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版印图书的商业传播∗

2020-11-25 08:16于兆军
河南图书馆学刊 2020年6期
关键词:书坊国子监图书

于兆军

(河南大学文献信息研究所,河南 开封 475001)

雕版印刷虽然肇始于唐代,然而却没有在唐代得到广泛应用。 五代时间虽短却开了雕印经书的先河,但由于朝代更迭频繁,社会动荡,民生凋敝,雕版印刷在五代并没有全面推广和普及。 入宋后,由于统治阶级崇文抑武,大兴教育,建立了崇文院和国子监等官方图书编纂和出版机构,对前人的著作进行了大规模的编纂和整理,并利用雕版印刷“日传万纸”的便利广泛传布。 南北两宋刻书之多,摹写之精,版印之妙,规模之大,流传之广,可谓前所未有,后之典范。 宋代的官刻、家刻、坊刻鼎足而三,相互补充,且各有千秋。 宋代不仅是我国雕版印刷的黄金时代,也是我国古代版印图书商业传播的繁荣时代。 宋代社会对印本书籍的强烈需求以及宋代繁荣的商业经济是宋代刻书业兴盛的不竭动力,而兴盛的图书贸易是宋代印本图书传播最重要的途径,同时也是宋代雕版印刷繁荣的最好体现。

1 宋代社会对印本书的强烈需求

宋代统治阶级崇文抑武,重视教育,大兴科举。在这种治国方针的指导下,宋代读书人的数量剧增,并视读书为第一要务。 通过科举,“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这“一日之长而决取终身之富贵”的诱惑让每位读书人都跃跃欲试,整个社会醉心科举,读书学习之风盛行。 “父笃其子,兄勉其弟。 有不被儒服而行,莫不耻焉。”[1]据考证,太祖时候,参加省试的举人只有2,000 人左右,而到英宗时全国参加发解试的读书人已达42 万,这么多读书人对图书的需求量是可想而知的。

1.1 宋代社会的读书风尚

在宋代,读书买书不仅是一种风尚,也是士人生活乃至生命中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 宋代御史中丞赵安仁就“尤嗜读书,所得禄赐,多以购书”[2]。宋初重臣朱昂,人称“朱万卷”,喜好读书,“昂前后所得奉赐,以三之一购奇书,以讽诵为乐。”[3]据《曝书杂记》记载,宋代藏书家许棐“少安于贫,壮乐于贫,老忘于贫”,但“肆有新刊,知无不市”。 不仅有财力者买书聚书,一般士人也纷纷购书,甚至有的人不惜为买书而举债。 正如郑刚中《自笑》所云:“他人将钱买田园,尚患生财不神速。 我今贷钱买僻书,方且贪多怀不足。 较量缓急堪倒置,安得瓶中有储粟? 自笑自笑笑我愚,笑罢顽然取书读。”[4]宋代热爱读书由此可见一斑。

1.2 宋代印本书的传播优势

雕版印刷促进了宋代印本图书的版式变革,为阅读带来了极大便利。 与抄本相比,印本图书生产容易、价格便宜,且讹误较少、装帧精巧,便于携带和阅读。 宋代印本图书的商业化促进了书坊的编刊创新,“纂图”“互注”“重文”“重义”“注疏合刊”等版本形式大量出现,不仅使书籍图文并茂,且更利于阅读理解,促进知识的快速传播和吸收,因此印本图书成为宋代读书人的首选,在宋代有着巨大的市场。

2 宋代官刻图书的商业传播

2.1 宋代中央刻书的销售

宋代官刻图书出售的情况很普遍,北宋时期国子监就开始刻书售卖。 宋代国子监刻印了大量的经书、史书和医书,一部分供朝廷使用和颁赐,剩余部分出售,以收回刻书和印刷所需的成本。 据叶德辉的《书林清话》记载:“宋时国子监板,例许士人纳纸墨钱自印。 凡官刻书,亦有定价出售。 今北宋本《说文解字》后,有‘雍熙三年中书门下牒徐铉等新校定说文解字’,牒文有‘其书宜付史馆,仍令国子监雕为印板,依九经书例,许人纳纸墨钱收赎’等语。”[5]叶氏所说的国子监版许士人纳纸墨钱自印似有不确,因为“收赎”乃收购之意,和自印并没有什么必然联系。 此外,作为政府最高出版机构的书版,国子监也不可能谁出钱就让谁私自印刷。 李致忠先生在谈到这一点时也指出:“其实‘收赎’并不意味着自印,当是依纸墨成本价花钱自买。 因为书版繁重,不可能谁花了纸墨钱,就能立刻为谁清版刷印。 必是先期印好,装帧完毕;或是凑多少人要买,再行刷印。 所以‘许人纳纸墨钱收赎’实际就是定价出售。”[6]从“依九经书例”可知《九经》诸书允许私人收赎,也证明了国子监出版的图书确实是出售的,并且只收纸墨钱,价格相当优惠。

