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有先进和落后之分吗

2021-01-24 11:08李侠霍佳鑫谷昭逸
民主与科学 2021年5期
关键词:文化圈各省市大专

李侠 霍佳鑫 谷昭逸

计算文化学,即通过选取一些具有共性的指标,然后计算这些指标在不同文化背景下的表现,由此来判断文化的优劣。这种做法用数据说话,为文化变革提供了一种基于实证研究的路径选择依据。

前些年翻看科学思想史之类的书籍,无意中想到一个老生常谈的问题:文化是否有先进和落后之分?按照我们习以为常的说法,所有的文化都是平等的,没有高低贵贱之分。这种常识性说法在政治上有其优点:为所有文化提供一种存在的合法性。问题是,只要看看当今世界的现状,以及各种国际机构发布的权威数据就会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世界上大凡科技事业发展得很好的国家,社会发展程度也普遍比较高,反之亦然。更为重要的是,那些科技发达国家在科技导引下会形成强势的科学文化,而强势的科学文化又会反过来促进社会的进步与科技的发展,从而在科技与文化之间形成良性的正反馈现象。由此观之,文化的确是存在优劣之分,这个现象是否具有普遍性呢?如果结论具有普遍性,那么,我们关于文化的传统说法就是错的,至少是存在严重缺陷的。为了验证这个命题,我们提出一个概念:计算文化学,即通过选取一些具有共性的指标,然后计算这些指标在不同文化背景下的表现,由此来判断文化的优劣。这种做法的好处有两个:其一,用数据说话,避免了充满歧义的空泛的口舌之争;其二,在此基础上为文化变革提供了一种基于实证研究的路径选择依据。

一、世界范围内三种主要文化与亚文化的优劣的比较

文化有多种外显表征,如文明、秩序与生产力等,出于收集数据与计算方便的考虑,我们选取不同文化/亚文化的生产力指标进行计算,暂且把得分高者视为“文化先进”,得分低者视为“文化落后”。这种单维度指标的计算在评价文化优劣之时固然存在一些缺陷,但是仍好过那些空泛的思辨之争。基于这种思路,2019年我们曾对当今世界上的三种主要文化类型进行生产力指标计算,即对基督教文化、伊斯兰教文化与儒家文化进行计算,结果发现,当今世界上生产力水平最高的是基督教文化圈,排在第二位的是儒家文化圈,第三是伊斯兰文化圈。基督教文化圈的科技水平最高,儒家文化圈居中,而伊斯兰文化圈的科技水平最低。从科学史角度来看,基督教文化圈代表了近代科学革命的主要策源地。科学革命会在社会的两个维度之间形成互相促进的过程:首先,是文化与科技之间的相互促进过程;其次,是科技与经济社会之间的相互促進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文化变革是所有后续变革的思想地基。文化变革是所有这些变化的第一推动力,科学文化的广泛传播,促进了科学革命的发生,而科学革命的发生又进一步促进科学文化的传播。基督教文化通过科技革命的成功促成科学文化的广泛传播,其科学文化的影响力已经在世界范围获得认同,这也是全球化时代其他文化要生存下去必须面对的挑战。相反,伊斯兰文化圈一直处于传统文化的桎梏下,科学文化要素难以真正进入到其传统文化的硬核,因而,也就无法形成一种新的文化范式,时至今日伊斯兰文化仍是一种很单一的传统文化。作为对比,由于儒家文化包容性比较强,并具有实用主义的价值取向,所以当科学文化一进入中国,就因其巨大的生产力功能与儒家文化的实用主义价值观高度契合(师夷之长技以制夷),很快被社会所接受与认同,这个过程遇到的阻力相对来说不是很大。正是由于儒家文化的“硬核”不硬,才为科学文化的渗透留出足够的生长空间。为了详细展示这种文化变革所带来的广泛而深远的影响,从历时性角度,笔者尝试从近代五次科学中心转移的文化背景切入,通过工业革命的扩散,展现这幅波澜壮阔的文化撬动社会变革的演化之旅,见图1:

为了论证的推进,我们需要从世界范围内的文化宏观分析退回到文化的中观分析。众所周知,每一种大的文化类型其内部又可以分为许多亚文化圈层,为此,我们不妨对中国的文化境况再作进一步分析。

中国地域辽阔历史悠久,文化主要以儒家文化为主,但是,由于历史与环境的差异,儒家文化在不同的地区又产生了复杂的演进与分叉,为了简化论证,我们选取三个城市来代表中国的三个亚文化圈层的表现,这三个城市分别是北京、上海与广州,它们基本代表了中国华北地区、华东地区与华南地区的文化特点。基于这种分类,我们为了证明即使在亚文化领域也是存在文化优劣之分的,这里的优劣仅从生产力指标来衡量,不涉及其他方面。笔者的预设是:如果一个地区的文化处于优势,那么它的文化辐射力(影响力)就比较强,反之亦然。具体到实践中就是计算三个核心城市到全国各个省的省会的高速公路距离与所在区域的GDP指标之间是否存在相关性,以此来检验本假设是否成立。

