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时代新闻生产者的“后在场”及现场新闻重构

2021-06-20 09:56蔡林杉
传媒 2021年10期
关键词:新闻生产数字时代

蔡林杉

摘要:传统媒体时代,“在场”是新闻生产的既定要求,也是新闻生产者不可或缺的职业素养。数字时代,媒介技术的发展不仅改变了新闻生产生态,与此同时也在不断弱化新闻生产者的在场价值,出现了“后在场”现象。新闻生产者“后在场”背后的复杂性值得深入探究,需要强化现场新闻意识和新闻真实的价值,针对相应问题进行再思考和矫正。

关键词:数字时代 新闻生产 后在场 现场新闻

数字时代形成了以“用户”为中心的多点、多维空间生产及勾连。与此同时新闻生产不得不在新媒介技术为主导的生态环境中寻求进路。在此过程中,新闻竞争的压力使新闻生产者往往处于“不在场”状态,多偏于使用技术的“延伸媒介”,被动地在网络环境中寻找新闻线索,整合新闻内容,促成了“后在场”等新闻实践异象。“后在场”是在场的假象,如何重新认识新闻生产者的实践价值,回归“在场”,是我们需要关注和讨论的新问题。

一、数字时代新闻生产者的“后在场”

传统媒体时期新闻从业者力图利用报纸、广播等媒体突破空间限制,加快信息传播速度以适应经济和社会交往需求。新闻生产者在此过程中发挥着“在场”的强大作用,对事实和过程进行感知及描绘。文字印刷、排版的目的也旨在突出记者的参与性和在场感,让报道信息更全面、客观。摄影攝像技术的运用也使得报道的真实性和冲击力不断加强。正因如此,“新闻发生了,我们在现场”,成为20世纪90年代媒体的著名口号。

数字时代“受众”向“用户”身份发生转变,不仅催化了新闻生产宏观机制的调适,还意味着新闻生产者与环境之间的微观关系发生了变化。相较于传统媒体时期对新闻“时效性”的强调,数字媒体时代,新闻不仅是追求“速”,更是要追求极速,时间竞争以秒计算,“即时性”成为大部分新闻生产者追求的主要目标。为了及时抓住新闻线索,迅速报道新闻,新闻生产者往往将自身沉浸、融入于互联网的信息网络当中,以实现“注意力价值”的转换。媒介技术解构了传统意义上新闻工作者的“在场”,监控摄像头和大众借助手机拍摄的短视频,充当了新闻生产者的眼睛,各类碎片化的网络信息都成为新闻生产者的新闻素材来源。例如,2020年11月发生的“公交司机不让老人上车事件”,该事件受到关注是因为公众拍摄并上传了相关视频在网络上,随后澎湃新闻根据视频内容找到了相关公交车管理负责人进行采访并对事件后续跟进。由此观之,在数字环境中,“后在场”和“在场”是有区别的,“后在场”无法完全达到在场效果,后真相的复杂性也是多源于此。

“后在场”似乎是在场的延伸或复原,实则是在场的缺失,更难以追求在场状态的全方位真实感知基础上的新闻深度和厚度,容易脱离真实时空,在虚拟媒介环境中,完成着由信息到信息,由符号到符号的新闻信息整合及再现。套用一句广告语即是:“我们不生产信息,我们只是信息的搬运工”。“后在场”是“数字化生存”的空间窄化,基于数字搜集和数据处理技术的作用,更注重推论与想象,更注重营造冲突和异常关系,以吸引阅读量、点击量和关注度。

二、数字环境下新闻生产者在场价值的消解

数字环境下新闻生产者的在场与新闻价值判断、新闻表现力以及新闻实践价值密切相关。

1.“极速化”与“后在场”消解新闻生产者的价值判断力。传统媒体时期,新闻生产者被视为事实报道者、真相还原及解读者。数字化环境下,传统的以“时效性”“真实性”“接近性”为代表的新闻价值判断标准被“即时性”“亮点”等取代,“真实性”与“不确定性”交织。

为了追求快以秒计的“即时性”,“后在场”并不是真正在场,处于“后在场”状态的新闻生产者很难依靠身体这一认知媒介,对碎片化、多维的新闻线索进行验证和整合,以形成准确、全面的价值判断。“后真相”这一反常新闻现象的出现,即是对该问题的体现。局部、片面真实的信息,替代了全面、整体的事件还原,致使“后真相”新闻成为局部代替整体的隐喻。以2018年的公交车坠江事件为例,在公交车坠江后,网络上迅速出现了很多现场的图片和所谓“目击者”描述,很多新闻媒体机构为了追求“快”,而没有办法基于新闻生产者的目击、判断、走访等进行相应的线索核实。由此出现了“女司机逆行致公交车坠江”的相关判断,点燃了公众的愤怒情绪。为了让报道更具冲击力,新闻信息也将“女司机”“逆行”等关键词放置于报道的显眼位置,显然,图片和视觉让受众感受到的是在场想象,并不是事实的真相。

