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知、意向与行动:城市居民垃圾分类行为的影响路径*

2021-05-07 13:28王晓楠曾宪扬
关键词:城市居民意向线下

王晓楠,曾宪扬

(1. 上海开放大学 公共管理学院,上海 200433;2. 广东财经大学 文化创意与旅游学院,广东 广州 520320)

2019年6月11日,住房和城乡建设部等9部门联合发布了《关于在全国地级及以上城市全面开展生活垃圾分类工作的通知》(以下简称《通知》),《通知》明确,到2020年,全国46个重点城市基本建成生活垃圾分类处理系统,到2025年,全国地级及以上城市基本建成生活垃圾分类处理系统。根据住房和城乡建设部公布的消息,目前,全国46个垃圾分类重点城市居民小区垃圾分类覆盖率达到53.9%,其中上海、厦门、宁波、广州等14个城市生活垃圾分类覆盖率超过70%;30个城市已经出台垃圾分类地方性法规,16个城市将垃圾分类列入立法计划。各省、自治区均制订了垃圾分类实施方案,浙江、福建、广东3省已出台地方法规,河北等13省地方法规进入立法程序,237个地级及以上城市已启动垃圾分类[1]。

在中央政府的强力推动下,全国各级地方政府及相关部门出台了一系列垃圾分类政策,投入大量人力、物力,立体动员,强力全面推进,并依据各地区实际情况,采取形式各异的方法和手段,取得了阶段性的成效。但是由于公众垃圾分类意识薄弱,积习难改,多数城市垃圾分类的前端环节——分类收集、分类投放,在执行过程中遇到各类难题。2019年1月,上海成为中国第一个实施“垃圾强制分类”的城市,率先通过了《上海市生活垃圾管理条例》(以下简称《条例》)[2]。在政策执行过程中,“定时、定点”“破袋”等垃圾分类具体问题成为公众实施垃圾分类行为的主要难题。另外,垃圾分类政策在设计和执行过程中往往过多关注技术层面,存在“一刀切”的问题,缺乏民主协商,忽略了公众的获得感、幸福感和满意度。因此,在强制性推行垃圾分类政策背景之下,如何推动公众垃圾分类行为,如何建立推进垃圾分类行为常态长效机制,成为政府和学界热烈讨论的话题,这对于上海市垃圾治理乃至全国城市生态可持续发展都至关重要。

居民垃圾分类行为作为微观的个体行为,出现在心理学、管理学、社会学、经济学等不同学科研究之中,并逐渐走向交叉融合。目前,国内外对居民垃圾分类行为的研究分为微观、宏观和二者结合3个层面。微观层面的研究主要探究计划行为理论等理论在垃圾分类研究中的运用,结合不同国家、地区的实践差异,分析居民实施垃圾分类行为的影响因素,构建和完善居民实施垃圾分类行为的影响机制、模型。宏观层面的研究主要聚焦政策激励、制度设计和社会结构等层面,深入探讨居民垃圾分类行为生成的机制。同时,随着交叉学科研究的深入,近年来关于居民垃圾分类行为研究的微观和宏观视角不断融合,情感、情景和复杂制度因素成为学界关注的重点,特定情境和制度约束与微观原子化的居民心理相互交织影响居民垃圾分类行为[3]。已有研究聚焦西方的计划行为理论,分析环境态度、社会规范、感知行为控制对居民垃圾分类意向和行为的影响,缺少基于中国现阶段垃圾分类实践和各地区垃圾分类具体情境的研究,主要存在3个方面的不足:首先,已有研究聚焦计划行为理论的前端,虽然发现感知行为控制对行为意向和行为的重要影响,但是鲜有研究深入探究不同类型的感知行为控制对居民垃圾分类行为意向和行为的影响;其次,已有研究忽视了互联网背景下,计划行为理论中居民垃圾分类行为意向不断呈现的分化和演进,如居民线上参与、线下参与的意向分化。最后,在强制性推行垃圾分类的背景下,法律、法规的约束与政策激励等因素对居民垃圾分类行为产生了重要影响。同时,全国各地的垃圾分类政策不谋而合地选择社区这一具体场域“因地制宜”地开展垃圾分类的实践并呈现“百花齐放”的局面,社区建设能力在垃圾分类治理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但是在已有研究中缺乏对政策效能感、社区支持感及情景因素对垃圾分类行为影响的系统研究。

