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民主社会主义的形态嬗变与当代反思

2021-01-17 04:45李志旭李瑞省
关键词:社会民主党资本主义民主

李志旭,李瑞省

(武汉工程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湖北 武汉 430205)

在革命浪潮此起彼伏的19世纪,民主社会主义曾作为一种批判资本主义的社会主义思潮,为工人阶级的政治斗争做出过一定贡献。随着资本主义进入新的发展阶段,民主社会主义不断进行理论上的“修正”,经历了数个形态的演变,最终彻底剥离了早期的科学成分而沦为资产阶级左翼思潮之一。以民主社会主义为理论指导的社会民主党(社会党、工党)也在实践中不断倒向资产阶级,并逐步放弃了以社会主义制度取代资本主义制度的政治理想。然而,单纯批判民主社会主义理论上的错误和社会民主党对工人阶级政治上的背叛,无助于我们了解民主社会主义演变的历史逻辑。对于作为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中坚力量的共产党而言,客观分析民主社会主义演化的历史逻辑,是防范化解工人运动的消解因素、避免共产党社会民主党化、更好坚持科学社会主义的客观要求。

一、民主社会主义的形态嬗变

民主社会主义在一百多年的发展过程中,从一个在工人阶级和小资产阶级中流行的一种追求实现社会主义的理论范式,经历了几种形态的嬗变,最终沦为资产阶级左翼思潮之一。根据资本主义发展的不同阶段,民主社会主义在历史上经历了四种不同形态的变化。

(一)资本主义上升时期:作为科学社会主义同盟的社会民主主义

民主社会主义的前身是19世纪40年代欧洲产生的社会民主主义。在欧洲1848年革命中,法国出现了小资产阶级社会民主主义政党。马克思在《法兰西阶级斗争》中指出,在法国国民议会中存在与大地产、金融和工业资产阶级对立的“民主社会主义党或红党”[1],是由“小资产阶级和农民阶级中一切已经革命化的成分”[2]与无产阶级联合起来的,“社会党与民主党,工人的党与小资产者的党,就结合成社会民主党,即结合成红党”[3]。可见19世纪的社会民主主义是作为一个进步的革命思想诞生在革命队伍中的。在《共产主义原理》中,恩格斯区分了三种不同类型的社会主义者,即反动的社会主义者、资产阶级社会主义者和民主主义的社会主义者,其中民主主义的社会主义者即社会民主主义者在革命斗争中的利益与无产阶级的革命利益较为一致,因此可以成为共产主义者在革命中的盟友:“这些民主主义的社会主义者,或者是还不够了解本阶级解放条件的无产者,或者是小资产阶级的代表,这个阶级直到争得民主和实行由此产生的社会主义措施为止,在许多方面都和无产者有共同的利益。因此,共产主义者在行动的时候, 只要民主主义的社会主义者不为占统治地位的资产阶级效劳、不攻击共产主义者,就应当和这些社会主义者达成协议,同时尽可能和他们采取共同的政策。”[4]

虽然马克思恩格斯在早年的革命生涯中,有时候也会称自己为“社会民主主义者”,但他们从一开始就严格区分了共产主义和社会民主主义,且划清自己作为共产主义者与社会民主主义者的界线:“在法国,共产党人同社会主义民主党联合起来反对保守的和激进的资产阶级,但是并不因此放弃对那些从革命的传统中承袭下来的空谈和幻想采取批判态度的权利。”[5]可见马克思恩格斯一方面将社会民主主义视为革命中的同盟者,另一方面又反对不将共产主义者和“民主党和共和党中或多或少带有社会主义色彩的一部分人”加以区别。19世纪60年代后,以“社会”或“社会民主”为名的政党在欧洲各国相继建立,并以代表工人阶级和小资产阶级的利益为名进行政治活动。巴黎公社革命失败后,欧洲革命转入低潮,马克思恩格斯根据形势变化,并不否认无产阶级通过议会斗争掌握政权的可能性,尽管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在德国社会民主党成立到一战前夕,社会民主主义一度成为科学社会主义的同义语[6]。列宁在革命早期也以“社会民主主义”的表述指代科学社会主义或共产主义,如他在《什么是‘人民之友’以及他们如何攻击社会民主党人》一文中,就以社会民主主义的名义回击《俄国财富》对马克思主义的攻击。

