加后续接待来宾的活动。

第二天一早，夏承焘赶往学校招待所，正式参与接待工作。中午11时，在阳明馆参加招待客人的茶话会。会上，副校长王劲夫、文学院院长孟宪承分别致欢迎词，捷克斯洛伐克大使以及普克实团长致答谢词。由此，夏承焘与捷克斯洛伐克文化代表团的交流活动，由前一天的个人行为上升为学校的正式外事活动。

从那以后的十多年里，夏承焘便不断地受邀参加此类活动。至于学校为什么在那天下午临时通知夏承焘教授参加接待捷克斯洛伐克客人的活动，原因有待考证。

二

夏承焘先生1946年至1952年在浙江大学师范学院工作，1953年在浙江师范学院，1958年参与筹建杭州大学，之后一直在杭州大学工作。据夏承焘先生本人日记，他第一次参加外事活动就是1951年1月，接待的外宾是捷克斯洛伐克文化代表团。自此，直到1965年5月，夏先生先后参加了30多场次的外事活动。

这些活动，有些是学校安排的，如1960年10月7日晚上，夏先生的同事顾祖康来到他家，通知他次日一早参加中文系古典文学教研组为来访的捷克斯洛伐克学者召开的座谈会。又如，1965年5月3日早晨8时，夏先生接到校长办公室电话，通知他马上前往学校会议室，接待日本学者笕文生等客人。

还有一些是浙江省或杭州市相关部门安排的，如1955年8月4日午后，校长办公室一位张姓工作人员来到夏先生家，通知他参加当晚由杭州市举行的欢迎日本和平代表团的接待活动。又如，1964年11月3日，浙江科委及科研所的干部来到夏先生家中，邀请他次日早晨参加迎接日本学术代表团的活动。

有时，是来自省领导的直接邀请。如1957年4月25日傍晚，夏承焘接到浙江省省长沙文汉的请帖，邀请他前往杭州饭店参加欢迎苏联最高苏维埃主席团主席伏罗希洛夫宴会。

面对来自各方的邀请，夏承焘大多数情况下都会欣然前往。交流内容大体包含主体活动、附带活动以及后续活动。

所谓主体活动，就是由主办方安排的主要活动。这类活动内容多样，例如，游览本地名胜景点：如1959年6月6日，应邀参加杭州市文化局接待匈牙利旅行团的活动，陪同匈牙利客人游览西湖。又如，1965年5月3日，接待日本学者笕文生教授一行时，陪同他们游览黄龙洞、灵隐寺等。

与外宾共进晚餐：如1957年4月25日，在杭州饭店参加浙江省省长沙文汉为欢迎伏罗希洛夫举行的宴会。出席本次宴会的有周恩来、贺龙、彭真等中央领导。这应该是夏承焘参加的最高规格的外事活动。又如1957年6月17日，应邀参加杭州市文化局交际处在大华饭店为招待法国汉学家考古团而举行的晚宴。宴席上，法国汉学家考古团团长埃地安布尔向夏承焘介绍了法国的汉学研究情况。

观摩外国文艺团队艺术表演：如1952年11月23日晚，夏承焘应邀参加中苏友好协会在人民大会堂主办的苏联著名艺术家表演会。当晚的节目，有乌兰诺娃与康德拉托夫的芭蕾舞以及米哈依洛夫和纳赛罗娃的独唱。

与主体活动相关联的便是一些附带活动。当接待的外宾是一位学者的话，双方会互赠书籍，增进了解。如1957年2月27日，夏承焘在参与接待苏联科学院中国学研究所艾德林教授时，便将自己的学术著作《唐宋词论丛》赠送对方。

同样，夏承焘也会得到来访者的赠书。如1965年5月在接待日本学者笕文生教授时，笕文生夫妇将各自翻译的《梅尧臣诗注》和《黄遵宪诗注》赠送给了夏承焘。

当然，这也是主办方认可甚至是交办的活动内容。1956年5月底6月初，越南教育代表团来访。夏承焘参加接待。事先，校长即嘱咐夏承焘向越南客人赠送《唐宋词人年谱》。

主体活动中还有一项工作便是迎送客人。1955年11月底12月初，西德历史学专家马尔悌斯教授来访时，夏承焘受命前往杭州城站接送这位西德教授。1956年5月底6月初，越南教育代表团来访，夏承焘教授与黎子耀、蒋祖怡等教授先是去城站迎接越南客人，尔后，再赴城站欢送。

这样的迎来送往，对年近花甲的夏承焘教授来说确实不是一件轻松的工作。

而所谓的后续活动，是指在结束主体活动后与接待的外宾基于相近的学术研究或创作兴趣继续交往。1964年7月，夏承焘参与接待越南外宾南珍等人。接待过程中，一起游览灵隐、玉泉、黄龙洞、岳坟、苏堤，一起出席宴会。在南珍回国后的次月，夏承焘致函南珍。时隔一年，又为南珍创作了两首七言绝句，题目为《去年越南文学院南珍教授偕作家阮文环同志过访于杭州大学，闻将归赴南方国难，心壮其行。别后迭得南越抗战捷报，感奋无已，作此寄怀。南君才五十余，予已逾六十矣》。不久，夏承焘也收到了南珍的来信，信中还附录了南珍的“和诗”。

