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午夜之子》的性别政治

2020-12-03 05:08
牡丹江教育学院学报 2020年11期
关键词:康奈尔殖民者梅斯

林 苑

(广东省外语艺术职业学院基础教育学院, 广州 510507)

一、引言

进入全球化时代以来,伴随着流散写作的兴起,后殖民主义再度成为文化研究的热点问题。英籍印度裔作家萨尔曼·拉什迪的《午夜之子》通过家族故事和个人遭遇再现以印度次大陆为背景的历史,诸如种族与族裔、帝国与殖民、中心与边缘等问题得到深化,“该小说使他与加西亚·马尔克斯、米兰·昆德拉和君特·格拉斯等世界级文学大师并驾齐驱。”[1]29

国外对于拉什迪的研究较为深入,就拉什迪作品的后殖民身份、家园想象、叙事手法等问题,许多评论家都有深入的讨论,而另外一些评论家更专注于文本分析的研究著作,这些作品有些专注于提供百科全书式的搜集,有些专注于历史性的综述,更多的则专注于典型文本的分析。如N.考特纳、S.基姆、D.弗莱彻等人。而国内研究者对印裔英国文学的关注也使该小说成为热门的研究对象,从这些著作的研究模式来看,大部分侧重于从拉什迪作品的人物分析、混杂意象或家族历史着手研究后殖民叙事中的身份问题和认同危机,提出了不少精辟的见解。拉什迪的作品涉及到政治、文化、种族、意识形态等多重主题,面对拉什迪作品中所表现的较为复杂主题思想、艺术形式和社会文化背景,抛开性别政治问题探讨文化身份问题未免有失偏颇,而大部分研究者恰恰忽略了这一问题。性别问题是《午夜之子》的重要问题。康奈尔和斯皮瓦克的性别理论有助于分析作品的性别政治问题,阐释作品颠覆了西方殖民主义意识形态。《午夜之子》揭示了后殖民的男性气质危机及父权焦虑,展现了性别权利的颠覆,对殖民主义意识形态提出深刻的批判。

二、康奈尔和斯皮瓦克的性别研究理论

康奈尔是当代西方男性研究的领军人物之一,她指出,“所有社会都有性别的文化观,但并非所有社会都拥有‘男性气质’这一概念。”[2]67在现代用法中,男性气质假定一个人的行为是否男性化取决于他是否是一个男性化的人。因此,“‘男性气质’的概念意味着对个体差异和个人自由的信仰,它基于欧洲近代发展起来的早期个人主义概念。”[2]67但“男性气质”只有在与“女性气质”相对的时候才会存在,“一种文化如果不把男女当作两极化的角色类型的载体,它至少从理论上来说就不会有现代欧美文化意义上的男性气质概念。”[2]68因此,康奈尔认为,做性别研究不应该忽略男性气质的特定文化性和历史性。康奈尔还建立了关于性别的社会理论并提出了“支配性男性气质”“从属性男性气质”“边缘性男性气质”等重要概念,探讨了男性气质危机的趋势。

亚裔女学者斯皮瓦克是西方著名的女性主义文学文化理论家,为“第三世界妇女”代言。她把种族、阶级、性别作为分析的代码,“对殖民地权力话语进行深入的政治揭露,对文化帝国主义的种族中心主义进行批判,进而为臣属的文化重新‘命名’。作为印度裔知识分子,在性别话语方面,斯皮瓦克承认第三世界妇女是一种具有性别和民族差异性、具有的‘个性’和‘多样性’主体,她主张重新构建第三世界的文化历史叙述”。[4]164以下运用康奈尔和斯皮瓦克的文化身份理论,分析《午夜之子》的性别政治问题。

三、后殖民的男性气质危机

小说通过殖民者梅斯沃德、萨利姆的养父和印度的强制人口控制措施——阉割行动,揭示了后殖民男性气质危机及父权焦虑。康奈尔认为男性气质被卷入全球化语境下性别含义的文化再造过程中,而种族是支配性男性气质和边缘性男性气质间互动的重要方面[2]44。《午夜之子》大部分章节都描写殖民地印度及其被殖民者,而涉及英国殖民者的章节屈指可数,然而,这在殖民话语中是不可小觑的。印度独立日午夜一小时内诞生了1001个孩子,幸存下来的581人就是“午夜的孩子”,午夜的孩子中最核心的人物萨利姆是英国殖民者梅斯沃德与街头卖唱者维伊·维里·温吉之妻维尼塔的婚外情所生。小说通过殖民者梅斯沃德与印度女性的婚外情,再现了殖民者在权利移交前后的西方殖民心态在梅斯沃德身上体现的补偿性的性别焦虑,需借助对东方女性的支配得以维持心理平衡,在权力交接时刻,殖民者的支配性男性气质也是显而易见的。

