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鱼纹在西夏艺术装饰中的应用研究

2021-07-14 16:01苗亚婻
西夏学 2021年1期
关键词:双鱼西夏纹样

苗亚婻

鱼纹,是中华文化中常见的装饰纹样之一,寓意吉祥,流传极广。“双鱼纹”作为鱼纹样中的重要类型,从原始社会仰韶文化开始延用至今,绵延不绝,意义深远。在人们生活及艺术品的生产中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在历史发展中其文化内涵远超“年年有余”的吉祥寓意,逐渐向世俗化发展,因此成为历代文人墨客、工匠艺术家们重要的创作题材之一。(1)

一、“双鱼纹”的流变

“双鱼纹”最早出现在新石器时代仰韶文化人面双鱼纹彩陶盆中(图1),距今7000—5000年的历史。彩陶盆内,两人面呈对称分布,嘴角两侧各含一条鱼,旁边两鱼鱼头逆时针方向环绕,构图奇异,别开生面。学界对人面双鱼纹彩陶盆的文化内涵众说纷纭,可以肯定的是此类鱼纹在具有装饰特征的同时,与人们的精神世界有着很强的联系。夏、商、周时期为满足祭祀的政治需要,双鱼纹在青铜器中屡次出现,常施于边饰中,外形由原始社会几何图案性向写实化发展。春秋战国时期思想空前活跃,受其影响双鱼纹减弱了之前的象征性目的,逐渐向纯装饰性发展,构图也出现了二方连续等多种样式,使纹样更具韵律美。秦、汉时期的双鱼纹装饰逐渐扩大,以青铜洗、画像石为主要载体。魏晋南北朝时期双鱼纹题材的创作大多与仿佛教相关。隋唐至宋,是我国装饰史上一个重要的历史阶段。这一时期双鱼纹更为常见,其运用更是登峰造极,在金银器和陶瓷(图2)中最为多见,构图上多呈“喜相逢”构图样式,改变了以往双鱼纹的程式化。这一时期还出现了一种反映中外文化融合接近摩羯鱼的双鱼纹(图3)。此外,随着社会民俗艺术的发展,双鱼纹寓意日趋生活化,多作为“吉庆”的象征,深受广大人民的喜爱。与宋夏同时期的辽代、金代,双鱼纹多应用在金银器中(图4),鱼纹形态上展现出本民族独有风貌,非常生动。(1)图1 采自吴山:《中国纹样全集》第一册,山东美术出版社,2009 年,第96 页。图2 采自吴山:《中国纹样全集》第四册,山东美术出版社,2009 年,第96 页。图3 采自吴山:《中国纹样全集》第三册,山东美术出版社,2009 年,第183 页。图4 采自王春燕:《辽代金银器研究》,吉林大学2015 年博士学位论文,第199 页;吴山:《中国纹样全集》第四册,山东美术出版社,2009 年,第221 页。

图1 人面双鱼纹彩陶盆

图2 宋代瓷器

图3 唐代双鱼纹鎏金银盘

图4 辽代海棠形银盘、金代铜镜

以上图文可知,在“双鱼纹”的演变历程中,纹样的样式、位置及涵义虽然发生了很大变化,但它具有一定的规律性。一是双鱼纹的装饰含义不断适应社会生活的发展,由仰韶文化的图腾崇拜逐渐向宋元的民俗化转变,世俗味更重。二是双鱼纹的装饰形式日益适应其装饰内容的需求,构图方式逐渐丰富,鱼纹形态由几何型向写实性发展。

二、西夏艺术中的“双鱼纹”

