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柏林人》

2021-09-24 08:25蔡振宏
艺术科技 2021年15期

摘要:詹姆斯·乔伊斯的短篇小说集《都柏林人》勾勒出了20世纪初期爱尔兰首都都柏林底层世界的世态炎凉和小人物们精神瘫痪的现状。乔伊斯在《都柏林人》中并未使用其后期擅用的意识流手法,而是仿佛通过一双无形的手调整黑白相机,将一个冰冷、冷漠的世界由远及近、剥茧抽丝般呈现在读者眼前,使读者在拍照人的镜头引领下循序渐进地走进一张张黑白照片,而潜藏在照片中的颓靡气息好像无形的手触摸着读者的身体,为读者带来身临其境般的视觉效果和心理感受。本文从黑白摄影的美学角度,通过黑白摄影所带来的视觉效果和心理情感研究《都柏林人》中,在冰冷与死亡气息弥漫整座城市的氛围下,主人公面临的精神与现实桎梏。

关键词:黑白美学;精神与现实;《都柏林人》

中图分类号:I562.07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9436(2021)15-00-02

在《都柏林人》中,乔伊斯笔下的宗教信仰褪去了神圣的光环,被禁锢已久的自由从破碎的圣杯中逃亡出来;这里的爱情褪去了玫瑰那般鲜活的色彩,仿佛严冬黑色的河道中巨大的浮冰,形容枯槁的少女胆怯地伸出那脱水苹果皮一般的双手却不敢触碰这块寒冰;这里的理想还没来得及感受人体的一丝温度,就被承载着亡魂的黑夜压得只残留一抹泡影,人们还未意识到梦想的来临就重新跌入牢笼。在这里,精神和现实均成为囚徒。在《都柏林人》中我们看到的不再是琉璃世界中善良与邪恶的交锋,光明与黑暗的交叠,而是一帧帧以死亡与麻木为基调的黑白照片,其余的色彩在乔伊斯笔下均销声匿迹。乔伊斯仿佛将读者拽回了只有黑白摄影的时代,一张张黑白相片使读者沉浸于都柏林生活的黑白美学中。

黑白摄影艺术是在黑和白的两极色调对比中取得某种和谐后表现出来的,摒弃了自然中的千姿百态和事物固有的色彩,使之不同于现实世界,呈现出一种鲜明的色彩对比和具有距离感的视觉效果,仿佛将人的视线聚焦于色彩单一的黑白照片中。而黑白美是指直接由构成影像的单纯黑白物质所引发的视觉形式美[1]。这种视觉美可以打破照片在色彩层面的局限,摆脱色彩对照片中事物特点与情感导向的束缚,为人们带来广阔的想象空间,并使人们专注于对照片内容的理解。同时,黑白摄影使得照片在色彩和空间上与人们产生距离感,而这种距离感恰好打破了人们的常规意识,从而让其和照片产生更密切的心理交流。列夫·托尔斯泰在《艺术论》中提出:“艺术是这样的一项活动,一个人用某种外在的标志有意识地把自己体验过的感情传达给别人,而别人为这些感情所感染,也体验到这些感情。”[2]黑白美学便是通过这种跨越时空的情感共鸣的方式为人们带来深刻的美学感受的,在《都柏林人》中,乔伊斯通过黑白摄影带来的美学感受,为读者提供了一帧帧黑白照片,刻画了宗教、心灵、理想以及精神死亡所形成的桎梏。

