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景常春先生

2021-11-11 23:11龚飞
对联 2021年12期

□龚飞

今年5月的一天,收到景常春先生发来的信息:“我现仍然脚无力,不能走路,食量较少,不想吃东西,可能要八月左右才会好转吧?但这是估计......”其时他已居家养病数月,他的脾胃向来很差,最初大家都想着他还是老毛病,家人照料又很周到,调理一段时间总会见好吧。

一晃又到了秋深,他的病情却日见严重,其间我几次探望,他精神虽然衰颓,谈话还有兴致。学会刊物《天府联苑》最新一期即将印出,先生是副主编,多年来倾注心血很多,这一期还收着他的文章和联作,原想着等刊物印出来,给他送去——先生大概已经无力翻阅了,但哪怕是看看模样也好呢。等到10月27日晚间突然接到他大哥的电话,才知道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在学会的前辈中,景先生是很特别的一位。其他几位师长,在楹联以外,大多还别有专长,只有他从十来岁开始,便专攻楹联一艺。如果借用史家的才、学、识三长之说,则景先生积五十余年的精力贯注,在“学”这一端所得独多。他在外界的声名虽然不是特别响亮,但如果只以资料的挖掘和占有而论,他实际已是当今有数的几人之一。我曾经和他讨论家乡的几位不太有名的联人,发现他的熟悉程度还在我之上,让我惊讶不已。景先生确实不愧为联界的大藏书家,只是他不太搜求珍籍善本,他的治学材料大多只是一些到处找来的电子资料,一台小小的电脑就是他的“双鉴楼”。

孔子说:“不得中行而与之,必也狂狷乎?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这句话很能道出景先生的气质。他谢绝俗好,固守一艺,平时与人讨论联学,自信极深,尤其同辈之间,往往辞色不稍假借,有时难免予人难堪。而对于二三晚辈,却奖掖指导,不遗余力。他执拗要强的性格给他带来不少麻烦,然而熟悉他的人都知道,景先生其实是一个非常正直善良的人。他常常因为一些不相干的人和事愤愤不平;他辛苦得到的研究成果,总是毫无保留分享出来;他以极郑重的态度看待学会工作,重要的会议他每会必与,并且充分发表意见;《天府联苑》杂志近年来相当数量的文章都由他撰写,即使在重病中,也仍然在关心杂志的工作。

今年6月,学会承接了一次评联任务,冯修齐老师为方便景老师参加,特意将大家组织到他家中评联。这是景老师最后一次参加学会工作。记得那次见到他,面色比以往更加黧黑,形容还是一贯的枯槁,头发因为化疗新掉了不少。他病势虽然沉重,那天心情却很好。评联从上午9点一直持续到下午4点,景老师坚持参与到最后,他在过程中发表了一些意见,但言辞较从前平和很多,有时和别人意见不一,也不像以往一样坚持己见,只是谈到一些很差的联作时,他偶尔和以前一样,嘴角微微扬起,眼神中闪现出调侃和诙谐的神情。

9月初的一天,我接到景老师电话,请修齐老师和我到他家里。这次看到他,病况和三个月前似乎没有大变,但他自己已自知不起。他将自己的诗文稿托付给修齐老师,又将《对联文学发展繁荣史论稿》托付给我,并嘱咐我替他完成。这部书稿是景老师最用心的一部著作,多年来已积累资料至数千页,定稿部分只有前面的十分之一,我自知凭自己的能力难以完成这部著作,却不好拂逆先生心意,只好暂尽保存之责。那天谈话到了最后,景老师又显出他不服输的性格来,提到要让儿子从自贡老家把常用的电脑搬来,等到精力好一些时,还要继续修改书稿。临别时周阿姨送我们出门,低声告诉我们,景老师最近情绪很低沉,跟她说这次是要和我们告别的。仅仅一个多月后,就接到了他逝世的消息。

这几天,偶尔翻读景先生的《往昔联书经眼录》,和从前一样,依然时时能够读到先生发现一部奇书的欣喜,辨明一处讹误的得意,他那嘴角微微扬起,眼神中略带一些调侃和诙谐神情的形象仿佛又出现在了眼前。假设楹联真是一门学问,今时今世,毕竟是高明者多,沉潜者少,如景先生这一脉,亦只是若存若亡而已,像他这样的人,今后恐怕也不太容易再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