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二人转》与二人转

2020-12-19 13:06周青民
濮阳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20年2期
关键词:唱词话剧艺人

周青民

(吉林师范大学 文学院,吉林 四平 136000)

在东北当代文学中,二人转逐渐成为作家书写的重要对象。从著名剧作家杨利民的话剧作品《秋天的二人转》中,我们可以看到,二人转从未被呈现的丰富意蕴被开发了出来,其形象有了一次庄严的蜕变。品读《秋天的二人转》,也就是在品读生活、品读东北、品读大地上一个个并不陌生的人。

三幕话剧《秋天的二人转》发表于《新剧本》2003年第6期,剧作讲述了一个名叫老锁的男人和一位二人转女艺人二平之间的故事。50多岁的老锁,依靠收废品为生,住在小剧场后院一辆废弃的中巴车里。二平与老锁相差15岁,二平对老锁的态度是反感、同情、接近。当得知多年前在二人转剧场大火中救助自己女儿的人就是老锁时,二平对老锁的感激无以言表,两个人的心走得更近了,直到彼此相知。最后,受二平的委托,老锁带着二平的女儿小丫(被诊断为脑外伤引起脑积水)去北京治病。作品中还穿插描写了一群乐观、质朴、善良、诚实可爱的小人物,如刘嫂、斗九、傻冬子等,对这些人物的塑造也别具风姿。

一、剧作将二人转艺人作为塑造重点,生动描写了他们的日常生活和情感故事

东北当代小说和散文作品中写到二人转艺人的不在少数,而在话剧中将二人转艺人作为重要审美对象的还是少见的。《秋天的二人转》中的二人转艺人的生活,全面而平实。作品准确地把视角对准这群“关东吉卜赛人”,并将他们作为都市平民的一部分,客观地展示出他们生活中的悲欢离合、情感遭际和命运抗争。

二人转艺人的生活既有台前也有幕后。作品巧妙地将艺人的节目排练放在了演出舞台上,让我们看到了在台前才能看到的二平和傻冬子这对搭档的表演。更主要的是,作品将二平和傻冬子这些艺人的内心世界表达得很透彻,尤其是将二平的情感之路与生活压力(精神失落、生活贫困)所造成的生存紧迫感相对接,让我们看到了一个有血有肉形象丰满的“女人”的形象。二平在舞台之上“耍”得潇洒,在生活当中貌美性感、能解风情,人们既无法将之视为贞洁烈女,又无法将之视为无节操无下限的风尘怨女。二平的个性与内心世界主要是通过他对老锁的态度变化来呈现,从生疏、隔膜,到逐渐被其吸引,慢慢向之靠拢,两颗心逐渐搅缠、融合,这是一个复杂微妙的过程,也通过这一态度的变化过程交代了人物各自的身世变动等丰富信息。这种处理的可贵之处在于,既让二平懂得了什么才是最为宝贵的,也潜移默化地让受众懂得了这一道理,避免了说教成分。

另外,傻冬子的特点也是个性鲜明。傻冬子感情受挫,想离开剧场,到外面闯荡,又不能下定决心。于是,言语中总会带出内心的苦闷。他向往着明星一般的风光状态,想趁着年轻打拼一下,又带着些许牵挂。傻冬子是热爱二人转艺术的:“我舍不下二人转,可我还是要出去闯荡闯荡,二人转艺人,就是北方的吉卜赛人。”[1](950)从与二平的彩排能看得出傻冬子的认真和能力。傻冬子代表着年轻一代二人转艺人的生存困惑。傻冬子虽有走出去的想法,却一直是迷茫的。他的离开代表着二人转艺术在坚守中的流变。流浪是二人转艺人的无奈选择,这一选择世世代代在发生着,而即将发生的到底是什么,他们无法选择,二人转自身也无法选择。流浪不仅是傻冬子等艺人的境遇,也是老锁的境遇,他从他处来到此处,又不得不走向他处,他们的选择是对还是错呢?这个难题谁都无法回答。

二、剧作传达出丰富的二人转文化信息,恰当地找到了一个切入东北民间文化本质的基点

首先是唱词。二人转经典唱段多次出现,妙笔生花,突出了整个剧作的可观赏性,也是外地人了解二人转真实面貌的一个重要窗口。二人转的适时出现都起到了一定作用,或推动情节发展,或塑造人物性格,或烘托现场气氛。二人转衬托着现实人生的悲欢离合。二平在老锁住处洗澡的唱词如此,老锁跟唱《蓝桥》片段的唱词亦如此。《蓝桥》:“你休拿‘酒色财气’来比我,/听我把‘四喜四害’对你言:/世上无酒(合)不成宴,/世上无色(合)人不全,/世上无财难分穷和富,/世上无气咋立当官。/酒色财气(合)人人爱,/不可不求也不可(合)强贪。 ”[1](921)这段唱词传达的价值观也是老锁的价值观。以偷盗为生的小来子则说:“什么酒色财气?现代人吃喝嫖赌抽,坑蒙拐骗偷!今日有酒今日醉,明日没酒再掂对,横批——喝死拉倒。 ”[1](921-922)而老锁的观点是:“酒色财气世人皆爱。 不过,人得学会节制……”[1](922)可见,唱词在这里是别有用意的,老锁的内心世界丰富起来,老锁的正气形象建构起来。

