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多久没感受过“好玩”了?

2021-10-30 06:57欧阳诗蕾
南方人物周刊 2021年31期
关键词:好玩人物周刊商洛

欧阳诗蕾

演出第二站,巡演团队坐长途中巴从西安去商洛的山林小路上,细雨绵绵,车堵在路上一个多小时,车内闷得越来越热,突然脚下升起一阵电音女声,“电力不足请充电……”

在毫无情感的声音循环中,全车更静了。我眼睛越瞪越大,思考:这个中巴车,是充电的吗?“坏了,音响没关。”一位巡演成员拍了下脑袋。

车在夜间抵达了陕南小镇车站,小雨淅淅,乘客们在排队做核酸检测。接连五天跟随乐队奔波后,我的疲惫和不安渐渐钝化。小窗口后的工作人员挨个问,“身份证,多大了?”站在前面的一位乐队吉他手快乐且轻轻地说,“17,但我很快就18岁啦。”

商洛的这场演出,坚果和老武选在了与当地污染企业临近的娘娘庙。乐队演完一首又一首,声音轰隆,过路的村民和村干部停下脚步来看。我一直没听太懂歌词。每次演出,我很认真听乐队唱歌,看大家拍摄,看驻足的动物们,最后苦于蚊子。

六年后再见坚果,是在鄂尔多斯图克镇,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你看起来真的好累”。2015年,我本科毕业参加工作,在北京采访了正推着吸尘器吸霾的坚果。2018年,我在《南方人物周刊》,去陕西榆林调查“小壕兔水污染”事件,电话采访了在湖北老家的坚果。在厌工、职业怀疑及自我怀疑一年半之后,今年八九月的这次出差,是我从北京到广州定居、回《人物周刊》老家后的第一趟差。

这两年每次出差,我都在愁稿子,有时天地混沌,又忽而柳暗花明。我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认真工作却这样狼狈?我知道一切该叫停了。我不确定此刻的回忆是否像它看起来的一样牢靠,但这次出差,我才梦醒般意识到,过去一两年里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很长时间没有感受过“好玩”了,那种不掺有其他的情感質地,简单、单薄又极具穿透力的“好玩”。

很长一段时间,我总希望一切事情都在自己能安全掌控的范围内。有时做小稿子,在采访前,脑子里就有了稿子大纲。为了安全,我让渡了危险、失控、体验和感受,绷着神经,不再鲜活。

这次出差,遇到很多有意思且奇奇怪怪的行动者。在北线巡演中,乐队队长是个有趣的小伙,乐队成员叫他老J,19岁。他家在山东淄博,就是坚果今年3月做“火锅鱼”的地方,他们在老J家门前的呈桔红色的河流里,投进了很多充气鱼。老J当时很害怕,每天忧心忡忡。

他们往河里丢鱼抱枕时,“鱼”浮不起来,便把充足气的安全套和气球塞进抱枕套里,一条条“鱼”鼓了起来,漂浮在被污染的河流上,最后出现在微博热点里。

3月的老J是1.0版本的老J,是热切投身世界又很害怕的老J。但8月我看到的老J已经在投入地关心社会了。每次看到老J时,他简直比我最焦虑的时候还焦虑。乐队鼓手在郑州,平时当老师教人打鼓,市场价很低,80元一节课。去西安南客运站的路上,鼓手说老J忧心忡忡的,总是失眠。这个阶段的老J,世界刚向他撕开了一道口子,大脑里发生着极速碰撞和消化,目前看起来还消化不良。

这趟出差总是无隙辗转,很辛苦,但我感受着一股坚实的“好玩”,它不轻浮,是一种全身心入场的投入和感受,是不再害怕,忘却了恐惧和漫无边际的忧愁。写长报道除了采写本身,记者也要从自己生命里拿出东西,投入生命体验和思考。那么长报道不应是纯消耗和透支性质的,它也应该来滋养你。这次出差我很开心,甚至感到幸福。

那个下午,当连演两场的商洛站娘娘庙live结束时,晚霞已经从天空一条条抽尽了,一旁的工厂还在轰轰隆隆,全然不知这边发生了什么微不足道的事。我望着夜幕没来得及抹去的一切,胸腔舒展,自在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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