由此可见，夏承焘参与外事活动的方式比较丰富。除了参加会见、宴会、游览、赠书等，夏承焘还以每次的外事活动为背景作诗填词，赠送给外宾。如1960年10月，与中文系古典文学教研组同事一起会见捷克斯洛伐克学者李诗玛后，夏承焘创作了两首五言绝句送给李诗玛。后来收入《天风阁诗集》，题作《捷克女诗人译陶诗成，北京友人介其来杭相访两首》。又如，1957年3月9日下午，夏承焘在北京饭店和艾德林教授见面交流后，晚上就创作了一首《清平乐——再为艾德林教授题卷》的词。

这些以外事活动为题材的作品，有一些是应各方要求而写。如1957年4月，夏承焘在参加了欢迎伏罗希洛夫的宴会后，浙江日报、杭州日报、浙江工人日报等报社纷纷要求夏承焘写作欢迎伏罗希洛夫的诗歌，以便在各自的报纸上发表、宣传。于是，夏承焘就给这几家报社分别作诗。如写给杭州日报的诗歌中，前两句“苍颜英概世无双，来締同心漆与胶”，便是赞美这位苏联领导人的功绩与盛名，并强调本次访问的使命和意义。

有时，外事活动完成了，但以此为题材而写作的任务却迟迟没有完成。于是，学校就会让相关老师去提醒、催促其完成。据夏先生的学生吴熊和教授晚年回忆，他当时就常常充当传递学校口信的信使。

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在这些活动之后写作上述诗词，也是夏承焘参加外事活动的任务之一;同时，也是他屡屡受邀参加这些活动的重要原因。

三

从时间上看，夏承焘参与外事接待活动集中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这段时间，尤其是20世纪50年代初，新中国的对外交流出现新气象，高校的对外交流活动也随之而活跃。对于从外事活动的主办方来说，邀请一些专家学者参加相关的外事接待活动，一方面可以体现学校和各级政府对专家学者的尊重，有利于交流，尤其在接待国外学者时，相应地安排一些高校著名学者参加，更能体现交流的专业性;另一方面，媒体在宣传报道此类活动时，除了采用记者撰写的新闻稿件外，也希望刊发学者们以文学手段创作的作品，来丰富报道的专业性与艺术性。于是，高校中那些学术造诣高且擅长诗词创作的教授，自然成为受邀的对象。

夏承焘教授屡屡受邀，一是由于他的学术成就与影响，二是缘自他的诗词创作水平。除此之外，还与夏承焘关心现实、参与现实的热情有关。举例来说，1956年10月12日早晨7时，夏承焘曾跟随学生列队往众安桥，欢迎印度尼西亚总统苏加诺。

正由于上述多种因素，夏承焘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十多年中，受邀参与对外交流活动多达30余次，接待过的外国友人，既有来自德国（西德）、法国、加拿大、匈牙利、罗马尼亚、捷克斯洛伐克等欧美国家的，也有来自日本、越南等亚洲国家的，以及横跨欧亚的苏联。他们当中既有政府官员，也有诗人作家，还有专家学者。

Xia Chengtao （1900-1986）， a native of Wenzhou， dedicated his life to the study of ancient -poetry and teaching. He is widely considered a founding scholar and pathfinder of the -poetry studies in modern times.

Take a look at his poems and you will find that he wrote poems in commemoration of the international cultural exchange programs he took part in and in honor of new friendships between him and internationals he met through the programs. His diaries relate more facts about his participation： from January 1951 to May 1965， he was engaged in more than 30 receptions of foreign visitors to Hangzhou.

The first one was incidental. It happened on the morning of January 19， 1951. Professor Xia was visiting Zhejiang Museum at the Solitary Hill on the West Lake when he ran into Professor Zheng Xiaocang， a colleague at Zhejiang University. Zheng was accompanying the ambassador of Czechoslovakia and a delegation of cultural luminaries from the central European Country. Professor Zheng introduced Xia to the visitors. It happened that a member of the delegation was a vice president of a university and spoke fluent Chinese and had translated some Chinese books. It also happened that the vice president had some essential knowledge of the -poetry of the Song Dynasty and had some -poem collections in his private library. So Xia and the vice president chatted for a while.

If the encounter at the museum on the morning was incidental， it was no coincidence at all that Zhejiang University contacted Xia in the afternoon to see if he was able to take part in the reception of the visitors. Xia agreed to take part. The next morning he attended a reception party on the campus of the university. His presence at the party was an official participation in the international affairs of the university.

For the next ten plus years， Xia participated in over 30 international exchange programs at different levels. Some international programs were at the university level and some were arranged by the departments of the provincial government. The most important occasion happened on the evening of April 25， 1957. Xia attended a banquet at Hangzhou Hotel at the invitation of the provincial governor. The banquet was held in honor of the visiting state leaders of the Soviet Union. Among the top Chinese leaders present at the banquet were Zhou Enlai， He Long and Peng Zhen.

The international programs engaged Xia in different ways. On some occasions， he just attended banquets or accompanied guests to enjoy entertainment shows. On other occasions， he took visitors on sightseeing tours around the West Lake. And on many occasions he and visitors engaged in academic studies and dialogues. Occasionally， he met or saw off some international visitors at the local railway station. On many occasions， Xia wrote poems in commemoration， honor or remembrance of some activities， personages， and personal friendships. Some of these poems were published in local media.

It can be conjectured why the professor was invited to so many international exchange programs in these years. One guess is， international exchange programs were a top priority on Chinas diplomatic agenda in the 1950s and in the early 1960s. For hosts of these international programs， it was important to have some scholars in reception activities， especially when some international guests were from academic and cultural circles. Another guess is that Xia was invited in the hope that he would later write poems which could be published in local newspapers. One thing doesnt need guessing： a scholar of national renown in academic studies and traditional poet， Xia willingly concerned himself with international exchange activiti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