(二)帝国主义时代:作为工人阶级右倾机会主义的民主社会主义

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欧洲主要资本主义国家相继进入帝国主义阶段。此时资本主义列强在第二次工业革命的推动下生产力空前发展,而这个发展又直接导致了两个后果,一是帝国主义国家生产的社会化程度空前提高,而飞速发展的生产力使帝国主义国家有能力推行部分改善工人生活状况和政治地位的改革而不触及资产阶级的根本利益;二是由于帝国主义国家间发展不平衡,帝国主义国家矛盾空前尖锐,民族主义兴起。帝国主义时代资本主义的新变化是民主社会主义在这一时代变化发展的基本依据。

帝国主义国家的新变化深刻影响了社会民主党的理论和实践。首先,帝国主义国家凭借空前的生产力水平推行了不少改善工人生活状况的政策,一定程度上安抚了无产阶级的反抗情绪。其次,随着无产阶级通过斗争取得普选权,在怎样实现社会主义的问题上,出现了议会斗争“和平长入”社会主义和暴力革命建立社会主义的争论。恩格斯逝世后,伯恩斯坦公然对马克思主义进行全面“修正”,否认唯物史观,认为道德观念与经济基础同样对社会发展起决定作用,因此社会民主党完全可以通过议会斗争掌握国家政权,且有必要放弃暴力革命以吸引选民。尽管伯恩斯坦认为,实现社会主义必须满足物质生产力水平高度发达和无产阶级夺取政权这两个条件,但当时的资本主义“政治和经济的先决条件还不具备,不如说还必须创造这些条件”[7],以此为由反对谈论社会主义这一“空想上的”“最终目标”,“运动就是一切”[8]。与此相适应,伯恩斯坦认为社会民主党“谁只要承认并捍卫党的原则,也就是说,谁只要采取创造的劳动反对剥削占有的斗争的立场来对待政治经济问题,谁就可以参加它的队伍”[9],即主张社会民主党为超阶级的全民党,以适应“运动”的需要。以列宁为代表的左派坚持与修正主义进行斗争,并主张社会民主党左派脱去社会民主主义这件“脏衬衫”,另建共产党。自此,民主社会主义正式作为机会主义的社会主义同科学社会主义分庭抗礼,成为一个独立发展的社会主义思潮。一战爆发后,社会民主党右派公然站到本国民族主义和沙文主义的一边,支持侵略战争,第二国际随之破产。随着各国共产党和共产国际的成立,民主社会主义和科学社会主义、社会民主党和共产党进入了长期对抗状态。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前,面对法西斯主义的威胁,社会民主党在反法西斯问题上寻求与共产党的合作,如德国社会民主党于1934年发表《布拉格宣言》,反思了社会民主党在魏玛共和国的议会路线,并称“工人运动中的意见分歧已由它的敌人所消除,导致分裂的原因已不复存在”[10]即号召与共产党联合形成反法西斯统一战线。

尽管以伯恩斯坦为首的社会民主党右派将实现社会主义的目的束之高阁,帝国主义时代的社会民主主义仍然认为社会主义是取代资本主义的理想的社会形态,如《布拉格宣言》指出:“以社会主义制度消灭丧失法制的统治是德国工人运动的任务。”[11]而在特定的斗争问题如反法西斯问题上,社会民主党和共产党仍有较为一致的目标。然而,从伯恩斯坦开始,社会民主主义放弃唯物史观和暴力革命,堕入机会主义,也就意味着社会民主主义在理论上失去了科学性,在实践上又没有正确对待实现社会主义的物质力量即无产阶级,而仅仅将无产阶级视为选民基础之一。这也就为社会民主主义、民主社会主义在面对资本主义新变化时不断右转奠定了历史和思想基础。