二平在给老锁过生日时,突然离开去了马老大那里。二平的失约让老锁很伤心,几天不出屋。二平来看望,想让老锁把门打开,这样唱道:“一只孤雁往南飞,/一阵凄凉一阵悲。/雁飞南北知寒暑,/二哥赶考永未回。”“王二姐独坐北楼,/眼泪汪汪……/思念起二哥想断我肝肠。”[1](939)二平的心境可表,悲伤之情让人动容。二平是动了真情的,唱词也流露出“校正”过后的价值观和生活观念。这里的二人转已超出艺术范畴,上升为一种人生态度和社会主流观念期待。

在剧作的最后,二平和傻冬子唱了一段 《下关东》,这个作品是旧中国来东北逃荒的流浪人心酸境遇的写照,也是二平和傻冬子内心世界的真实写照。二平的女儿马上要做手术,需要一大笔钱,而郑清非要二人彩排节目以接待省里的检查,傻冬子也即将离开,感伤自是无法言说。唱词与现实状况贴合得非常紧密。演唱者和聆听者都入了戏。二平后来唱不下去了。在场的人缄默不语,泪流满面。尾声处,老锁背着小丫离开,一刹那间响起了东北二人转苍劲有力的唢呐声。随着老锁的背影逐渐远去,悠扬的二人转《月牙五更》唱起。“为的是我们恩恩和爱爱”,这是一种期望,不管未来怎样,人们都希望恩爱者百年好合。

与民众尤其是关内民众固有的二人转形象认知不同,《秋天的二人转》中的二人转更具正面价值。这里的二人转唱出了人间真情,倾吐了普通民众内心的苦闷,疗治着众多因生活而受伤的心灵,也抚慰着无数寂寞挣扎的灵魂。二人转做到了以情动人,达到了一种积极向上的境界,却无做作之意,也无故意夸大之嫌,作者采取了润物细无声的做法,是一种娴熟的艺术嵌入手段。

其次是二人转式的对话与幽默方式。傻冬子在二人转演出中是演丑角的。二人转一般以一丑一旦形式表演,丑角一般由男性扮演,增加二人转的滑稽性。丑角往往以夸张的谑笑淋漓尽致地表达出社会最底层人物的辛酸苦乐,在丑角嬉笑耍闹的背后包含着积极的思想意义和审美价值,具有极强的感染力和震撼力。傻冬子在生活中的表达方式与舞台演出中的相似性,使得剧本在很多环节显得轻松和幽默,能够有效调动受众的情绪,发挥调解气氛的作用。同时,达到了一种内含苦涩的幽默效果。傻冬子前面的多次幽默举动与后来醉酒所表达的苦闷情绪形成鲜明对照,人物形象立体化了,让人在捧腹之余也为人物的不幸遭遇流下激动的泪水。

马老大及其手下小来子都是参照二人转丑角进行塑造的,二人的对话也与二人转的对话方式极为相似。剧作中很多场景都是以一男一女二元方式出现,尤其斗九与刘嫂、老锁与二平的交流方式都是典型的“二人转”。斗九与刘嫂的打情骂俏恰是丑旦的相互挑逗。这些都将观众带入二人转的情境之中去,这才称得上是“秋天的二人转”。

虽然老锁是串联各种人物的核心,但老锁的生活是与二人转紧密相连的,甚至浸透到血肉里的。老锁没事就去看二人转,多年前也是在看二人转的时候救了二平的女儿小丫。可以说,离开了二人转,老锁的精神世界可能就是枯萎的。正是这样,二人转似乎才是这部作品的一个核心,就像曹禺《雷雨》中的第九个角色“雷雨”一样,“二人转”也成为《秋天的二人转》中的一个重要角色,剧中每个人物的命运都通过二人转联系到一起。

在《秋天的二人转》中,二人转文化元素尤其是唱段、音乐与话剧艺术巧妙糅合,演中带唱,唱中有戏,水乳交融,相得益彰。话剧与二人转都能各自展现艺术魅力。话剧形式音乐化,增添了话剧的听觉和视觉冲击力,激活和丰富了话剧艺术的表现手段和表现魅力。话剧艺术的高大上托举出二人转的气质和美感,以一种儒雅的气度进一步提升了二人转艺术的文化内涵。二人转最能代表黑土地文化的特点,这一表现形式的运用说明作者较好地寻找到了一个切入东北民间文化本质的基点。将二人转文化元素融入话剧之中,并在导演、表演、舞台美术等方面大胆改革和创新,是一种尝试,也是很有必要的。二人转的价值是多元的,二人转文化元素应该在多个领域多个层面得到挖掘和拓展,也是可以重新获得生命力的。

杨利民的话剧始终充满着独特而又具有普遍意义的生命意识,尤其能够将深邃的目光投向历史和现实的民间社会,试图多向度地探索民间精神的丰富内涵,以诗意的激情达到一种理想主义的人性建构。值得一提的是,杨利民的诸多努力都没有脱离一个重要基点,即是地域性,他是执着地将自己的视角和笔触贴合到黑土地的土壤之中的,关东独特的风情韵律给他的作品注入一种雄性的灵魂。杨利民曾说:“北方的博大的苍凉,使我的灵魂在大荒野中徘徊与漂泊,那是一种伟大的力量,我的一切思想、性格、情感、行为、欢乐与痛苦和我所描写的对象,都来自于大自然,来自于北方的我灵魂的天堂与精神家园。 ”[2](69)和以前“石油系列”的那些作品不同,《秋天的二人转》在题材上有了大的转换,但火辣辣的关东民间风韵同样非常浓郁,粗犷而又苍凉的荒野气氛彰显着一种接地气的生命形态,也彰显着他对中国当代话剧的“杨利民式”的特殊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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