2.新闻报道中理性和文字表现力弱化。新闻报道的文字应是基于身体的情感体验、走访观察、深度思考而生成的符号载体,需要依赖事实逻辑进行场景、感知的还原。文字所承担的作用,是尽可能用语言表达来转换新闻采访过程中基于观察、体验、分析和判断而获取的客观事实,具有事实认知和价值关联。

随着媒介技术的发展,文字、影像以及超文本的多样化呈现,文字的力量和认知理性被弱化。事实、理性、逻辑及关系等的缺失或退隐意味着文字空壳化,典型体现就是算法推荐下的新闻信息文本生产:虚假、拼凑、堆砌,“小编灌水”现象出现,信息流泥沙俱下。数字时代,用户通过PC端和智能移动终端,以文字、图片、视频等多媒体、超文本、超链接形式,实现信息的即时分享、传播互动。互联网平台所传递和交互的信息,不再是以文字为主导的文本信息,而是“多模态”互动信息,文字、图片、视频、音频等进行交织杂糅构成的超文本新闻。

随着信息技术的进一步发展,“可视化”也不再局限于用静态图片来进行内容表达,而是开始制造和拼贴动态的视听景观,强化人在接收信息时的沉浸感和体验感。显然,以视觉为中心的“沉浸感”“体验感”等追求的是简洁、直观的感知复现,不再强调文字表达的理性、美感、生动等,致使文字的内在张力和表现力正逐渐弱化。

3.“数量+流量”弱化新闻实践价值。文森特·莫斯可在讨论数字劳工时,将技术演变放置在中心位置。他认为,“新技术同样使得对所有致使和创造性劳动普遍的合理化过程成为可能,因为这些职业的工作不断地涉及信息的生产、处理和传播。”文森特·莫斯可所提及的新技术,主要是指以大数据、算法等为代表的数字技术。数字技术使劳动价值的判定标准也因而发生变化,数字价值强化的同时,实践价值逐渐被弱化。

相较于传统媒体时期不可感知的匿名“受众”,数字时代的“用户”资本及用户的注意力投放,是可以精准计算的,足够多的点击量和浏览量等,体现了新闻产品的受众价值,新闻生产者基于此类指标去实现用户注意力资源的经济价值转化。因此,能否赚够足够多的点击和浏览量(转发、评论、页面与空间停留时间),就成为新闻机构对新闻生产者的一项重要的劳动价值衡量和评估指标。“数量”和“流量”也成为基于数字逻辑而形成的衡量效率和内容产品价值的两大标准。

在“数量”“流量”标准的驱动下,追求现场新闻价值,实地进行探察、认知的活动减少,由此产生的新闻劳动很难在数字逻辑下受到认可和价值兑换。一篇调查性报道要花费较长的劳动周期,记者需要身体力行地介入,去发现问题和进行深度认知,这与数字逻辑中的计量标准相悖。而记者凭借生活、调查、走访经验进行价值判定而生成的实地调查报道和深度报道,很难精准地与信息消费者的关注度契合,进行直接且快速的“流量”兑换。“新闻民工”“数字民工”“小编”等成为新闻人对其职业身份贴上的反讽式自嘲。

三、新闻生产者对现场新闻的价值重构

数字时代新闻生产环境的改变,一定程度上使新闻生产者在新闻生产中的主体性地位受到威胁,新闻价值和新闻专业性等面临被解构的风险。有鉴于此,我们需要重新思考“现场”作为媒介,在新闻生产中所发挥的重要作用。让技术在延伸新闻生产者的感官,为新闻生产提供更多的便利条件时,又不弱化人在真实现场空间中的经验、情感及价值判断力。

1.突破虚拟时空局限。尽管“即时性”是数字环境对新闻生产速度提出的新要求,看似新闻生产者已然无法再脱离出这一技术时间霸权,但从积极角度看,公众不会轻易采信片面的且只有冲突性但细节并不完整的异常新闻。譬如,公众常自诩为“吃瓜群众”,给自己赋予一种新身份。在这里,“吃瓜”的含义,指的是对存在信源缺失或新闻事实失据,采取不站队、不介入、不信任,保持距离,但同时又暗含怀疑和否定的态度,是认知态度的体现。“吃瓜群众”本身的存在与新闻人同构的具身认知经验,在出现认知矛盾时,往往会选择一边关注热点信息,一边保持怀疑心态,等待后续信息补全以掌握新闻事实全貌,从而形成正确认知。