(三)资本主义相对稳定时期:作为资本主义国家施政价值的民主社会主义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经济逐步恢复,亚非拉空前高涨的民族解放运动沉重打击了旧的资本主义世界殖民体系,冷战两极格局的状态也确立下来。同时,第三次科技革命兴起,资本主义国家的产业结构和阶级结构逐渐发生深刻变化,第三产业占国民经济的比重不断上升,传统上被视为无产阶级的、在工厂中工作的产业工人人数比例则不断降低,被称为“中产阶级”的中等收入群体人数不断增长。资本主义从此进入了一个长达三十余年的相对稳定的发展时期。

在新形势下,各国社会民主党(社会党、工党)根据实际情况作出调整以适应资本主义的新阶段。1951年7月,社会党国际成立并通过《法兰克福宣言》。《宣言》以 “民主社会主义的目标和任务”(Aims and Tasks of Democratic Socialism)为标题,因此后来的社会民主党的理论表述中民主社会主义逐渐取代了社会民主主义。《法兰克福宣言》的通过是社会民主党等政党在理论上抛弃马克思主义、将社会主义伦理化的重要一步。《宣言》序言第十一条指出,“社会主义是一种国际运动,并不要求采取严格的统一方针。无论社会主义者是基于马克思主义还是其他分析社会的方法建立他们的信仰,无论他们是受到宗教或人道主义原则的启发,他们都在为同一个目标而奋斗——一个社会公正、更好的生活、自由和世界和平的体系”[12]。1959年德国社会民主党的《哥德斯堡纲领》更明确地提出,“民主社会主义在欧洲植根于基督教伦理、人道主义和古典哲学”[13],而社会民主党是“由来自不同信仰和思想派别的人组成的一个共同体”[14]。这就与伯恩斯坦“修正”马克思主义相比更加淡化理论中的马克思主义传统,甚至在特定场合对马克思主义只字不提。

在这一资本主义相对稳定的时期,由于资本主义国家生产力水平的稳步上升,阶级矛盾相对缓和,资本主义国家缺乏革命条件。为适应相对和平的社会形势和选举要求,民主社会主义将社会主义解释为一种伦理要求,而非取代资本主义的一种更加先进的社会制度。即将民主社会主义的“社会主义”要求视作资本主义国家中基于抽象道德要求而提出的一种施政价值,而非一种社会形态。

(四)新自由主义全球化时代:作为新自由主义附庸的民主社会主义

二战后的民主社会主义的改良政策是建立在凯恩斯主义和国有化基础上,以高税收、高福利为主要特征而展开的。然而,20世纪70年代的滞胀危机表明高税收、高福利的经济模式已无法维持,在凯恩斯主义的理论范围内也无法解释资本主义社会“一低两高”(低增长,高失业率,高通胀率)的奇怪现象。在此情况下,社会民主党的传统政策再也无法维持,新自由主义在资本主义国家兴起。随着新自由主义改革及其全球扩张,民主社会主义也作出了相应调整,最终成为新自由主义的附庸思潮。

在西方发达国家,民主社会主义成为新自由主义的附庸主要表现为民主社会主义的理论倒退,这一倒退首先是社会民主党的大选失利推动的。1976年,连续执政44年、一手缔造了瑞典福利制度的瑞典社会民主党在大选中失去执政地位,瑞典社会民主党随即开始思考转型,如彻底放弃工人阶级立场,仅在党纲中宣称“代表劳动的利益”;放弃公有制,声称“决定性因素是民主控制而不是所有权”[15]。英国工党在1979年的大选中丧失执政地位,其后工党在野长达18年。在党内左派的坚持下,1982年工党修订党纲,仍然坚持公有制,然而1983年大选工党的大败又迫使工党重新考虑对公有制的态度并加速右转,最终工党于1995年修改党章第四条,放弃实现公有制的目标。1982年,联邦德国社会民主党籍的总理施密特下台,德国社会民主党同样也是结束了13年的执政地位而迎来了16年的在野。这些原属社会民主党执政的国家也相继采用新自由主义的经济主张,大规模实行私有化和市场化改革,国有制、选择性的经济政策则被认为是低效率和侵犯自由的象征。

