锋利(外一篇)

2021-11-12 17:18熊流明
散文百家 2021年3期
关键词:竹椅土屋瓦砾

熊流明

中铁十五局

我问她为什么不把书包背上肩,她说勒得肩膀疼。她这么说让我的心情有些堵,我说上学怎没听你这样讲过,况且今天都没装书。她慌张地从书包抽出手。我知道,她又趁我没注意在数包里的白兔糖,她可能没打算分两粒给我,就像今天是她满七周岁的生日,我“忘记”给她订蛋糕一样。

我承认,我的情绪不太好,从昨晚至现在一直都不太好,我那位有二十几年亲密友谊的闺蜜,曾沉悲地告诉我她每次遭受退稿时就像自杀未遂一样痛,在昨晚七点十七分自杀了━━她的左腿从小就不太好使,就像上帝的眼睛一直不太好使从没温暖过她薄瘦的身子一样。

女儿没再说话。她十分拘谨地向前挪动几步又停下,透穿板栗叶隙明亮且活泼的晨阳正好落在头顶,规则地三等分。她性格上的这一点随父亲,她父亲在我每次略带苛责说上几句时就不说话,好像是我说错了什么,好像又是我过分地粗暴地说错了他什么……我把门嘭地拉拢,食指险些被吃住,我突然想起今早为此预备的汗巾仍搭在椅背上……大厅右侧一字摆排的竹椅,从家公在世时就细心疼惜地置用至今。听先生讲,那时,家公才十七岁,竹椅使他们这叶小家族顺利度过1945那一段特殊岁月。那几年,家公在马路边捡回挎只空米袋死于饥饿的外乡人,然后请法师为他们入土……家公好篾匠大善人的誉名一直持续到已经“盖棺论定”之后的好多年……家公在“盖棺”前的某一天,也就是那天,才华横溢却癫痫缠身的年轻小叔子翻身跳进贡江后,家公用削过一辈子的锋利篾刀,像断秋竹一样利索地断开了手腕的全部动脉。蔑刀摊在床沿攀附几丝血迹,像一面弧镜映见屋顶潮湿的黝黑瓦砾,屋顶黝黑的瓦砾正承载屋外盖地的霜冻。

女儿,如果在以前定会紧随我的身后趁我心事重重,摘折路边的季节花草及追逐一些蛾虫。有次,她兴奋得跳起来告诉我差点捉住一条眼镜蛇。也就在那之后,我异常严厉地命令她走前面。但走前面的她,什么也干不成,这使她很不开心。

顺着熟悉的清爽山路走完十分钟,女儿仍不主动地跟我说点什么。山路两侧长势凶猛的芦苇、荆棘比她高,锋利的宽叶、尖刺从她稚嫩的脸部、脖颈刀过,她疼得嗯出声,肩膀一会避向左侧一会右侧。我心疼得本想跑前去拥住她帮她吹一吹,但我没那样做,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些内疚地询问她在前天在电影频道看的《小王子》好不好看?有什么感受?她问小王子为什么孤零零一个人生活在只有一朵玫瑰的一个星球上?她的提问加重了我的难过。但我马上说,因为小王子与爸妈玩躲猫猫藏在上边哩,你肯定不知道这个哩!她慢吞吞“哦”一声,像是质疑又不敢质疑。我知道这番解释没让她信服,因为那部电影从头至尾都没提及小王子的父母,作者埃克苏佩里在原著也把这个事“忘记”,但我无法粗暴地告诉女儿这只是一则美丽且忧伤的法国童话,就像汉语神魔小说《西游记》一样童话,我更不能粗暴地告诉女儿在真实的生活世界小王子的不存在是存在的一部分。

“妈妈,告诉你一个事儿,”女儿在前面突然停下,跑了过来,牵住我的左手小拇指,接着说:“我有好多天都没见到那个大块头了,就是每天蹲在村口泥路旁的晒谷子禾塘上耍石子的那个大块头,我以前每次放学路过,他都会朝我啊呜啊呜叫而且哈喇流不停,好恶心呢!”“那是人家在跟你热烈地打招呼!”我解释道。“但是有天,他朝我扔石头,我也捡起扔来的石头扔回去,还打中他呢,他被我扔得躲进那间暗窄的横梁上搁放一口棺材的老土屋去了呢!就是从那天起我再没看到他!妈妈,你说他会不会躲进棺材里出不来了呢?!妈妈,我好担心他啊!!”我惊了一跳。过会儿,我平静地安慰女儿并告诉她,大块头在她放暑假的前一天,已经被几位叔叔从老土屋“救”了出来,他现在正与小王子在玫瑰星球耍石子呢!“噢,原来他是去陪小王子玩了啊!”女儿如释重负。女儿由我手缝塞进一粒白兔糖,唏唏嗦嗦剥开另一粒叫我把嘴张开,她开心地告诉我等下到了农场,首先去看爷爷种的南丰桔黄了没,黄了的话她要装满整个书包。

大块头用旧蚊帐裹着,由几位汉子从老土屋抬出的那个清早,我正好在祠堂前的半月形池塘边,刷洗女儿的书包与麻布文具盒,赤脚村医告知大家,大块头是高烧而死……之后,大块头的母亲在祠堂内抱着八仙桌的一只脚,锋利地哭得死去活来,五天五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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