西夏艺术中的“双鱼纹”,学界关注较少,在《西夏文物》(1)史金波主编:《西夏文物·内蒙古编》《西夏文物·甘肃编》《西夏文物·宁夏编》,中华书局、天津古籍出版社,2014—2017 年。《西夏美术史》(2)韩小忙、孙昌盛、陈悦新:《西夏美术史》,北京文物出版社,2001 年。《西夏艺术史》(3)陈育宁,汤晓芳:《西夏艺术史》,上海三联书店,2010 年。《西夏风俗》(4)史金波:《全彩插图本西夏风俗》,上海文艺出版社,2017 年。《西夏社会》(5)史金波:《西夏社会》(上、下),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 年。《丝路上消失的王国》(6)许洋主译:《丝路上消失的王国——西夏黑水城的佛教艺术》,台北国立历史博物馆出版,1996 年。《中国石窟·安西榆林窟》(7)敦煌研究院编:《中国石窟·安西榆林窟》,文物出版社、日本平凡社,1997 年。《西夏瓷器》(8)杭天:《西夏瓷器》,文物出版社,2010 年。《内蒙古地区出土的西夏金器》(9)孙建华:《内蒙古地区出土的西夏金器》,《故宫博物院院刊》,2007 年第6 期,第50 页。等西夏文献和艺术图录多是资料的刊布,但研究较少。这些资料的出版,为研究双鱼纹在西夏艺术中的应用提供了便利条件。经笔者整理,“双鱼纹”在西夏金器、丝织、陶瓷、绘画等艺术样式中都有精彩体现。

(一)金器

西夏艺术品的遗存中,金器堪称美轮美奂。1959 年在内蒙古自治区巴彦淖尔地区的临河县五星乡高油房古城遗址内出土了一件“双鱼纹”金指剔(图5),这件透雕双鱼纹金指剔通体金色,长5.6 厘米、宽0.9 厘米、厚0.3 厘米,重11.9 克,呈长形扁条状。其手柄为双鱼柱形,中间镂空,两腮相对,两鳍相连,尾部束带,双鱼为中心对称形态,头尾呈S 型线条,优美流畅,富有生命力。柄部上方,双鱼头顶仰荷,荷上托莲,莲上辅以双层连珠、瓜轮等纹饰,顶端为心形打孔花瓣,圆孔穿环,花瓣纹有卷草纹。鱼尾下又饰有多层连珠、复仰莲、复仰荷、瓜轮等,下面接双面斜刃指剔。整体造型生动,雕刻精细,立体感极强,为西夏金器中的精品。又因金指剔顶部有穿环圆孔,可知其应为配饰。如此精致的工艺品反映出西夏艺术家们丰富的想象力、创造力和精湛的工艺。

图5 西夏双鱼纹金指剔

(二)丝织品

现存西夏丝织品多出土于西夏王陵、贺兰县拜寺口双塔和甘肃武威新华亥母洞内,种类丰富,有绢、纱、罗、绮、绫、刺绣等,做工精细,独具特色。其中1991 年甘肃省武威市新华乡头坝村出土的印金双鱼蓝绸(图6)(1)史金波主编:《西夏文物·甘肃编》,中华书局、天津古籍出版社,2014 年,第1619 页。,残长26 厘米、宽15 厘米,质地为加捻长丝所织蓝色斜纹。蓝绸中双鱼团花整体印金,构图呈轴对称形式,顶部为宝幢,中间为宝相花,两侧环绕对称双鱼纹,下辅仰覆莲纹,水波纹,草叶纹,四周铺满卷云纹。团花中双鱼肥硕丰满,双目相对,鱼尾相连,尾向外卷,鱼体弯曲,鱼鳞清晰细密,鳍翅纹理分明。双鱼逐浪于众多纹样之中,动态活泼,栩栩如生,有“尺水兴波”之感。残绸蓝底金花,布局丰满,至今仍能看到金光闪耀,可见当时西夏染色工艺技术的成熟。因蓝绸破坏严重,虽见残绸左上角还余有一块金色印花,但对其中双鱼团花整体构图分布无法做具体分析,或成二方连续,或成铺满式排列,仅为笔者猜测。

图6 西夏双鱼团花蓝绸

此外,双鱼纹在黑水城出土的“星相魔环”丝绢黄道十二宫之一双鱼宫中也有出现。(2)萨玛秀克、谢继胜:《西夏王国的星宿崇拜——圣彼得堡艾尔米塔什博物馆黑水城藏品分析》,《敦煌研究》2004 年第4期,第68 页。萨玛秀克对“星相魔环”构图进行了详细描述。但方绢颜色几乎褪净,十二宫仅有轮廓,双鱼已经难以辨识。