本研究主要的创新体现在3个方面:首先,结合上海市强制性垃圾分类政策执行期所面临的实际情况,综合考量政策效能感、社区支持感以及硬件设施满意度对居民垃圾分类行为的影响路径和政策逻辑;其次,围绕现阶段我国垃圾分类线上、线下两类参与渠道,探索不同参与渠道下居民参与意向是否对垃圾分类行为产生差异性影响;最后,探索居民线上、线下两类参与意向是否存在差异性的中介作用,验证政策效能感、社区支持感以及硬件设施满意度能否通过线上、线下两类参与意向,促进居民垃圾分类行为的产生。

一、 理论基础与研究假设

1. 垃圾分类行为研究评述

国内外的垃圾分类研究自20世纪初开始,1982年,Geller等提出垃圾分类行为(Behavior for Source Separation)概念,垃圾分类行为是把生活垃圾按照规定分别装在不同的垃圾袋中,并将分类的垃圾袋投放在指定地点的行为[4]。垃圾分类行为的影响因素主要分为微观和宏观2个层面,其中微观影响因素包括人口统计变量、环境知识、环境态度、消费习惯、生活方式、社会规范、社会资本和心理学变量。人口统计变量如性别、年龄、经济收入和教育水平等,有研究发现不同国家、地区的人口统计变量对垃圾分类行为有一定影响,但是不同研究的结论存在显著差异[5-6]。后期研究逐渐关注文化风俗、消费习惯和生活方式等社会文化因素对垃圾分类行为的影响[7-8]。在社会心理学层面,研究发现环境态度、环境知识等因素对垃圾分类行为产生了重要影响[9-10]。我国关于垃圾分类行为的早期研究主要基于计划行为理论,关注微观心理层面,并不断拓展心理及社会因素[11],例如,有研究发现阶层认同和价值观不仅对垃圾分类行为产生直接效应,同时通过感知行为控制和感知行为动力对垃圾分类行为产生间接效应[12]。杨昕雅等从社会规范的视角分析城市居民的垃圾分类行为[13]。宏观因素主要包括政策因素、情景因素和文化因素等,其中政策因素包括激励和惩罚措施,有研究验证了政策激励效应随着政策施行的截止而消失[14]。

近年来,研究者不仅关注微观因素,更加注重微观因素和宏观因素相结合的视角[15],例如,孟小燕以苏州市为分析样本验证了居民生活垃圾分类行为是4个主观因素和7个外部情景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16]。徐林等结合宏观政策和微观心理因素构建了城市居民垃圾分类的影响因素模型[3],并提出垃圾分类研究需要跟踪宣传教育的持续效果、政府的经济激励政策弹性等后续研究的重要性。陈绍军等认为造成垃圾分类意愿和行为存在较大差异的原因在于情境因素/便利性、认知和态度,垃圾分类意愿则主要受到认知和态度、个体特征、推动措施的影响[17]。在微观因素和宏观因素相结合的视角下,居民垃圾分类行为研究不断走向深入,但是存在3点不足:首先,现有研究的分析框架和模型多局限于西方理论,缺乏本土化的改良,对于推进和完善我国的垃圾分类政策并没有显著意义;其次,现有研究缺乏深入的实地观察,往往忽略了在互联网时代下,城市居民“分类意向”的转型与分化,线上、线下参与意向对居民的垃圾分类行为产生的差异性影响;最后,现有研究缺乏从政策和社区的综合感知层面探讨居民实施垃圾分类行为的影响路径。