近年来,一些传统媒体重视“现场新闻”“慢新闻”等深度报道,一定程度上获得了受众对新闻报道价值的认可。“慢新闻”的“慢”,就是突出时间维度的价值,意图将对时间的控制权还回到以记者和编辑为代表的新闻生产者手中。现场新闻则回归主体的时间,走入现实生活空间,让新闻生产者走出被技术规训而形成的时空关系格局,再度回归到“生活时空”,进而实现专业、真实、完整的新闻报道,以突出报道的专业性、人文性。新冠肺炎疫情期间,雷神山和火神山医院抢建的网络直播,引发了公众围观的极大热情,可见,现场新闻和真实在场,依然是新闻价值的硬核。

2.平衡数字感知与现实感知。记者编辑以及新闻生产的管理者是新闻实践的主体,实践本身就意味着伴随及基于真实环境的真实体验和感知。传统媒体与新媒体融合发展背景下,强调“背包记者”或“全能记者”“专业记者”等角色意识和主体意识。“背包记者”与“全能记者”大体一致,指记者从内容采集到录像摄影及最后的可视化呈现都一气呵成,虽然十分看重对技术的使用,但“背包”实则应该是现场感知与技术结合的隐喻,包含着“四力”,即习近平总书记强调“脚力、眼力”的身体认知和“脑力、笔力”的思维和符号感知。当技术使用者同时是环境的直接感知者和参与者时,真实感知的传递才能更加准确,更具内容文本的专业性。

不难发现,“背包记者”“全能记者”意图通过全方位掌握数字技能以完成内容生产,以适应快节奏的信息消费需求存在着困难。因此,新的“专业记者”问题被提出,以强调记者在内容生产过程中,利用不同的专业理论和知识对专业领域新闻进行采写、加工和分發。但这里的“专业”更多是对记者技术和软件应用熟练性的强调,而可能弱化采访的新闻实践性和文本专业性等,即记者在进行访谈和采写的过程中,能够通过自身的实践来完成更加高效的新闻采写工作。数字逻辑下,人的感官可能沦为技术的延伸,而产生感知失真和脱钩时,我们需要再度以人为中心,以实践为手段,获得真实、多元的现场感知以达到感知平衡,既要深入实践,又要能理解网络信息的生产模式和规律,了解用户的信息阅读习惯。让报道内容不仅能够融入记者的感知体验,充满感染力,同时也符合大众的信息获取诉求。

3.平衡新闻生产中的数字劳动和身体劳动。重视劳动价值和实践价值,建构完善的、多维度的新闻劳动衡量指标,是加强新闻生产者职业认同,鼓励记者编辑深入实践的重要途径。新闻劳动分为核实和了解事实的现实劳动和表达、传输、转写的数字劳动。随着互联网发展和数字技术的运用,新闻生产过程中原来需要靠社会实践及现场的劳动投入和社会效应来衡量的劳动价值指标,被“流量”“转发量”“粉丝量”“报道数量”“报道速度”“话题热度”等网络数据指标所替代,形成单纯数字劳动偏向。而网络数据指标某种程度上并不一定是社会实践和新闻实践的真实价值反映,而是在短时间内的新闻信息注意力资源转换和市场转换,进而形成数字劳动泡沫。

数字劳动不能代替现实新闻劳动。基于市场和商业动机的标题党、虚假新闻、反转新闻、算法新闻信息等就常修改或虚拟事实,片面追求眼球效应,违背新闻劳动价值。弱化现实劳动价值会导致公众对新闻业认同的弱化,应重新在数字劳动价值标准和现实劳动价值标准中找到平衡,生产出高质量、高关注度的新闻信息产品。想要实现这一目标,就需要建立一套科学、系统的新闻劳动价值衡量指标和体系,帮助新闻生产者在找准自身定位、目标导向和充分认识实践重要性的同时,重视现场新闻,从而实现高质量的新闻生产。

作者系西南政法大学新闻传播学院博士研究生

本文系重庆市教委人文社科研究项目“反贫困背景下重庆农村信息扶贫与信息援助机制”(项目编号:19SKGH004)的阶段性成果。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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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钱尔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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