宋代国子监刊印的图书还发行到各地进行售卖,据《书林清话》记载:“宋时官刻书有国子监本,历朝刻经、史、子部见于诸家书目者,不可悉举。 而医书尤其所重,如王叔和《脉经》《千金翼方》《金匮要略方》《补注本草》《图经本草》五书,于绍圣元年牒准奉圣旨开雕,于三年刻成。 当时所谓小字本,今传者有《脉经》一种,见《阮外集》。 绍兴年间重刊,仍发各州郡学售卖。 既见其刻书之慎重,又可知监款之充盈。 天水右文,固超逸元、明两代矣。”[7]国子监刊印的图籍不仅发行给各路儒学出售,同时也供文人雅士直接购买。 由于国子监所刻图书品种齐全、数量众多、质量一流,因此在全国刻书出版业中独占鳌头。 北宋监本不胫而走天下,不少藏书家不惜重金通过各种渠道购置监本,《鹤山集》记载眉山孙氏曾买监本书万卷成为名重一时的藏书家,《齐东野语》记载沈思之子沈偕擢第后尽买国子监书以归。

2.2 宋代地方政府刻书的销售

宋代除国子监以外,各地政府的刻书机构也积极参与图书发售,以此补贴财政,充实办学经费。 如:浙东路茶盐司印卖《外台秘要方》及《资治通鉴》,两浙东路安抚使印卖《元氏长庆集》,福建转运司印卖《太平圣惠方》,江西提刑司印卖《容斋随笔》等。 此外,宋代各州、军、府学、县学也刻书出售,其中以公使库刻书售卖最为知名,规模也较大。 据文献记载,宋代刻书并售卖的公使库有近20 个。 苏州太守王琪瞄准市场需求,利用公使库钱刻印《杜工部集》并售卖万部,每部价值千钱,士人争相购买,不仅偿还了数千缗旧账,而且还多有剩余。 淳熙三年(1176),舒州公使库刻印出版《大易粹言》十二卷,该书前镌有该公使库雕造所贴司胡至和的具文告白:“今具《大易粹言》壹部,计贰拾册。 库本印造见成出卖,每部价钱捌贯文足。”[8]可见舒州公使库刻印《大易粹言》也是用来出售的。 此外,宋代的官学也刻书出售。 淳熙十年(1183),象山县学刻印出版宋林钺辑的《汉隽》十卷,其题记不仅清晰地列出了出售价格,还把经销盈余养士助学的用意也说得清清楚楚。

3 宋代坊刻图书的商业传播

宋代社会的图书需求量巨大,仅靠官方刻印售卖无法满足社会需求,于是各书坊纷纷刻书售卖,到了南宋书坊更是如雨后春笋般大量涌现,生机勃勃地成长和发展。 戚福康认为,书坊在南宋时期以全新的面貌出现,在该历史时期有了长足的发展,成为中国出版业的主力军,确立了其主体地位。 书坊引起了当时社会各阶层的广泛关注和评判,在经济文化中占据了一席之地,形成了一个重要的社会行业[9]。 宋代书坊的大量涌现促进了宋代图书市场的空前繁荣。