2. “感知—意向—行为”垃圾分类行为影响机制

阿真(Ajzen)早在20世纪80年代初就提出了计划行为理论[18],该理论包含行为态度(Behavioral Attitude)、主观规范(Subjective Norm)、感知行为控制(Perceived Behavior Control)、行为意向(Behavior Intention)及行为(Behavior)5个要素。计划行为理论构建了3条路径:态度—行为意向—行为、主观规范—行为意向—行为、感知行为控制—行为意向—行为,其中,最后一条路径中感知行为控制不仅对行为产生直接影响,同时通过行为意向对行为产生影响。大量关于垃圾分类行为的研究将计划行为理论作为理论依据,其中,行为意向(Behavior Intention, BI)是指行为趋向的意向,行动之前的思想倾向和行动动机[19]。在垃圾分类行为的实证研究中,行为意向往往关注线下分类意向,并构建垃圾分类行为的影响机制模型。Zuniga等学者发现线上和线下的网络参与意愿对公民参与有正向的显著效应[20]。Davis等在理性行为理论基础上提出技术接受模型,该模型认为感知有用性和感知易用性共同决定了个体行为意向和行为[21],这一模型主要基于网络社会中顾客或者消费者会考虑时间成本、技术等因素而减少可持续行为[22]。技术接受模型阐释了线上参与意向与传统的线下意向的不同,前者更关注时间成本与技术环境。

孙旭友通过质性研究发现了“互联网+”在农户垃圾源头分类中的作用。农户积分查询、农户分类积分排名等激励措施只能给农户带来象征性的竞争意识和激励想象,农户积分兑换却是实现农户线上虚拟账户与线下物质交换的重要方式[23]。城市居民中的年轻群体和中年群体往往早出晚归,错过了垃圾分类的定时(固定4个小时)(1)上海大多数社区的垃圾分类“定时”集中在7:00—9:00和18:00—20:00。。在调研过程中,部分年轻人对于垃圾分类的线下参与意向往往不高,却积极投入线上的垃圾分类宣传活动,如垃圾分类知识竞赛等。相反,退休的老年群体因为时间相对自由,他们对线下的垃圾分类活动较为热衷,积极投身垃圾分类活动并献计献策,还进一步影响周边的亲朋好友,促进社区形成了较好的垃圾分类氛围。住房和城乡建设部为满足公众多元需求,运用互联网技术联合中国政府网共同推出了覆盖全国46个垃圾分类重点城市的“全国垃圾分类”小程序,传统的“线下”宣传模式不断转型为“线上”宣传,各级政府大量采用线上动员模式,对生活垃圾分类试行初期阶段的宣传将起到积极作用[24]。由此,本研究将居民行为意向分为“线上参与意向”和“线下参与意向”,更符合我国现阶段垃圾分类的实际。线上参与意向是居民通过网络和社交媒体参与自身及家庭的生活垃圾分类意向;线下参与意向是对居民为实现所在地区或者小区的垃圾分类所付出精力和时间及参加垃圾分类相关活动的行为意向,包括牺牲自己的时间、付出劳动进行源头分类等。

计划行为理论通过实证研究发现,态度、主观规范、感知行为控制对个体行为意向预测力达到30%~40%,很多研究者认为计划行为理论不能充分解释垃圾分类行为,应纳入其他变量以提高模型的解释力,如加入情景变量验证模型的效力[25]。虽然已有研究验证了感知行为控制是计划行为理论的关键变量,但是对其测量和操作化存在较大的争议[26]。樊博等认为感知行为控制是个体能力,所拥有的资源、实施行为的机会对最终行为的影响,体现在意向行为转化过程中的主客观因素[27]。Steg等虽然认为有效的政策措施可以增加环境行为的吸引力,但对政策措施如何影响个人行为并没有阐释[28]。Tonglet等在计划行为理论基础上增加社区关系、道德规范和情景因素等变量,证明了社区关系和道德规范作为感知行为控制的类型,对垃圾分类行为产生影响[29]。

3. 政策效能感对城市居民垃圾分类行为意向与行为的影响

Wan等提出政策效能感(Perceived Policy Effectiveness),是指个体对一项具体政策措施的有利或不利的感知,并通过实证研究发现了公众对政府垃圾分类政策(如废物分类箱的充分性、指导方针的明确性和推广等)有效性、清晰度和充分性的感受,对公众的垃圾分类的行为和政策的修订有着重要影响[30],即如果公众感觉到垃圾分类政策实施力度越大,政策约束力和动机越有效,就会表现出较强的行为意向和行为。有研究者认为垃圾分类计量收费政策对垃圾分类及减量行为产生了直接影响[31],一些地区“污染者付费”等环境规制措施并没有对居民垃圾分类行为产生直接影响[32]。徐林等通过实验研究验证了奖励和宣传两类不同策略能够改善居民垃圾分类行为[3],其中宣传教育更容易推动居民的环保行为。