(三)瓷器

在丰富多彩的西夏艺术品中,瓷器出土数量庞大且具地域特色,器型和纹饰独出心裁。其中鱼纹在瓷器装饰上运用广泛,具有代表性的有现藏于甘肃省武威市博物馆的豆绿釉双鱼小盘(图7),外口径12 厘米、内口径9.5 厘米、底径5.5 厘米、高2.8 厘米,盘口宽、平沿,腹壁微弧,圈足,造型规整精致。盘内外通身施豆绿釉,下底素面。盘底内心压印双鱼,双鱼首尾弯成弧线,活泼生动,身上鳍、鳞线条丰富细致,坚硬饱满,鱼尾高翘,自然可爱。盘中双鱼呈“喜相逢”构图,类似于太极图的构成,首尾相接,方向相逆,合抱成圆的两鱼,它们以“一整二破”的方式,在圆形中虚拟出一条“S”形线将其一分为二,由圆心向外回旋,双鱼在圆中,旋转往返,相互追逐,相互照顾,相互分离,给人产生一种优美协调,又对立统一的运动感。“喜相逢”构图在西夏瓷器的运用,是对唐代双鱼纹的继承,是古代朴素辩证设计美学观的体现。

图7 西夏豆绿釉双鱼小盘

此外,值得一提的是由多条鱼组成的游鱼瓷盆。在西夏瓷器中,水波游鱼纹盆是大宗产品,鱼的造型比较固定,鱼鳞几乎都是用管形器物戳出。(3)杭天:《西夏瓷器》,文物出版社,2010 年,第103 页。宁夏灵武窑出土的白釉刻划鱼纹瓷盆(图8),口径46.5 厘米、底径22.2 厘米、高13 厘米,方唇,腹斜直,平折沿口,平底略凹。内壁刻有三条连贯鱼纹,互相追赶,惟妙惟肖,鱼体丰满肥硕,鱼鳞呈不闭合的“C”字型,鱼尾刻划清晰生动,三鱼周围还饰满蓖划弧线形水波纹,以示波涛汹涌。银川回民巷、西夏陵出土的青釉鱼纹瓷盆(图9),鱼纹形制与白釉刻划鱼纹盆如出一辙,只是盆口多划有一圈卷草纹。另有灵武窑出土鱼纹盆碎片(图10),根据透视法观测,应为四鱼环游,构图独具一格,鱼鳞中间多加一点,其形象更加饱满。如此多的出土鱼纹瓷器,足见鱼纹在西夏瓷器纹饰中的重要地位。据秦墓出土的秦简《日书》解释,此种相贯相随游鱼的构图,具有退祟消灾的意义。(1)陶思炎:《中国鱼文化》,东南大学出版社,2008 年,第121—122 页。

图8 灵武窑出土白釉刻划鱼纹瓷盆

图9 银川回民巷出土鱼纹瓷

图10 灵武窑出土鱼纹瓷盆碎片

(四)绘画

留存至今的西夏绘画艺术主要有敦煌莫高窟、榆林窟、东千佛洞和肃北五个庙的石窟壁画,黑水城、贺兰县宏佛塔等地出土的卷轴画,武威西夏墓出土的彩绘木板画等。双鱼纹在绘画艺术中的应用有两种形式,一种是作为场景的配饰出现,以此来突出绘画的主题要素;另一种是出现在黄道十二宫中的双鱼宫内,是多民族文化融合的反映。