1 从黑白美学探讨《姐妹们》中宗教对都柏林人的桎梏

《姐妹们》讲述了詹姆斯·福林神父死于瘫痪后,“我”和舅妈哀悼时,看到神父苍白的脸却好像解脱了似的,并通过舅妈和弗林姐妹的对话知道神父因打碎圣杯而变得闷闷不乐,大家以为神父惹了麻烦。人们被禁锢在空洞的宗教信仰里,这种寄托并未消除麻木在人们身上留下的伤口,反而加速了人们走向精神的死亡。“在黑魆魆的房里,我在幻想中似乎看见那瘫痪的神甫呆滞的、灰白的脸。我连忙把被子拉上些,蒙住头,一面想象圣诞节的景象。但是,那张灰白脸仍然盯住我。它在喃喃自语。我知道,它要忏悔什么罪过。”[3]这是主人公在神父离世后的一段幻想。乔伊斯将背景设置成大面积的黑色,在色彩学中,黑色象征肃穆、深邃的品格,而且还能塑造出一种神秘,凝重的情感氛围[4],因此使神父离世所带来的死亡的气息弥漫在字里行间。在这段描述中,作者将环境设置成大面积的黑色,衬托着神父灰白的脸,神父的脸作为主体只占其中一小部分,而让大面积的黑色体现神父离世后仍对“我”的精神造成压迫性的影响,渲染了一种沉重的氛围。读者仿佛看到一张从地狱之水中取出的灰白的脸悬在漆黑的半空中注视着“我”,如以往一样统治着“我”的心理。“不过,每次都是我把烟末倒入那只黑色鼻烟盒内。”“并且那块手帕,原来是红的,却也因长年累月地沾上鼻烟,变黑了。”[3]这里乔伊斯又将无形的相机聚焦于小范围的、更加具体的事物,用黑色鼻烟盒和变黑的手帕刻画出神父在瘫痪的环境中,精神和肉体均走向了灭亡的事实,这里黑色的运用烘托出一种凝重的氛围。《姐妹们》中神父在精神上一直深受宗教信条的侵蚀,也给周围人带来无形的压力。宗教制度不再是人们心中圣洁的归宿和对幸福的憧憬与尊重,而是变成沉重的枷锁,使都柏林人在精神层面更加麻木。人们在精神上渴望自由与希望,幻想着把自己麻木的身躯托付给精神生活,可现实中却被宗教的规章制度束缚着,被宗教洒下的阴影包裹着,精神领土也在颓靡的气息中愈加贫瘠。

2 从黑白美学探讨《伊芙琳》中心灵对都柏林人的桎梏

《伊芙琳》讲述了19岁的伊芙琳在母亲离世后不得不日夜操劳并忍受暴躁的父亲,在打算和恋人弗莱克离开时却因不忍抛下父亲而放弃了自己获得幸福的机会,选择继续留在这个冰冷的家。“大街夜色深沉。搁在她膝上的两封信的白色变得模糊不清。”[3]这里乔伊斯运用广阔的夜色作背景,黑色的氛围不仅带给读者压抑的心理感受,也压制了伊芙琳追求幸福的想法。在看不到未来和光明的环境里,她不由得产生怀疑,伊芙琳无法汲取弗萊克带来的精神上的满足和快乐。而那两封代表与现在断舍离的信是白色的,象征着未来纯洁、美好的生活,与现实的黑暗形成鲜明对比。白色的主体和黑色的背景给读者带来了强烈的视觉反差,使读者更强烈地感受到伊芙琳现实生活中的黑暗和未来的光明。但是一尘不染的白色却变得模糊不清,伊芙琳脑海中美好的未来与现实生活背道而驰,伊芙琳对自己应得的幸福产生了怀疑,对冰冷的现实感到麻木,仿佛这台无形的黑白相机的焦距调得越来越大,黑色的背景就压在眼前,而小部分的白色主体却离读者越来越远,静态的文字让读者产生了动态的压迫感。伊芙琳的精神世界和现实生活被困在两个不同的地方,伊芙琳将她的精神世界封锁了。“透过候船室宽大的门口,她瞥见了巨大的黑色船体。”[3]乔伊斯将能带伊芙琳驶离苦海的船设定成代表沉重的黑色,此时的黑色亦是伊芙琳囚笼心境的体现。因此,船在伊芙琳心里仿佛是一个巨大的黑色怪物,和瘫痪的都柏林一样令她感到麻木和害怕,伊芙琳内心深处把黑色的船当作承载她驶向另一个冰冷城市的工具,使得伊芙琳再次将幸福阻隔在残酷的现实之外。伊芙琳的幸福看似触手可及,却被黑色的环境阻隔,变得遥不可及。乔伊斯通过黑白两种反差极大的颜色,生动地为读者呈现出伊芙琳的囚笼心境。