Varotto等检索了近几年干预措施对垃圾分类行为影响的36篇文献,提取70个干预策略,通过元分析发现不同的心理干预策略可以促进居民的垃圾分类行为意向及行为,如信息、反馈、激励、承诺、行为模式和环境改变等,通过元分析发现宣传、激励和居民公约等策略不仅对居民的垃圾分类行为意向有正向影响,并对其行为有较强正向影响[33]。Truelove等验证了环保信息策略对环保意向和行为的正向影响[34]。Deci 等发现居民个体的环境行为会受到内外部干预因素的共同作用,外部干预因素影响高于内部[35]。外部干预不仅包括经济方面的激励和惩罚措施,而且包括社群中其他成员的影响[36]。

虽然大量研究验证了垃圾分类制度中的约束机制和激励政策对居民垃圾分类习惯的养成有显著影响,但也有研究认为外部经济干预策略可能会“挤出”个体利他行为的内在动机[32]。基于以上研究,本研究认为我国垃圾分类治理更加需要因地制宜、因人施策。以上海市为例,社区垃圾分类政策设计充分考虑社区情景和人群要素。垃圾分类的政策不仅仅需要法律引导、政策管制、经济处罚等强制性的约束机制,同时需要教育、宣传、奖励、补偿等柔性激励机制,例如,“绿色账户”“环境信用体系”等。本研究认为,环境政策效能感是指公众对环境政策实施力度的感知,包括公众所在地区政府垃圾分类政策,街道、社区关于垃圾分类定点、定时、破袋的相关规定及社区生活垃圾分类实施细则,包含强制性约束制度和激励(积分奖励)制度。基于此,本文提出假设如下:

H1a政策效能感通过线上参与意向的中介作用对城市居民垃圾分类行为产生正向效应;

H1b政策效能感通过线下参与意向的中介作用对城市居民垃圾分类行为产生正向效应;

H1c政策效能感对城市居民垃圾分类行为有显著的正向影响。

4. 社区支持感对城市居民垃圾分类行为意向与行为的影响

Linda等最早提出了组织支持感,认为组织支持感是指员工对组织的重视及自身的努力,并关心其回报的总体感知,组织支持感对员工工作满意度、情感依附及组织承诺有显著的正向影响[37]。社区支持是一种群体对个体“资源支持、情感认同、关系重构和秩序供给”的长效机制。社区支持感(Perceived Community Support)是指居民对社区组织为社区建设所付出的努力和回应居民价值诉求的总体感知和情感[38]。社区支持感是社区工作专业化、组织化及回应性对社区居民产生的情感。耿言虎提出社区结构特点、社区人口构成及素质和社区物业等都会对垃圾分类制度的实施产生重要影响进而影响社区居民垃圾分类行为[39]。廖茂林研究发现了社区融入促进居民垃圾分类行为的产生,社会支持作为社区融入的重要维度,会对居民垃圾分类行为产生影响,信任态度、环境责任感也会对居民垃圾分类行为产生影响[40]。

本研究中社区支持感特指居民对社区垃圾分类过程中各类管理主体的满意度和认同感。社区垃圾分类政策的执行重在社区也难在社区。各个社区在执行垃圾分类政策过程中,存在较大差异,也暴露出形式主义、表面化、局部化、停滞化等问题。社区垃圾分类政策执行的有效性、适度性可以激发居民垃圾分类的意向和行为。社区垃圾分类的管理主体包括物业、居委会和业委会,这3类管理主体在垃圾分类治理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因此,居民的社区支持情感增强,有利于居民对垃圾分类表现出较强的社区认同和强烈的责任心及义务感,进而有利于垃圾分类行为的产生。基于此,本文提出假设如下:

H2a社区支持感通过线上参与意向的中介作用对城市居民垃圾分类行为产生正向效应;

H2b社区支持感通过线下参与意向的中介作用对城市居民垃圾分类行为产生正向效应;