西夏壁画中有相当丰富的双鱼纹。榆林窟第3 窟西壁北侧的文殊变中,右下角有一双鱼顺向而游(图11),一前一后,周围辅以水草。双鱼的形态是以鲤鱼和鲫鱼基础神化的,是敦煌壁画中形体最大、描写最为细腻的鱼。(2)敦煌研究院主编:《敦煌石窟全集》(19:动物画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1 年,第191 页。其整体以线造型,呈黑白两色,鱼体肥硕,造型生动逼真,头、鳍、鳞、尾丰富饱满,栩栩欲活。双鱼纵横在波浪起伏的大海中,追逐畅游,画面充溢着一种灵动的情趣。画师用高度概括的线条来表现鱼头及鱼尾的精致,以墨色的浓、淡、重、轻来处理鱼身的立体感。在头部五官的描绘上,采用写实的绘画手法,将鱼目圆张、鼻孔隆起、唇大而突出的特征刻画得活灵活现。双鱼躯体画家运用对比的绘画语言,轮廓特征运用苍劲有力的长线条来概括,短而促的线条刻画鱼鳞、鳍等部位。在线条疏密上,画家分三段式来表现,头尾稀疏,鱼身密集。整体画面繁简相约,形象逼真,生动有趣。

图11 榆林窟第3窟西壁北侧文殊变局部双鱼

此外,双鱼纹还出现在莫高窟第61 窟甬道南北壁(1)莫高窟第61窟的“炽盛光佛”为西夏时期。详见沙武田:《莫高窟第61窟甬道壁画绘于西夏时代考》,《西北第二民族学院学报》,2006 年第3 期;赵声良:《莫高窟第61 窟炽盛光佛图》,《西域研究》,1993 年第4 期;朱生云:《西夏时期重修莫高窟第61窟原因分析》,《敦煌学辑刊》,2016 年第3 期。、五个庙石窟第1 窟东壁、东千佛洞第1 窟东壁的《炽盛光佛图》双鱼宫内。莫高窟第61 窟甬道南壁的双鱼纹(图12),白底黑线呈双鱼并排而游,鱼儿细长,鱼嘴大张且吐泡,鱼尾高高翘起弯如钩状,形态自然和谐。双鱼整体线条绘制细腻,轮廓勾画灵活生动,用设墨的浓淡来表现鱼体的变化,鱼鳞采用交叉画法以网格状的形式来呈现,层次化明显。壁画中的双鱼纹一毫不苟的细节描写,与宋代院体画工整细致的绘法一致。莫高窟第61 窟北壁、东千佛洞、五个庙石窟中双鱼宫已剥落,不再多加论述。

图12 莫高窟第61窟甬道南壁双鱼宫

同样,西夏卷轴画中的双鱼纹也出现在黄道十二宫的双鱼宫中,黑水城出土的《星宿神》(x2424)黄道十二宫中的双鱼纹比较漫漶(图13),仅能辨认其形制,双鱼呈骈游式,一鱼鱼头高抬,一鱼平行而游,两鱼整体肥硕、微叠。贺兰县宏佛塔出土的两幅《炽盛光佛图》(图14),仅有一幅双鱼纹尚可辨认,另一幅漫漶不清。此幅双鱼与《星宿神》中的大不相同,双鱼头朝向相反,鱼身既细又长,整体形态图案化明显,与中原唐朝之前双鱼纹有异曲同工之妙。另外,据萨玛秀克介绍,黑水城藏品中还有6 幅关于黄道十二宫的卷轴画(x2428,x2426,x2430,x2431a 和b),(1)萨玛秀克、谢继胜:《西夏王国的星宿崇拜——圣彼得堡艾尔米塔什博物馆藏品分析》,《敦煌研究所》2004 年第4期,第65 页。因图版资料未发布,双鱼宫形制无法详细论述。

图13 黑水城出土《星宿神》中双鱼宫

图14 宏佛塔出土《炽盛光佛图》中双鱼宫

黑水城出土的两幅《佛顶尊胜曼荼罗》木板画中也绘有双鱼纹(图15)。(2)线描图5—15 系笔者所绘。其主要用于装饰方城大门,较于卷轴画中的双鱼纹更为精细,双鱼并游,身体匀称,鱼头饱满,尾似剪刀,鱼纹呈网格状,整体活泼生动。