经过简单回归分析,得到如下结果:

北京的文化对全国各区域GDP指标影响的相关性数据如下:

由上述回归分析可以发现,北京文化对于全国其他区域的GDP的影响力呈弱相关性(r=0.33)。

上海的文化对全国各区域GDP指标影响的相关性数据如下:

由上述回归分析可以发现,上海文化对于全国其他区域的GDP的影响力呈强相关性(r=0.63)。

广州的文化对全国各区域GDP指标影响的相关性数据如下:

由上述回归分析可以发现,广州文化对于全国其他区域的GDP的影响力呈弱相关性(r=0.39),比北京的文化影响力略强。

通过上述三个区域文化辐射力的回归分析,可以初步得到一个结论:仅在经济领域,上海的文化影响力对于其他地域有较大的辐射力,广州次之,北京最弱。由此可以得到一个狭义推论,仅就文化对经济的促进方面来说,上海的文化比广州和北京要具有一些优势。

二、区域亚文化圈的文化生产力功能的优劣比较

上述从历时性的宏观角度对文化的先进与落后进行了初步比较,为了使结论更加可靠,我们还需要回到共时性角度,从同一个时间切面对亚文化圈内的文化进行分析。为此,我们对儒家文化圈的中国各区域亚文化进行分析,我们选取的指标仍然是文化的生产力指标。我们选取31个省的大专以上人口的数量,作为分析的因变量。人口是文化的最有效和最大的载体,但是文化的生产力功能只有达到一定基准线以上的时候才能显现出来,这个基准线以国家统计局对于人才的分类为标准,即拥有大专及其以上学历。低于基准线部分的人口也承载文化,只不过这部分人口的文化生产力功能显现不出来而已。在此基础上,把各省的GDP作为因变量,以我此揭示各区域文化与生产力之间的关系。图表中所选数据是根据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数据以及国家统计局发布的统计年鉴数据计算出来的,具体见图2。

图2显示了2020年全国各省GDP产值与每十万人口中大学生数量,由于各省人口数量的差异,为了比较的公平性,我们把GDP换算成人均GDP,这样就可以深入比较各区域亚文化差异带来的影响。

根据图3,可以清晰看到,随着每十万人口中大专以上人才数量的增加,人均GDP也随之增加,当各省每十万人口中大学(大专以上)人口数量每增加1人时,该省人均GDP便会增加3.8862元。这个数据比较坚实地支撑了一个常识:区域文化越丰富,其生产力功能越强。沿着这个思路继续追问下去,由于当下的教育其主要内容是科学文化的内容,由此,可以合理地推论出:科学文化丰富的地方,其生产力功能也比较好;反之,当科学文化比较弱(受教育人数比较少的区域)而当地的传统亚文化占优势时,文化生产力功能也比较弱。这也可以推出:科学文化比传统的亚文化在生产力方面要具有优势。

下面继续用数据验证这个推论,考虑到最近20年中国高等教育的大发展,我们还需要按照同样的指标看看从第六次全国人口普查(2010年)到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2020年)数据的变化,随着人口中受高等教育人数的增加是否带来了生产力功能的普遍性提升,见图4。

根据图4可以发现,过去20年间,随着高等教育的扩招,“教育—经济”曲线变得更陡峭了,人均GDP在4万元以下的省份更少了,人均GDP在4万元—8万元省份占据了绝大多数,这就是文化对经济造成积极影响的直接表现。为了进一步论证文化对于经济的支撑作用,我们再来看一下第三产业与拥有大专及其以上学历人口之间的关系,毕竟第三产业主要是基于科学文化兴起的产业,见图5。

从图5可以看出,大学生比重越高,其第三产业产值占GDP的比例也越高。在我国大多数地区,大学生数量占区域人口总数量的比例在10%~20%之间,其第三产业产值占GDP的比例在45%~60%之间;当大学生人口占比达到35%~45%之间的时候,其第三产业产值占GDP的比例将达到70%~80%之间(发达国家第三产业占比普遍达到这个比例)。以上数据强烈地支持了我们的假设:文化是有先进与落后之分的。大学生占比增加,也就意味着当地的文化在发生演变,反之亦然。在这里我们还有一个更加深入的推论:当区域的文化密度超过临界值时,人口就由负担转变成资源,在宏观层面则会呈现出创造力大量涌现的局面。这个文化临界值是多少,还有待进一步的实证研究。