3.1 宋代书坊的兴盛

书坊往往集图书编纂、刊印、销售于一体,一般拥有自己的写工、刻工、印工等。 宋代的书坊主往往都具有较高的文化素养,他们尊重知识和读者,图书编刊善于创新,并讲究经营之道,为宋代图书的生产和流通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书坊刻书以售卖牟利为唯一目的,刻书灵活机动,能投市场之所好,而且价格比官刻图书便宜,因此坊刻图书占有较大的市场份额。 宋代的书坊刻书售卖遍布全国各地,仅南宋有名号可考的书坊就有近200个,有名号但没有留下文献记录以及无名号的书坊更是不计其数。 相较而言,汴京、四川、杭州、福建、江西等几大刻书中心的书坊刻书售卖尤为活跃,其中尤以福建为盛。 福建书坊业又以建宁府为最,其中麻沙、崇化两坊更是号称图书之府。 据郑士德先生考证,建宁府有文献可考的书坊有39家,有些私家宅塾也刻书出售,并逐渐发展成为书坊,算上这个数字,建宁府从事刻书出售的书坊达57 家[10]。 南北两宋建宁府的书坊远不止这个数,据李瑞良先生考证,单建阳麻沙镇有牌号可考的书坊就有36 家之多[11]。 据考证,南宋时的刘氏和余氏为建安府的两大书坊世家,祖祖辈辈经营图书,仅麻沙镇的刘氏书坊就有9 家,崇化镇的余氏书坊也有6 家。

3.2 宋代书市的火爆

各地如雨后春笋般涌现的书市是宋代图书贸易兴盛的必然结果。 据曹之先生统计,宋代的书市贸易有文献可考的就有124 处之多。 由于宋代刻书者本身就是发行者,因此哪里有刻书哪里就有图书市场。 据张秀民先生考证,宋代的刻书地有近200 处,这些地方无疑都售卖图书。 凡是宋代商业繁荣的城镇都有印本图书贸易市场,据《东京梦华录》卷三载,东京汴梁大相国寺附近就有很大的图书贸易市场。 “殿后资圣门前,皆书籍玩好图画”“寺东门大街,皆是幞头、腰带、书籍、冠朶铺席”[12-13]。 宋代文学家穆修就曾经刊印韩愈和柳宗元的文集在大相国寺书市出售,李清照和赵明诚夫妇也是这里的常客。

建阳的麻沙和崇化两地是印本图书批发贸易的大市场。 建阳崇化里的书市最为兴盛红火,比屋皆鬻书籍,天下掮客商贩来此批发书籍者如织如梭。 南宋理学家朱熹的学生祝穆家住建阳,也开坊印卖图书,他自己编纂、刊印并校对的《方舆胜览》《事文类聚》等书一出版就受到读者的热烈欢迎,市场供不应求,“蜀中人士来购者,一次竟以千部计”[14]。 建阳盛产竹纸,建阳的书坊刻书有很强的市场针对性,在经营上批发和零售相结合,书价又相对低廉,所以建本书很快就占领了市场,并远销海外。 朱熹的《建宁府建阳县学藏书记》记载:“建阳版本书籍行四方者,无远不至”[15]。 郑士德先生认为基于上述成本优势,麻沙本(建本)书的价格约较浙本书便宜30%,较苏州等江南本书便宜50%。 由于建本书价格低廉,因此得以北销临安、开封、洛阳、鄂州(武昌),南下福州、泉州,经海船行销日本、高丽、暹罗[16]。

4 从其他方面看宋代版印图书商业传播的繁荣

4.1 宋代印本书广告大量出现

图书广告是宋代印本图书贸易传播的创新举措。 宋代刻书业兴盛,因此图书市场竞争也十分激烈。 为在激烈的竞争中立于不败之地,使刊印的图书销路更广,获得更多的利润,书坊主绞尽脑汁为自己刊印的图书做广告,加大宣传力度就是书坊扩大销售的重要手段之一。 宋佚名刻《东莱先生诗律武库》目录前有牌记广告云:“今得吕氏家塾手抄武库一帙,用是为诗战之具,固可以扫千军而降勍敌,不欲秘藏,刻梓以□诸天下,收书君子,伏幸详鉴。 谨咨。”[17]宋代商人能够产生并形成广告自觉,其根本原因在于市场竞争以及当时社会思想文化的影响[18]。

