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粉中的冰川（组诗）

董喜阳

一个人的世界

情人节的玫瑰花，和你

一朵牵牛花，并没有什么不同

同样出身于泥土，承受

免费的阳光、雨露。没有其中一朵

为自己预备花轿与坟墓

你或是你们，都不曾有诱人的

果实。此刻，如果

庭院和花圃的聘礼如有不同

请保持演说的嘴唇紧闭

好让略显尴尬的灯光，不泄密

洞房之夜，我们并不在乎

两个人的掌声，或是诸多第三者

假扮烛台、酒盏，靡靡之音

一个人也能活得像一个世界

黄昏的燃烧

黄昏的睡态是多么的恬静

酣美的躺在白云的臂膀上

黄昏的温床是那么的舒坦

横跨南北

在土地的身子上架设钢铁

黄昏藏躲在我的身体里

身体在燃烧

黄昏的燃烧就愈演愈烈

当她就要化为灰烬的时候

我不想知道自己

只想知道是谁点燃了她

我成为自己的归属

闹铃还没睡醒，我却在枕头上

画地图。三山五岳

长江黄河……在内心的清单中

放大自己，那个成年的

出海口，再一次入主中原

昨夜，守门人是醒着的

金丝手套也没有入睡

梦里的雷声深掩草中

伴有哭泣，泪水流淌

从旁支汇成主流

河水的这头，我成为

自己的归属，濯足，痛哭

流浪。热泪潸然

喊停的人，在绿灯的一头向我

招手。河那头的炊烟

我看见袅袅升起的不是

清风，是故乡

风 筝

今夜，有风

风在午夜作乱之后

化作一道寒气午门外候旨

听候发落的裤腿

对它们的收留，略显宽容

所有慈悲的瞬间

像一只朴素的大雁

身着浅淡的衣物，连叫声

都是猜测的

一根针在疼痛的横切面上

完成冒昧的切割

天气预报完全，失灵的湖面

冰冻的迹象，由心到手

我躲在风暴的中心

观赏一次临时的

赛事。口哨声响起

摁住风向的，依旧是

旋转的风筝

尊 严

雨一直下

凡是流动的都在下沉

一首歌曲扑向地面的过程

经历了目光的拥护

短暂的失重，和放掉对手的轻松

音符被淋湿的心情

我们可以想象——主动的瓦解

挽救，破碎。无数滴到一滴

再由一滴两地分离

不是所有的分别都有亭榭目送

厨房不止收纳刀具

也回放滴答的响动

最后的一滴水

一定不想完成软着陆

它能预见的凹凸、破损与分娩

的苦痛。它需要一次笨重的

也是轻盈的站立

好让那些雷声闪电撞击的跟头

肃然起敬，怜而生畏

我是一个简单的人

我是一个简单的人

没有方向感，怀里不常揣有

温度计。我相信万物

自带的体温

我喜欢水墨优雅的呼吸

不愿意看多余的斑点在纸上残喘

我希望秋天守住秘密

像哑巴一样，以日光封住口条

那是一株壮了胆子的玉米

在豁出去的寒冷之中

亮出自己。行走中的事物并没有

减速。我望着倒退的你

从鼓点中朝着反方向，迅速撤离

又被无数条追赶我的风

不断送回来，此一生

这样对抗的孤寂如此反复

肯定的光亮

夜里的白磷是另外的嘴唇

让松枝开口说话。涂满膏油的山水边缘

歌颂亦是唇语，哑默的人继续

兴奋着。流淌的瀑布

打着手势，穿越晶莹的高脚杯

要赞美：眼角噙着的河流

对垒的山川，鸟鸣于山谷的回响

多年来，我对看似贫贱的

事物从无愧疚——小草，风筝

时间……它们比一个情人

更加微不足道。不曾有绚烂的

招手，稍作装饰的致意

于是，我们自绝于马清澈的眼

鹦鹉乖巧的舌

清晨，一粒米的忧伤，源于

牙齿在河床上变得松动。今夜，请

面向唐宋默祷，卑微是一个词汇

跪成比诗歌还低的姿势

举出地里肯定的光亮

时间深处

一支烟的记忆，一团破损的云雾

一沓记忆摞起一堆

教科书的易代，像是雪人

在阳光下的自省

羞涩、青嫩的，或是痛苦、骚动的

相互交谈。有人说出水

有人反复成冰，更多的是

默不作声。窄矮的街道

警报之音变得拥挤

行走的人，在巷子里变得

尴尬起来。巨大的容器

墨水的胎盘，发霉的衣物

在抽屉中紧张了

相比腐水中变节的日子

运动来的并不松弛。我期待

暴敛的休整——在打盹的

时间深处

加竹为管

我不建议在炉子中研究火

探索它的属性和精神特征

还是到旷野中

大自然的树木，森林，极尽渴望的

燎原之势，把它的一点私心

一同焚毁

火走出铁炉，走出炕灶

走在足够撑起面子的疆域。那是它们

的领土，它成为自己的王

它于是也走进孤独

甚至坟墓。要依靠回声来辨认

自己。盐碱味，金属味

烟气味，还是松软的木质气味？

像我们经常翻开自己的诗集

掌声逐渐高起来

习惯一个人舞蹈和赞美

仿佛只有此刻成了自己的皇帝

一遍遍给熟悉的奏折盖戳

天 机

一滴雨水舍不得摔疼自己

升腾或垂落

它们的命运和雄鹰，云鹤，通灵的

扶梯有何区别？天地间囚徒偶尔

对自己好一点，天高云淡

你晚一点下来，俯瞰人间疾苦

对自己不好十分

山水无恙，天地无伤

早一点转世投胎，上帝即将另请

高明。尽管我对这浮世

之高明并不期待，但我却为一滴

雨水祈祷。世上皆有的

悲怜，愿从我孱弱的肩头挑起灯火

且雨中尚有不灭的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