康奈尔认为帝国主义从一开始就是性别化的过程,殖民者建立殖民地,扰乱当地性别秩序,性别关系被不规则地联系在一起[3]38-56。在帝国的权力关系中,殖民者一方面防止自己被土著同化,另一方面却尽可能地对被殖民者施加宗主国的影响。英国殖民者代表之一梅斯沃德不仅在即将移交权力的印度留下一个私生子,同时也不忘给被殖民者施加宗主国的影响,从而补偿帝国主义归还主权时的失落心态。梅斯沃德宫殿的出售便是最好的体现,其宫殿出售给印度人有两个额外条件:“一是这几幢房子必须连同里面的所有东西一起买下,新房主必须将内部的一切原封不动地保留下来。二是实际移交时间为8月15日午夜”[5]95。在康奈尔看来,殖民者具有支配性男性气质:即一个集团在社会生活中用来要求和维持主导地位的文化动力[2]77。在宫殿生活的被殖民者不得不沿袭殖民者的生活方式,生活在帝国的影子下,不难看出帝国主义意识形态的宗主国情结和在意识形态领域的伪装,拉什迪借此揭示以梅斯沃德为代表的殖民者的支配性男性气质。

在《午夜之子》中的男性被殖民者具有边缘性男性气质。康奈尔用“边缘化”这一术语描绘支配阶级和从属阶级的男性气质之间、支配性族裔群体和从属性族裔群体中的男性气质之间的关系[2]80。存在性别焦虑的不仅是在权力交接之际即将撤离的殖民者,也包括被殖民者中的大部分男性,这点从萨利姆的几个养父身上体现得尤为明显。萨利姆的亲生父亲是殖民者梅斯沃德,然而,萨利姆先后被纳迪尔汗、哈尼夫和辛格三个父亲抚养,但这些男性角色都显得无能:在医院被掉包后,萨利姆回到家由父亲纳迪尔汗抚养,但他有性功能障碍,婚后两年纳迪尔汗的妻子仍是处女;后来,萨利姆被送去叔叔哈尼夫家里抚养,叔叔哈尼夫和皮亚姨妈婚后多年仍未生育,最后哈尼夫因无法拿到妻子的情人提供的资金而自杀;萨利姆的最后一个养父是在贫民窟生活的耍蛇魔法师辛格(Singh),他有一把能化解贫民区里矛盾的神奇的雨伞,矛盾发生时,双方会走到伞下听取辛格的协调意见,从而维护贫民区里的和谐生活,然而,这把雨伞最后也因无法调解日益升级的矛盾而失去法力。由故事主人公的几个养父所体现的男性气质危机不难看出,男性被殖民者所体现的男性气质都是被边缘化的。

存在性别焦虑的不仅是萨利姆的养父们,萨利姆和其他午夜的孩子本身就是男性气质危机的化身。康奈尔认为,“殖民者为帝国主义社会秩序制造了男性气质等级,殖民者把欧洲的性别意识与种族主义相融合,把殖民者标识为男性化的,把被殖民者标志为女性化或孩子气的。”[2]49拉什迪或借午夜的孩子们被阉割、被绝育隐喻被殖民者的女性化。这与爱德华兹的阉割命题如出一辙,阉割命题指的是黑人男性在种族主义、殖民主义和西方帝国主义过程中已经遭受或一直遭受某种程度的“阉割”,造成黑人男性在实际意义和象征意义上的精神分裂[6]65。拉什迪借殖民者梅斯沃德、萨利姆的养父和被殖民者的阉割行动,揭示了后殖民男性气质危机及父权焦虑。

四、妖魔化女性与女性性别权力的颠覆

第三世界女性是父权统治和殖民霸权的双重牺牲品,本节将从性别权力的颠覆角度阐述拉什迪《午夜之子》的性别政治。斯皮瓦克指出,“在父权制与帝国主义之间,主体构建与客体形成之间,女性形象消失了,它并没有消失进入一个朴素的无,而是消失进入了一个激烈的来回变换中,它是‘第三世界妇女’的被置换的形象,身处传统和现代化、保存文化与讲求发展两方的夹击中。”[4]303毫无疑问,帝国主义殖民话语对后殖民印度的女性书写产生了巨大影响。作品中反复触及的面纱和穿孔床单意象以及女性的妖魔化就是极佳的例证。