H2c社区支持感对城市居民垃圾分类行为有显著的正向影响。

5. 硬件设施满意度对城市居民垃圾分类行为意向与行为的影响

硬件设施是指居民进行环境行为选择时所面对的客观环境和外界因素[41]。诸多研究将硬件设施作为情境变量,以期表述外界客观条件对居民垃圾分类行为的影响。目前垃圾分类过程中的有关标准存在一定的模糊性,如垃圾箱标识不清晰导致居民不知如何投放,垃圾的分类收运服务不及时到位等导致居民随意投放垃圾或者混放垃圾等[42]。本研究认为,生活垃圾分类硬件设施,不仅包括垃圾回收设施,也包括投放地点的便利性、清洁程度等具体要素。良好的外部条件可以促进居民线上和线下参与行为意向更好地转化为行为。社区垃圾分类的外部设施是否便捷、可达、有效不仅会对居民垃圾分类的线上、线下行为意向产生直接效应,而且将通过两类行为意向进一步对居民的垃圾分类行为产生影响。基于此,本文提出假设如下:

H3a硬件设施满意度通过线上参与意向的中介作用对城市居民垃圾分类行为产生正向效应;

H3b硬件设施满意度通过线下参与意向的中介作用对城市居民垃圾分类行为产生正向效应;

H3c硬件设施满意度对城市居民垃圾分类行为有显著的正向影响。

基于以上理论和文献梳理,并结合上海市垃圾分类实践,检验计划行为理论中的感知行为控制是否通过线上、线下两类参与意向对城市居民的垃圾分类行为产生影响,进而构建城市居民垃圾分类行为影响机制的假设模型(见图1)。

图1 居民垃圾分类行为影响机制研究假设模型

二、 数据来源与量表设计

1. 数据来源

根据《上海统计年鉴2018》(2)参见:《上海统计年鉴2018》,http:∥tjj.sh.gov.cn/tjnj/20190117/0014-1003014.html,统计截止日期为2017年12月。公布的数据,上海市总面积6 340.5平方公里,包括16个区,214个街道、镇、乡,常住人口2 418.33万,户籍人口1 455.13万,其中,男性人口721.29万,女性人口733.84万,人均可支配性收入为4 915.67元/月。本研究于2019年6—7月对上海市16个区,93个街、镇、乡,363个居委会,769个住宅小区的3 000名居民进行入户调查,采用配额抽样的调查方法。根据16个区的人口比例和类型,充分考虑性别、年龄、文化程度、政治面貌、职业、收入和户口类型在各区所占的人口比例,抽取1名18~70岁的居民进行调查。本次调查共发放了问卷3 630份,剔除漏答和无效问卷,回收有效问卷 2 555份。有效调查样本中,男性占49.5%,女性50.4%,平均收入为5 643.25元/月。此外,有效调查样本中的受教育程度、年龄构成等变量与上海市总体数据接近,由此,本研究样本的大部分人口统计分布与上海市总体人口统计分布基本相近。

2. 量表设计

我国垃圾分类标准差异性较大,垃圾行为测量题项和量表较难统一。本研究依据徐林等对垃圾分类行为测量题项[3],并结合上海市的垃圾分类标准,设计垃圾分类的量表,本文选取潜变量和观测变量的测量题项如表1所示。

表1 潜变量和观测变量的描述

本研究假设中的潜变量“政策效能感”“社区支持感”“硬件设施满意度”“线下参与意向”“线上参与意向”“垃圾分类行为”采取Likert 5级量表进行测量,共设计测量题项27道,题项设计根据已有文献并结合上海市垃圾分类实践,经过反复的修订,所有题项的Cronbach′α值均在0.90以上,表明问卷题项的一致性程度较好。为了检验题项的有效性和信度,本研究采用题项和潜变量的偏态与峰态分析,偏态值介于-1.82~-0.57之间,峰态值介于0.10~3.92之间,表示本数据符合正态分布。

3. 研究策略

本文采用结构方程模型,包括测量模型和结构模型,测量模型是潜变量对观测变量的解释(式(1)和式(2)),结构方程是潜变量之间的关系(式(3))。

Y=λYη+ε

(1)

X=λXξ+δ

(2)

η=βη+Гξ+ζ

(3)