图15 黑水城出土木版画中双鱼纹

综上所述,西夏时期“双鱼纹”,图像丰富,种类较多,其形制与中原大同小异,普遍受到了民众的喜爱并得以广泛应用。

三、西夏艺术中“双鱼纹”的艺术特征

(一)装饰与功能相统一

装饰和功能是一件艺术品的两个面。西夏艺术家们在应用“双鱼纹”的时候,非常重视装饰性与功能性的完美结合。双鱼纹金指剔,手柄双鱼镜面对称,较之只有一鱼,稳定性更好,秩序感更强,使之从无序变为有序,从而更具和谐美;顶部花瓣穿孔,或为配饰,或为佛教摆件,显然,艺术家在追求形式美感的同时,又附着于其实用功能。双鱼蓝绸中,蓝绸具有满足人们生活需要的实用功能,而由宝相花、双鱼纹、莲纹、水纹、草叶纹、卷云纹等纹样组成的复杂双鱼团花,则赋予了丝织品以装饰美。同样,西夏绘画中的双鱼纹,它不仅是一个装饰纹样,还结合了佛教仪规,具有传播和宣扬佛教的作用。

(二)省略与添加相依托

省略即把复杂的纹样简单化。西夏黄道十二宫中的双鱼纹,艺术家在对鱼的形体进行描绘时,抽离出其形体中最本质的特征,删繁就简,用高度概括的线条保留鱼本身的外部形状和生动自然的灵活姿态,利用点、线、面相结合的手法,将其简化成略带装饰、图案化明显的平面形象。

西夏艺术中双鱼纹主要运用相异纹样添加的手法,在丝绢、金器中均有体现。蓝绸中的双鱼团花,采用“花中有花”的添加手法,在对称双鱼纹周围又添加了云气纹等各类纹样,使之具有复合型、自由性、想象性,提高了装饰效果,增强了装饰意义。这种艺术手法在宋代时极为常见。

(三)统一与变化相协调

装饰纹样的变化体现在造型的大小、方圆,线条的粗细,色彩的冷暖、浓淡,组织形式的排列等方面。统一是要在这些变化中找到相一致的因素,使之更为和谐。豆绿釉瓷盘中的双鱼,“喜相逢”构图样式即统一中变化的最好诠释,中心对称的双鱼纹与圆形盘底动中有静,静中有动,变化统一,显得双鱼更为生机盎然,悠然自得。同样,蓝绸、西夏绘画中的双鱼纹,也都统一在圆形框中,圆框与中心双鱼形成对比,统一而不刻板,变化而不纷乱。

(四)自然与人相融合

“双鱼纹”在西夏艺术中的应用,自然意蕴丰富,流露出“天人合一”的中华传统审美思想。作为游牧民族,党项人对大自然有着天然的情感,因此艺术品中的“双鱼纹”也多与自然中事物和现象相结合,显得极为和谐。金指剔中有莲花、荷叶、卷草,蓝绸中有卷云、水波、草叶、莲花,瓷器中有卷草、水波,双鱼绘画中有海藻、水波和树木等,从这些人工工艺表现形式中可看出,自然崇拜的思想已经深深扎根在西夏人的脑海中,这是西夏长期与中原文化交流、交融、碰撞的表现,同时也显露出西夏艺术家们对自然美的深刻认识。