我们再回到微观层面,就具体的个人而言,拥有先进文化(科学文化)其个人所可支配的收入也会随之显著提高,见图6。

由图7可以看出,随着受教育年限的增加,个人可支配收入也随之增加,目前国内多数人受教育年限在8—10年左右,其个人可支配收入在20000—30000元之间,而受教育年限超过12年的个体可支配收入在50000元以上,这也间接证明文化是有先进和落后之分的。接受高等教育就是在学习一种新文化,而这种以科学文化为代表的新文化相对于传统文化而言是先进的。

三、中国的文化改革势在必行

既然文化是有先进与落后之分的(仅从生产力角度而言),那么为了切实推动创新驱动发展战略的有效实施,仅靠制度变革与技术突破是远远不够的,它更需要得到所在区域文化地基变革的支撑,否则再好的理念也无法有效落地。由于文化是一个外延非常广,而内涵又极其丰富的概念,这就让文化对比变得异常困难,但是现象级的文化变革确实存在,社会发展史中因文化变革导致成功与失败的案例比比皆是。为此,回到篇首,我们不妨回顾一下近代科技史,可以发现:文化变革引发科学革命,再引发产业革命,最后促成社会变革。虽然这个发展链条有很多细节仍有待研究,很多论证仍然存在诸多不清晰之处,但总体趋势已经很明朗。环顾世界,发达与落后的分野,无一例外都能发现文化在地基下面的支撑作用。比如科学中心转移的背后尽管有很多因素在起作用,但是,文化的作用是最大的,这点应该没有太多疑义。由科学革命到产业革命有漫长的滞后期,如第一次科学革命(17世纪80年代)到第一次产业革命(18世纪80年代)历时一百年,这期间文化到底起了什么作用?再有,产业革命的发生地不一定是科学中心所在地,如第二次产业革命的中心是美国,而当时的科学中心则在欧洲。由产业革命到社会变革又有很多因素在起作用,文化的作用更加隐而不显,从这个意义上说,按照传统模式论证文化的优劣存在很大的困难与不确定性,必须另辟蹊径,因此,本文提出的计算文化学的设想是突破这种困境的一种有效方法。

讨论文化和经济之间的关系类似于讨论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到底哪个是因,哪个是果,并没有太多让人信服的现成的研究成果,很多研究只能笼统地指出两者之间存在相互促进的关系。为此,我们不妨从宏观层面鸟瞰一下,或许会有不一样的认知。笔者曾就这个问题,将2020年各省市自治区GDP产值与2020年各省市自治区每十万人口中大学(大专以上)人口数之间的相关性和2020年各省市自治区人均GDP产值与2020年各省市自治區每十万人口中大学(大专以上)人口数之间的相关性,进行简单回归分析,得到如下结论:

从上述结果中可以看出,2020年各省市自治区GDP产值与各省市自治区每十万人口中大学(大专以上)人口数之间的相关系数为0.045,相关性很弱,微弱相关。而2020年各省市自治区人均GDP产值与各省市自治区每十万人口中大学(大专以上)人口数之间的相关系数为0.824,相关性很强,高度相关。从统计结果来看,各省市自治区大学(大专以上)人口数与各省市自治区人均GDP产值间存在较高的关联性,与各省市自治区GDP产值间关联性很弱。到底是经济影响文化,还是文化影响经济?我们倾向于认为是后者,二战后,日本、以色列等国都是在经济贫乏状态下实现起飞的,可以佐证我们的推论。基于这种最新数据得到的结果,我们倾向于认为,当下的中国亟需进行文化改革,而文化改革要避免两种错误的选择:首先是文化复古主义;其次是向落后文化学习。前者是路径依赖导致的结果,毕竟传统文化在中国人的观念中根深蒂固,很容易产生路径锁定效应;后者则是政策安排不当的结果,选错了学习的对象。如有学者曾主张学习非洲文化,这就是典型的认知谬误导致的结果。

对于当下的中国文化而言,改革的切入点应该是用科学文化改造落后的传统文化,至于具体的操作路径则是一个纯粹的技术问题,比如文化嫁接或者文化融合,等等。之所以选择科学文化,既有促进生产力支持创新驱动发展战略的现实考虑,又有获得世界广泛认同推动全球化的长远目标。毕竟,21世纪是中国全面走向世界的世纪。

(李侠、霍佳鑫、谷昭逸分别为上海交通大学科学史与科学文化研究院教授、博士研究生、硕士研究生;本研究得到国家社科基金“基于心理内容表征路径的信念修正模式研究”        的资助,特此致谢)

责任编辑:张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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