式中:X为显在外生观测变量,Y为显在内生观测变量,ξ为外生潜变量,η为内生潜变量,δ为X的残差项,ε为Y的残差项,λX和λY分别为X和Y在ξ和η上的因子载荷,β为内生潜变量之间的效应,Г为外生潜变量对内生潜变量的效应,ζ为残差(即不能解释的部分)。垃圾分类行为、线上、线下参与意向为内生的潜变量,政府效能感、社区支持感和硬件设施满意度为外生的潜变量。

数据分析采用SPSS 23.0 及AMOS 17.0 统计软件,检验量表信度和效度,然后通过AMOS 17.0统计软件对于提出的研究假设进行验证及修正,最后得出结构方程模型。

三、 模型检验与结果分析

1. 收敛效度检验

测量模型采用最大似然估计(Maximum Likelihood Estimation, MLE)法进行估计,如表2所示,标准化因素负荷量为0.63~0.91,属合理范围,表明本研究大部分题目的信度属于可接受范围;潜变量的合成信度为0.783~0.923,均超过0.7,符合标准,表明每个潜变量具有良好的内部一致性;平均方差抽取量范围为0.540~0.714,高于0.5,表明各潜变量具有良好的收敛效度。

2. 区分效度检验

本文通过AVE法对测量模型的区分效度进行检验,对角线每个潜变量AVE均方根大于对角线外的相关系数,表明潜变量有较好的区分效度(见表3)。

3. 结构方程模型拟合度检验

本文根据Fonseca[43]和Schumacker等[44]建议模型的拟合程度,通过多种不同的拟合度指标来判定模型拟合度,所采用的九种拟合度指标[45]均符合标准(见表4)。

模型回归路径系数的结果见表5。由表5可知:政策效能感(b=0.408,p< 0.001)与社区支持感(b=0.303,p<0.001)显著正向影响城市居民线下参与意向, 但硬件设施满意度(b=0.040,p>0.05)影响不显著。政策效能感(b=0.151,p<0.001)、社区支持感(b=0.347,p<0.001)与硬件设施满意度(b=0.060,p<0.05)显著正向影响城市居民线上参与意向(b=0.104,p<0.001)。线下参与意向(b=0.072,p<0.01)、政策效能感(b=0.288,p<0.001)与硬件设施满意度(b=0.297,p<0.001)

表2 测量模式结果分析

表3 潜变量的区分效度

显著正向影响城市居民垃圾分类行为, 而社区支持感(b=0.046, p>0.05)的影响则不显著。政策效能感与硬件设施满意度分别对城市居民垃圾分类行为产生正向直接效应,验证了H1c和H3c成立,H2c不成立。政策效能感和社区支持感分别对城市居民线上、线下参与意向产生正向效应,而硬件设施满意度仅对其线上参与意向产生影响。

表4 结构方程模型拟合度报告

表5 模型回归路径系数

4. 中介效果检验

本文采用间接效应自助法检验中介效应,间接效应自助法可以产生具有统计检验力的间接效应的置信区间,特别是偏差校正自助法(Bias Corrected Bootstrapping)[46],检验结果见表6。

由表6可知:政策效能感→垃圾分类行为,社区支持感→垃圾分类行为的两条路径|Z| >1.96,说明路径存在。政策效能感→垃圾分类行为的总效应中,置信区间并未包含0[0.261,0.427],表明总效应成立。间接效应的置信区间未包含0[0.028,0.083],说明间接效应成立。社区支持感→垃圾分类行为的总效应中,置信区间未包含0[0.301,0.410],表明总效应成立。间接效应的置信区间未包含0[0.036,0.080],说明间接效应成立。硬件设施满意度→垃圾分类行为的总效应中,p≥0.05,且置信区间包含0[-0.002,0.114],说明总效应不成立。间接效应的置信区间虽未包含0[0.000,0.020],但是其Z的绝对值(|Z| =1.8)<1.96, 说明间接效应不成立。由此表明了线上、线下参与意向在政策效能感、社区支持感对城市居民垃圾分类行为影响路径中存在中介效应。硬件设施满意度并没有通过线上、线下参与意向对城市居民垃圾分类行为产生间接效应,证明H3a和H3b不成立。

