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游

2020-11-19 04:18
山东文学 2020年5期
关键词:福安妻子同学

娄 光

1

没有下雨的迹象。即便下雨,也错过了当年的时令,种不出什么庄稼了。而要债的人不会因为钱少就不再登门。万般无奈之下,我只好再度出门打工。

亲戚介绍我去郊区制路面砖。搬水泥、筛沙子,制成砖块垒起来,一天也造不出多少。但老板安慰说:“是你技术不过关,技术练好了,自然就有了数量。”

我坚持着,一句怨言也没有。几天之后,稍微有了进度,可是算到报酬,人还是泄了气。尤其当我汗水淋漓腰酸背痛地收拾工具准备收工时,突然听到码好的砖垛发出轰隆倒塌的声音,那时那刻,我有多少自信和勇气不被摧毁?

我不求公平,但我也不是打不倒的小强。我硬着头皮去见了政府部门上班的同学,艰难地向他开了口。好在他还顾念我们的友情,二话不说就答应帮我问问哪里有招工的。

整日和水泥沙子打交道,书本被随意压在被子下面。一个也算是写东西的人,与文字相逢不相识。腹部还在隐隐作痛,药还是坚持吃。我这个七尺之躯,也不是铁打的。但我还是黎明即起、倒头就睡,不知洗澡为何物。吸着水泥粉尘,吃着粗茶淡饭,好久未理的长发如刺蓬罩在头上,跟田埂上的稻草人有得一拼。

去大巷子想买件短裤,售货员又是我的初中同学。忆其当年学习不咋样,如今做起生意来,竟如鱼得水。同日又见老师又见同学,虽已隔膜太多,但毕竟将我静如死水的生活又击出了涟漪。我正想拿出书本充电呢,那位制砖朋友却给我泼了一瓢凉水:“你老师给我说了,让你把文学丢掉,好好生活才是根本。”

2

德军腰痛得不能下地,按摩间隙来家来。我问详细情况,他说:“感觉没有医院大夫说的那么凶险,还是有希望的。”那就好。无论怎样,只要能把病治好,不管是正规医院,还是乡间村医,我们都愿意去碰一回。

一得大病,大家就只有碰这一条路走。除此之外,没有一分钱的办法。兄弟一场,我能做的,也就这些了。

天阴下来,刮着风,估计又有雷雨。

看他人或者异域的文字,内心并不会多出感动。常常,总像一个局外人审视过路的女孩,只能看看、想想。知道没有光明会轻易到来。知道轻易得到的东西,人其实并不珍惜。

昨夜三点起床誊写稿子,较之以前是顺畅多了。书也常读,但收益不大。总觉脑子空,加上家务甚多,故不能全身心创作。早晨洗了头,精神许多,还像柏林说的那样:“继续把老刀子提上再操练一阵儿。”但愿老刀子不会太钝了。

晚上妻子有事回了娘家。天尚未黑尽,就关了门。儿子,还有我,就在孤独的灯光里,与世隔绝似的,不得不早睡了。一个家庭,若无女人支撑,断然会像雷雨中的燕子找不到巢的温暖。

夜半醒来,已是零点。醒着的时候,我是我自己;睡着的时候,我是我的影子。

中秋节。暖暖的阳光照在新买的写字台上,窗台上有几盆花草,不知道是否在生长。节日来临,家里的伙食自然有了变化,但心情,却还是异样地沉重。

朋友来家,说是顺带着看看。妻子还是涌泪。我给其看我写的文字,他说不错,但调子还是有些低沉。我承认这一点,但是我没法不低沉呀。

出门必去图书馆,也去老师处借本书。回家就躺在炕上雷打不动地阅读。有时看着看着就睡着了。醒来后,我听到妻子说:“从没见你睡过这么长的时间!”并用手抚着我的额,看看是否发烧。

下午一个人去公园,手里拿本书。有人就问我还写着吗?我说写点小东西。事实上,我怕是连小东西也写得不多。见熟人的名字豁然印在杂志上,我就觉得问题还是出在自己身上。功夫没下到,自然欠火候。写东西没有捷径可走,不勤奋,是决计要被淘汰的。

3

夜半醒来,天阴得实实的,满目皆黑。忽然想起昨日晨起所写的半页短章,当时以为来了灵感,甚至都对妻子吹嘘了一番,说好长时间未动笔了,终于有东西可写了。结果,写了不足半页,即感觉平淡如水,赶紧草草收笔。

前天下午福安被拉回来,我当晚在医院守了一夜。与其闲聊,认为其记忆正常,只不过因惊吓忘记了某些细节而已。说包工头很器重他,当天他一个人早早就去山上发动了机器打炮眼。等其他工人上工时,他已经打了两个炮眼。凭我经验,两个三米深的炮眼,最少需要两个小时。而就是这两个小时,便是侄子留给世界的最后的工作。

昨夜玩麻将,嫂子鼓励说:“想耍就耍。要是以前,福安一定跑得比谁都快,现在,就是给他几万块钱,他也不能跟你们坐在一起耍了。”

与村里孩子们拔草。儿子看见远处几座坟,就问:“那是什么?”

我答:“坟。”

我就问:“那是谁的坟?”

儿子不语。

下午回城前,我一个人到了那块坟地附近,拐个弯,独自跑到一处地边,没用两秒钟,我就发现了一处异样的地方:那里土质松软,虽长满谷莜草,但新翻的痕迹还在。用脚在旁边一蹭,黑色的灰土便被踢了出来……

我不用再找什么证据了,就在这块沟沿边上,睡着一个个逝去的亲人。无论咋样,一切都找不回来了。

福安的主治大夫看了片子说:“出院吧,回去养着去。没有意义了,白花钱呢。有办法的话,人家大医院早就治了。”

只好出院。

一大家子将福安抬到车上以后,我就去街上给同学打电话。他到底跟我摊了牌:“老同学,可能我的能力有限,给你没办成么!星期天或是有空了你过来,我给你管顿饭……”

一个诱饵终于不见了。用妻子的话说,这件事从此画上了句号。

晚上做梦,眼前却是一片春暖花开的景象。那些原生态的园子里,到处都是闲散的游人,每一个见面的熟人都会亲热地握着手说:别来无恙!一生逍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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