4.2 宋代版权的萌芽

版权保护制度的萌芽是宋代图书贸易传播兴盛的重要标志。 在雕版印刷术发明以前,图书都是靠抄写传播的,不仅费时费力且贸易流通量极其有限,但作者和传抄者的权益不会受到严重侵犯。 雕版印刷出现后,书籍可以大量刊印和出售,有了真正意义上的图书出版。 大量印本图书进入市场自然就会产生利润之争,一些书坊主为了牟利不择手段,甚至盗窃别人的劳动成果。 朱熹的《四书章句集注》在当时是士子必读教材,十分畅销,常被一些书坊盗印,令朱熹很气愤,只好写信给县官和挚友,希望他们能帮忙追讨书版。 吕祖谦弟弟吕祖俭的著作也被麻沙书坊盗印出售,并且把文章弄得面目全非。 朱熹知道此事后曾感慨说:“麻沙所刻吕兄文字,真伪相半,书坊嗜利非闲人所能禁。 在位者恬然不可告语,但能为之太息而已。”[19]一些书坊主也想方设法保护自己的权益不受侵害。 《书林清话》记载,书籍翻板,宋以来即有禁例。 吾藏五松阁仿宋程舍人宅刻本王偁《东都事略》一百三十卷,目录后有长方牌记云:“眉山程舍人宅刊行。 已申上司,不许覆板。”[20]《书林清话》成书于南宋中期,可见至少在南宋中期已有了对版权的保护措施,可视为我国古代历史上最早的版权宣言。 当宋代书坊主和图书作者融为一体时,其时的版权和现代意义上的版权保护就更加接近了。 南宋嘉熙二年(1238)十二月,两浙转运司为保护祝穆自编自刊的《方舆胜览》《四六宝苑》《事文类聚》等几部书籍的版权而发布榜文。 宋刻祝穆《方舆胜览》前集自序后印有两浙转运司录白:“据祝太傅宅幹人吴吉状,本宅见刊《方舆胜览》及《四六宝苑》《事文类聚》凡数书,并系本宅贡士私自编辑,积岁辛勤。 今来雕版,所费浩瀚。 窃恐书市嗜利之徒,辄将上件书版翻开,或改换名目,或以节略《舆地纪胜》等书为名,翻开搀夺,致本宅徒劳心力,枉费钱本。 委实切害,照得雕书。 合经使台申明,乞行约束,庶绝翻板之患。 乞给榜下衢婺州雕书籍处张挂晓示,如有此色,容本宅陈告,乞追人毁板,断治施行。”[21]版权意识在宋代萌芽是雕版印刷兴盛、书坊刊印售卖图书繁荣以及宋人商品意识提高等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

4.3 宋代频繁的书禁

不断禁书是宋代图书贸易繁荣的又一明证。 随着宋代图书出版和贸易的蓬勃发展,书商为了追求高额利润,图书的刊印和售卖超出了政府所允许的界限,甚至与政府的出版政策相左,因此出现了大肆禁书。 宋代禁书次数之多远非前朝所能比拟,据《宋会要辑稿》记载,宋代朝廷下令禁绝图书印卖多达20 次,所禁绝的内容越来越广泛。 从内容上看,宋代禁天文图书,禁术数谶纬图书,禁兵书,禁历法图书,禁刑律典册、制书敕文,禁事涉政治、军机边防之图书流入境外,禁印本朝史籍,禁私人文集、诗集,禁科场程文,禁宗教典籍等[22],这类禁令从北宋初期一直延续到南宋末期。 据林平考证,北宋太祖朝至太宗朝禁书之举就不少于6 次,北宋真宗朝至英宗朝禁书不少于22 次,北宋神宗朝至南宋高宗朝禁书多达63 次,南宋孝宗朝至南宋末禁书不少于23次[23]。 这样算来天水一朝禁书多达114 次,这在中国古代史上是颇为罕见的。 宋朝的图书禁令和禁书次数虽多,但由于缺乏法律保障和监管机制大都流于一纸空文。

5 结语

宋代无论是官刻、坊刻或家刻的图书都以商品形式投入市场,通过买卖的方式进行流通传播。书坊刻书以牟利为目的,其产品具备完全的商品属性。 书坊刻书在宋代刻书业中开始得较早,地域分布最广,其刻印图书的数量和种类在社会图书生产总量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是图书商品流通的主力军。 官刻图书除少量赐赠外,大部分也作为商品进入流通领域。 此外,宋代家刻图书的目的虽然不为牟利,但刻书需要一定的经济费用,因此也会售卖部分图书收回成本。 宋代繁荣的图书贸易是刻书业兴盛的必然结果,也是宋代印本流通和传播的主要方式,同时,大量印本图书的商业传播也为宋代文化的普及和繁荣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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