在经济危机和新自由主义的冲击下,欧洲民主社会主义政党的传统路线已经无法有效吸引选民。英国工党领袖托尼·布莱尔和工党理论家安东尼·吉登斯此时提出“第三条道路”的主张,意图消解工党的左倾立场,进一步模糊工党的阶级属性,借此在新的社会条件下获得更多选民的认可和支持。1997年,工党在布莱尔的领导下取得大选胜利。受英国工党领袖布莱尔“第三条道路”取得的成功启发,法国社会党、德国社会民主党等欧洲民主社会主义政党纷纷推出本国版本的“第三条道路”,向“中间阶级”靠拢,承认私有化和放松市场管制对经济的积极意义,放弃以高税收、高支出为支撑的福利政策。与布莱尔合作提倡“第三条道路”的英国社会学家吉登斯声称:“过去,社会民主主义总是与社会主义联系在一起。现在,在一个资本主义已经无可替代的世界上,它的取向又应当是什么呢?”[16]民主社会主义发展到“第三条道路”,表明在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内,作为资本主义批判者的民主社会主义彻底终结:“第三条道路”的民主社会主义并不质疑新自由主义的政策及社会后果,反而以此为前提,以适应新自由主义及其所造成的经济社会后果为目标而进行自我改造,即成为新自由主义的附庸。

二、民主社会主义形态嬗变的实质是其科学属性的逐步丧失

在理论构建上,民主社会主义的指导思想多元化,社会主义理论伦理化。从指导思想来看,民主社会主义(社会民主主义)的政党经过伯恩斯坦修正主义、《法兰克福宣言》以至“第三条道路”的演变,通过将西方非马克思主义思想纳入理论体系,不断弱化理论中“社会主义”的科学性质并最终放弃社会主义对资本主义的制度替代。第一,从伯恩斯坦修正主义开始,民主社会主义(社会民主主义)便强调人的主观道德和意志也能够对社会发展起决定作用,这便意味着民主社会主义理论体系为西方抽象的伦理道德敞开大门,然而事实上,“人们自觉地或不自觉地,归根到底总是从他们阶级地位所依据的实际关系中——从他们进行生产和交换的经济关系中,获得自己的伦理观念”[17]。伯恩斯坦修正主义正是企图用抽象的道德伦理掩盖道德意志的阶级性,从而在一定程度上否定无产阶级进行暴力革命的历史正当性。第二,由于民主社会主义并非基于资本主义的固有矛盾和社会历史发展的必然性展开对资本主义的批判,而是用道德谴责质疑资本主义社会表面的、局部的不合理,因而也就在批判表象和局部的同时放弃了对资本主义整体的、本质的分析,尤其缺乏从理论上对资本主义的剥削制度和资产阶级民主的揭露,从而无法得出资本主义必然灭亡的结论。由此民主社会主义重新定义了“社会主义”的概念,认为社会主义只是资本主义社会中的一种伦理要求,否认社会主义对资本主义进行制度替代的必然性,从而在理论上彻底堕落为资产阶级左翼改良主义。《法兰克福宣言》称,“社会主义不仅仅意味着一种新的经济和社会制度。经济和社会进步具有道德价值,因为它们有助于解放和发展人的个性”,社会主义者反对资本主义,“最重要的是它违背了他们的正义感”[18]。进而到了1989年社会党国际十八大《原则宣言》指出:“社会党人并不声称自己占有一个不会再出现变化、不必再进行改革与进一步发展的终极和固定的社会蓝图。”[19]也就表明民主社会主义彻底放弃了实现社会主义的进步理想。第三,与民主社会主义抛弃唯物史观而陷入抽象的道德说教,以及放弃社会主义对资本主义的制度替代相适应,民主社会主义的理论调整无法越出资本逻辑,社会民主党也就只能在一次次选举失利后不断右转,在理论上节节倒退,最终使民主社会主义的理想、理论完全背离社会主义和无产阶级立场。