四、“双鱼纹”在西夏艺术中透视的文化内涵

(一)佛教思想浓郁

西夏举国信仰佛教,统治者通过输入佛典、翻译佛经、延揽高僧、广建寺庙等多方措施扶持佛教发展,使佛教对西夏文化产生深远的影响。在金指剔纹饰中,将双鱼纹与佛国世界七宝之一的圣洁之花——莲花结合,渗透着浓郁的佛教色彩。(1)王胜泽:《美术史背景下敦煌西夏石窟绘画研究》,兰州大学2019 年博士学位论文,第58 页。因西夏长期战乱,人民渴望安定的生活,向往美好的未来,佛教所宣扬的信佛行善可以往生“极乐世界”“莲花化生”的说教,为饱受煎熬的劳动人民提供了精神上的慰藉。(2)史金波:《西夏社会》(下),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 年,第547 页。此外,蓝绸团花中的宝幢、宝相花也均是佛教标志纹样。榆林窟第3 窟壁画文殊变中的双鱼,既表示海中有无量珍宝,也可能同佛经中文殊菩萨化成鱼供人食用有关。(3)敦煌研究院主编《敦煌石窟全集》(19:动物画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1 年,第191 页。而卷轴画、壁画中的双鱼宫出现在为数众多的能消攘灾星的《炽盛光佛图》中,则是西夏人对佛的崇拜和信仰的表现。由此可见,双鱼纹在西夏艺术中凸显着浓郁的佛教思想。

(二)民族特征的显现

西夏立国前后,统治者所采取的各项重要措施,往往以民族特点相标榜,以民族感情相号召。(4)史金波:《西夏社会》(上),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 年,第381 页。这一时期的“双鱼纹”也不例外,更多地注入了党项本民族文化元素,反映其民族特色。从各种艺术形式上的双鱼纹看,多数双鱼线条更加简单、明快,鱼尾卷翘生动、粗壮有力,表现出西夏苍劲豪放的文化内质,不似宋代婉约含蓄,辽金那般喜庆复杂。究其原因,一是西夏虽然是由党项族建立的多民族政权,但无论是左翼鄂尔多斯高原,还是右厢的河西走廊,特别是京畿地区的宁夏平原有许多湖泊河流,渔业资源也很丰富,捕鱼也是其生活饮食的重要补充。如,西夏文谚语中就有关于捕鱼的记载:“鱼活深水钓绳短。”(1)陈炳应:《西夏谚语——新集锦成对谚语》,山西人民出版社,1993 年,第9 页。可见,鱼作为水产品深受党项人的青睐。其次,因西夏人偏居西北,受其自然环境、生活方式的影响,造就了他们刚韧坚毅、豪迈开放、生生不息的民族性格。

(三)对中原地区“鱼”文化的吸收

西夏虽然是由党项族建立的少数民族政权,立国虽有蕃礼与汉礼之争,但对中原汉文化的仰慕和学习却从未中断,“外蕃内汉”是西夏文化最重要的特征之一。西夏艺术中对双鱼纹的装饰应用明显体现了这一特征。

佩戴鱼袋的习俗来源于中原唐朝,唐朝的鱼袋用来安放鱼符,是官吏的一种配饰、凭证。宋代废除鱼符,但仍保留鱼袋,并在鱼袋的外表装饰绘制各种鱼形。西夏服饰文化吸收了唐宋官服中的鱼袋,作为西夏官吏官服的一种配饰。《西夏书事》记载,西夏拱化二年(1064),谅祚遣使入宋,贺宋英宗继位,吴宗等“至顺天门,欲佩鱼及仪物自从。”(2)[清]吴广成撰,龚世俊校证:《西夏书事》卷二一,甘肃文化出版社,1995 年,第241 页。可见西夏官员佩鱼表现出对唐宋文化的承袭。

西夏时期的双鱼纹,虽然脱离了原始社会抽象化、神秘化的色彩,但它吸收了中原文化中所赋予的生育繁衍、吉庆有余以及对自由婚姻生活向往的内涵,其纹样寓意世俗生活色彩浓厚。因鱼具有生殖力强的物种特点,鱼纹自原始社会开始就象征着生育繁衍,人丁兴旺。西夏文化崇尚中原儒学,将《论语》《孟子》《孝经》等儒家经典译成西夏文,儒家文化成为西夏治国理政的思想,其多子多福的孝道观念在西夏也影响较广。西夏文“ ”为“生育”二字,第一字“生”意,是由“有”和“人”组成的会意字。(3)陈炳应:《西夏谚语——新集锦成对谚语》,山西人民出版社,1993 年,第15 页。《西夏谚语》说:“能养育则百子当变化,能步行则千年当出行。”(4)史金波:《西夏风俗》,上海文艺出版社,2017 年,第140 页。《番汉合时掌中珠》说:“儿女了毕,方得心定。”(5)[西夏]骨勒茂才著,黄振华等整理:《番汉合时掌中珠》,宁夏人民出版社,1989 年,第34 页。西夏人通过赋予“双鱼纹”更多的象征意义,借此表达香火延续,子孙满堂的愿望。