在都柏林,冷漠与麻木成了掠夺者播种衰败的种子,在这片毫无生机的土地上贪婪地吮吸人们的精神与心灵。底层人民在压迫中变得刻板麻木,如同伊芙琳一般,怀疑远方的幸福,害怕离开旧日的囚笼,扔掉了自己本可以触摸的快乐。

3 从黑白美学探讨《一小片阴云》中理想对都柏林人的桎梏

《一小片阴云》讲述了小钱德勒在同从伦敦回来的老朋友加拉赫喝酒后,无法抑制地幻想自己可以成为诗人,但面对悍妇般的妻子,他意识到自己的梦想永远都无法实现。小钱德勒每日都在踌躇和迷惘中度过,幻想着成为诗人却从未发表过作品,如同软绵绵的云一般没有目标。“他选择最黑暗、最狭窄的街道,大着胆子往前走。”[3]小钱德勒总是主动把自己投掷在黑色的暗影里。作者在此处仿佛运用无形的黑白相机拍摄了一个近景镜头,让读者在近景视角下看到瘦小的主人公不敢离开黑色的暗影,似乎在黑暗中幻想自己的理想是最安全的状态,使得一种压抑的氛围向读者涌来。麻木冰冷的都柏林长期压制着人们的精神和身体,使人们不敢逃脱黑色的笼罩,仿佛离开这个死气沉沉的地方,便会像积雪一般融化在内心深处所期盼的阳光下。人们为自己的理想和现实生活设置了一道屏障,将乔伊斯笔下的黑色当作最安全、最理想的保护色。在小说的结尾,“小钱德勒自觉满面羞惭,站到了灯光照不到的暗处”[3]。乔伊斯仿佛使用了远景视角,将大面积的黑色呈现在镜头里,使得读者的第一印象便是漆黑的暗影,而小小的主体似乎已淹没在这片黑色的背景中。读者看到的只有黑色的环境,几乎看不到人物,这时内心便会隐隐地感到不安,就如同在电影的暗夜片段中,人们往往更被剧情牵动,更为人物接下来的遭遇感到紧张。乔伊斯将主人公放置在易令人不安和压抑的黑色中,使得小钱德勒显得更加悲伤和无助,同时也将人物的理想禁锢在黑色中,使其只能生长在这个瘫痪的环境里。由此,黑白艺术作品给人的感觉是神秘、深沉肃穆的,有时甚至是恐怖的[4]。

在乔伊斯笔下,黑色吞噬着人们的精神,似乎一个个已经被生活榨干的精神细胞炸裂成碎片后又融入黑色的背景。于是人们的精神系统瘫痪了,甚至由于怀疑和麻木,人们认为理想与现实是完全不会相融相交的两条直线,二者只能麻木地延伸着。