在政策主张上,社会民主党放弃公有化,并重新定义了福利政策。首先,社会民主党在二战结束后初期仍然认为进行生产资料公有化、国有化是民主社会主义的任务之一。社会民主党、工党在执政时期推行了一系列旨在建立公有制(Public ownership)经济的政策措施。如英国从工党艾德礼政府开始,分别在20世纪40年代、60年代、70年代经历了3次国有化浪潮。但在工党等民主社会主义政党利用凯恩斯主义无力应对70年代的滞胀危机、大选下台并长期在野后,党章或纲领中的公有制条款便在党内左右派的争论中最终被修改。到“第三条道路”被各国社会民主党普遍接受时,民主社会主义已转向支持私人经济和自由市场。吉登斯认为,在维持一定公共利益的前提下,“一个社会若为市场提供的空间不足,则不能推动经济繁荣”[20]。其次,在社会福利问题上,民主社会主义从利用高税收、高福利的再分配政策创造事后平等,转变为强调“机会均等”的事前平等。吉登斯认为,应重新思考过往社会民主党(工党)的公有化和平均主义的公共福利政策,“对人类潜能的开发应当在最大限度上取代‘事后’的分配”[21],德国总理施罗德认为,社会民主党“实行一种彻底摆脱传统左派的平等主义和对社会福利国家恋恋不舍情绪的,不带任何幻想的供方政策也是当务之急”[22]。由此可见,社会民主党基本放弃了“剥夺剥夺者”的通过再分配实现社会公平的福利思想,而是主张政府通过增加用于职业教育的支出以提高劳动者的就业能力,创造一种“事前”的平等,以使劳动者收入的权利和劳动的义务相统一。事实上,社会民主党的这种转变也意味着他们在政策上无视了马克思的剩余价值理论,即无视资本主义剥削的存在。提高劳动者的职业技能和就业能力只能缓解在新技术革命的影响下新行业的发展对旧行业劳动力的冲击,却并不能如再分配手段那样缩短贫富差距。这也表明民主社会主义在政策上倒向了资产阶级一方。

在党群关系上,民主社会主义政党放弃工人阶级的立场,模糊党的阶级属性,逐步向资产阶级靠拢。从历史上看,社会民主党在诞生之初自称是代表无产阶级利益的政党,事实上,在科学社会主义的指导下,第二国际早期的社会民主党坚持工人阶级的阶级立场,一定程度上是工人阶级的先锋队和共产主义理想的政治承担者。而从伯恩斯坦提出社会民主党应成为“全民党”开始,社会民主党便在尝试扩展选民影响力的过程中淡化其阶级色彩。社会党国际的《法兰克福宣言》第一条仍然承认资本主义“创造了一个没有财产或社会权利的新工薪阶层”“加剧了阶级之间的斗争”,并在第二条指出“社会主义首先作为工薪阶层运动发展起来”[23],表明此时社会民主党仍然将自己定义为工人阶级或劳工群体的政党。而当民主社会主义的理论和政策无力应对资本主义经济危机,甚至仅在选举失利的时候,社会民主党就会考虑重新定义自己的选民基础,并由此作出覆盖面更广的政策承诺以吸引选民,结果必然是社会民主党越来越远离工人阶级,越来越向“中间阶级”甚至是资产阶级靠拢。

三、反思民主社会主义形态嬗变的历史教训,坚持科学社会主义的基本原则

在当代,作为已经完全背叛了工人阶级和社会主义理想的社会思潮,民主社会主义已彻底背叛社会主义和无产阶级。尽管作为一种社会主义思潮的民主社会主义已不复存在,但民主社会主义和社会民主党在历史发展中留下的失败教训仍然值得我们进一步审视和反思。对于当代各国共产党而言,要避免理论和实践上的退化,最重要的就是毫不动摇地坚持科学社会主义的基本原则。