欧洲旅行文学对印度习俗的描写通常认为印度女性“热切希望摘掉面纱”[7]1,面纱在帝国主义的东方刻板印象中象征着印度女性的从属性地位。小说开头拉什迪描述了阿齐兹的母亲迫于留学欧洲的儿子的压力而不得不除去面纱的场景,并把自己的这种行为看作是“莫大的耻辱”,走出面纱并不意味着女性的解放,这种对不愿摘下面纱的态度的描写颠覆了帝国主义话语的东方刻板印象——面纱是使当地妇女遭受压迫的习俗。斯皮瓦克认为,“必须尊重女性话语领域内出现的多元化趋向,清除主流文化带有的种族偏见,只有这样才能消弭东西方女性之间的理解‘距离’,达到第三世界妇女重新‘命名’的新历史阶段。”[4]59-60与面纱意向相交错的是阿齐兹和纳西姆之间求爱的白色床单,阿齐兹的第一个病人是带着面纱的纳西姆,所以阿齐兹只能通过床单的开孔帮纳西姆检查身体的某一部分,然后借助这些零碎记忆在脑海里组合出未婚妻的模样,一直到他们三年后完婚。拉什迪借此暗讽男性把女性身体当成凝视对象。然而,面纱却极具欺骗性,面纱和床单的意象并未迎合帝国主义话语,并非暗示面纱是印度民族主义进程中对女性的压迫,而更多的指向女性权力处于上风,隐喻着拉什迪对帝国主义的东方刻板印象的颠覆。

斯皮瓦克指出,“属民女性研究应把女性提高到主体地位,而非边缘地位。”[8]36大多数女性书写都对女性的不利地位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但拉什迪的《午夜之子》却另辟蹊径:随着印度的独立,拉什迪笔下的印度女性变得越来越妖魔化。《午夜之子》用厌女刻板印象策略——女性妖魔化的主题批判父权制。不难发现,小说中强势的女性都被描述成妖魔化的,女性妖魔化和女性权力是共存的。印度独立后,纳西姆变得越来越失控了,她完全颠覆了一个民族的好妻子的形象,其中最重要的牺牲者就是她的丈夫阿齐兹。随着她“力量和意志力的增强,阿齐兹却不堪岁月的折磨”[5]11,她被描述成吸取他那倒霉的丈夫生命的毒蛇。最后纳西姆渐渐代替了阿齐兹,阿齐兹从原本拥有那“毋庸置疑的为他建立父权的鼻子”[5]13,到最后被纳西姆的女家长地位所取代:“长满胡子的、女家长式的、充满了傲慢。”[5]328纳西姆的女性形象逐渐消失,就是在自己想保留传统的抗争和丈夫阿齐兹对其做个现代化的妻子的要求中变得越来越妖魔化。

拉什迪的这种女性妖魔化的描述不仅用于纳西姆,也同样出现在洗衣女工徳伽的身上。徳伽是小说最后一章才出现的人物,但她却是妖魔化女性的化身,“她是个恶魔,是个人形的吸血蜥蜴……”[5]445她甚至阉割了那个失败的救世主魔法师辛格。徳伽和纳西姆这样的女性被描述成极具摧毁性的,摧毁了男性在印度独立后履行诺言的能力。拉什迪或借此批判一旦女性违背了女性最根本的本性和举止,就被标榜为妖魔化的。描述强势女性是拉什迪小说中常出现的主题,拉什迪不仅赋予第三世界女性话语权,而且借这种妖魔化女性的厌女叙述批判父权制国家对未达到国家民族主义者对于好妻子和好母亲理想的女性的排斥,从而颠覆帝国主义的东方刻板印象。

五、结语

本文运用康奈尔和斯皮瓦克的性别理论解读《午夜之子》的性别政治问题,阐释作品对西方殖民主义意识形态的颠覆策略。作品通过叙述殖民者梅斯沃德、萨利姆的养父和印度的强制人口控制措施即阉割行动,揭示后殖民霸权逻辑背后的男性气质危机及父权焦虑;通过小说反复触及的面纱和穿孔床单意象和女性的妖魔化,阐述第三世界女性的话语权所展现的性别权利颠覆,对殖民主义意识形态进行深刻批判,因此,用英语书写的、涉及性别政治话语的《午夜之子》使代表西方主流意识形态的英语读者对后殖民性别政治关系问题的反思更深入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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