4 从黑白美学探讨《死者》中精神死亡对都柏林人的桎梏

《死者》对全书进行了归纳和升华,讲述加布里埃尔在老处女朱丽娅姨妈和凯特姨妈举办的节日舞会上发表演讲,让姨妈们流下了感动的泪水,也让加布里埃尔对妻子满怀柔情,但在旅店却发现妻子依旧深爱着年少时的恋人,看着窗外的雪,他想到了死亡。加布里埃尔面对一成不变的舞会和熟悉的面孔,已无法从中获得精神的慰藉,后来他沉寂的内心又燃起了对妻子强烈的爱恋,却发现妻子的思绪已随着舞会上弹奏的《奥弗里姆的少女》深陷一段他永远无法融入,也无法扮演任何角色的回忆中。于是,一种悲伤、严肃的气氛再次氤氲于文字中,加布里埃尔燃烧的精神火苗再次被冰冷的现实熄灭了。在加布里埃尔眼中,洁白的大雪掩盖了一切,包括妻子的旧情人和自己,活着和死亡,生命和无生命,过去和现在,本土文化和外族文化。在洁白的大雪中,加布里埃尔的精神无力自拔,他再次陷入绝望的沉思中[5]。白色象征光明与纯洁,纯白色的世界在视觉上为读者带来光明、纯洁和放松之感。同时,大片的白色也让读者感受到男主人公单调空虚、悲伤肃穆的心理,男主人公的精神漂浮在无边无际的、无限纯洁的白色中。在这里,与看似最亲近的人在精神层面却隔着一座不会融化的冰川,冰川将两个人的精神都冰冻住了。他与妻子同床而眠,虽然在现实中进行了身体的结合,但两个人的精神却无法结合,妻子仍然流连于对旧日恋人的思念中,因此他只好封锁自己的精神世界。瘫痪的精神世界是无法交流与融合的,在都柏林,每个人的精神世界都仿佛被封锁在巨大的寒冰中,在寒冷中失去生命力的精神无法冲出囚笼。

乔伊斯在《死者》的结尾写道:“雪落在阴晦的中部平原的每一片土地上,落在没有树木的山丘上,轻轻地落在艾伦沼地上,再往西,轻轻地落在山农河面汹涌澎湃的黑浪之中。”[3]平原和河面是黑色的,一種严肃的气氛便油然而生。雪落下时,一块块的洁白就成为最引人注目的一部分,黑白对比带给读者强烈的视觉冲击,两种极色互相衬托,既突出彼此又相互包容,让两种本身反差极大的颜色呈现出清晰、鲜明的视觉效果。在色彩产生对比的过程中,大面积的白色迅速地映入眼帘,渐进地闯入读者的视觉范围,产生了不间断的和谐感和巨大的心灵震撼力。此处,这台黑白相机所带来的渐进镜头让白色的雪在黑色远景的衬托下呈现给读者更为贴近视线、更加连续的视觉感受。大片的雪落在精神已经死亡的生命和非生命身上,如连续镜头一般推进,使读者感到和谐,也对阴冷的氛围进行调节。

5 结语

乔伊斯的小说《都柏林人》摒弃了以往小说中所描绘的红灯绿酒和形形色色的人物,打破了读者对万物的常规认知,为读者带来了更广阔的联想和更客观真切的心理感受,让其更好地与文字传达的情感进行交流。作者将黑白二色设置为小说的主基调,使得读者仿佛在观赏一张张老照片,通过黑色与白色的对比,为读者带来强烈的视觉效果和真实、震撼的心理感受。乔伊斯通过调整无形的黑白相机,将冰冷麻木的都柏林生动地展示出来。因此本文旨在通过黑白摄影所呈现的黑白美学揭露《都柏林人》中宗教、心灵、理想和精神死亡对底层人民造成的桎梏。

参考文献:

[1] 李宗毅.当黑白遇上光影——探析黑白摄影的艺术价值[J].现代装饰(理论),2014(11):127.

[2] 列夫·托尔斯泰.艺术论[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47-48.

[3] 詹姆斯·乔伊斯.都柏林人[M].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16:03-04,36,38,73,87,241.

[4] 孙晓青.黑白摄影艺术的影调美[J].淮北煤师院学报(社会科学版),1995(02):142-144.

[5] 吕云.都柏林人精神状态的形象描述——分析乔伊斯《死者》中的精神瘫痪及其象征手法[J].理论学刊,2008(07):121-123.

作者简介:蔡振宏(2000—),女,黑龙江阿城人,本科在读,研究方向:外国语言文学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