表6 总效应、直接效应和间接效应分析

基于表6分析结果,本文进一步验证线上、线下参与意向在政策效能感、社区支持感对城市居民垃圾分类行为影响路径中的中介效应。依照Brown的中介效应检验模型[47],发现线下参与意向在政策效能感对城市居民垃圾分类行为影响路径中的中介效应较高,达到79.5%,但是线上的参与意向仅达到20.5%(见表7),验证了H1a、H1b成立,表明政策效能感可以促进城市居民的线上、线下参与意向,进而促进其垃圾分类行为。另外,线上、线下参与意向在社区支持感对城市居民垃圾分类行为的影响路径中产生了中介效应,分别为55.8%和44.2%,验证了H2a和H2b成立。

表7 垃圾分类行为中介效应检验

5. 异质性检验

考虑到社会人口变量对城市居民垃圾分类行为所造成的差异性影响,本文对性别和年龄进行异质性检验,发现性别对于所有路径系数的调节效应皆不显著, 表明政策效能感、社区支持感和硬件设施满意度对城市居民线上、线下参与意向和垃圾分类行为的各路径系数不存在性别上的差异(3)由于篇幅限制,相关数据结果不呈现,如有需要联系作者。。对年龄进行异质性检验发现有趣的结果。本文将受访者根据年龄分组, 35岁及以下是青年组, 36岁及以上是年长组。根据年龄分组对研究路径进行调节效应检验(4)由于篇幅限制,相关数据结果不呈现,如有需要联系作者。,结果发现多个路径存在显著调节效应:首先,在硬件设施满意度对线上、线下参与意向的影响路径系数中,青年组显著高(Z=-6.592,p<0.001;Z=-3.072,p<0.001),而政策效能感对线下参与的影响路径系数则是年长组较高(Z=4.322,p<0.001)。其次,在线上、线下参与意向对居民垃圾分类行为影响路径系数中,青年组普遍高于年长组(Z=-2.019,p<0.01;Z=-2.779,p<0.001)。最后,在政策效能感、社区支持感对居民垃圾分类行为影响路径系数中,年长组显著较高(Z=2.213,p<0.01;Z=2.104,p<0.01)。上述结果说明了年龄对城市居民垃圾分类行为存在显著的异质效应,这一结论有待于后期深入的探讨。

综上所述,本文根据结构方程模型拟合度检验、中介效应检验,构建城市居民垃圾分类行为影响机制结构方程模型路径图(见图2)。

四、 结论与建议

1. 研究结论

本文基于有关文献以及对上海市垃圾分类实践的实地调研,运用结构方程模型等方法,验证线上、线下参与意向对城市居民垃圾分类行为的中介效应,探索在强制性政策执行背景之下,政策效能感、社区支持感和硬件设施满意度对城市居民垃圾分类行为的影响路径,得出如下结论。

第一,政策效能感不仅对城市居民垃圾分类行为有显著正向效应,而且通过线上、线下的参与意向进一步影响了其垃圾分类行为。研究也发现了城市居民的线下参与意向的中介效应明显高于线上参与。在互联网时代,垃圾分类的宣传工作也逐渐采用了线上和线下相结合的方式,但政府效能感更能有效激发城市居民的线下参与意向和行为。当前,垃圾分类的网上宣传活动大规模地开展,各种APP、小程序纷纷涌现,学校、环保组织也通过竞赛等方式激发城市居民的线上参与意向,在垃圾分类政策试行阶段,与城市居民的线下参与相比,线上参与往往过于分散,缺乏指导性、系统性和有效的科学评估。

第二,社区支持感通过线上、线下参与意向对城市居民垃圾分类行为产生正向效应。垃圾分类治理能力和水平与基层社区密切相关。笔者在调研中发现了不同社区在垃圾分类实践中的差异性。社区自治能力、“三驾马车”、党建引领和志愿者在垃圾分类实践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由此,增进社区工作者能力、获得最大程度的居民支持,成为推进城市居民垃圾分类行为可持续的关键所在。因此,社区基层组织更应结合各自社区的特色,“因地制宜”采取有针对性的社区垃圾分类细则,如通过民主协商的方式制定垃圾分类的“定时”投放时间,方便大多数居民的投放。针对湿垃圾在夏季“破袋”过程中产生的细菌对居民健康产生的影响,可以增加厨余、湿垃圾运输的频次,以改善城市居民的生存环境。