第一,在理论上,坚持马克思主义一元指导地位和党的工人阶级属性。民主社会主义的非科学性,在理论上一方面表现为其指导思想对马克思主义的背离,即以非马克思主义的观点冲击或替代马克思主义的正确指导。另一方面表现为其政治目标对工人阶级的背叛,即为扩大票源而否定党的阶级属性。首先,从伯恩斯坦开始,民主社会主义的理论体系便引入了抽象道德的因素。而道德始终是阶级的道德,一定的道德观念和宗教观念是特定社会发展阶段的反映,总是具有历史性和暂时性。将伦理道德视为社会变革的决定因素之一,以抽象道德的决定性论证暴力革命和无产阶级专政的非必要性,实际上就是抹杀阶级斗争在社会变革中的地位和作用,其结果必然导致民主社会主义理想上的空想性、理论上的动摇性、实践上的不彻底性甚至叛卖(工人)性。苏东剧变和原苏东国家的共产党的退化,首先发生在执政党的思想理论领域,即放弃科学社会主义,以“人道”“民主”歪曲、否定马克思主义的根本指导地位和共产党的领导,导致党内乃至全国的思想危机和政治危机,最终亡党亡国亡“制”。资本主义国家的民主社会主义政党也在追求用伦理道德打造“全民党”的过程中成为资产阶级左翼政党。科学社会主义道路要行稳致远,在思想理论上就必须坚持马克思主义的一元指导地位,在批判形形色色的错误思想中捍卫马克思主义。

其次,列宁认为,“党是阶级的先锋队;它的任务决不是反映群众的一般水平,而是带领群众前进”[25],共产党是“工人阶级的先进部分”“工人阶级的先锋队”。[26]因此任何按照马克思主义建党原则建立的工人政党首先应确认为工人阶级的先锋队,而不是全民党,也不存在任何形式的、超阶级的全民党。马克思认为:“中间等级,即小工业家、小商人、 手工业者、农民,他们同资产阶级作斗争,都是为了维护他们这种中间等级的生存,以免于灭亡。 所以,他们不是革命的,而是保守的。不仅如此,他们甚至是反动的,因为他们力图使历史的车轮倒转。”[27]而“共产党人是各国工人政党中最坚决的、始终推动运动前进的部分”[28]。

民主社会主义政党在思想领域“开倒车”,正是因为其丧失了工人阶级这一根本的阶级立场。当代社会主义国家在经济体制改革的过程中,所有制成分日益复杂,社会阶层日益分化,执政的共产党既有必要不断扩大自己的群众基础,团结全国各族人民和各个社会阶层搞建设,又必须坚守工人阶级这一阶级基础,保证党和国家在非公有制和市场经济的发展中不改旗易帜。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完成党的十九大提出的目标任务,必须充分发挥工人阶级主力军作用”“各级党委和政府要贯彻党的全心全意依靠工人阶级的方针,保证工人阶级的主人翁地位”[29]。实践证明,工人阶级始终是共产党最坚实的阶级基础,是发挥党的领导作用的最终依靠力量。坚持马克思主义的一元指导地位和共产党的工人阶级属性,是坚持科学社会主义的必然要求。