西夏文《圣立义海》“婚姻名义”中“依前缘结亲”条明确记载:“人之亲戚成婚者,前世因缘和合,此世为亲戚婚姻也。”又《圣立义海》“夫妇名义”中“依因缘合”条:“男女为夫妇者先昔礼已定,依天地日月阴阳和合顺而成就,不能依自力。”(6)克恰诺夫等:《圣立义海研究》,宁夏人民出版社,1995 年,第83、85 页。这种前世定姻缘的恋爱婚姻观对婚姻自由是一种无形的束缚,反映了西夏人对自由选择配偶的渴望。双鱼纹图案的对称,一阴一阳,正是传递了西夏人对忠贞爱情的憧憬,对美好婚姻的追求向往。

自唐代起,双鱼不仅表达繁衍、婚合的涵义,也有兆示“有余”的寓意。西夏艺术家们将金指剔、蓝绸、瓷器中的双鱼纹与莲花纹、宝相花纹、卷草纹、水纹等纹样组成“年年有余”“连年有余”“富贵有余”“金玉满堂”等吉祥图案,通过鱼和其他事物的象征性构建,将一种美好的祝愿融入其中,使双鱼纹具有了更大的魅力,同时也表达了西夏人对丰稔、富足生活的期盼,赋予画面一种吉祥喜庆的寓意。

(四)多元文化的交融

西夏控制丝绸之路的要道河西走廊长达191 年,其文化受到汉、藏、西域三系文明的影响,成为东西方文化荟萃之地,呈现出明显的多元性。黄道十二宫的流行就是这多元文化交融的呈现。黄道十二宫是古代西方观测星象的主要方法,起源于巴比伦,经希腊、印度,后随佛经的翻译隋代时传入中国。但西夏绘画黄道十二宫中双鱼纹图像表现与古巴比伦、印度的双鱼宫双鱼头朝向相反、用线连接的构图不同;与中原宋天宝刻经星图、宋雕版梵文经咒、辽代宣化墓所绘双鱼宫中的双鱼纹构图相同,这是十二宫中国化的表现,(1)韦兵:《日本新发现北宋开宝五年刻<炽盛光佛顶大威德销灾吉祥陀罗尼经>星图考》,《自然科学史研究》,2005 年,第3 期。也是中西方文化交流的结果。此外,夏汉双语词典《番汉合时掌中珠》中也著录有黄道十一宫名称(仅缺双子一宫),双鱼宫为“

”,(2)[西夏]骨勒茂才著,黄振华等整理:《番汉合时掌中珠》,宁夏人民出版社,1989 年,第15 页。由此说明,西方黄道十二宫已经系统地传入西夏,星宿观念亦为党项人接受且盛行。

五、结语

综上所述,“双鱼纹”作为我国传统的经典装饰纹样之一,被广泛应用于西夏的装饰艺术中,表达了西夏人对子嗣繁衍、家丁兴旺的期盼,对求吉纳福的追求和对自由、美满婚姻生活的向往,与宋代一样民俗寓意更重。构图形式多样,以对称式、骈游式、“喜相逢”和“中国画”的形式出现。鱼纹形态既有汉代之前抽象概括的图案式形态,又有宋代院体画写实具象的特征,同时西夏“双鱼纹”的线条和鱼尾,较之同宋朝更显豪放,具有党项西夏民族的特色。西夏艺术装饰中对双鱼纹的应用既反映了对中原汉文化的继承,又是“丝绸之路”多民族多文化交流融合的集中体现,既吸收借鉴其他民族文化,又不失自我,突出本民族的特色,从而彰显了西夏文化多元的特点,是我国古代民族艺术装饰的典型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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