第三,硬件设施满意度对居民垃圾分类行为有显著的正向效应,但是并没有通过线上、线下参与意向对其垃圾分类行为产生影响。硬件设施满意度可以促进城市居民的线上参与意向,但是不能促进其线下参与意向,说明城市居民对硬件的满意度(如垃圾分类标准的满意程度)直接影响其垃圾分类行为。英国科学家哈丁用“公地悲剧”描述了个体追求理性最大化的行为导致公共利益受损的恶果。垃圾分类的硬件设施是“公地”,属于公共物品。环保、市容绿化等相关部门应为城市居民提供标识清晰的分类垃圾箱、在便利的地点设置垃圾箱、保持垃圾箱周围干净、提供及时的清运服务等公共服务,可以促进其垃圾分类行为的产生。

众所周知,垃圾分类的治理效果和政府的政策设计与执行直接相关。全国各级地方政府、各级部门在全力推进垃圾分类过程中,出台的垃圾分类政策较多,但是在贯彻和执行政策的过程中,在不同层面遇到较大的阻力,出现运动式、口号式的垃圾分类,城市居民抱怨围绕垃圾分类标准、投放点设置、定时投放和投放前的“破袋”问题,居委会、物业蹲点垃圾房门口,365天无休息,疲于应付各类检查。城市居民尴尬面对“你是什么垃圾?”这一灵魂拷问。除此之外,试行期间城市居民对垃圾4大分类标准存在较大质疑,“分不清”成为主要症结。从长期看,“积分奖励”激励机制、“惩罚”的约束机制及志愿者监督的效果有限。如何改进政策,使城市居民真正自觉参与垃圾分类的过程之中,真正体现“人民的城市,人民建”,如何使垃圾分类行为得以可持续发展,成为政府、企业和组织开展垃圾分类治理的重点和难点。

因此,本文认为城市生活垃圾治理政策不仅是技术选择,更是社会选择。虽然基层政府在垃圾分类政策的执行过程中,投入了大量的人力和物力,加大了宣传力度,但是大型城市的“996”人群和早出晚归的白领成为社区垃圾分类的宣传盲点。在垃圾分类治理过程中,如何增进协商机制,增进城市居民的满意度、获得感和幸福感,提升其对垃圾分类政策的认同感,成为政府、企业和组织关注的重点。

2. 政策建议

在垃圾分类强政策背景下会催生更多的垃圾分类治理政策,但政策是否有效执行,还需要考察不同人群、空间、治理主体及硬件设施等因素。上海市不同街道、不同社区、不同群体差异性较大。政府要有效激发城市居民垃圾分类的可持续行为,不仅需要刚性的政策约束机制,明确各责任主体的责任,制订可操作、便利、有效的政策,而且需要刚柔并济,考量不同群体的利益,通过协商达成共识,抑制垃圾分类治理过程中的激进行为,积极引导城市居民对垃圾分类治理的认同和支持。上海市在垃圾分类政策执行过程中,各社区因地制宜,根据本社区的特征,设计并实施垃圾分类实施细则,包括设立垃圾分类黑名单,物业、居委会、业委会的指导规劝,志愿者和党员引领,表彰垃圾分类先进者,设计居民公约等具体方法,取得了显著的效果。

本文在已有研究基础上,探讨上海市《条例》的试行阶段,城市居民生活垃圾分类行为的影响机制,不仅验证了计划行为理论在城市居民垃圾分类行为中的运用,更结合当前我国垃圾分类治理过程中面临的现实问题,为垃圾分类过程中的政策设计和政策实施提供建议和参考。本文还存在值得讨论的问题,例如,由于目前我国每个城市的垃圾分类标准和政策存在较大差异,因此本文的垃圾分类行为量表并不一定适用于其他城市,后续研究可根据具体垃圾分类标准设计垃圾分类量表。另外,异质性检验发现,青年人、年长者在感知对线上、线下参与意向及垃圾分类行为的影响路径上,产生了差异性的影响,未来的研究可以进行深入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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