第二,在经济上,坚持公有制的主体地位。公有制是社会主义的经济基础,是实现共同富裕的制度保障。社会民主党放弃了公有化的政策目标,也就等于彻底放弃了消灭资本主义、实现社会主义的理想。当代的社会民主党、工党等左翼政党的政策主张也尽可能对公有制避而不谈,在竞选中仅仅围绕全民健保、居民债务、最低工资、“富人税”等技术上的议题提出自己的施政主张。然而,由于缺乏公有制的经济基础,资本主义国家的左翼领导人即使选举上台也难以推动相关议题的有效落实,或在落实中反而进一步伤害了工人群众。最典型的案例就是韩国总统文在寅推动的最低工资上涨政策。上调最低工资是文在寅总统竞选承诺之一。文在寅就任总统后为落实2020年将最低工资标准上调到1万韩元的承诺,于2017年上调最低工资16.4%至7350韩元。2018年12月,因大幅调整最低工资引起的企业用工成本增加,经济不振,就业低迷,文在寅施政支持率下滑到47.1%。文在寅于同年为不能兑现该竞选承诺而道歉,实际上表明他已放弃继续调整最低工资的相关政策[31]。可见缺乏公有制的左翼政策对于执政者和国家都是不可持续的。因此我们必然会得出这样一个结论:一切可持续的、惠及民生的政策都必须以公有制经济为基础。这是因为,与非公有制经济在资本逻辑下单纯追逐利润不同,公有制经济还承担了社会发展和保障人民生活等公共性职能,国家对经济宏观调控的有效性也需要以占主导地位的国有经济对宏观经济的强大影响力为基础,否则国家政策本身也只能随着资本逻辑进行调整。正因为当代民主社会主义放弃了公有制和国有化,社会民主党等左翼的各项进步政策才难以推进。在私有制经济占主体的情况下,社会民主党等左翼的任何触及资产阶级利益的改革措施,如征收“富人税”,提高最低工资标准等,都极易激起资产阶级以扩大裁员作为消极抵制的手段,最终使得劳资双方俱损,本党亦失去支持。可见,没有公有制和国有企业,社会民主党的道德伦理和政策主张也无法越资本逻辑一步,即使资本主义国家的左翼力量想要节制资本,也面临缺乏公有制经济基础而进退失据的尴尬境地。

第三,在政治上,建设社会主义民主,保障和改善民生,发挥科学社会主义的优越性。民主本就是科学社会主义的应有之意。《共产党宣言》明确指出:“工人革命的第一步就是使无产阶级上升为统治阶级,争得民主。” 民主社会主义政党之所以能够长期生存发展,甚至在当代资本主义国家中的影响力普遍超过共产党,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们在缺乏革命形势的条件下能够利用议会民主,提倡或实行某些有助于改善民生的政策措施以获得中下层选民的支持。要坚持科学社会主义的指导地位不动摇,保证党和国家不变色,抵御民主社会主义对科学社会主义的歪曲和渗透,抵制西方国家的和平演变,就要强化社会主义民主政治建设,同时不断改善人民生活。当戈尔巴乔夫提出“人道的民主的社会主义”,妄图将共产党改为社会民主党之时,因缺乏党内民主和国家民主,以亚纳耶夫为首的苏联高级官员被迫以“819”事件的政变手段护党救国。而戈尔巴乔夫的“民主社会主义”之所以能够在国内得到广泛响应,也正是因为苏联在高度集中的政治经济体制下长期忽视民主政治建设,人民生活水平又长期得不到提高,最终导致1989年起,苏东各国共产党几乎全部从科学社会主义倒向民主社会主义。当代的社会主义国家要坚持科学社会主义道路,避免西方国家借民主社会主义推动对社会主义国家的和平演变,就必须始终把社会主义民主政治和民生工程作为建设重点。

第四,在对民主社会主义的认识上,要正视民主社会主义存在和消亡的条件,正确对待社会主义运动中的分歧和争论。虽然民主社会主义已经彻底堕落成资产阶级左翼民主主义之一,但资本主义国家的社会民主党依然存在,民主社会主义仍有可能作为更具隐蔽性的消解无产阶级革命的社会思潮而存在。民主社会主义之所以经历了数个形态的变化,通过和平方式使资本主义社会内部的社会主义因素有所成长,归根结底在于资本主义生产社会化和生产资料资本主义私有制的矛盾发展到了一个又一个新的阶段。即资本主义一方面需要民主社会主义的左翼道路缓和其不断激化的内在矛盾,另一方面资本主义的基本矛盾发展至今仍不足以从内部摧毁资本主义本身。因此,民主社会主义很可能在一个相当长的历史阶段内仍将继续存在,只是它在政党中和群众中的存在形式,以及它的理论体系和政策主张仍将随着资本主义的新变化而变化。既然民主社会主义可以借西方民主制度和资本主义的新变化存续并发展,那么我们就不能犯政治上的幼稚病,不能就此认为民主社会主义既已放弃对资本主义的制度替代并彻底沦为资产阶级左翼思潮之一,今后的共产主义运动中就可以忽略民主社会主义在工人群众中的负面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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